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尚書不敢置信地瞪向他。他可是他的門生,還是他的女婿,靠著他一路從新科狀元進入內閣,爬到首輔位置,如今竟反咬他一口!
「再者,就算為婚慶所用,也是由宮中內務支出,為何這裡卻多了數十筆高達萬兩的支出?」首輔潔問著。
禮部尚書幾乎要吐血。那些支出還是他的好女婿替他找名目從戶部請款得來的,他卻用來置他於死地……氣鬱的他竟真的當場嘔出一口血,殿上登時噪若寒蟬,無人敢上前攙他一把。
那血腥氣味讓梁歌雅腹中一陣翻攪,抬眼想央求巳九蓮先帶她回東宮,卻瞥見他殘俊的勾起嘴角,那透著殺伐的笑意教她揮身一顫。
殿上,首輔又轉了個方向,「兵部尚書,那麼你能否解釋,這總共二十石的汾南米為何與民間價格差了三倍以上?」
「這……那是因為日前扮州水患損糧不少,有的汾南米浸水己發芽根本無法買賣,本官不忍谷毀傷農,於是高價收買,亦可算是販災,而買來的汾南米,要是己發芽,可以讓酒坊釀製三級酒,要是未發芽可充當軍糧,這是美意一樁,還請皇上明察。」
有禮部尚書的前車之監,兵部尚書認定首輔是窩裡反,於是應對起來更加小心,就怕被他給逮住把柄。
「囑,這麼說未,是義舉呢。」首輔煞有其事地點著頭,回頭問御史。
「林御史,你去查看了兵部軍糧署,可有瞧見那些汾南米發芽了?」
「回大人的話,下官前去查探,那些汾南米全是趕在大雨前收割,並無浸水,再者,下官也走了趟皇商衛凡府邸,衛凡說當初兵部尚書要求急需大批汾南米,他才請許多商賈從中牽線,並出高價收買,才有辦法購得二十石的汾南米,要是真遭水患損傷,又豈能收到二十石?
「此外,下官還問過戶部侍郎,他說當時不讓兵部支領這筆款項,但兵部尚書仗勢逼迫,他不得不從。」
沒想到就連皇商也不站在孔氏這一方,兵部尚書驚詫得說不出話。
孔貴妃欲開口辯駁,卻被兒子給拉住,她不解地看著他,就見他神色淡模地搖搖頭,示意她別開口,免得惹禍上身。
而汾南米三個字教梁歌雅心問一顫。如果她沒記錯,她和九蓮頭一次溜出宮時,在一家玉鋪裡,就聽到有人在談論汾南米,說什麼價格翻漲……
殿上燃著火盆,可她卻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有人故意從中設計,狗咬狗,窩裡反……她雖然不情楚朝堂之事,但再傻也看得出有人針對孔氏一派趕盡殺絕。
是他嗎?
看向身旁的巳九蓮。他彷彿在看一齣戲,看得正入迷,看得正盡興,而這一齣戲正是按照他的劇本在走。
她揮身顫抖不休,開始懷疑自己真的瞭解他嗎?
「這麼說來,不就和兵部尚書方纔的說詞大相逕庭了?收購的並非發芽的汾南米,反倒是二十石的汾南好米……」首輔頓了頓,細長鳳目閃動著光痕。
「難不成是要屯軍糧……企圖造反?」
「你胡扯!你這是含血噴人,本官為何要造反?況且本官手上並沒掌兵權,只有掌軍政,分配屯兵和汛地調兵!」
「可孔氏一族擁有兵權的就有三位大將軍,底下兵馬超過十萬,甚至。」首輔矛頭一轉,指向巳太一。
「慶王爺自映春城返回,至今未交出十萬大軍的虎符!還請皇上明察!」
話落,席上孔氏一派成員人人自危,如秋風拂穗般,一個個低頭高喊道:「臣,願意交回手中兵權以示情白忠誠!」
巳慎思冷眼不發聲,目光移到七子身上。
巳太一放下酒杯,起身單膝跪下。
「兒臣回府,立刻交出虎符。」
巳慎思點了點頭,再問:「林愛卿,可還有可疑事項未查辦?」
林御史隨即啟聲。
「啟稟皇上,帳冊中尚有諸多疑點,微臣會在近日內查個水落石出,不負皇上所托。」
「皇上,近日內如此多要務待審待查,皇上龍體尚未康復,何不請太子主持大局?」首輔趁機上奏。
孔貴妃聞言,一口氣續在喉頭,幾乎要將她給憋死。
「太子,你身上的毒剛解去,能否替朕分優解勞?」
巳九蓮優雅起身。
「兒臣的身子己經無礙,能為父皇分憂解勞,為兒臣所望。」
「那麼……就交給你了,該賞該罰,全交給你發落。」
「兒臣遵旨。」
「朕累了。」巳慎思披累地歎口氣。
扶貴馬上向前扶著他,高喊道:「擺駕回宮!」
目送聖駕離開,巳九蓮回頭面對眾人,笑意無害又無奈,但語氣卻凌厲又無情。
「來人,將牽涉其中的孔氏族人押進大理寺待審!」
侍衛立刻入殿捉拿,兵部尚書不服,怒道:「巳九蓮,全是你搞的鬼!」
「老夫不服!」
眾人斥著,還是被侍衛給押走,霎時殿上所剩沒有幾人。
「巳九蓮……本宮以為你是知恩圖報,豈料你是狼子野心,竟借本宮之手剷除了本宮的勢力!」孔貴妃衝上前想打他,卻被巳太一給拉住。
崔雲良在旁看傻了眼,只知道孔氏一派似乎大難臨頭。如此一來,她的靠山不就要跟著倒?
「貴妃這就錯怪九蓮了,我也是好意,想要助貴妃一臂之力,豈料那帳冊竟暗藏玄機,怪我沒瞧個詳實,也只能請貴妃海涵了。」他說得歉意萬分,唇角的笑意卻是噙血至極,彷彿等這一日己經等很久了。
事實上,從她喊他小雜種的那天起,他一直忍氣吞聲,就為目睹今日這場戲……如今,戲落幕了,他認為以往受的氣,還算值得。
但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他要斬草除根,絕不讓孔氏再有壯大的機會。
「你!」
不睬她,巳九蓮轉過身去。
孔貴妃氣得直跺腳,也只能被巳太,拉著往外走。
「歌雅,你的氣色不好,先回東宮。」巳九蓮輕柔扶起她,察覺她揮身顫得厲害,不禁低聲問:「身子不舒服嗎?」
對上他擔優的眼,梁歌雅迷惑了。
這人待她……真是真心實意的?
「我沒事。」她連笑都擠不出來,只能慘白著小臉偎在他懷裡。
見狀,他喊道:「蘇璘,送太子妃回東宮。」
守在殿外的蘇璘隨即進殿攙著她。
「奴婢遵命。」
「你呢?」她拉著他問。
「父皇派了事讓我處理,所以你先回去,好生休息,知不知道?」巳九蓮拉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先行離殿。
看著他絕然的身影,梁歌雅幾乎站不住腳。
「太子妃,奴婢派人取軟轎過來,你在這兒稍候片刻。」蘇璘扶著她走到殿外的欄杆邊歇著,這才繞向殿的另一頭。
梁歌雅不適地閉上眼,突覺有道陰影遮擋了頭頂上的燈火,她睜眼望去,驚見是面容難看的孔貴妃。
「貴妃娘娘……」
「太子妃,別說本宮沒勸你,太子是狼子野心,誰都能利用,但本宮作夢也沒想到,他狡詐如斯,竟然誘騙本宮上當……」孔貴妃哼笑著。
「是本宮大意,不過他別以為本宮沒法子抬他。」
梁歌雅想緩頰,但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就連她也認為,一切都是九蓮主導的,還能為他辯駁什麼?
「最後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一旦被本宮找出楚捷旅,看他這假皇子還能囂張多久。」
「什、什麼?!」她怔住。
「你沒聽錯,當初柳淑妃怕兒子被皇后給害死,才會要楚旅捷將孩子帶出宮,巳九蓮他不過是個假皇子罷了,不,他連姓巳的資格都沒有,他什麼都不是,身上也沒有皇族待有的黑色八角烈陽胎記,本宮早就看過了,只是一個不要臉的小雜種,竟給本宮假帳冊,倒了孔氏一派!」孔貴妃越說越氣憤,連粗話都罵了出口。
「貴妃自重。」她低斥。
孔貴妃聞言,低低笑得令人膽戰心驚。
「梁歌雅,你至今還看不情自己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嗎?因為你和你娘親有著相似的面貌,娶了你,太子就能得到皇上的倚重,他甚至讓你去掣肘皇上,利用你對付皇后……明白告訴你,就連他中毒一事,本宮都懷疑是他自栽嫁禍!」
梁歌雅倒抽口氣,駁斥道:「界沙是劇毒,使用不當就可能喪命,要是他真有狠子野心,會以自個兒的性命犯險嗎?」
「富貴險中求吶,劇毒又如何,可以試驗的,不是嗎?難道他就不會先試在別的地方,再決定自個兒要服下多少,否則聰明如皇后豈真會挑在秋賞宴上對他下毒?皇后看起來雖然是清冷不爭的性子,可一個能穩坐後位多年的女人自有她的手段,只是要不要使而己。」孔貴妃撇撇嘴。
梁歌雅一怔,想起秋賞宴那日,欲離開東宮之際,蓮池裡群魚翻肚……她臉色更加慘白,不願做如此可怕的聯想。
但她也想過,皇后要真的厭惡九蓮,也不該挑那時機……那只會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去年戶部尚書生毒瘡,用了界沙,今年太子就中了界沙之毒……」孔貴妃搖頭失笑。
「我若是皇后,也不會笨得用同一種毒,好落人把柄。」
「可那時也是你推斷,認為是皇后……」
孔貴妃冷冷打斷她未竟的話。
「那是因為我急於扳倒皇后,心想我和太子利益一致,幫他一把也無妨,豈料他竟是如此回報本宮……是本宮傻,忘了皇后一派要是倒了,為了太子之位,他肯定不會放過本宮,但等著吧,看本宮怎麼拉下他!」
話落,拂袖離去。
冷風中,梁歌雅幾乎站不住腳、面色慘白,蘇璘差人抬軟轎來時就瞧見她身形搖搖欲墜,嚇得趕忙將人送回東宮。
蘇璘原要派人請御醫來,但梁歌雅堅持不肯,她只得作罷。
倚在床上,梁歌雅的心思亂成一團,想起那晚出宮聽人道起汾南米時,他還刻意要她靜聲,加上秋賞宴那日,蓮池翻肚的魚群,還有他不讓她飲酒,甚至於早就知道她必得獻藝……
好,就算那些事情有蛛絲馬跡可尋,但他又怎會猜到皇后會賞酒?
「太子妃,你在想什麼?」打量著她沉思的神情,蘇璘疑問:「是不是貴妃娘娘對你說了什麼?」
她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累了,想歇息,你也下去吧。」說著,她正欲躺下,卻不慎掃下擺在床邊的畫軸。
蘇璘趕忙撿起攤開的畫軸,見著上頭的人,脫口道:「這是……楚嬤嬤?」
梁歌雅猛地抬眼。
「楚嬤嬤?」那畫像是皇上所畫,他說既然被她發現,那麼就不必藏起,可以讓他擱在床邊思念。
而楚嬤嬤這名……孔貴妃剛提起過。
「嗯,她是皇上的奶娘,可這兒怎會有她的畫像?」蘇璘不解極了。太子妃和太子都不曾見過楚嬤嬤,何以會收藏她的畫像?
梁歌雅皺起眉。皇上的奶娘……這和他說的截然不同。
「太子妃?」
「蘇璘,你在宮中待了許久,對不對?」蘇璘年約四十開外,若按宮女十五歲進宮的慣例……興許九蓮出生之前,她便己在宮中。
「是啊,奴婢十五歲進宮,在宮裡己有二十幾年。」
「那麼你見過柳淑妃嗎?」她不著痕跡地試探著。
「可知道她長得什麼模樣?」
「柳淑妃面貌極為狐媚,也因為如此,當年皇上才會特別寵愛她。」蘇璘沒心眼地說,「太子妃怎會突然問起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