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男子很年輕,身形斯文,卻有著一頭與年紀不符的灰白髮絲,她記得他在乾坤山時髮色還是黑的,怎麼多年不見,卻變成這個樣子?
「阿媱,真的是你。」百里奕欣喜的揚起笑,真的從沒想過還能夠再遇到她。「你……似乎不太一樣了。」
他正是當年刻出玉雕的玉匠百里奕,在離開乾坤山後,就再也不曾回去過,而他之所以說無瑕不太一樣,是因為現在的她表情自然,看得出喜怒哀樂的情緒,不似過往般缺乏靈動之氣,像個缺了心魂的傀儡娃娃。
「阿奕,她就是你曾經說過的那個「阿媱』?」百里奕身旁的年輕女子瞬間眼睛一亮,即刻來到無瑕面前,對無瑕好奇極了。「哇……這是我以前的臉?我真有這麼美嗎?還是因為你當初太喜歡我,不知不覺就將我美化美化再美化了?」
無瑕嚇了一跳,任由女子將她的臉蛋一看再看,眼前的女子長相清秀可人,十分活潑。
「雲媱,你嚇到她了。」百里奕哭笑不得地搖搖頭,知道她對他刻的玉姬一直很有興趣,只可惜始終無緣見得,但也不必如此興奮吧?
「雲媱?」無瑕知道這是主子思慕之人的名字,但她應該要長得跟她一模一樣才對,眼前這個姑娘很明顯和她不像呀。「主子,你真的找對人了?」
百里奕再度失笑,但她有這種疑惑無可厚非,畢竟兩人的容貌的確不一樣。「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的聊一聊吧。」
他們在附近找到一個簡陋的小茶棚落坐,瞭解一下這些年來彼此的境遇,無瑕才知道,原來雲媱從乾坤山到人間時經歷過轉世,所以容貌才與原來不一樣,而她之所以依舊保持年輕,是因為體內有當年在乾坤山修行而成的靈珠,身上所擁有的法力與當年當山君時相去無幾。
百里奕之所以會一頭白髮,則是曾經經歷過迅速老去的死劫,後來雖然被救了回來,也不知到底哪裡出了差錯,身體雖恢復年輕,但頭髮始終沒有再黑回來。
而無瑕將自己終於擁有心、懂得七情六慾的經過告訴他們,也就不免要將紅衣女子帶走尉至軒的事一併說出,好解釋她四處漂泊的原因。
「又是師姊……」聽完無瑕的遭遇,雲媱表情非常凝重。「她已經步入邪道,真不知還有沒有辦法阻止。」
紅衣女子,情魔「風嫣」,正是雲媱當初在乾坤山上修行的同門師姊,風嫣愛上自己的師父仲凌,有違倫常,仲凌不肯接受她的情意,甚至閉關不出,風嫣才會因愛生恨,墮落至魔道。
「又?什麼意思?」無瑕不解的輕蹙眉頭。
「無瑕,你曾聽聞過北敖國那邊的事嗎?」既然無瑕已有屬於自己的名字,百里奕當然不再以阿媱之名喚她,樂於喚她無瑕。
「我只大概知道,北敖國此次攻擊天圜皇朝的態勢兇猛異常,北方大半的州縣都已淪陷,北敖國軍隊所到之處,猶如人間煉獄,景況可怕。」
「那你聽過『妖妃』之名,還有『五鬼將軍』嗎?」
「我聽過五鬼將軍這個稱呼,妖妃是指?」
「妖妃風嫣。」雲媱語氣沉重的接著解釋。「不是恰巧同名,那的確是我師姊,她刻意在人間引起混亂,恐怕……還是為了逼師父出關來面對她。」
幾年前,風嫣出現在北敖國皇帝身旁,還被封為妃子,北敖國皇帝被她所惑,事事都聽從她的意見,風嫣儼然掌控了整個北敖國的軍政大權,所以北敖國百姓稱她為「妖妃」,認為她是可怕的禍水。
隨著風嫣出現在北敖國的還有五名神秘男子,他們驍勇善戰,身手異於常人,在戰場上狠厲無情,活脫脫是戰鬼的化身。這五名男子帶兵攻打天圜皇朝,戰無不勝,人人聞風喪膽,因此才會出現「五鬼將軍」的稱號。
這五名男子來歷神秘,臉上都戴著銀面具,對風嫣是絕對的忠誠,只聽令於風嫣,就像是她所操縱的傀儡。
這場混亂全是由風嫣一手挑起,雲媱覺得自己有必要代師父出面阻止風嫣繼續造孽,還人間一個平靜,所以正打算啟程往北,插手兩國的戰火,沒想到倒是在路上先遇到無瑕。
她已經拜託好友靈獸白虎將風嫣的消息帶回乾坤山,希望能讓閉關中的師父知道,好由師父出面制止這一切,但師父到底會不會出關,她一點把握都沒有,因為當年風嫣在乾坤山作亂,她被風嫣逼得不得不離開時,閉關的師父也不曾有過絲毫動靜。
百里奕沉吟了好一會兒,眉心微蹙。「該不會……無瑕想找的尉至軒,就是那五鬼將軍其中一人?」
他也曾與風嫣有過交集,知道風嫣所做的事都有她的目的,風嫣會執意帶走尉至軒,那就表示尉至軒對她肯定是有用的。
「可是那時候……至軒已經死了。」無瑕跟著蹙起眉頭。
他會是五鬼將軍其中之一嗎?
只要一想到有這種可能,她就忍不住心痛,因為照雲媱的說法,那五鬼將軍根本就是身不由己、受制於風嫣的傀儡。
他為了她出賣自己,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她要是救不了他,她也會痛不欲生,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對咱們來說,想讓人起死回生不是不可能,而師姊墮入魔道,想必知道更多旁門左道的邪法,讓人可以規避輪迴,再度死而復生。」雲媱也覺得百里奕的假設很有可能。「況且你不是也說,他的魂魄根本沒到過地府,那就很有可能是被師姊強扣住了。」
「我跟你們一起去北方!」無瑕已經壓抑不了自己的激動。「無論如何,我都想會一會那五鬼將軍,好確認至軒是不是其中之一。」
她好不容易終於得到這個線索,當然一定要去看看,要不然她是絕對不會甘心的。
若尉至軒真的是其中之一,她拚死也要讓他脫離風嫣的掌控,重新得到自由不可!
無瑕跟著百里奕他們一路往北,越朝北方走去,就遇到越來越多躲避戰火南下的難民,氣氛也越發凝重起來。
當他們趕到最新一座被北敖國軍隊侵襲的城鎮時,那座城鎮剛被北敖軍的鐵騎踏平,鎮裡硝煙四起,四處都看得到死傷的天國士兵及百姓,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及屍臭味,果然是人間煉獄。
看著眼前淒慘的景象,當然是先救人要緊,因此三人分散開來,與在戰火中倖存的少數百姓趕緊尋找生還者,將他們救出城鎮,免得被火勢波及,最終還是得葬身火海。
「嗚嗚嗚……爹……娘……」
一個小女孩無助的跪坐在路上嚎啕大哭,她的爹娘都不見了,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只能不斷的哭泣。
此刻一隊鐵騎出現在道路的遠方,以極快的速度靠近,就算看到路中央有個小女孩,也絲毫沒有緩下來的動作。
當無瑕發現那小女孩時,那一隊鐵騎已經靠得非常近,眼看小女孩就快要葬身馬蹄下,她驚慌的往前一撲,搶在鐵騎之前抱著小女孩往路旁滾了過去,千驚萬險。
「小心!」
「啊——」
小女孩在無瑕的懷裡驚叫出聲,渾然未覺自己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跟著無瑕滾了好幾圈才終於停住,頭昏腦脹。
她們倆才剛滾過去,鐵騎就從她們身旁快速奔馳而過,不曾減緩速度,無瑕抬頭朝那鐵騎隊瞧了一眼,就見騎在隊伍最前頭的男人也回頭睨了她一眼,只一眼,就讓無瑕渾身一顫,完全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他面戴銀色面具,遮住上半張臉,面具上有著繁複的曲形纏繞暗紋,他身穿玄黑色的衣裳,外罩銀色戰甲,散發出強烈的肅殺之氣,令人不寒而慄。
他在面具後頭的雙眼冷厲無情,高高在上的睨了無瑕一眼,完全將她當成微不足道的低賤螻蟻看待,接著轉頭不再看她,繼續前進。
無瑕抱著懷中的小女孩坐起身,傻愣愣的瞧著他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小到再也看不清為止,內心狂湧出越來越多的情緒,幾乎快要無法克制。
「無瑕!」百里奕衝到她面前,見到她神色怪異,關心的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是他……」無瑕抓住百里奕的雙臂,終於再也忍受不住的淚流而下,又喜又痛。「我看到他了、我真的看到他了,但是他不認得我……」
她苦苦追尋了六十年,終於找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這六十年來所積壓在內心的辛酸苦澀,全都化成激動的淚水傾洩而出,無法阻擋。
雖然他的面貌被面具遮住,她還是一眼便認出他就是尉至軒,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但他的氣質已經與過往完全不一樣,像是變成另一個人。
長久以來的相思孤寂差點就逼得她絕望放棄,痛苦到幾近崩潰發狂,但她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咬牙撐過來,盼的就是終有一日能夠與他重聚,現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行蹤,但他卻不再對她揚起深情微笑,而是回以她一記冷漠至極的眼神。
這教她如何不失控、不激動?
她盼了這麼久的重逢,竟是如此殘酷,深深的打擊著她……
百里奕緊蹙起眉,沒想到還真被他給說中了,尉至軒是五鬼將軍之一,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
「無瑕,先別激動,咱們趕緊退出城鎮,之後再來想辦法處理這事。」
無瑕只能努力忍住淚水,壓下激動的情緒,和百里奕一同帶著小女孩離開,退出即將被大火吞噬的城鎮。
他們退到城鎮近郊一處暫時收留倖存難民的棚子內,與雲媱會合,雲媱聽了剛才的經過,同樣蹙起眉頭,覺得事情很棘手。
「通常想要控制他人,最極端的做法就是封住那人的記憶、情感,這樣那人就會如同傀儡般沒有自己的意志,完全聽令於施法者,我想師姊應該是用這種方式完全掌控五鬼將軍的行動,因此尉至軒才會對無瑕沒有任何反應。」雲媱表情凝重的解釋著。
「那麼有辦法讓他脫離掌控,再度恢復過往的記憶與情感嗎?」無瑕心急的問道。
「除非知道師姊是用什麼方法封住他的記憶及情感,要不然……很難。」
無瑕神色一黯,這不就表示,除非他們能夠逮住風嫣,逼風嫣說出解除封禁的方法,要不然尉至軒就沒有機會恢復正常?
然而憑風嫣的狡詐,又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風嫣目前還是在幕後操控局勢,並不輕易露面,只派出五鬼將軍就快將人間攪得天翻地覆了,他們想逮住風嫣的機會不高,連身為同門師妹的雲媱都無法和風嫣相抗衡,再加上一個她又會有多大勝算?
雲媱知道無瑕很心急,沉吟了一會兒,又說:「其實還有一步險招可以試一試,但並不一定有效果,只能碰碰運氣。」
「真的?」無瑕原本的沮喪情緒即刻振作起來。「到底是什麼招?」
「先切斷他與師姊之間的聯繫,讓師姊控制不到他,再用『刺激』的方式,看能不能逼他掙脫控制,恢復記憶。」
尉至軒過往的記憶一定還存在,只是被封禁在腦海深處,如果有外力刺激,讓被壓在最底下的記憶掙扎著想要重新湧現,只要那刺激夠強烈,就有可能突破封禁,重新恢復記憶。
而最有可能對尉至軒產生刺激的,就是無瑕了,他愛無瑕至深,甚至願意以俞相護,這強烈的情感,或許真有可能扭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