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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陳希亮都早出晚歸,回來後滿身疲憊,但對孩子們的功課絲毫不放鬆,不管多晚多累,都要親自檢查進度,並對疑難之處進行講解。
陳恪也每天都往外竄,二郎攔都攔不住。眼看著自己回書院的日子就要到了,他覺著有必要跟弟弟好好談一談了。
這天陳希亮前腳出門,陳恪後腳又要跟上,卻被陳忱一把拉住:「你先別走。」
「又要出去幹什麼?」陳忱板著臉道。
「不是和你說了麼,有事兒。」陳恪甩開他的手,卻也站住了。
「到底什麼事?」陳忱狐疑道:「整天神秘兮兮的,問你也不說。」
「還不是時候,」陳恪道:「到時候我第一個告訴你。」
「不行,今天就得跟我說。」陳忱卻堅持道:「我馬上就要回書院了,你這樣整天不著家,五郎和六郎怎麼辦?你自己出了危險怎麼辦?」
「好吧……」陳恪沒辦法,只好說實話道:「我這幾天出去,是調查欠我們錢的那幾家去了。」
「調查他們……」陳忱難以置信道:「你想幹什麼?」
「廢話,要錢唄!」陳恪撇撇嘴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胡鬧!」陳忱卻氣憤道:「爹爹都要不回來,你個小孩子家家的,憑什麼跟人家要?!」說著一副語重心長的大人樣道:「三郎,這幾天還沒看出來麼?咱們弟兄四個,爹爹對你的期望最大,你雖然天資聰穎,可要是不用心唸書,也一樣沒有前途。」
「我一定得把錢要回來!」陳恪卻倔強堅持道:「一切因我而起,我不能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
「三郎,沒有人怪你。」陳忱苦口婆心道:「一切都有爹爹做主,你安心讀書就行了!」
「我安得下心來麼?」陳恪面沉似水道:「你跟我去個地方。」
「家裡怎麼辦?」
「有五郎呢。」
陳忱便把兩個弟弟鎖在家裡,跟陳恪往城外的江邊碼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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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江水流緩慢,因此兩岸灘涂廣闊,導致船舶只能停在城外的木棧橋邊裝卸貨,從棧橋到貨棧這段將近二里的距離,便全由裝卸工人,推著雞公車完成轉運。
三郎帶著二郎,藏在棧橋邊的草垛後,目光在來回穿行的裝卸工人身上巡梭,終於鎖定住一個,指給二郎看。
順著望去,二郎竟然看到了自己的父親。他一下驚呆了,難以置信的揉揉眼睛,眼前的一幕仍舊清清楚楚——那雙手攥著車把,脖上吊著車套,推著輛『唧嘎唧嘎』的雞公車,顫巍巍通過棧橋的,不是陳希亮又是哪個?
權衡之後,陳希亮最終還是決定到碼頭扛活。
想在碼頭上下力,並不想像的那麼容易,得先找個可靠的人作擔保,然後繳納一筆算是入行費及保證金的『下河錢』,一筆租用雞公車的『租車錢』,還得自己購買簡易工具,如籮筐、扁擔等。
用了一天時間,把這些手續辦完,他就有了固定下力的權利,也就有了收入的保障。而且碼頭上基本每天都有活幹,只要肯下力,收入很是可觀,很快就能回本。
但幹什麼都是萬事開頭難。別人一車能推七八百斤,看上去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可到他的手裡,雞公車就變得難伺侯起來,使出吃奶的力氣,都掌握不好平衡,沒出兩步就險些翻車。若不是帶他的工頭早有預料,一把扶住,滿車的貨物就得掉到水裡。
可他是個極堅韌的人,五六百斤推不了,就推二三百斤,無非就是多跑幾趟。
到了今天,他已基本掌握了操控這種獨輪車的法子,所推的貨物也加到四百斤,讓起先準備看他笑話的工友,都暗暗佩服。
但二郎卻只想嚎啕大哭,他蹦起來,要去喊爹爹回家,卻被三郎一把按住。
陳恪死死摀住他的嘴巴,把他拖到遠處的蘆葦叢邊,兩人都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為何攔我?」二郎兩眼通紅道。
「你還小,不懂男人的自尊。」陳恪擦擦額頭的汗,語調中帶著對陳希亮深深的欣賞:「真正的男人,就是要一肩挑起所有的重擔。除非你有辦法,減輕他的負擔,否則任何勸阻,都是對他的侮辱。」
「我比你大三歲唉……」陳忱鬱悶道。
「不然我也不會找你來。」陳恪轉過頭來,深深望著陳忱道:「怎樣,有何感想?」
「……」陳忱默然半晌,最後一臉堅決道:「說吧,你想怎麼幹?」
「我們一共是十一家的債主,其中六家在青神縣。我這幾天在外面,就是在探查這六家。」陳恪終於道出真意。
「怎麼樣,有沒有要回錢的可能?」陳忱態度大變,開始懷著希冀道。
「很可惜,沒有。」陳恪有些感慨的搖搖頭。他本以為那些老賴,是看陳希亮可欺,故意有錢也不還。但幾天的觀察下來,才發現確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要麼就是真揭不開鍋,要麼就是債主坐了一屋子,只能誰也不還。
雖然對債主來說,債務人如此窮困窘迫,乃是最大的噩耗。但往好處想,這至少說明宋朝人還是講誠信的。
沒錢不怕,怕的是有錢也不還。
「老爹之所以要不回錢,是因為他不願幹雪上加霜的事情,我們不能違背他的意思。」陳恪笑一笑道:「所以我們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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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陳希亮一走,二郎三郎便囑咐兩個弟弟乖乖在家,中午給他們帶好吃的回來。
但六郎堅決不願再被關禁閉,緊緊拉著兩個哥哥的手,非得跟著一起去。
陳忱看向陳恪,今天他雖然是主演,但三郎才是導演。
「帶上他們吧。」陳恪笑笑道:「全當打打牙祭了。」
六郎立即歡呼起來。
一人領著個弟弟出了門,陳恪先帶他們到前街潘家木匠店,說自己在裡面訂了個物事。剛要抬腳進去,陳忱心驚肉跳的拉住他:「三郎,咱可只有一百五十錢。」
「放心,不要錢,他們還得倒找錢。」陳恪說完,便拉著六郎進了店。店面不大,二郎五郎就沒跟著進去。
穿過擺放成品桌椅的前店,便看到店主潘木匠正領著兩個學徒,在院子裡做木匠活。
見有人闖進來,潘木匠非但不惱,反而一臉歡喜道:「三郎來了,快到前面坐。」
「潘大叔,這是我弟弟六郎。」陳恪讓小六郎向潘木匠問好。
小六郎乖巧照做。
「好好,」潘木匠笑著摸摸小六郎的頭,順手拿起把小木劍,遞給他道:「拿去玩吧。」
小六郎沒什麼玩具,希冀的看著三郎。
「多少錢?」
「什麼錢不錢,下腳料糊弄的。」潘木匠爽朗笑道。
「多謝大叔。」三郎自己道謝,也讓六郎道謝。
「不客氣,不客氣。」潘木匠從懷裡摸出把鑰匙,走向櫃檯道:「說起錢來,你那官帽椅已經訂出去超過十把,這一場,我撲輸了。」說著打開抽屜,拿出五串當十鐵錢道:「這是你的五貫錢,還有你要的物件,也給你做好了。待會兒出去,別忘了讓四鄰做個見證。」
雖然嘴上說輸了,但他臉上卻蕩漾著發自內心的笑道:「三郎,下次還這樣的圖紙,記得來找我搏啊。」
「誰知道還能不能想出來?我盡量吧。」三郎一手拎著錢,一手提起放在角落的木箱道:「就是這個吧?」
「可不,精工細作,費了我兩天功夫。」潘木匠好奇道:「你要這鐵匠鋪裡的物事作甚?」
「打鐵。」一句話沒把潘木匠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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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恪一到門口,左右那些商家便紛紛探出頭,笑問道:「陳家三郎,贏了輸了?」
財不露白的道理,陳恪自然知道,但行有行規,你贏了錢,必須展示給眾人看,以示輸家沒有賴賬。他只能將博到的鐵錢高高舉起,眾人便一陣歡呼,好像他們贏錢了似的。
二郎本來看的一頭霧水,見此狀立時明白道:「三郎,你竟然和人關撲?!」
「別大驚小怪的。」陳恪把錢丟給他道:「前面說話。」
宋人好賭成性,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市井百姓,幾乎是無人不關撲。所謂『關撲』,就是一種拿任意物品做綵頭、賭輸贏的博戲。
比如大街上所有商販的貨物,幾乎全部都既可出售,也可以關撲,只要買賣雙方,對籌碼沒有爭議即可。
比方一個盛水的陶罐,買需要十五錢,但撲只需要五錢。贏即得物,輸則失錢,簡便易行,只要有錢有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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