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乞兒∼黃袍霸商 第十二章 引君入毅
    「爺爺,灝兒不孝,灝兒回來了。」

    一下馬,喬灝將手中的疆繩丟給門房,他一步不停留地奔向位居中堂的主屋……路推開偷偷垂泣的僕傭,衝向你漫藥味和死寂之氣的內室。

    方氏坐在床頭低泣,柳氏紅著眼眶站在床尾拭淚,謝姨娘、喬艇,甚至連已出閣的喬清、喬淳都來了,除了靖王夫婦還在從屬地天涼城趕回來的路上,喬府全員到齊了,圍靠在喬繁床邊。

    他們之間有人不希望他太早死,偌大的家產尚未到手,他怎麼能撒手不理往黃泉路上去,好歹把財產分清楚了。

    同樣地,也有人盼著老將軍快點斷氣,他活著只會擋人財路……些狗屁倒灶的事怕被他發現,往後半點好處也撈不著,還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防他偏心,把喬府的一切交給半路殺出的憨爺兒——雖然他其實不憨也不傻,說起賺錢腦子比誰都靈光。

    「灝……灝兒嗎?回……回來就好,過來讓爺……爺爺瞧瞧,坐近點,我有些看不清了……」中氣明顯不足的喬繁啞著聲,朝孫兒招手。

    方氏不想讓出位子,死賴著不動,她認為離老頭子近些才能多分點財產……讓位不就等於把微薄的權力讓出去?!

    可是她想裝聾作啞當沒瞧見丈夫趕人,別人可不允許她耍心機,非常時刻喬灝也懶得顧及她的顏面,巧勁一使暗使力,她忽地身子一軟往床沿一偏……晃眼她已被人推擠到一旁。

    「爺爺,我扶你坐起來,你小心點別出力,我撐著你。」喬灝貼心地扶住他後腰,使其有尊嚴的坐正。

    喬繁是武將,武人最重威儀,即使死也死得有軍人本色,不窩窩囊囊地視死為畏途,叫人看了笑話,這點喬灝最瞭解他,將軍的風骨不能屈辱。

    「好,好,我坐挺了,你……你就放手吧!我……我撐得住……」話沒說完他就忽地急喘,臉色更顯蒼白。

    喬灝搖頭,手心有力地頂住他。「爺爺,就讓灝兒盡盡孝心,咱祖孫倆難得這般親近,你就寵我一回吧!」

    聽著他狀似撒嬌地說著俏皮話,喬繁欣慰地露齒微笑。「爺……爺寵孫天經地義,我這把年紀還有親孫子送佟,我心滿意足了……」

    人生何所求,不就兒孫繞膝,看了看或坐或跪的繼室、媳婦、孫女們,喬繁內心感觸良多,她們是他最親近的人,卻不能同心,讓他不免有點遺憾。

    再瞧瞧生性懦弱卻又不自知能力不足,妄想一步登天的喬艇,他實在不敢指望,養頭豬都比養他強,至少豬養大了能賣錢、宰來吃,他只會撒銀子擺闊,當府裡有金山銀山……輩子花用不完。

    而喬灝……他越大越不像喬家人,甚至喬繁常覺得他五官輪廓神似某個提都不能提的貴人……灝兒真是喬家的子孫嗎?他心中雖有懷疑但不敢去求證,畢竟他心知肚明,喬府若要興旺,也只有靠這個孫兒了。

    「爺爺別說喪氣話,你的身子骨會好起來,長命百歲,我陪你到塞外縱馬,渡虹江上看浮冰……」他描述著美好風光,還沒說完先嘎咽。

    喬繁虛弱的笑著,滿眼憧憬。「……塞外縱馬,渡虹江上看浮冰……爺爺很想去,可是這雙腿不行了,走不動……」

    「灝兒背您,我們一起走。」這雙曾經戎馬沙場的大手瘦枯了,骨節突出不見肉。

    喬繁吃力地搖著頭,但握住孫子的手卻異常有力。「以……以後喬府就靠你了,你答……答應爺爺,要守住咱們這個家,生個孩……孩子,繼承喬府香火……」

    身邊的人個個耳尖得很……聽見「繼承」二字,馬上有人不甘心地發難,搶著保全自個兒在府裡的地位。

    「爹呀!我是你兒子,將來喬府的香火我會傳下去,你儘管放心地闔目,我娶十個、八個老婆開枝散葉,讓你九泉之下含笑而佟。」他是府裡二老爺,老太爺死了理所當然由他繼承喬府,叔叔在哪有讓侄子當家的道理。

    「是呀!老太爺,您就這麼個兒子,雖然不是您親生的,也喊了您十幾年的爹,您不把喬府交給他就太說不過去了。」方氏哭哭啼啼地討句話兒,不讓丈夫忽略他們母子。

    柳氏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女婿是半子插不上話,加上她曾犯過錯事,讓喬府子孫流落在外,因此在府裡的地位早一落千丈,所以她不開口,冷眼旁觀。

    「灝兒,爺爺最佟的心願你可願成全?」迴光返照的喬繁特別有精神,看也不看方氏母子一眼。

    手心被握得發疼,喬灝拒絕不了老人家臨佟前的請求,他頭一點,應允了。「好,我會幫爺爺看管喬府大小事,不讓喬府香火斷在我這一代,您……安心地走,灝兒不會讓您失望……」

    「……喬府的好子孫,我沒看錯人,你……喬灝,我喬繁的孫子……」老將軍的眼不看任何人,面露微笑地閉上,面容安詳的宛如只是睡著了。

    流然長逝。

    「爹,您還沒交代財產怎麼分呢!我是兒子應該全部給我。」喬艇站得遠沒發現父親已無氣息,還大聲地嚷嚷著要分家產,唯恐說慢了少分了一點。

    「老爺呀!生恩放一邊,養恩大過天,艇兒一定會興盛家業,給你生七、八個白胖孫子,不給您丟臉……」方氏很怕喬灝分走家產,急著提醒養子也是子,不要忘了分他一份。

    人死情分散,不論這對母子如何呼喊,笑著離開人世的喬老太爺已經聽不見了,無法響應他們呼天搶地的請求,他的人生走完全程了,了無遺憾。

    「爺爺走了。」

    喬灝難掩悲傷地道出喬繁死訊,所有喬家人先是一怔,不敢相信他竟走得這麼快,沒給他們留下半句遺言,繼而想到恐怕分不到多少財產……個個放聲大哭,悲慼哀痛的哭得聲嘶力竭,喊爹、喊爺、喊夫君地齊聲大放。

    將軍府門口的紅燈籠取下,換上素白宮燈,前廳佈置成靈堂,莊嚴肅穆。

    攜家帶眷的喬淇也來了,四歲小兒子和夫婿同樣紅著眼眶,她穿著一身素白孝服幫忙治喪事宜,以姑奶奶身份壓壓其他蠢蠢欲動的喬家人,防著他們在喬老將軍出殯期間動手腳,私吞家產給喬灝添亂。

    本來皇帝也有心來送最後一程,但因身體微恙而作罷,僅命國舅爺代為致哀,並送上「功在家國」的御賜匾額,頌揚喬繁一生為國征戰的功勳。

    送葬的隊伍排了長長的一列,除了喬府家眷外,還有朝廷文武百官……身威風凜凜的官服十分顯目,文官蟒服、武將戎裝,浩浩蕩蕩送到城門口。

    最多的是曾追隨過老將軍的舊部,他們曾並肩作戰、出生入死,這一段路,是他們能一起走的最後回憶了。

    人生盡頭如此輝煜,也算圓滿了,喬繁的一生不虛此行。

    「我說灝哥兒,你一個人掌管那麼大的家業武是辛苦,不如找個人來分擔分擔,你肩上的擔子實在太大了。」有錢大家分,別一個人獨佔,自私了點。

    門上的白播尚未拆下,從賬房那支不到銀子的喬艇迫不及待想到生財之道……臉餡媚地涎著笑,找上正在書房整理喬府田契、房舍等瑣事的喬灝,急著想分一杯羹。

    「我應付得來,多謝艇叔的關心。」喬灝頭也不抬的回道。叔侄倆年齡相差不到一歲,輩分卻差上一輩,虧他那聲「艇叔」喊得溜口,毫無妞泥。

    「話不是這麼說,你又要管喬府的大小事,又要分心照顧淇姊姊的酒樓,人是肉做的,不是鐵打的呀!難免分身乏術,放點權給旁人才不致拖垮自個兒。」他暗指的旁人不是別人,他願意毛遂自薦替他分憂解勞。

    「艇叔過慮了,侄兒我年輕體壯,辦這些小事還游刃有餘,不需假手他人。」做起幾千萬兩的大生意他都面不改色了,何況只是處理這些家宅之事。

    見他不點不明,打著迷糊燈籠,沒耐心的喬艇開門見山的說了。「我是說你那些馬匹、茶葉、絲綢的生意,也該交給自己人管理了吧!艇叔我最近悶得慌,想找些事做,你隨便給我十幾間鋪子讓我管著玩,你也好安心做其他事。」

    「給你十幾間鋪子管著玩?」他眉梢一揚,露出似笑非笑的有趣神色。

    過去曾吃過他幾次悶虧,喬艇這時見他的臉色,心中一凜,立刻擺出笑臉討好道:「默,你別老是把艇叔當成不學無術,成天無所事事的米蟲,其實我對古玩一直很有興趣,和兒個朋友時常研究,這些年來也算是練就了一對火眼金睛,你底下不是有幾間古玩鋪嗎?就讓艇叔管著幫你分憂,艇叔也能多點機會看看各種寶貝。」

    古玩這東西是沒有固定市價的,全看它在收藏家心中的價值,且買家多是富貴人家,因而利潤頗高,做成一筆生意幾乎抵得上一年花銷,是塊大肥肉。

    喬艇對淘古玩有興趣,喬灝是知道的,只是這一行除了眼力還要靠經驗、運氣,有時候經驗再老道……不小心也會吃了大虧,不可不慎,尤其見他不過在古玩圈子浸淫了幾年就一副自信滿滿,更是不放心。

    他往喬艇身上一掃,見他腕間戴著的玉鐲,計上心來。「侄兒倒不知道艇叔還有這樣的好本事。」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絨布袋,取出一個玉蟬,「侄兒這裡湊巧有塊古玉,請艇叔幫忙鑒定鑒定。」

    喬艇見他沒有一下駁了回來,頓時覺有希望。接過玉蟬,他小心翼翼打量審視一番,眼睛一亮,「你這塊古玉質地溫潤,雕工精湛,品相佳,我看是個上品,且這兩隻眼睛上頭的血沁也是沁得巧妙,是塊不可多見的寶貝啊。」他知道這侄子身價不幾,身上帶著的自然不會是假貨,憑著經驗說出一番理論,想賣弄自己的好本事。

    他自信滿滿地說完,以為侄子該要對自己另眼相看了,卻見喬灝勾唇一笑,頓時沒了信心。「難道我看錯了……可這塊明明是上好的和田玉啊。」又低頭看著手裡的玉蟬,仔細審視,卻依舊看不透玄妙何在。

    「艇叔確實有些眼力。」喬灝笑讚道,喬艇卻不覺得他真是在誇獎,只見他續道:「只可惜,玉種再好,這仍是件仿品,古玉質樸有神韻,但雕工不如今日好,方才艇叔也說了,這玉蟬雕工精湛,仔細一瞧裡頭許多細處用的還是如今才有的技法,至於血沁本不是常有的,這塊也是造出來的,看來艇叔的火眼金睛還不夠老道,有待磨練。」

    其實這個玉蟬做得的確不錯,讓他一個老行家的友人也打了眼「註解:指收藏時被某些假象蒙住了眼睛,將贗品或次品當作真品或珍品。」,若非他從小在宮中見慣了好東西,後來做生意時認識個老師傅,常教他一些鑒識訣竅,恐怕一疏忽也會看走眼,只是他看這玩意手法之高,產生了興趣,便把東西要了過來。

    「竟是假的……」喬艇怔怔失神,突然惱怒道:「你好端端把個假貨帶在身上幹嘛,還收得好好的,害我以為是多了不起的寶貝。

    見喬灝不置可否地輕笑,他不甘願地耍起性子,「我不管,好歹我也是喬家人,你休想一人獨吞家產,我知道你們向來認為我沒用,如今才想好好做一番事業,今日說什麼也要討得一件差事。」

    「好,既然艇叔這麼說,這裡有幾本收租的賬簿,我要求不高,只要你一天之內核對完一本賬簿,我二話不說地把鋪子生意交給你打理。別忘了,要想管好鋪子,不懂得對帳可不行,免得被人從中動了手腳污了錢去。」

    「一天內……」喬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汕然一尷。

    別說一天了,十天半個月也做不到,他看到一行一列的數字眼就花,加加減減的算數更是糟得一塌糊塗,能識幾個大字就算不錯了,吃喝玩樂他還比較拿手。

    喬艇被養母方氏寵壞了,喬灝未認祖歸宗前,他以為喬府的一切都是他的,用不著多努力,反正自有下人們出力,他坐享其成。

    因此文不成、武不就地混日子,成天只想著不勞而獲,好高鶩遠,游手好閒地等人把銀子送到他手上。

    「別說我苛待自己人,有能力者居之,不管出身高低我只看才能,誰能幫我賺錢我就用誰。」他話說得明白,不打馬虎眼。

    喬艇一聽,臉色有點難看了。「你這話也說得太不上道了,我好聲好氣地跟你說是給你面子,喬府還有幾個長輩在,由不得你獨攬大權,佔盡所有好處。」

    「在商言商,艇叔何必惱羞成怒,侄兒承認滿身銅臭味,市儈了些,可是生意人嘛!誰不希望鋪子越開越多,銀子越堆越高,有錢好說話,無銀人不識,這就是侄兒這些年學來的現實。」他笑臉迎人,和氣生財。

    「我還沒做你怎麼知道我成不了氣候?你拿個三、五萬兩白銀出來,我保證給你七、八間鋪子。」有錢還怕買不到嗎?撒錢當大爺他最在行。

    喬灝笑了笑,偏頭道:「我在東街買下一排店舖也不過五千兩,從街頭算到街尾少說能買四、五十間,你買的是王府還是大臣官邸,這麼大手筆我可不敢領教。」

    聽他無意放權,還有些嘲諷看不起他的意思,喬艇不高興地怒拍紅木雕花桌案。「你到底給不給我錢?喬府的財產也有我的一份,你別想一個人吞了。」

    他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軟硬兼施地想從喬灝手中要到好處,他不相信喬繁臨佟前什麼也沒留給他,他好歹是族譜上有名的兒子。

    「等你賺到第一桶金再說……唔,這詞兒是姑姑說的,我當初用在蓮香樓跑堂的薪銅當本錢,不到半年就賺到人生的第一筆財富,你若有我這等本事,我再將家產給你也不遲。要記住,商人是最勢利的,只看利益不論親疏。」他言明自己人也沒人情講,愛錢的天性只聞得到銀子香。

    「喬灝你……」別太過分了。

    喬灝沒等他說完,做出送客的神態。「不想我扣光你這個月的月銀儘管咆哮無你,還有,滿月樓、迎香院的帳還沒付是吧?」

    喬艇瞪大眼。

    他低笑地補上一記回馬槍,「沒那個口袋就別學人養妓漂花娘,付不出錢也挺丟臉的,人家會以為咱們喬府被人敗光了,是個虛有其表的空殼子。」

    「走著瞧!我不會任你一直囂張。」他忿忿然地撂下話,用力甩上門,踩著重重的步伐離去。

    走著瞧?繡花枕頭也想跟他鬥,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揚起眉,喬灝冷笑,不過多虧這傢伙一鬧,倒是給了他一個對付馬家的好點子。

    「小墨子師兄,戲看完了請進來喝杯茶,別嫌棄喬府的茶水淡,我給你備著玉井香。」龍井茶的一種,但更香醇,散發著淡淡的果香,不苦不澀,入喉回甘,飲後口齒留香。一兩茶一兩金,有錢還不見得買得到。

    「不要對我笑。」越看越像小人得志的奸臣。

    全身墨黑的男子不走正路,身形若蛟龍躍窗而入,神情冷淡地一腳踩在鬼臉青花甕上,身向後仰靠著黃楊木長案幾,雙目微閉。

    「小墨子師兄來者是客,禮數周到才不致對你失禮,喝茶呀!師兄,我給你斟上。」喬灝笑得無比春風,連園中百花都為之失色。

    「笑得真假。」墨盡日沒好氣地一諷。

    他一頓,照樣滿臉笑意口「我待人以誠,人待我以虛,假情真愛又何你口」

    「少囉嗦,你交代的事辦好了,別再來煩我。」光看他虛偽笑容,三天三夜食不知味。

    眸光一閃,喬灝斟茶的手顯得輕快。「多謝小墨子師兄,丐幫在小墨子師兄的英明領導下益見成長,業績蒸蒸日上。」

    「不要再叫我小墨子師兄!」他咬牙。

    乞丐要什麼業績,不就四處乞討,偶爾幫這死小子打聽消息,順便替江湖人士跑跑腿,賺點零花錢,他要丐幫成長什麼,乞丐越來越多,讓他管得一肚子火嗎?

    朱角只當了一年的丐幫幫主,之後嫌不好玩丟給木頭徒兒,自個逍遙去,墨盡日被逼著當上新幫主,而朱角則是「榮譽幫主」—喬淇的說法,只掛虛名不管事。

    「是的,小墨子師兄。」喬灝笑眸含春,應得歡快。

    「你……哼,越來越像隻狐狸了。」狡猾成性,愛算計人,把丐幫弟子當成手下使喚。

    「不敢不敢,小墨子師兄謬讚了,小弟尚在學習中。」腹黑、腹黑,姑姑說了,越奸詐的人越是笑得和藹可親,把人騙得暈頭轉向再宰了下鍋,敢吃人才有前途。

    「喬灝,你太做作了。」連自己都騙的人天下無敵。

    喬灝眸一瞇,嘴角揚得高高地。師兄事情辦好了,那麼,接下來就換他上場了。

    「呵呵呵……喝酒喝酒,賢侄還真有本事,叫老夫大開眼界了,那麼一件大麻煩你三兩句話就擺平了,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呀!讓人由衷佩服。」這樣的人才得好好拉攏拉攏,成為自己人。

    「國舅爺過謙了,是你為人豁達,廣結善緣,才能貴人有貴相地化險為夷,避過一次劫數,在下不過舉手之勞,掠美而已,不必掛齒。」要是你曉得此事由我一手主導,你還誇得出來嗎?

    馬青桐原本是朝廷三品官,可一次犯了錯,讓父親的死對頭左相逮著小辮子,準備大辦特辦,他索性官也不做了,在家當個富貴閒人,靠著皇后妹妹的裙帶關係也能吃香喝辣,搜刮不少民脂民膏。

    人沒嫌錢多的道理,腰纏萬貫才能挺直腰,大聲說話,每個人都得看他臉色。

    後來有個古董商人找上他,說好了三七分帳,他三商人七,不過他不用出錢只要出人脈,幫著打通關節就好,不用本錢就能賺進大把銀子。

    一次兩次,他手頭日漸寬裕,心也變大了,光是三分紅利已餵不飽他的胃口,他想把這門買賣搶過來,獨家生意賺得更多。

    於是他拿出將近一半的財產,半買半搶地買下商人手中的所有古董,再有模有樣的開起鋪子。誰知那商人氣憤他的專橫行徑,竟把古董字畫全給換了,不識真偽的他興高采烈地搬上架,想以高價賣出。

    可他買的是假貨,最後一件也賣不出去,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賠了一大筆錢。

    找商人理論,對方卻置之不理,任他吵鬧,人家的後台似乎也挺硬的,和他拗上了。

    無計可施的馬青桐在「因緣巧合」之下,透過官場一舊識引薦,由喬灝出面協商,那商人才肯退一步,給了真品,而國舅爺再補上些許銀兩,兩方都不吃虧,各有賺頭。

    但實情是,那舊識是喬繁舊部,商人是喬灝找人喬裝的,貨物也是他從中調包,用意是攀上國舅爺這條線,讓國舅爺為他和皇后搭上線,好執行下一步計劃。

    「年輕人不居功真是難得呀!老夫欣賞你,有空多來府裡走動走動,當是自個家裡。」馬青桐暗示當他是自家人,他會當是子侄輩照顧。

    「馬世伯別把我讚得暈頭轉向了,小侄禁不得吹捧呀!你與先祖父曾同朝為官,兩家算是世交,多有往來也是人之常情。」他端起酒杯一敬,把話說進人心坎裡。

    曾為酒所害,他僅沾唇而已,並未入喉。

    「這句話說得真動聽,深得我心呀!多年交情互通有無實為尋常,老將軍過世時老夫還去上過香呢!喬府一門盡忠於國。」呵……小伙子有前途,把話全說圓了,讓人不怕閒話多。

    「國舅爺贈匾的恩情,小侄沒齒難忘。」喬灝雙手一揖,好似無限惶恐又不勝感激,給足了對方面子。

    「什麼國舅爺贈匾,這話可不能胡謅,老夫蒙聖上看重,代他走一趟而已,老將軍一生功在社稷,御賜匾額不足以道盡他汗馬功績。」他趕緊撇清,怕遭人誤會越俎代庖,但眉宇間難掩洋洋得意。

    喬灝假意關心地壓低嗓音,「聽說皇上的身子骨益發不濟事了,日後國事就要勞煩皇后……不,是太子代勞。」

    他先提皇后假裝說溜嘴又改口太子,不過大家心裡有數,太子年幼方足十齡,萬一皇上有個什麼的話,還不是由皇后作主,把持朝政,太子這個小屁孩成不了大事。

    「你是聽誰說的?皇上身體好得很呢!連夜批奏折不成問題。」他心中有鬼,聲音特別大聲。

    喬灝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朝他靠近……張萬兩銀票往他手上一塞。「生意人得多多注意局勢,想要一本萬利就要順著風向走……步走錯可是血本無歸。」

    宮中的情況當然一般人不會輕易得知,馬皇后將消息封鎖得緊,可對於國舅爺家可就鞭長莫及,馬青桐這人沈不住氣,床上美妾耳邊風一吹,什麼都說了,而那美妾正是他高價收買來埋伏在馬府裡的。

    「為什麼找上我?」馬青桐沒多推辭,看了一眼銀票的面額,滿意地收下……臉橫笑的放下戒心。

    有錢能使鬼推磨,不論忠臣奸臣,誰也離不開銀子。

    「因為馬世伯你德高望重呀!小侄不找你還能找誰?!」喬灝故意說得誇張,好似全朝文武百官無一人及得上他。

    「說實話。」他配合地沈下臉,表示他不受賄賂。

    嘴角一彎,喬灝溫潤笑道:「當然國舅爺的身份是小侄敬重的原因之一,還有你家千金。」

    馬玉琳,他怎麼會放過她?!

    「琳兒?」馬青桐微訝。

    他故意流露靦腆神色,「自從前陣子小侄在蓮香樓見過小姐一面,至今對她的花容月貌念念不忘,盼著有幸花前月下吟詩作對,附庸風雅。」他一臉戀慕,期盼花好月圓譜良緣。

    至情至性,絲絲入扣,多麼動人的情意,皇后的親侄女、騰龍王朝有名的貌美才女,自是有情癡對她愛慕不已。

    馬青桐對自個女兒的姿色可是十分驕傲,不是嫁不出去而是萬中難挑,總要選個方方面面條件都不錯的才能讓她出閣。

    再細細打量喬灝,家世不用說,更有靖王這靠山,聽說生意做得不錯,賺的錢富可敵國,這才是最重要地,活脫脫不就是個乘龍快婿嗎?

    萬里選一的佳婿送上門,豈有往外推的道理,連忙招來幾個丫頭服侍喬灝用菜,自己找了個借口離席,好去找女兒,想趕緊促成這樁好事。

    「爹,你來找女兒有什麼事?」姍姍來到自個院落廳上的馬玉琳一臉墉色,似乎剛被人從榻上喚醒,無精打采的憊懶樣。

    「女兒啊,你是什麼時候結識了喬老將軍家的孫少爺?」真是太爭氣了,懂得為自己招來這麼一位金龜婿。

    見父親提起喬灝,馬玉琳心底也是甜滋滋的,昨日她收到喬府家丁送來的一封信和一大木匣子,信是喬灝寫的,信中說他先前因祖父喪事,誤了與她相約的事情,因而送上特別烹調的八色養顏露飲,向她鄭重致歉。

    他這番舉動,顯然是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現在又聽他幫父親解決了樁麻煩,來到府中作客,她忍不住欣喜,把當日兩人相識的詳細經過,統統告訴父親。

    馬青桐聽得興奮非常,難怪這喬灝會願意出面幫助自己,原來不只是因為野心,還是因為看上自己女兒的關係。

    「琳兒,你做得太好了,我剛剛看那喬灝的樣子,看得出他是真喜歡你,你看昨日他剛給你送禮,今日又和我透露這意思,想必不久之後就要上門提親了。」本來因喬灝的幫助,他已對這有為的年輕人有了好印象,現在更是打從心底把他當成女婿看待了。

    父女倆想到貴客還獨自在廳中等著,不敢讓人多等,趕緊前往花廳。

    佟欣月也被馬玉琳喚了跟上服侍,剛才這對父女的話她在一旁全聽見了,心中只覺得這位喬少爺膚淺,只看見馬玉琳金玉外表,看不清其內敗絮。

    她不禁想起了她的暘哥哥,若這人也是個糊塗人,落得像暘哥哥一樣的淒慘下場也怪不得人。

    想起沈子暘,她眉頭又籠罩愁雲,怔怔陷入思緒。暘哥哥,月兒這幾年撐得實在痛苦,多想去陪你,可是我捨不得爹……你會不會怪我呢?

    「怎麼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好像沒睡飽似的,你這樣子叫爹怎麼好意思讓你見客?」

    父女倆就要進入花廳,馬青桐正想囑咐女兒一番,轉頭就見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實在有失閨秀風範,忍不住叨念幾句。

    馬玉琳有些無奈,最近她總是昏昏欲睡,下午睡多了,夜裡卻又精神得不得了,且常感到口乾舌燥,然而大夫只說她虛火旺,多喝點涼補即可,她的嗜睡是季節關係,來年開春便可不藥而癒,因此她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馬青桐愛吃蓮香樓的菜,擺在這花廳中招待賓客的一桌酒菜,菊花燴鴿蛋、百合雞茸、冬菇蹄筋盅、油淋去骨雞、京蔥串子排、北方合子酥……十來道佳餚皆是蓮香樓招牌菜,而酒是喬家酒鋪出的「神仙酒」,酒液清澄無色,最是香醇醉人。

    見馬青桐帶著馬玉琳進來,喬灝笑著起身相迎,身姿逸秀,卓爾冠群,星目朗朗看著佳人嬌顏,拂面醉人的笑意令馬玉琳深深沈溺。

    正要開口恭維相府千金幾句,不意見到馬玉琳身後的佟欣月,他立時一怔,如墨眼眸閃了閃,失神地望著眼前那容貌清雅的女子,頓時懷念、感傷、喜悅、驚訝,諸多情感彙集在他心中,胸口倏地一緊,像是打翻了油、鹽、醬、醋、茶,五味雜陳。

    她不是嫁人了嗎,為何會在相府裡?

    「總算又見到你了,喬少爺,自從當日一別,可是隔了許久時日呢。」見到他,馬玉琳眉眼生波地一拋媚笑。

    收起眸中的訝色與震盪,喬灝要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笑眼盈盈地道:「府中丁憂,不好訪友,這才耽擱了與小姐之約,望小姐海涵。」

    乍見貌妍的佟欣月,大受震驚的喬灝略微失態,沒能像以往神情自若、談笑風生,舌粟蓮花地加以吹捧馬玉琳,內心的諸多疑問無從開解。

    但他隨後的表現像不受影響一般,多年的商場經驗讓他學會了將情緒收發自如,即使心裡驚訝不已仍形色不露於外,笑面似柳,拂人心胸。

    「我聽說了,老將軍過世了嘛!這事不怪你,至少你還記著這件事,我就很高興了。」果然她媚色無邊呀!叫人一見便惦記上。馬玉琳沾沾自喜,引以為傲的美貌沒令她失望。

    「小姐艷色世間少見,讓人一見傾心,再見鍾情,是男人都不願錯過如此佳人。」月兒的神色不佳,莫非病了?喬灝一心兩用,從眼角餘光一脫氣色略差的佟欣月。

    「呵……就會說逗人的輕佻話,嘴巴抹了蜜似,我就只有美麗沒有其他令人著迷的才華嗎?」她嗜著軟嗓,不在意長輩也在場和人打情罵俏。

    他挑笑地一揚眉。「小姐的萬般風情還有待幸運的男兒一一挖掘……下子把你看透了,豈不失了不少趣味?」

    似要執起她的手又偏了偏,欲擒故縱地戲弄相府千金。

    一旁的馬青桐看著兩人「眉來眼去」,竟也不以為憐,還識趣地招呼他們入座,若有幸結成兒女親家,他這老丈人可獲利不淺。

    他摸了摸收在腰袋裡的銀票,大嘴笑得闔不攏。

    「坐坐坐,別站著說話,好酒好菜好風光,不喝個盡興誰也不准離席。」國舅爺做勢要斟酒……只纖白柔黃卻阻止了他。

    「賤婢,還柞著不動幹什麼?給喬少爺倒酒呀!不罵你兩句就犯賤是不是。」馬玉琳低聲道,自以為遮掩得很好,沒人聽見也沒人瞧見,用力地掐她腰肉兩下,殊不知其惡毒行徑全落入喬灝眼中,引發他一絲不悅。

    被人打罵慣了的佟欣月也不回嘴,她一手挽起袖子一手倒酒,腕間細疤宛若猙獰的蟲子,盡入人眼。

    「咦,她的手……」為什麼傷痕纍纍?

    佟欣月倏地縮手,怕人瞧見的模樣讓喬灝忽地想起那一日在蓮香樓戴著帷帽的婢女,原來,她的手腕是受傷了。

    「沒什麼,她是藥人,她的血能替人治病。」許是不把喬灝當外人,又或者是不想讓人以為她虐婢,她口氣輕描淡寫的將事實說出來。

    「藥人?」

    佟欣月手上那猙獰的傷口深深印入他的腦海,即便以冷靜著稱的他,此時也只能想著一件事,他死後的這段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月兒怎麼會落在這狼窟裡,受了這樣的虐待……藥人,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他實在不能忍受自己深愛的女人遭到這樣的對待!

    巧笑盼兮的月兒、壑眉蹙額的月兒、嬌嗔撒潑的月兒、淚水盈眸的月兒、含情脈脈的月兒……一幕幕的過往如翻開的書頁,快速地掠過他的腦海,那些他所失去的過去種種,依舊深刻得叫他心痛。

    她真的成婚了嗎?這一切疑惑,他會用最快的速度找出答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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