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放在姚希文的恭送下出了美食城,他沒有理會姚希文想要握手告別的舉動,僅是淡淡揮了揮手,便徑直上了余占剛的桑塔納。
因為職業關係,金楊主動地朝姚希文伸出了手。
「祝你們一路順風多聯繫。」
「姚書記請留步。再見」
金楊剛上車,三輛黑色公務車疾馳而至,和桑塔納擦肩而過。金楊微微回了回頭,看到一輛奧迪車中下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矮胖子,笑著朝姚希文走去。
金楊知道這大概就是黃宏的老爸,順山市市長黃光耀。他不知道姚希文怎麼去忽悠黃光耀,但顯而易見的是,黃光耀肯定會在幾小時或者幾天後獲悉彭放私訪順山之事,想必那時他的心裡一定是五味雜陳,悔恨之極煽黃宏幾耳光也有可能。
想到這裡,他禁不住咧嘴笑了。
忽然,他的手機發出嗡嗡震顫。他拿出手機一看,手機上至少有六七個未接來電和三條短消息。其中有四個電話來自姚一民,兩個電話顯示的是省政府辦公廳的號碼,一個陌生號碼撥打了一個電話,發了三條短消息。
第一條是:「金處你好,我是安省長的秘書艾慕國。」
第二條是:「請問金處,彭書記和安省長會面的時間是否改動?」
第三條是:「安省長已經等候在省委辦公廳,請問彭書記何時歸來?」
金楊稍稍調整了下情緒,才謹慎地回頭問道:「彭書記,有幾個未接電話,其中有姚秘書長的,有省政府辦公廳的,還有安省長秘書艾慕國的電話和短消息。」
金楊觀察彭放在聽到省政府辦公廳的電話時眼睛皮子微微一跳。
彭放很果斷地吩咐,「念短消息。」
金楊照著順序把三條短消息讀了一遍。
彭放靜靜地聽完,忽然問:「占剛,我們什麼時間到達武江?」余占剛稍一估計,回答道:「…十分進城,…半前可到省委辦公廳。」
「你給安省長的秘書回個電話,告訴他,我四點鐘有時間。如果安省長方便,我們可以面談。」
金楊有些吃驚。如果余占剛的估計不出差錯的話,他們…半便可以回到省委辦公廳,可彭放為什麼要延遲半小時和安省長會面呢?本來約好的時間是…,這樣一拖再拖,安家傑會答應?
「順便給姚秘書長回個電話,告訴他我們到達辦公室的時間。」
金楊點頭,馬上掏出手機,先給安省長的秘書艾慕國回了個電話。金楊很早就從李剛和柳承漢嘴裡聽說過艾慕國此人。兩人雖然沒有過多透露什麼細節,但卻一致認為此人決不簡單,能在以嚴苛著稱的安家傑手下做了四年秘書,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艾秘書好我是金楊,是的,正在回武江的路上,彭書記大概在四點鐘有空,不知道安省長有沒有時間,好,我等你回話。不客氣。」
然後他又給姚一民秘書長回了個電話,「姚秘書長,您好……」
「我好什麼好,你眼裡還有沒有規章制度,還有沒有我這個領導,我打你多少次電話你不回,不是讓你保持聯繫……」
金楊心想,您打電話那會,一群涉黑打手正要衝他們下手,哪裡還顧及電話震動。
好在姚一民發洩一通後,語調一變,「彭書記人呢?」
金楊回道:「正在趕回武江的路上,大概…半到達辦公室。」
「知道了……」姚一民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掛了電話。金楊苦笑著放下電話,微微撇了撇腦袋,在後視鏡裡看了看後面的車影。
車是雙國剛買的新車,因為在改裝廠安裝了一些特殊的設備,節前到的貨,初五才拿到手。金楊估計是夏國華在開車。
「在看你朋友?」
彭放突如其來的話,嚇得金楊心裡一驚。「啊……」
「不要遮遮掩掩的。」彭放悶哼道:「美食城裡出現的那群人也是你安排的?」
金楊沉默無語,余占剛卻驚訝地看了金楊一眼,「我說那來的一幫人,生生把戰火往自己身上點,原來是金秘書安排的?是省警衛局的便衣?不,不像……」
金楊陷入糾結之中。擺正他面前有兩個選擇,一個老實承認,二是矢口否認,反正彭放也沒有證據,僅僅是彭放的人生閱歷的一種猜測、判斷。
承認意味著要冒風險。也許彭放很反感秘書違逆他的命令,哪怕他的確是為彭放的安全考慮。他咬牙不承認,這事情也許就拖了過去,沒人會深究。
不冒風險固然穩妥,永遠也不會失敗;可是不冒風險卻也意味著悲哀,一生都不會成功。
想到這裡,他輕聲道:「是的,是我的安排。」
汽車內靜了半晌。
彭放淡淡一笑,說道:「西方商界有一條教育員工的名言:第一條顧客永遠是正確的,第二條,如果顧客有錯誤,請看第一條。而很多無聊的人將此套用到我們的官場上,還美名其曰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第一條領導永遠是正確的,第二條如果領導有錯誤,請看第一條。」
「知道我為什麼否定廳裡推薦的幾個秘書嗎?」彭放不等金楊和余占剛答話,「我不喜歡沒有骨氣俯首帖耳不辨是非的秘書,他們只知道唯唯諾諾的順從,秘書和領導之間固然是上下級的關係,但絕不是以附屬關係存在,而是以獨立的思想和人格存在。有人說秘書在工作等於被捆手綁腳,但是聰明的秘書會學著戴著腳鐐跳舞。」
金楊心裡一喜,知道自己冒險成功。
余占剛也很誠實的說道:「幸虧金秘書提前安排了人手,否則當時還真不好說……」
金楊汗然道:「我也僅僅是防患於未然,沒想到真的出現了意外。對了,彭書記,您是怎麼發現的,我已經很小心了。」
彭放淡淡地掃了金楊一眼,突然閉口不語。從政這麼多年,他掌握了一套保持上下級關係的法則:盡量不要讓下屬太瞭解自己,但是也不能完全不瞭解。其中度的把握是關鍵。再者說,如果下級問他問題,他立刻回答,那怎麼體現出他們之間的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呢?
車上了高速以及抵達武江的一個半小時路途中,彭放再沒有說過話。下了桑塔納轎車後,也只對等候在外的姚一民淡淡招呼了一聲,直接走上高高的台階。
金楊和姚一民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快步跟上。
迫於彭放不在辦公室外談公務的原則,姚一民不敢多話,僅限於「您今天釣魚順利嗎?」等三兩句搭邊話題。
直到三人進入彭放的辦公室,姚一民才道出苦忍的主題,「彭書記,安省長四點鐘前來見您。」
彷彿在彭放的意料之中,他輕鬆道:「姚秘書長,今天的事情你就別責怪小金了,要說違反原則和紀律,那個人也應該是我,怎麼也輪不到他。」
姚一民既震驚又尷尬,「不,彭書記,您誤會了,我沒有責怪金楊同志……」
彭放揮了揮手,「一民同志還有事嗎?」
姚一民心想怎麼可能沒有事情,今天的日程安排全部取消,他解釋了大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見到彭放下起了逐客令,他也只好說沒事。
他和金楊走到辦公室門口,身後傳來彭放的聲音,「金楊留一下。」
金楊不好意思地沖姚一民笑了笑,轉身進了彭放的辦公室,關上門,靜靜地站在彭放的辦公桌前。
「坐下,我沒讓你罰站。」
金楊笑了笑,坐上了沙發。他發現,經過這次微服私訪,他和彭放的關係陡然拉近了,雙方的態度和默契程度也明顯上升。
「說說你對湖州之行的看法。」
金楊愕然,疑惑道:「您是指當地公安的執法層面還是開發區?」
「當然是開發區。」
金楊想了想,「我認為文件精神和政策已經落實到了開發區,規劃和前景美麗,但有些官員疏於管理落實,有必要採取問責制,開發區的領導不辦實事,那就換能辦事的領導上。」
彭放淡淡一笑,「就這麼簡單?」
金楊「嗯」道:「這事不複雜,殺一殺那些不負責、不盡責、沒有擔當的幹部領導的歪風邪氣,誰敢不把湖州的事不當回事,省委省政府就不把他當回事。」
「說得容易……」彭放忽然頓了頓道:「今天你和小葉把順山之行寫一個報告給我。」
「您什麼時間要?」
「明天。」彭放說完低頭去看文件。金楊本想問問報告的大方向,見此,只好怏怏退了出來。回到他的辦公室。他打開了省委辦公廳的專業手機,老手機也調整成鈴聲模式。
他正準備給葉旌打個電話商量寫報告的事情,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一看號碼,便立刻接通,「艾秘書」
「金處在辦公室嗎?」
「我在。」
「我馬上就到。」
聲音剛落,一道人影出現在金楊的辦公室門口。從外表看,艾慕國具有古典傳統的儒雅氣質和現代人優雅的風度,身材修長,稱得上是一個「俊雅男」。
「歡迎歡迎」金楊起身相迎。他不瞭解艾慕國,也不大可能和省長的秘書成為朋友,甚至沒必要顯示熱情。但任何人在沒有對他釋放惡意前,他都會表示出謙虛的態度,無論是他的上級姚一民還是一處的幾個下屬,無論是合作關係還是供需關係。而謙虛,本身就是一種尊重。
艾慕國顯然很驚訝他的熱情,眼眸裡異彩連連,以同樣謙虛的態度搶著伸手,「安省長一會就到,我先來打個前站。希望沒有打攪金處的工作。」
「哪裡哪裡,請座。」鬆開手,金楊便去泡茶。
當他把茶遞到艾慕國的手中時,艾慕國感歎地四下打量,話裡有話道:「我不是第一次來這個辦公室,但這卻是最愉悅的一次。」
金楊立刻判斷出此人拍馬屁的功夫極有境界,到了有形化無形的地步,他淡笑道:「希望艾秘書一直享受這愉悅。」
「金處的寬廣胸懷,以後只會更加和諧融洽」
「過獎過獎
兩人在辦公室裡各自打起了太極,誰都沒有把話題扯向兩大領導的會晤上來。
閒談五分鐘後,艾慕國看了看手錶,忽然道:「我和金處一見如故,多餘的客套話就不多說了。下午海總設宴,委託我來請你光臨」
「海總?」金楊疑惑不解,「我似乎不認識姓海的老總……」
艾慕國笑容可掬道:「海總大名叫海昌青,金處不認識他,應該認識他兒子和夫人。」
金楊心裡一轉,語氣忽冷,淡淡道:「哦明白了,西海賓館那個高喊要打死我的潑女人?」
「金處別和他們一般見識,海總這人的能量……很大,反正他兒子今天晚上就會放出來,大家交個朋友,總好過多一仇人……」
「他兒子要放出來?誰下的命令?」金楊霍然變色。昨天省警衛局的頭頭還向他保證過,他金楊不點頭,任何人說情都不放人。
「怎麼,你還不知道?」艾慕國驚訝地看了看彭放的辦公室,欲言又止道:「今天安省長就是來和彭書記談這事。」
啊……金楊聞言微微呆滯。省長和省委書記見面就為了談這事?這個姓海的有攪動西海政壇高層的能量?他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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