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所有的骨頭都像是要掙裂開來一樣,周圍到處瀰漫著血腥氣,她覺得好累好累,累得快要睜不開眼皮,真想就這樣一直睡一直睡,睡著了就不用受那種疼痛的折磨了,多好。
「柔兒。」一聲溫柔的呼喚穿透重重濃霧,不斷地在她耳邊響起,是誰?這聲音好熟悉,她的眉兒皺了起來。
「柔兒,你醒一醒,睜開眼睛。」好熟悉,會這麼喚她的,只有一個人,只有那一個……她猛地張開眼睛,看見了每天晚上只有在夢裡才能看到的那個人,清俊的眉眼、狂傲的氣質,是他,他回來了,真的是他。
「你……」她模模糊糊地開口,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夢中或是在現實。
「柔兒,是我,真的是我,龍承澤。」他握緊她的手,低頭在她的掌心印下一吻,伸手撫開那已經被汗水濕透的髮絲,「我來了,在你的身邊。」
他回來了,他居然回來了,她的眼眸猛地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真的是你……」
「是,我來陪你。」他低聲輕柔地對她說:「你要生我們的孩子了,我很開心。」
對,孩子,他們的孩子!
新一波的疼痛又席捲了她,她用力地握緊他的手,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
「痛就喊出來,沒有關係,我在你的身邊,我會保護你的。」他伸指到她的唇邊,心疼地把她流血的嘴唇解救出來,「不要咬自己,要咬就咬我。」他把手指放入她的唇內。
真的是他,他在她的身邊,她不用假裝一切很好,不用假裝堅強,因為他在。
「啊……」她尖叫出來,再用力地咬住他的手指,咬得腥紅的鮮血都流入她的嘴裡。
「你們還愣在那裡幹什麼,等賞嗎?」龍承澤側過頭,冷冷地朝房裡那些人說道,那群年紀加一加快上千歲的產婆,紛紛忙著上前查看狀況,這些都是他從京城裡帶過來的,是全京城最有經驗的產婆,就連宮裡最好的御醫,他都一併帶了過來。
御醫上前為顏水柔把脈,然後趕緊從隨身帶來的藥材裡拿出一支巨大的人參,迅速地切成薄片呈上來,「小王爺,讓小姐把這個含在嘴裡,可以補氣,有助於生產。」接著很快地為她施針,「小王爺請放心,小姐身體很好,只是因為是頭胎,再加上胎位有些不正,所以生產比較困難,但老臣已經為她施針,相信小姐很快就會誕下孩子。」
王產婆撫著顏水柔的肚子,數著她痛的時間,點頭道:「我看也差不多了,應該快生了。」
於是灼熱依舊、疼痛依舊,但他一直都陪在她的身邊,她忽然覺得這些痛和苦都不再難受,這是他的孩子,他與她的孩子,她要生下來,一定要生下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終於,那一波劇痛襲來時,她撕心裂肺地大叫著,感到體內有什麼東西直直地衝了出去。
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傳來,她全身的氣力都已經失掉了,再也沒有辦法睜開自己那沉重的眼皮,一片黑暗溫柔地包圍了她……
隱隱約約似乎聽到嬰兒細嫩的哭聲,但她太累了,實在不想醒來,又再度昏睡過去,等她終於有力氣張開眼睛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俊美的男子;他坐在床邊,靜靜地望著她,眼神專注又認真。
原來,他是真的……
她眼裡閃過一絲苦澀,一直以為那是自己迷迷糊糊的幻覺,可原來他真的回來了,「是男孩還是女孩?」她輕輕地開口。
「是個兒子。」
她嘴角的笑非常地艱難,「你是回來帶走他的,是不是?」想想,也只有這個孩子才能夠吸引他再回來,如果是個女兒,或許她還可以擁有,可偏偏是個兒子。
他的臉色變得鐵青,「你是這麼想我的,對嗎?」
「不然該怎麼想?」她已經學會不要去期盼,當初的他,讓她依賴也讓她信任,可當她離不開他時,他卻決然而去,已痛過一次,就該學聰明了。
「你就不能想想,我是為了你?」
「為了我?」她的笑更苦,「我是很傻,可也不至於傻得那般吧?」
這個女人!龍承澤眼裡閃過怒氣,他一把抓過她的手,「不傻,那你手裡握著的是什麼?」
扳開她的掌心,當初他留給她的那塊玉珮躺在那裡,「就連生孩子,你都死死地握著它不肯放,甚至睡覺你都沒有放鬆過;顏水柔,你告訴我,你不愛我,那我馬上就走,永遠不來煩你。」
他怎麼可以這麼壞又這麼霸道?淚水湧上她的眼眶,那天之後她就沒有再哭,可原來再次哭泣,還是因為他,「是你先走的,留下我一個人,是你不要我的!龍承澤,你堂堂的小王爺,我承認我是配不上你,就請你行行好,放過我吧。」
「不要你,我有說我不要你嗎?」他恨恨地拿帕子擦過她的眼睛,擦乾她的淚水,「我留了玉珮給你,你都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嗎?」
「我……」什麼意思,玉珮有什麼意思,她怎麼會知道?
「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女人,偏偏我還……」他咬著牙,半晌才繼續說道:「那塊玉珮是我出世時我的皇祖父送給我的,我們龍家的子孫每一個都有一塊,它代表身份地位,也代表我們自身;我將它留給你,就是讓你等我的意思,你這都不明白?」
到底誰會明白啊,他那天明明什麼都沒有說!顏水柔氣悶地瞪他。
「就算我沒有說這些給你聽,但你也應該想到,我從山崖上摔下來,身上什麼都沒有,只有這一塊玉珮,它的含義是什麼你也該懂呀;我如果想甩了你,想隨便拿個東西補償一下你,直接給你銀兩就好了,反正我有很多,我為什麼偏偏把這個給你?你用一用自己的腦子,好不好?」他的嘴,還是一樣壞!
「那你那天可以說啊,為什麼不說?」好,她承認自己笨,不明白,但話要講清楚才可以呀,用猜的,誰能保證一定猜對?
「就是不能說,我才用行動表示。」他低吼。
「什麼意思?」
他咬牙歎息,算了,這個女人就是笨,還是要一點點地解釋給她聽:「你知道我是寶碩王爺的兒子,但你不知道我的母親是一個……」
寶碩王妃是一個性格非常極端的女子,她出身名門,長得美麗無比,所以一向自視甚高,當年寶碩王爺對她一見鍾情,萬般辛苦才把這朵名花給收入懷裡,婚後育有一子,夫妻的感情也非常好;可誰知一次意外,王爺酒後與府裡的丫環有了一夜風流。
原本打算遮過去,誰知道那丫環卻懷了身孕,還鬧到王妃面前,王妃是一個多麼高傲的女子呀,她的感情非常極端,要嘛就是愛,要嘛就是恨,雖然那個丫環後來不小心流產,但王妃已經無法再接受自己的丈夫,愛到極點的她對丈夫的不忠無法原諒。
從此以後高貴大方的王妃性格就大變,她看不起那些低賤的女子,認為她們一心只想攀龍附鳳,用盡一切心機都只是想要飛上枝頭。
而從小到大在母親的教導下,再加上皇族子弟中不乏這類愛慕虛榮的女子,天天耳濡目染,龍承澤自然也對女子非常不屑,尤其是那種他認為的窮酸,更是不放在眼裡。
他是紫旭朝最有權勢的九王爺最喜愛的皇侄,雖然與九皇叔年齡相差不大,但自小他的學識和武功都是九王爺親自教導,後來九王爺發現他有過目不忘的天分,就更加悉心栽培,讓龍承澤成為帝王的眼耳,專管收集所有的情報。
去年秋天,因為想要謀亂篡位而被九皇叔貶至西部分宜城的四王爺龍庭江又蠢蠢欲動,所以九皇叔派他來查明異動。
那次他也算是太過自負也太過自傲,所以才中了四皇叔的計,被他派去的頂尖殺手團團圍住,以一敵十,那一戰很慘烈也很辛苦,雖然最終他把所有的殺手都解決了,但也被對方當胸捅了一刀:為免被第二波殺手追上,他負傷而走,在漆黑的夜晚,深濃的樹林裡,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遠,最終精疲力盡之後在無意中踩空摔下懸崖。
再醒來之後,就遇到了她。
他的手下自從他失蹤後就立刻一邊尋找一邊上稟京師,宮中大驚,派出無數的人馬出動協尋,但因為當初他與眾殺手交戰的地方正好是一個叉路口,那裡四通八達,可以通往六個地方,區域太廣;且那天還下了雨,將他所有的蹤跡都掩滅掉,再加上他輕功很好,居然下雨迷路才摔落懸崖,所以他們才會花了整整十個月才找到他。
「其實後來我的記憶已經在慢慢地恢復,它們最初只是閃過某些畫面或者某些話語,不連貫也不確切,一直到那天我看到我母親。」王妃的那聲「澤兒」像是打開他記憶之門的鑰匙,那些過往像潮水一樣湧過來,止都止不住。
只能說人腦真的很奇妙,為什麼會失憶也說不清楚,至於為什麼會恢復也不明白,御醫只能推測可能是當初他摔落懸崖時摔傷了後腦,引起失憶,但經過長時間的調養,傷口已完全恢復,再加上某些關鍵性的喚醒,他的記憶再度回來了。
其實那天,他很想帶她一起回京的,但那時回京城的路太遙遠,一路都是風雪,她又大腹便便行動不便,再加上他再瞭解自己的母親不過,如果母親知道當時他想要帶柔兒回京,只怕柔兒的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母親有多恨平民女子,他最是清楚,就連他自己,當初也是很輕視這種身份卑微的女子。
如果他想要顏水柔,就要允她一個平安又幸福的未來,所以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他不能輕舉妄動,也不能表露自己的感情;不然他很肯定,他們的孩子一定活不過第二天,母親的手段,他太瞭解了,就如當年那個「不小心」小產的丫環。
他想要娶她做自己的王妃,就要先讓母親接受她。
經過四個多月的努力,再加上父王的幫助,這世上解鈐還需系鈐人,他們終於化解了母親心裡的怨恨,回到當年那個高傲但是善良的女子;這世上沒有哪個女人天生下來就是狠毒的,愛恨分明的女子,都是因為太愛而恨。
「那你怎麼會回來得這麼巧,剛好是我生產的那天?」聽完一長段的故事,她終於理解了他當初的離去,該怪他嗎?怪他不應該那麼為她設想,怪他只是想要盡孝義又想要保全愛情?不,她完全無法怪他;而且在知道他恢復記憶之後,根本沒有嫌棄她,也沒有打算拋棄她之後,雖然她還是怨他讓她傷心了這麼長的時間,但她已經不再心痛了。
問到這個,他的臉還微微地發紅,「那天我留下了一名心腹在小河村。」
「什麼?」她無法置信地瞪向他,他居然……一直派了人監視著她,而她完全不知。
「你當然不知道,要是我的手下會被你發現,那他就不用再跟著我了。」他們可是紫旭國頂尖的消息高手,經過特殊訓練,來無影去無蹤,要是連她一個小女子都可以發現,那他們可以集體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