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馬府「慢吞吞的在幹什麼?叫你拿根簪子你拿到茅坑去了嗎?笨手笨腳地半點用處都沒有,真不曉得留你活著要幹嘛,還不早早去死,擦亮眼睛找戶好人家投胎,省得像你這輩子過得這般窩囊……」
朱顏玉面、眉目如畫,妓好面容媚麗多嬌,雲鬢輕挽、別上碎玉流蘇金步搖,吐氣若蘭的艷光照人,聘婷多姿的曼麗身影立於雕漆銅鏡前,照出花樣美人姿容。
點朱成絳唇,黛眉似遠山,明眸恰如寒潭印月,粉腮輕綻出芙蓉花,美得艷光十射,皓腕賽雪塑,纖指比春蔥,只見佳人一抬雪嫩細腕一撩如絲雲瀑,那奪目的光彩瞬間進發,饒是婆金鑲銀的鏡子也照不出她的絕代風華。
只是此時細長的柳眉微微燮起,橫目冷眉地流露出一絲驕氣,眼尾貼著金佃的丹鳳眼淺淺瞇起,不悅地責罵跪地的下人,十分不耐煩她的遲頓。
「你是啞巴嗎?我念了這麼多句你不會回一句呀!裝傻充愣地想讓我對你視若無睹不成?本小姐告訴你,不要大白天作夢,這輩子你只能當個奴才伺候我,休想我有放過你的一天。」像個木頭人似的,看了心煩。
穿著絳紫色繡菊衫衣,淺杏色雲錦排繡田字長裙,色厲內茬的富貴千金橫著鳳眼,冷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奴婢,心頭怒火越燒越旺,越看她越不順眼,火氣直竄眉頭地抬起修纖玉足,朝她肩頭瑞下去。
這不是第一回了,駕輕就熟,她狠狠地一踢後,心口也舒坦多了,巧目盼兮地又回頭妝點起自己。
倒在地上的清雅女子動作遲緩地爬起,她面色平靜地看不出被羞辱的氣。質不平,好像浮雲飄過湖面不興半絲波瀾,朗朗晴空依舊照著清湛湖水,漣漪不起。
不過眉心一閃而過的痛楚,還是顯示出這一腳踢得不輕,即使善於隱藏痛苦的她也承受不住,默默地咬牙撐過這一波疼痛。
馬玉琳憑鏡端詳著自己的花容月貌,越看越滿意,得意之餘又開口諷刺道:「從前你還不是挺得意嘛!想和我平起平坐,以為巴住了那個人就能一飛衝上天,烏鴉脫胎換骨當隻鳳凰,現在呢!呵呵,如意算盤打錯了,淪為任人宰割的野雞,你想那個人還會不會心疼你呀?!」
真想看看那個人的表情,肯定精采萬分……她眸光忽地一冷,露出尖銳恨意,即使過了多年,她仍無法忘卻那人的多情。
「不會。」佟欣月一張淡漠的臉宛若霜夜冷月,映出清麗秀雅的面龐,身形纖秀的她已褪去稚氣,換上已出嫁婦人的裝束。
六年了,從沈子暘死後,她臉上不再有笑容,眼淚像是哭干了,從此不哭不笑,沒有任何情緒,表情淡得像戴上一層面具,叫人看不出是歡喜或是悲傷。
或者說,這世上再無令她高興的事,是生也好,是死也罷,她已經不在意,人活著不過是呼吸而已。
「是不會心疼你,還是你早把他忘記了?真可憐呀!人一死什麼都沒了,嬌柔婉約的解語花,如日中天的富貴榮華,無限風光的大好江山……你恨吧?!賤人。」轉眼成空的權勢,低賤的她怎麼可能不怨不恨?
「他不會心疼我,死人沒有知覺。」人死骨肉腐,不疼不痛,魂歸仙鄉,做了快活神仙,所以他不曾入夢來……次也沒有。
「哎呀!說得真有道理,人都死了哪來的感覺,難怪你狠心絕情地把他拋在腦後,早早地找個男人嫁了,讓我想為你多費心都很難。」馬玉琳笑理雲鬢,眉眼飛揚地笑脫她悲慘得生不如死的日子。
沈靜水眸波動了一下,淡然。「人要往前看,走不出去只會苦了自己,我不是認死理的傻瓜。」
「那是沈子暘太傻了嗒?居然對你這樣的薄倖女動心。」他若不是不顧念她,硬要納這女人為側室,也許她會多考慮一下,不敢那麼快對他下手。
是很傻,愛得太傻,以致執著不悔。
見她沒回答,馬玉琳自覺無趣的改變話題。「你那個男人呢?許久沒見他入府為你送藥,該不會是膩了,覺得不值得,把你拋棄了吧?」
「師兄有他的事要做,忙完了自會來見我。」她寧願他不來了,她欠他太多太多,窮其一生也還不完。
那一年她私入福華殿為太子送別,原想待一會兒,多看他一眼就好,誰知哭得太悲慘了,竟沒聽見由遠而近走來的腳步聲。
在太子靈柩前,她和馬玉琳撞個正著。
當時馬玉琳惱怒她死也要糾纏,無視她這個未來太子妃的存在,因此向皇后娘娘要了她,三不五時便召到相府中好生的折磨。
更可怕的是沒幾日她竟突生奇想,想讓她嫁給個年過半百的老太監,寧可毀了她一生也不願見她守著對太子的感情癡癡唸唸。
幸虧佟義方意外從馬皇后口中得知這件荒唐事,他連夜備妥嫁裳、花燭,無賓無客無人觀禮,讓她嫁給愛徒,草草三拜禮叩謝親恩,讓她形式上成為人婦。
新婚夜,沒有洞房花燭、沒有恩愛譴蜷,有得只是父女二人對望垂淚無雨,而權充當新郎、不怕受牽連的岳思源滿心憤恨無可解,磨了一夜的藥口「就算他給你送再多的湯藥也解不了你體內的毒,那是姑姑費盡苦心尋來的,要是不夠罕見,醫術高明的佟太醫不就三兩下就解了毒嗎?」若不是用毒控制她,他們父女早就逃之夭天了。
「小姐多慮了,夫君送的是補藥,我氣血兩虛。」她是從小補到大的藥人,不可一日斷藥。
「啊!說到補藥,差點忘了一件事。香荷,拿刀來。」今天初三了,該給宮裡那位送藥了。
「是的,小姐。」
一旁穿著素黃色衣裙的婢女照例取來鋒利的小刀和彩釉白瓶瓷盅,恭敬地雙手奉上,然後退到旁邊。
「賤人,還不過來放血,要我命人用八人大轎把你抬過來嗎?」馬玉琳語氣不耐煩,將刀子朝她一丟。
「是。」表情沒什麼波動的佟欣月伸出佈滿刀痕的雪腕,毫不猶豫地一刀劃下。
從小父親為了調養她的身子,用了許多珍貴藥材、療方,經過這麼多年,居然養成藥人的身軀,她的血液中含有藥性,具滋補解毒的作用,能使一般毒藥無法發揮作用。
但如今,這是救命的藥,也是害人的毒血。
「喔……」馬玉琳看著她那雪白皓腕流出的鮮紅血液……滴滴流入瓷盅中,眼中閃現出殘忍以及興奮的光芒。
這折磨佟欣月的法子,是國師言無盡提供的,縱然姑姑與言無儘是另有所圖,但只要能狠狠折磨佟欣月,他們有什麼目的她都無所謂。
佟欣月身上被下的是一種子母蠱毒,那無毒的母蠱下在皇帝身上,她的則是有毒的子蠱,這子母蠱毒有種特性,子蠱與母蠱間會互相感應,兩者共存共亡。
子母蠱蟲是夜行性的,尤其無毒的母蠱到了夜晚特別活躍,宿主將有如萬蟲鑽心般疼痛,只得借由飲食子蠱宿主的血液抑制母蠱的活力,使母蠱進入沈眠,才能免除痛苦,但是子蠱宿主的血液會感染子蠱的毒性,即使解了母蠱所帶來的痛苦,反而會中了劇毒。
言無盡與馬皇后的計劃是,利用佟欣月特殊的藥人體質,血液中的藥性能與子蠱的毒性相抗衡,雖解不了毒,但可延緩毒性發作,讓中了母蠱的沈煜日漸虛弱,快速老化,到時從他的外表上雖看得出衰老跡象……般不識蠱毒的大夫卻壓根無法查明病因,只能束手無策,就算知道了,要解這種子母蠱毒也不容易。
對於沈煜的疼痛之症,他最信任的兩位佟、寧太醫,診治後都說是難以治癒的絕症,病因不明,絕口不提是中了毒,唯一療治辦法是定期放血,再喝下打小以藥餵養的佟欣月的血。沈煜深知佟義方愛女心切,斷然不會拿女兒的身體來開玩笑,毫不懷疑的便接受他們的安排……月一次地喝下一盅鮮血以解難熬的疼楚。
佟欣月雖不似中了母蠱的沈煜一般痛苦,生命也備受威脅,若是感應不到母蠱,子蠱因思念母蠱呈現瘋狂,就會咬食宿主的五臟六腑,最後鑽出人體尋找母蠱,到時宿主不但死得難受,死相也是異常駭人。
要如何感應母蠱?就是需要母蠱宿主的血來滋養子蠱,就是為了沈煜的這碗血來延續女兒生命,佟義方才願做槍使,讓馬皇后利用。
「奇怪了,每月取一大碗血怎不見你臉色蒼白,血虧體虛的還能養出水嫩肌色,白裡透紅。」馬玉琳嫉妒她的好膚質,用力一擰嫩如豆腐的臉頰。
不上妝也能瑩白細緻,這是再多的粉也勻不出的好姿容,難怪一向以自身美貌為傲的馬玉琳妒恨連連,恨不得也有白嫩柔膩的無瑕肌理,白玉添華。
佟欣月垂目,目中一閃冷消,「日日半碗「龍膽三七粥」,小姐也能養出冰肌玉膚,光滑毫無細紋。」
「龍膽三七粥?」她心頭動念。
「龍膽草清熱燥濕、瀉肝膽火,能舒緩滋潤肌膚,三七化瘀止血、清熱平肝,能減少皺紋、除去惡斑,這粥能使皮膚滋潤,美顏生澤、滑細透哲。」
一聽能讓自己更美,馬玉琳驚喜得雙目熠亮。「那你快去準備呀!還愣著幹什麼,沒人使喚就不會動的賤骨頭!」
「要新鮮的龍膽草服用起來才較有療效,目前時節並無現摘的龍膽草,效果較差,除了……」
「除了什麼?你快說別吊我胃口。」她就不信宮裡宮外都沒人栽種龍膽草,養花人比比皆是。
佟欣月有意磨她耐性,慢條斯理地道:「落華宮裡應有,三七也有一些。」
「哼!說穿了你不過是想去瞧瞧那個姓華的女人,就便宜你一回了,待會我入宮就帶你一道去吧!」那老女人真能撐,都病得只剩下一口氣還死不了,用藥吊著,要死不活地拖著。
六年前聽聞沈子暘已死,痛失愛兒的華紅鸞吐了一口心頭血,從此大病不起,有賴佟欣月不時的醫治,她才能一息尚存,苟延殘喘地拖到今時今日。
但是如今佟欣月受制於相國府,入宮不易,且從她當了藥人,馬皇后也少召見她了,不如幼時每回佟義方進宮,總要他把她帶進宮、讓她瞧瞧。如今想來,馬皇后此舉只是想以她要挾警告父親,他們父女倆的命都捏在她手上。
現在只有馬玉琳進宮向皇后請安時,她才有機會跟隨,並趁著兩人說起私密事的空檔趕往落華宮,在緊迫的時間內做一番診治。
馬皇后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華紅鸞痛苦的活著,比讓她死了更能折磨人,更能讓馬皇后舒心。她讓人供給華紅鸞最低限度的飲食,其他的一律不管,四時衣物、炭火、日常雜物……全部停供,任其自身自滅,當然,更不會派人打掃落華宮內外,連探視一眼都省了。
「一個又老又病的女人,我看她做什麼?不過有個人澆花施肥,把我種的那些花花草草養得漂亮。」她說得平靜,好像華紅鸞是死是活與她無關,她比較在意的是開得鮮艷的花草。
馬玉琳冷笑。「那就不用急著進宮了,京裡的蓮香樓什麼藥膳都有,我上那兒吩咐一聲就成。」
她故意不讓人順心,挑著刺兒扎人,牡丹花容蛇蠍心,能讓佟欣月不痛快的事她一樣也沒少做,事事針對她,非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才肯甘心。
「小姐,月兒姊姊的傷口還沒包紮好……」香荷心暘好,出聲為佟欣月求情,擔心她失血過多。
「死不了。」她沒好氣的一橫眼,根本不管人死活。
深淺不一的疤痕是佟欣月一刀一刀劃開皮肉取血所留下的傷痕,有些妥善照料過,有些並未上藥,有些傷口快好了又被扯開,猙獰可怖,休目驚心。
但她習慣了這樣日復一日的疼痛,因為痛,她才曉得自己還活著、仍有感覺,並非行屍走肉。
此時她手腕上還在流血……名嬤嬤取走血盅,要即刻送入宮中。
不讓佟欣月好過的馬玉琳風風火火的出門,坐上轎子來到蓮香樓,匆忙戴上遮面帷帽的佟欣月趕緊小跑步地跟在轎後走,還不能落得太后面,否則馬玉琳會變著法子整治她,叫她用爬的。
戴帷帽也是馬玉琳的意思,她不想讓人看見佟欣月的臉,怕她和太子餘黨扯上關連,找機會加害她。
壞事做多的人總會害怕別人報復。
「橘釀銀耳羹是什麼?菜名挺好聽的。」不曉得吃入口裡的滋味是否如同這名字一般美妙。
蓮香樓的菜單與眾不同,別出心裁,它以一頁一頁的水雲箋串繩裝訂,每一道菜名下方格框以水墨畫圖示,突顯菜色的豐富精緻,讓人瞧得新奇。
馬皇后和蓮香樓老闆喬淇素有交情,因此馬玉琳也常來光顧,和店裡的掌櫃頗為熟穩,她一瞧見菜單上的新菜式,連忙好奇召來一問。
「將銀耳洗淨放入水中泡軟,撈出後去蒂切小片,橘子剝開分成瓣狀。銀耳和紅棗以三杯水小火慢煮,等紅棗的香味煮出後放入冰糖煮勻,最後勾芡,放入橘瓣即可。」醇厚的嗓音如松葉被風拂過,溫和有韻,動人心扉,輕輕彈開滑動蓮瓣的露珠。
「咦,你……你是誰,你不是胡掌櫃?」見著清逸如玉的年輕男子面貌,馬玉琳芙頰微紅,露出嬌羞神色。
「此羹品女子食用為佳,養顏美容,使皮膚白細生澤,光彩照人。」俊秀逸塵的白衣公子溫笑似三月桃花,令人心曠神怡。
「哎呀!我問的是你的名字,你打什麼馬虎眼,我已經夠美了,不需要錦上添花的湯品。」她嬌鎮著,似要生惱又要佯裝秀氣的大家閨秀,媚人的鳳眼往上一挑。
他輕笑似錦,「來日方長,總有機會得知,小姐何不先用膳,品嚐本店佳餚。」
「你是店裡的新夥計?」生得真好看,星眉俊朗,目黑如墨,那挺直的鼻樑高高聳起。馬玉琳心裡不禁浮現四個字—賞心悅目。
「小姐看我像嗎?」他笑而不答……身青竹暗紋的軟緞錦服,顯示其身份並不低。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嘛!讓你好好的回話有那麼難嗎?」要不是看他長得俊逸出塵,她早把人趕出去,由得他油腔滑調地戲弄她。
「人與人之間講究的是一個緣,有緣自會來相見,小姐何必心急。」他修長手指一揚……碗橘釀銀耳羹送至面前,他親手接過,笑面如春地放向她手邊,禮數周到得叫人無從發火。
一張如沐春風的俊逸笑臉誰能拒絕得了?馬玉琳毫無抵抗力的沈淪在他的風采下。
喬灝的第一步,成功跨了出去。
現在的喬灝已不像剛重生時勢單力薄,他接手了姑姑喬淇的酒樓生意,靠著發展出固定的供應鏈,他確保了蓮香樓的食材來源與質量,因自給自足節省不少成本,食材新鮮,所做料理更加美味,蓮香樓如今在騰龍王朝擴充了上百間分店,生意蒸蒸日上。
當初他開口說要從商,喬淇不遺餘力地將自個兒現代的經營方式全教給他,並給了他多方建議,令他獲益良多,現在他不只經營酒樓,舉幾馬匹、絲綢、茶葉、異域香料,也都是他涉足的產業,他將貨物分級出售……般民間百姓用的是次級物品,單價較低,而高價品全傾銷於皇室貴族,獲利頗豐。
短短數年間,他利用圓滑的經商手腕賺進大把的銀子,累積成富可敵國的財富,從南至北都有他開闢的生意據點,從民生物品到精巧玩器他全包了,沒有遺漏一個賺錢行業。
他擁有別的商人無法具備的優勢,那就是靖王的勢力,有了這個皇親國戚當靠山、姑姑王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經商經驗談,加上自身靈活的頭腦與努力,想不當個有錢人都很難。
他也遇過挫折,比如海上貿易遭遇海寇,商品全被劫,要不就是遇到暴風雨,船毀貨散,但他沒時間沮喪,朝廷剿寇不力,他親自冒險去和海寇談和,以高利誘之,沒想到反而和海寇稱兄道弟起來,甚至雙方規畫出幾條航道,海寇以經驗保證一路平安,雙方皆贏,他賺的遠遠比付出去的多。
原來,能當良民誰想當賊,就跟能吃飽飯誰還要當乞丐的道理是一樣的。
他這麼努力賺錢,全都是為了順利推動心裡的那個計劃,養精蓄銳就是為了今日,他蟄伏得太久太久了,但他從來沒有一天忘記親手雪仇的決心。
即使經過多年,他還是能夠一眼就認出個性驕縱的馬玉琳,她更美了,但也更膚淺了,說起話來哪有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莊重,不過也好,這樣更容易上鉤。
「姑娘想必是右相府家的千金大小姐,在下久聞小姐盛名,京城裡的百姓都說,馬小姐是世間難得才貌兼具的女子,今日佟得一見,確實名不虛傳,小姐往臨蓮香樓,實在是在下的榮幸。」
被他幾句好話說得飄飄然,馬玉琳得意揚揚、裝模作樣的道:「公子謬讚了。」極力擺出一副矜持的大家小姐樣。
「在下是生意人,看人的眼力還是有的,這蓮香樓有不少京中貴官來此設宴酬客,相府的車馬在下自然也是見過幾回的,再看小姐身邊帶著這許多丫頭小廝,要猜中您的身份並不太難。」他溫爾一笑,喬灝的面皮本就生得不錯……笑就更加好看了。
馬玉琳嬌嗔的道:「你都知道我身份了,那還不快說你是誰。」
喬灝有禮輕笑道:「在下喬灝,正是這蓮香樓的大掌櫃。」
馬玉琳微訝,「你當真是喬老將軍的孫子,靖王妃最疼愛的侄子喬灝!」
她聽過他,年紀輕輕才十八歲,和她同年,卻是騰龍王朝最善於經營的商人,他一年所賺的銀兩等同國庫一年的稅收。
談錢很俗氣,卻是最實際的事,舉幾吃的、穿的、用的全都需要銀子,就連皇后娘娘也有捉襟見肘的時候,常常煩惱銀兩從哪裡來。
畢竟後宮殯妃吃穿用度皆有分例,依等級給予月傣,想要多拿並非那麼容易。
「是的,在下不才,損了長上的威信了。」他自謙不學無術,無能入朝為仕,只能當個不入流的商賈。
「怎會無才呢,我常聽見對你讚譽有加的評論,人人說起喬家少爺無不讚揚,稱你為當朝第一商人。」她心中暗暗竊喜,對這個青年才俊心中好感節節高昇。
對男子而言,十八歲娶妻不算早,正是成家立業、圖謀前程的年紀,有無妻室並無太大的影響,頂多少個人照料起居,衣破無人補罷了。
但是女子十八就算晚了,挑三揀四的馬玉琳自視過高,自以為是皇后娘家的人,身份地位高人一等,想找個差不多門戶的人家來匹配實在不容易,所以她怎麼挑也挑不到滿意的,留到現在還不嫁人,算是大齡女子。
再者,她挑別人,別人也挑她,即使她是有名的才女,長得漂亮家世又好,可是真正的高門卻怕她年歲過大生不出孩子,不敢登門求親。
當眼前出現相貌佳、人品不錯,又有經商才華的世家子弟,她像在一堆瓦礫堆裡撿到黃金一樣,趕緊在心裡盤算,這麼好的對象錯過可惜,於是言行舉止更加努力展露出女人嬌態。
「謬讚了,實在愧不敢當,不知馬小姐今日往臨敝店是想來嘗什麼鮮?」
「蓮香樓的養生藥膳是京中著名,本小姐今日來是想看看,有沒有養容食膳呢?」
他心生一計,暗笑幾聲,開口道:「看來姑娘家都是同樣的心思,前陣子姑姑也向我提了這點子,我近幾日正想推出「佳顏養容宴」,既然馬小姐有興趣,待過兩日菜色擬好,不如馬小姐賞光來幫忙試試味道如何?」
女人都是愛美,且有貪小便宜的天性,再說馬玉琳正愁著該怎麼多與喬灝碰面,有這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喬少爺都這麼說了,我若還拒絕豈不太不給面子了?」
見她馬上就應允,喬灝揚唇豪爽笑道:「那就謝過馬小姐了。」一拱手,招來一個夥計低語吩咐一番,又對眾人道:「今日能結識小姐,在下實在高興,不如這一桌就由在下招待各位吧。」
沒多久,方才得了他吩咐的夥計已端著一個托盤過來,喬灝從中取過一盅,端到馬玉琳面前。「這是紅棗薏米燉燕窩,有養膚之效,長期食用保準各位吃了美顏勝雪、玉肌生輝。」
遞給馬玉琳後,他又端了一盅,遞向她旁邊立著以帷帽蒙面的佟欣月。
雖然隔著帷帽,他無法看清她的容貌,卻隱約覺得熟悉,遞過去時不禁露出溫潤笑容。
佟欣月本來對這慇勤討好馬玉琳的男子沒有好感,見他突然一笑,那笑容竟令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懷念,失神一怔,才趕緊抬手接過。
就在她伸手之際,喬灝不意瞧見她的袖口染著一抹驚心的紅,心頭驀地一抽。「不好,這位姑娘怎麼受傷了,小東子,快快去拿金創藥來。」
他一驚之下,原本下意識地要抓住她的手,佟欣月正要避過時,見馬玉琳銳利的眼神瞧過來,她連忙往後一退,喬灝也才發覺自己的失態,而那要去取藥的夥計,也被馬玉琳一抬手阻止了。
一向是眾所注目的聚睛處,馬玉琳可受不了被人冷落,她一見自己有心交好的男子居然忽略她,過度關心一個下人,明艷嬌顏不歡地染上懾色。
「那點小傷死不了人,不用醫治也能好,只是一個賤婢而已。」她是佟太醫的女兒,有點醫術很正常,貓狗斷腿殘肢她摸個兩下就好了,照樣跳牆爬屋頂。
這女人……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她這樣小心眼!喬灝心裡閃過一絲輕鄙,面上卻好聲好氣地道:「婢子再輕賤也要好生寬待,世人才會讚揚小姐為人寬厚仁善,人美心也美,在下可不希望小姐遭人低毀,說了閒言閒語。」
聽了他這話,馬玉琳也不好再擺出惡主嘴臉,瞪向佟欣月,「還不快自個上藥,別讓喬少爺笑話我是冷硬心暘,苛待奴僕。」
佟欣月聞言,側過身面向牆壁,解開草草包覆的布條,從懷中取出繪竹的陶瓶,撒了些細白粉末在傷口上,血很快就不流了。
由於她是背過身,刻意隱藏腕間醜陋的傷疤,因此喬灝沒瞧見她熟穩的包紮手法似曾相識,待她再回過身時已處理完畢,小手也收入袖子內不給見。
「小姐真是仁心菩薩呀!對待下人也有一副好心暘,真不知哪家兒郎有幸配得良緣,得此翩翩美佳人?」他笑得風雅,故意說得傾慕至極。
馬玉琳一聽,佯羞地掩口低笑,「春風不渡無緣人,桃花滿江笑春風,我一如那岸上桃紅靜待有緣人,不知花落誰家。」她厚顏地暗示他就是有緣人,快把她摘回家。
「在下……」他本想說兩句勾撓女子芳心的輕佻話語,可急促的腳步聲匆忙奔至,打斷他未竟之語。
來人在門外慌張地叫喚他,他只得先行退出。
「不好了,大少爺,老太爺他……老太爺他……」那小廝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全一句話。
「緩口氣,說清楚些,到底老太爺怎麼了?」看他的神情,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大氣一喘,他趕緊報訊,「老太爺病情忽然變得凶險,管事要少爺快快回府。」
「什麼,爺爺他……」喬灝臉色驟變,深沈的傷痛由內而外奔騰,幾乎將他淹沒。
雖非親祖孫卻有深厚的祖孫情,從喬繁老將軍那裡他得到了從未有過的真心疼愛,即使過去也極為疼他的父皇也不像喬繁一般,毫無所求地對他好。
這些年他東奔西跑地開拓商機,南來北往買貨置產,喬繁一句話也沒反對的全力支持,暗地囑咐軍中的老部屬多關照,出城入城、出關入關,他們睜一眼、閉一眼地任其通行無阻。
他是成功的商人,卻是不孝的子孫,總以為有機會可以報答老人家的疼惜,沒想到生老病死不等人……代名將走向人生盡頭。
「少爺,你趕快回府吧!說不定還能見老太爺最後一面。」那小廝催促著,就怕他家少爺腳程不夠快。
「嗯,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喬灝力求鎮靜地深吸口氣,進門澀笑地向馬玉琳告罪,「府內有急事,必須速返,望小姐恕罪。」
「你有事先走難道我還留你不成,但是別忘了咱們的約定,我等你。」她媚眼一拋,含情脈脈。
「一定一定,是在下邀約小姐,自然不敢讓佳人久候。」他點頭應允。
人太清閒容易病體纏身,老將軍從卸下盔甲以後,他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早喘晚失眠,氣虛體弱,漸漸地健康走下坡,體力不濟,越來越沒胃口,連義女喬淇特別為他準備的藥膳也吃不下。
人不吃就會生病……病就難以痊癒,當此際喬繁病重不起的消息一傳來,難免有些慌亂的喬灝就急了,想快點回府盡孝,膝下承歡。
誰知忙中有錯,他一揮手想叫隨從備馬,四足駿馬比兩足人快,這時馬玉琳盛氣凌人地叫佟欣月布菜,她上前一彎腰,他的手剛好揮至,將她遮面的帷帽打斜了一半。
如果他不是那麼急著離開,或是佟欣月沒立即將帽子拉正,也許他就會見到分別多年故人的臉。
但是這世上有太多的陰錯陽差,他全部的心思放在老將軍的病上,無暇分心無心之過,身形匆匆地越過柞立一旁的佟欣月,沒多看一眼便下樓出門,跳上馬背揚長而去。
「哼!不過小指寬度的傷口上什麼藥,你一時半刻還死不了,裝著一張死人臉給誰看,尋我晦氣嗎?」喬灝一離開,馬玉琳頓覺興味索然,看著佟欣月更是不順眼。
冷然地瞧著掐上手腕的柔夷,吃痛的佟欣月未吭聲,淚淚流出的血濕紅了白布條,傷口又裂開。
「記住了,每天一碗龍膽三七粥,不許偷懶,要是養不出我一身水嫩白皙的雪膚,我就剝下你的皮做大鼓,咚咚咚地日夜敲它……」
有一種花長得像龍膽草,開藍色筒狀鍾形花,吐芳微腥。
它叫青星花。
從花到莖,直至根葉,全株有毒。
栽種落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