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梅凱爾那裡回來後,師兄便窩進房裡開始了無休止的電話與網絡通信,雪城日自然也責無旁貸地成了他的副手。
「我師兄這是在幹嘛?」看著鋪了滿床滿地的單據和通信錄,我好奇的問。
雪城日低聲道:「看起來師父好像是急著要把以前放的那些債統統都收回來,有些甚至連利息都不要了師叔,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難道我們有經濟上的麻煩了?」
我裝作同樣一無所知地搖搖頭,苦笑著走出了房間。
回房間的路上,正巧路過酒店為欒茹湘臨時搭建的廚房,聞著門裡傳出來的香氣,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皮,推門進去問道:「阿湘,早飯好了麼?」
誰知道廚房裡並沒有欒茹湘的蹤影,倒是看到穿著一身睡衣的雪城月正呆呆地站在灶台前,帶著滿臉的躊躇,困惑地看著還冒著熱氣的蒸鍋。
「怎麼了?」我好奇地湊到她身後,立刻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由一陣心曠神怡,差點連自己要來幹什麼都忘記了。
她略有些驚異的扭頭看了我一眼,接著便撅著嘴非常苦惱的「嗯」著,拖著極長而極嗲的尾音,指著蒸鍋裡僅剩的一個小籠包和一個蒸餃。
「哦,你該不會是在猶豫該吃哪個吧?」我開著玩笑道。
誰知,她卻相當嚴肅的衝我點了點頭。
我的腦子一瞬間便陷入了混亂,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了天哪,這世上居然還真有人會為這種問題而苦惱麼?!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相當難以理解地提議道:「呃都吃掉不就好了麼?」
看到她用著異常痛苦的表情搖了搖頭,我恍然大悟,試探性地問道:「你在減肥?」
她的臉在瞬間微微紅了一下,緊接著便裝出一副「才不是呢」的不屑表情,「哼」的一聲別過頭去。
哦原來如此!雪城月此刻所面臨的正是那個魚和熊掌如何兼得的歷史性難題。在美味的蒸餃和同樣美味的小籠包之間,在必須二擇其一,否則就會面臨發胖危機的前提下,她勢必將要做出一個極為痛苦的艱巨選擇
這種難題,我小時候也經常遇到,解決的辦法其實很簡單——
我伸手抓起蒸餃和小籠包,一口氣全部塞進了嘴裡。
「與其必須做出選擇,不如根本就沒得選擇」,這可是阿呆教給我的人生哲理之一。雖然解決的過程是有些令人痛苦,但借用阿呆的話來說就是「相信憑著你那超乎常人的情商和智商,一定會明白我這完全都是為了你好的」。
在雪城月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忍著差點沒把舌頭燙熟的炙熱,好不容易才將她的苦惱之源統統咽進肚裡後,我欣慰地看向她道:「吶,現在你不用煩惱了吧!」
她她哭了?!!
喂,這點小事兒不不至於要感激得哭出來吧?!等、等一下,這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又是怎麼回事兒啊?!
驀地,師父的聲音從遙遠的走廊盡頭傳了過來,「月丫頭,吃完了沒?菲麗斯在等著我們呢!月丫頭?人呢?!」
我驚恐地看著正失神地呆瞪著蒸鍋的雪城月,和她臉上濕潤的淚痕,以及那不住的抽泣著的小鼻子,聽著師父那離廚房越來越近的詢問聲,一副無比恐懼的畫面瞬間劃過我的腦海——流著眼淚指著我無聲控訴著的雪城月、衝我憤怒咆哮著的師父,和一個不知道會被怎麼樣的我
就在這時,我猛地記起大概是阿呆曾經告訴我的這麼一句話——「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於是我想也沒想地便拉開窗戶跳了出去
匆匆的逃回練功場地,卻看到欒茹湘正抱著個籃子呆呆地坐在控制室裡,一臉的寂寥神情。
我走上去從她身側探手揭開籃子,卻嚇得她「啊」地叫了一聲,扭頭一看是我,不由嗔道:「少爺!嚇死我了!你怎麼也不打個招呼啊!」
我摸了摸僅餘微溫的包子,好奇問道:"你在這裡等多久了?"4樓
"嗯……沒,沒多久啊!」
我笑著在她身旁坐下,剛想伸手拿起個包子,她卻急忙擋住道:"有筷子啊!少爺,你真不講衛生呢!真是的,跟你師兄一個德行,看到包子伸手就抓."
我無奈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夾起包子吃了一口,見她在一旁歪著頭很是期待地看著我,跟平日裡二百五十一號看我吃飯時的神情頗有些相似,不由好笑道:"怎麼,你也想讓我餵你吃麼?"
"才……才沒有呢!"她大嗔著橫了我一眼道:"人家是怕不合你的口味嘛!"
見我吃得極香,她再次以手支頤,歪著頭看著我道:"少爺,晚上想吃什麼?"
「嗯,魷魚墨汁面,燻肉馬鈴薯濃湯,鮪魚壽司,黃瓜芝士肉卷,還先天婦羅……」我不客氣地一口氣爆出一大堆仰慕已久卻實在無暇親手置辦的菜餚。
「咦?咦?!!"她滿臉不知所措地看著我道:「我……可是我一樣都不會啊少爺!」
我看著她搖頭道:「啊湘,這樣可不行,等以後嫁人了,這些可是身為主婦平日裡迎賓必備的佳餚啊!哎,你現在這個樣子,可讓我如何安心把你嫁出去呢?」
「哼!」欒茹湘不服氣地撅嘴道:「小姐也不會做這些的,還不照樣嫁給了少爺的爹麼?!再說了,我要真嫁人了,少爺你肯定會捨不得的!」邊說還邊肯定地使勁兒點著頭。
「哦?我為什麼會捨不得?」我好笑的問道。
「因為因為因為」欒茹湘撅著嘴「因為」了半天,也沒因為出個所以然來,不由很擔心地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少爺,你你不會真想把我嫁出去吧?」
我憋著笑,趕忙安慰她道:「怎麼會呢,我哪裡捨得啊!」
吃罷晚飯,待欒茹湘收拾籃子離去後,我便準備開始訓練。
可一旦定下神來,腦子裡便立刻又浮現出剛才雪城月對著蒸鍋流淚的的情景,不知為何這揮之不去的圖像就如同跗骨之蛆般狠狠啃噬著我的良心,任憑我再怎麼按照口訣妄圖凝神定氣都無濟於事
頹然發呆半晌後,我不禁歎了口氣,突聽身後一人笑道:「怎麼?遇到什麼難題了麼?」
回頭看去,卻是昂加。我納悶起身道:「咦?你怎麼來了?」
「我只是在臨走前想跟你道別而已。:他衝我微笑道:「本打算只是來看你們一眼便走的,誰知道卻情不自禁地待了幾天,這裡還真是個讓人流連忘返的地方啊!」
這應該是我和這個」阿呆「第一次的私下交談,尤其是他全新的相貌和身份對我來說相當陌生,所以頗有些窘迫的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倒是他先開口打破了這個令人尷尬的局面。
「我已經從我師姐那兒聽說了你的近況,不禁有些擔心。」
「嗯是說詩劍島的事情麼?」
「不,那件事情有你師傅在,有什麼好擔心的。我擔心的是,你現在的心態。」
「我的心態?」我不解的看著他.
「嗯。」他點了點頭,負著手環視了周圍一圈,才又看向我道:「我聽說你曾經連續十幾天不眠不休地備考,還聽說你在赫氏的考試成績相當不錯。而為了學業和武功兩頭兼顧,你甚至都沒時間問候我師姐是這樣麼?」我依然不解地點了點頭。
「我還聽說你在赫氏裡相熟的朋友,不是名門子弟,就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就連那個跟你同一個寢室的同學,聽說也是個天才。」
「嗯算是吧!」
「與這麼多優秀的人待在一起,你不會覺得很彆扭麼?」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彆扭?」我困惑地抬頭想了想後,搖頭道:「沒沒有。」
「是麼?」他微微一笑,可不知怎的,他眼中的那絲憂鬱卻愈發濃郁了。
「到底怎麼了?」我納悶道。
「沒什麼,也許是我多心了。我只是有些怕怕你在勉強你自己。」
「勉強我自己?這有什麼好勉強的?」
「所以這就是我最怕的,因為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正在勉強自己做著原本不應該做到的事情。」他終於露出一絲苦笑,衝我搖頭道:「羽,告訴我,你現在最害怕的是什麼事情?」
我猶疑地看了看他,又抬頭看向頭上遙遠的穹頂,腦子裡瞬間閃過無數可能會讓我擔心的事情,想了半天後才頗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說:「應該是怕考試考不過吧!」
「哦?你不害怕被人追殺,卻在害怕考試考不過?」他打趣地看著我,「難道你們赫氏的教授都是魔鬼麼?」
「那倒也不是只是覺得覺得對自己交代不過去而已。」
他笑了起來,搖頭道:「羽,其實你最害怕的,應該是失去現在這些朋友吧?你怕考試考不好,其實只是在害怕他們瞧不起你而已,所以你才會徹夜不眠地複習,除了上課就是修煉,幾乎完全沒有什麼閒暇的時間。你一直強迫著自己,要在別人面前做到最好,這樣你才不會在他們面前感到自卑是不是這樣?」
我木然地瞪著他,剛想搖頭否認,他抬手制止道:「你先別急著否認,我也只是在猜測而已。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在你朋友們的眼裡,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我很坦白地搖了搖頭。
「那麼,你現在能好好想一想麼?」
我苦惱地想了半天後,才撓頭道:「這個大概就是個會點武功的白癡吧!」
「原來如此。」他瞭然地點了點頭,又看著我道:「那你想知道其他人是怎麼看你的麼?」
見我猶豫著點了點頭,他才道:「也許我說的不完全對,畢竟這只是根據我師姐的看法總結出來的在旁人的眼裡,其實你是一個頗令人難以接近的天才,是一個凡人眼中遙不可及的天之驕子,對待事情相當刻板,大多數時候都很沉默寡言,讓人很難猜透你在想些什麼。」
見我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笑道:「當然,事實上瞭解你的人都知道你並不是這樣的人,比如說我,還有我師姐,但你給旁人的感覺去的的確確就是這樣。你從不主動向陌生人搭訕,也很少去主動親近自己的朋友;遇到問題,不是想著找誰來幫忙,而只是想著自己獨立解決;你總是極力幫助身邊的人,卻不願意他們向你施加援手……所以在別人眼裡,你就像是一個有自閉症的患者一樣,完全沒有敞開自己的內心。你想想,你所謂的人際交往圈,其實根本就不是你自己努力交往的結果,而只是命運強加給你的罷了。而這裡面有哪怕任何一個人,是你一開始主動想去認識的?」
是啊!這裡面有哪一個人是我一開始主動想去認識的?我想了半天,卻一無所獲……無論是阿冰,阿月他們,還是校長,暗月楓,老燮……甚至連師兄都……
「……所以在別人的眼裡,你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除非涉及到你和你認識的人,你才會被動地作出激烈的反應。你知道在自然界中,哪種動物和這樣的你最像麼?是蚌,含著碩大珍珠的蚌,你把你自己和你所珍惜的人和事物,緊緊低包裹在殼裡,已有風吹草動,就立刻關上兩片堅硬厚重的外殼。」
「蚌……我是……蚌?!」對於他提到的一切論據,我都無法否認,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他的結論。只是這個結論,到底是褒義還是貶義,我實在搞不清楚。
沉思了半晌後,我才忍不住問道:「那……這樣有什麼壞處麼?」
「嗯……那得看你是怎麼想了。」昂加皺眉道:「對其他人……是沒什麼壞處,而被你當成珍珠的那些人,甚至會感到你很可靠……但是對你自己,你的眼睛只盯著自己身處的那個小世界,並感到極大的滿足;同時你極度害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但又不懂得向外界索取,甚至可以說不願意索取。羽,你知道我最擔心什麼嗎?如果有一天,一種你無法抗拒的力量從你的殼裡強行奪走了那唯一一顆你視如生命的珍珠,我很怕你會悲傷而又自責地死在你給自己構造的那層保護殼裡。」
過了好一會兒,見我默然不語,他又緩緩開口道:「也許我只是在杞人憂天……不過任何事情,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比如我就……」說到這裡,他輕聲歎了口氣,突然又故作輕鬆地笑道:「現在對你說這番話,可能有點太早了。畢竟我現在對你來說,還算是半個陌生人呢!」我點頭道:「嗯……你跟以前的阿呆說話的方式……真的一點也不像……我現在真的很懷疑,我記憶中的那個阿呆,是不是只是雷默,而不是你。」
他苦笑道:「那也是我,只是不同記憶模式下的不同的我罷了。因為自始至終,阿呆的人格只有一個。一般來說,不同人格會擁有相對獨立的記憶,導致會產生完全不同的思維和行事模式,但是我卻同時擁有兩個人破碎的記憶,也正因為如此才會非常混亂。所以,從這一點上證明,你看到的那個人格其實就是我,只是因為記憶的混亂,才會表現得相當不正常。」
昂加說到這裡,不禁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又繼續道:「如果有兩個不同人格的話,那你會明顯感覺出他們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但其實你似乎並沒有把當時的我當成兩個人看吧?」
我細細回想,發現倒也確實如他所說一般。
在那個參照對像只有師父這一個「正常人」的年代裡,我根本分不出來什麼叫正常,什麼叫不正常,如果不是師父一直「呆子」、「呆子」地叫他,我恐怕永遠也不會發現他原來是個不正常的傢伙。
其實,直到後來到了赫氏後,仔細回想起來,才漸漸感覺記憶中的阿呆似乎是有些讓人無法理解的地方。
「現在回頭想一想,當時的我居然能忍受得住寂寞和你師父在那荒無人煙的地方待上那麼多年,還真是有些不可思議。所以,這次我特點讓師姐把那老傢伙帶來,就是怕他一個人太寂寞了。你有空的時候,可要經常陪陪他才是。」
我翻著白眼道:「哈,現在有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整天陪著,他不知道有多開心呢,哪裡還用得著我去陪?」
他笑著搖頭道:「那怎麼會一樣呢?他與你和師兄之間的感情,我想你們自己應該最瞭解要知道他當初為了我,那些年來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真是哪兒偏僻往哪兒走。而在撿到你之前,他正打算去詩劍島,但怕詩劍島遠離人煙無處購買你需要的營養品,才不得不在龍牙山上停留了十幾年。」
我這才想起來很久以前就有的一個疑問,不由問道:「對了,之前我就很疑惑了,那老頭子好端端的,幹嘛非要去詩劍島呢?他真捨得下那群尼姑麼?」
「捨得下?他正是為了那群尼姑,才不得不走的。」昂加好笑的看著我道:「你不覺得那老頭子經常半夜跑去偷看那幫尼姑洗澡很奇怪麼?一群年過半百的老太婆洗澡,能有什麼好看的?憑他的功夫,就算想偷窺,去百里外有年輕姑娘的城鎮裡,不是更好麼?」
「咦?」我不解地瞪著他道:「照你這麼說,難道那老不修不是為了偷窺而偷窺的麼?
「當然不是,他是怕我那無節制的精神力會對那群尼姑們造成嚴重的影響。我的精神力即使在未爆發的時候,也會讓周圍幾里以內的人產生奇異的幻覺,就像吸食了毒品一樣,茶飯不思,整個人非常嗜睡,而且一天到晚都木木呆呆,久而久之就會變的異常虛弱,甚至死亡。而內心貪念越重的人,越容易受到影響。即使是出家人,雖然本身就有精神抵禦力,但被我的精神力影響久了,也會產生一些嚴重的精神疾病,最直觀的表象就是背部會浮現出各種像胎記般奇怪的紫紅色紋路,那是精神抑鬱、氣血不暢所產生的毒素。你師父之所以經常去偷看她們,就是害怕她們是不是已經受到了影響。」
「原來是這樣啊,我真是誤會他了。」我這才明白師父當年那奇怪舉動的真正意義,不由為誤解了他這麼多年而感到一陣羞愧「咦?不對啊!我幹嘛要這麼歉疚,分明就是你誹謗,說他喜歡偷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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