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茶,其實裡頭連茶葉也沒有,不過是從後院井裡打來煮開的水。
她獨立慣了,要不是這院落沒有廚房,她肯定會連下廚都自己包辦。
「不了,跟你說完我就要回房,我的女紅還沒完成。」崔雲良看了眼沒鋪上軟墊的矮凳,壓根不想坐。
「那就說吧。」梁歌雅喝著茶,等著看表妹葫蘆裡賣什麼藥。只是她真想不通,還能有什麼大事要雲良纖尊降貴地來找她。
思忖了下,崔雲良低聲道:「我爹今天接了聖旨,皇上替你指婚了。」
她微愕地眨著眼,茶杯險些沒拿穩。
「指婚?」
「嗯,皇上將你指給太子。」
聽到這兒,她眉頭都快打結了。
「為什麼?」她脫口問道。
她怎麼會知道?!崔雲良直想掐死她算了,但她把不滿收得妥妥當當,扮出一臉擔優才開口,「我也不知道,但這事是改變不了了。」
待在鎮朝侯府裡就己夠拘束的,要是真嫁進東宮……她的日子還要不要過?這消息猶如青天霹靂,梁歌雅好半晌說不出話。
一看她的表情,崔雲良就知道她是不肯嫁進宮的,既然這樣,就讓她做點善事吧。
「歌雅,你不想進宮的,對不對?」她心底笑著,面上卻裝作優心不己。
「嗯。」她低聲應著。
她是在映春城出生長大的,習慣了在故鄉那片綠林裡縱馬奔馳,想念著綠林裡的籍火……想到映春城的地動,她便急著回去,想知道那些街坊是否安好,想知道那千花洞還在不在。
但皇上卻莫名其妙地下旨指婚……
「歌雅,我幫你。」
她想得出神,聽到表妹的話語,猛地抬眼。
「幫我?」
「你不是一直想回映春城?前幾天那裡地動,你肯定更想回去瞧瞧,但一旦嫁進宮,別說去映春城,你恐怕連皇宮都出不去,所以……」她咬了咬唇,有幾分壯士斷碗般的慷慨神情。
「我幫你離開。」
梁歌雅愣愣地看著她。
「可……要是被舅舅知道,你……」
「放心,別讓我爹知道不就成了。」
梁歌雅聞言心發軟著。她很心動,卻怕後果是自己承擔不起的。
「可我這一走,豈不是等於害舅舅抗旨?」
上回溜出府,遇著一位富貴公子,雖說那公子傲慢無禮,但說的話卻不無道理。行事前必須三思,否則只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她野慣了,行事向來不思後果,可那人指點過後,教她有了新的想法。除非事可周全,否則她再也不會貿然行動。
「你可以留下一封信,就說你擔憂映春城的狀況,非回去一趟不可,到時侯你再躲好些,誰找得到你。再者,思鄉乃人之常情,皇上應該也不會怪罪才是。」崔雲良如意算盤敲得大響。
總歸一句話,只要梁歌雅不在,到時候由她爭取嫁入東宮,不就啥事都沒了。
梁歌雅琢磨著,揣度可行性有多大。
「歌雅,別再猶豫了,機會只有一次,你現在不走,往後就走不了了。」見她遲遲不肯點頭,崔雲良的用詞益發接近威脅。
「可是……」
「還可是什麼?」
「雲良,我怕牽連鎮朝侯府。」她歎道。
在映春城時,皇上待她和爹娘猶如一家人,但今非昔比,她在將日城這六年來,皇上不曾召見過她,怕是早沒將她擱在心上,還能念上幾分舊情?
崔雲良抽動眼皮。
「歌雅,你沒這麼大的本事,我呢是誠心誠意想幫你,你要是不想走,我也不勉強。」哼,牽連,就憑她?
皇上一開始或許會怪罪,但只要她拜託姨娘說說情,肯定能將危機變轉機,讓她頂了太子妃一位。
「我不是……」
「你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
梁歌雅苦笑。她能不猶豫嗎?那可是聖旨不是能鬧著玩,違抗是要被殺頭的。
「表小姐!」
外頭突然傳來熟悉叫喚聲,崔雲良回頭,疑惑的看著出現在自己身後的貼身丫鬟,沒好氣道:「你在嚷嚷什麼?誰准你到這兒來?」
珠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神色緊張地朝她欠了欠身,才回道:「小姐,是侯爺要我來通知表小姐,東宮女官到來,要表小姐前往迎接。」
「東宮女官?」崔雲良詫道。
「是啊,現在人就在大廳,說是為了教導表小姐宮中禮儀特地前來,要待到表小姐嫁進東宮為止。」
聞言,崔雲良神色一轉,惡狠狠地瞪著表姊。
聖旨才剛接下,東宮女官隨即前來,這可是史無前例……她憑什麼得到皇上如此思典?更氣人的是,這麼一來,就算她想要趕她走,只怕也沒機會了!
「瞧,這就是你猶豫不決的下場,別說我不肯幫你。」
梁歌雅無奈至極。
「雲良,我……」
「還是說,你根本就很想進東宮?我真是傻了,自以為好心地來幫你,說不準你正在心底笑話著我。」說完,氣呼呼地扭頭就走。
「我……」面對表妹的指控,她真是有口難言。眼角餘光瞥見珠兒還守在一旁,她歎了口氣,擺擺手道:「走吧。」
去見見那東宮女官也好,或許能透過她安排進宮向皇上拒絕賜婚一事。
就算她不想嫁,也得當面拒絕皇上,由自己承擔後果才成。
但走了幾步,卻見珠兒直盯著她,那神色像是有些為難,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不是要去大廳嗎?」說真的,打她進鎮朝侯府至今,從不曾見府裡丫鬟待她這般客氣,一時間真有點不習慣。
「表小姐,你……沒有其他衣裳可以換穿嗎?」珠兒斟酌著字眼問。
「這衣裳有何不妥?」她含笑反問。
是舊了些,但至少乾淨沒補丁。
「呢……侯爺要奴婢先替表小姐打扮後再到大廳。」不是她要嫌,而是表小姐這身打扮,委實不像名門千金,就連長髮也是隨意束起,臉上沒上半點妝,這模樣要見東宮女官,實在是太寒磣了。
「不用了。」她笑了笑,不怎麼在意。
裝束是禮,但她不是什麼大家千金,不需要裝扮。況且她確實不想進宮,用這模樣去嚇嚇東宮女官,也沒什麼不可以。
當見到護國公遺孤時,東宮女官蘇璘立即神色微漂地看向鎮朝侯。
崔南瑩當場臉色黑了大半,怒目瞪著外甥女身後的丫鬟。
珠兒頭垂得快要點到地上,不敢吭上一聲。
「見過東宮女官。」梁歌雅噙笑欠身,姿態優雅,笑意迎人。
蘇璘微揚起眉,起身道:「姑娘無須多禮,卑職蘇璘,奉太子殿下之命到鎮朝侯府來教導您宮中禮儀。」
雖說她的裝扮比個侯府丫鬟還不如,但氣質和面貌皆是上上之選。蘇璘略微滿意地輕點著頭。
「太子殿下?」她微詫。
原以為是皇上的旨意,沒想到竟是太子之意。
「是的。」蘇璘年過四十,是太子年幼時便伺候在旁的宮女,容貌出色,可惜面無表情。此刻,她正冷冷地看著鎮朝侯,低聲問:「姑娘在侯爺府上皆是這般裝束?」
「呢,她……」面對她的問題,崔南瑩一時問真不知道怎麼應答,只能氣惱珠兒為何沒照他的吩咐行事。
「我習慣一早練棍法,這裝束最是簡便,有何不妥?」梁歌雅含笑反問。
嫌棄她吧,名門千金該學的女紅,她從小到大連摸都沒摸過,但要是比舞劍練棍騎術,她可是信心滿滿。
「練棍法?」蘇璘面有詫色。
「啊,也對,護國公可是名震四方的武將,姑娘自然得於護國公的教導,這棍法練得好,不過一旦進宮,還請姑娘一切按照宮中規矩,就算要練棍法,也不該是這裝束。」
「我就愛這裝束。」梁歌雅說起話來軟中帶硬。
「歌雅,不得無禮。」崔南瑩趕忙低斥著。
要是給東宮女官留下壞印象,屆時太子毀婚該如何是好?
豈料蘇璘不但沒動怒,反倒扯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也成,至於進宮之後,想做如此裝束,還請姑娘請示殿下。」果真如殿下所言,這護國公之女和一般名門千金不同,不會一味的附和,而是相當有主見。
梁歌雅不禁疑惑地偏著臻首。她都不識好歹到這地步,她也沒發火……「請問太子為何要你特地前來?」
「因為太子說,要是不看緊你,不知道你這匹野馬又要野去哪了。」話一出,蘇璘忍不住笑了。
梁歌雅一怔。
效,太子認識她嗎?
她識得七殿下,但太子巳九蓮……她沒見過他呀,怎麼這說法好像知道她常常溜出府似的?
「我未曾進宮,為何太子會知道我的事?」
「那就得問……」蘇璘斂笑,神色淡模地看向鎮朝侯。
「侯爺是如何照料姑娘,竟會讓宮中得知姑娘常往外跑。」
聽至此,崔南瑩臉色刷地慘白。
宮中……那不就代表皇上也知道這件事?
梁歌雅雖然是在爹娘開明教育下自由長大,但不代表她不懂人情世故。
「那是誤解,舅舅待我向來極好,只是我野慣了,喜歡在外走動……不如讓我到宮裡向皇上解釋清楚吧。」
有些事,就算閉上眼轉過身,還是閃避不開。要是只影響到自己,她倒無所謂,但要是牽扯上其他人,那就不是她所樂見的。
再者,要是能見到皇上,她就能趁機推掉指婚。
「請姑娘見諒,皇上有旨,姑娘尚未出閣,不得進宮,就怕日後公媳相處不佳,這雖然是民間習俗,但為討個吉祥,還請遵從。」蘇璘一席話說得委婉,完全不給後路,讓梁歌雅啞巴吃黃連。
這是哪兒的習俗,她聽都沒聽過……要是這段期間都不能進宮,她豈不是真要嫁進東宮?
不行,不管怎樣,得想辦法進宮一趟才行!
梁歌雅暗暗決定著,然而接下來的日子,她根本沒時間多想什麼,光是應付一個蘇璘,就搞得她頭昏眼花。
有時要她跪坐著聽宮中禮儀,一說就是一個上午,有時要她學習女紅,教她快要扎爛指頭。
更糟的是,她完全沒機會逃出鎮朝侯府,更沒機會進宮向皇上拒婚,沒多久,皇上又下了一道聖旨,將雲良指給從映春城歸來的七殿下為側妃,兩人同天出閣,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婚的日子到來,束手無策。
寅時一到,她被人自床上給揪了起來,先是沐浴淨身,而後薰上花香,撲上一層又一層的粉,穿上一件又一件的霞紗,長髮被扯緊到她頭痛,直想大喊住手。
但她的雙手雙腳,甚至就連頭都被控制住,她乾脆放棄。
娘說了,隨遇而安,一切盡其在己……雖說她沒辦法像娘一樣尋得一個深愛的男人,但要她隨遇而安,她還辦得到,就算嫁進東宮……大不了當是換個環境,就像六年前她從映春城被帶到將日城。
沒有什麼不同。
最後由蘇璘為她戴上鳳冠,正要瞧著是否戴歪時,驚見她竟然睡著了。
蘇璘有些錯愕。
她在宮中多年,見過許多后妃被冊封。儘管一個個出身名門,但欲出閣的那一刻,甚至是人己到宮中,任誰都無法冷靜,饒是向來沉靜的晏皇后,在那時候也是緊張得手心冒汗,就連身子都不住地顏著。
而她……蘇璘看著她,突然低低笑著。
武將千金,確實是與眾不同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