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怎會獨自一人來到這荒山野嶺中?」他能講的事都講完了,換尉至軒反過來問她。
「我在闖蕩江湖。」她也坦然回道。
「目的地是哪兒?」
「沒有目的地。」白衣女子遙望遠方,眼神帶許茫然。「我只是在找一個人。」
「什麼人?」
「喜歡我,喜歡到願意為我死的人。」
「噗——」尉至軒差點就被嗆到了,她剛才說了什麼?她在找喜歡到願意為她死的人?
這想法……怪怪的,怎會有人刻意要找這種人?
「你喜歡我吧?」她將視線重新放回他身上,他那驚艷的眼神她太熟悉,因為這一路上早有無數個男子對她露出這種眼神,那表示他們喜歡她。
他雖是魔教中人,卻灑脫隨興,渾身沒有一絲邪氣,再加上擁有一雙始終帶笑的眼,總能輕易勾動女子芳心。
只不過他的魅力對她來說無效,因為她根本不懂美醜,在她眼裡,他就只是一個五官齊備的普通人而已。
尉至軒一愣,她的問題真是挺妙的,以清純至極的神情問著如此直接的問題,一點都不害臊,都快害他以為自己才是真正應該害臊的姑娘家了。
既然她都如此坦蕩蕩了,他要是扭扭捏捏的,哪裡還像個男人?所以他用著一貫吊兒郎當的語氣笑答。「面對你這般天仙絕色,有哪個正常男子會不喜歡?」
「既然你也喜歡我,那麼你……願意為我死嗎?」
白衣女子表情未變,但尉至軒卻明顯感覺到氣氛變了,她一揮純白衣袖,袖上的披帛猶如一條活蛇般朝他疾飛而來,直攻他的脖子。
他眸光一銳,即刻從地上跳起,往後退了好幾步,白衣女子也跟著起身繼續攻擊,就用那毫不起眼的披帛當武器。
她竟然是認真的!瞧著披帛一而再、再而三地襲來,尉至軒既錯愕又訝異,這女人分明會武功,昨晚卻任由他抓著她涉險,也不見任何氣惱,結果現在竟為了他的一句回答打算要他的命?
這種情況他可是頭一回遇到。
才一個不留神,白色披帛就緊緊纏上尉至軒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反應極快的拔劍斬斷披帛,又往後跳了好一段距離,離白衣女子遠遠的。
他表情冷厲地扯下脖子上的披帛,收回輕浮之態,不敢再對她掉以輕心。「你到底是誰派來殺我的?」
都怪他太大意了,才會一時被她的美貌給迷惑。
白衣女子不再進擊,任由手中的披帛緩緩落地,語氣平淡地說:「沒有人派我來。」
「那我跟你到底有何冤仇?」
「並無冤仇。」
「呵,你要殺我怎麼可能沒有任何理由?」
「因為你喜歡我。」白衣女子微微一歎。「可惜你也如同過往那些男人一樣,不願意為我死。」
尉至軒緊蹙眉頭,難道她真的在用這種方式找她要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有如此荒謬不合理的想法?
但如果她一開始就打算殺他,在他中毒昏迷時就可以下手了,又何必等他醒來?
「我不懂你的想法,喜歡是一回事,生死又是另一回事,怎麼可以拿來相提並論?」
「我聽說情至深濃時,人可以為情而死、為愛而生,我想明白那種感覺到底是什麼,才會尋找能夠為我犧牲生命的男子。」白衣女子露出困惑的眼神。「難道我這麼做……不對嗎?」
豈止不對,簡直是錯得離譜呀!
照她這種找法,她找得到人愛她才怪!
「哈……哈哈哈……」尉至軒不客氣地大笑,對她敵意漸減。「所以在我之前,你也對不少男子這麼做過?」
她點點頭。
「那他們的下場是什麼?」
「全都走了。」白衣女子頓了一下,才又補充。「逃走。」
「呵呵呵呵……」這是當然的呀,那些男人又不是笨蛋。「姑娘,你對初次見面的男子提出這種要求,除非對方故意騙你,要不然沒人會願意犧牲性命的。」
「為什麼?」她輕蹙柳眉,很有求知慾。
尉至軒訝異的微挑單眉,她的言行舉止都不像尋常人,反倒像是不解世事的初生嬰孩,這樣仔細想來,她似乎是真的什麼都不懂。
「喜愛有分很多種程度,沒有經過長時間相處累積愛意,對方怎麼可能願意為你而死?」
「所以你們都是因為不夠愛我,才不願意為我而死?」
「嗯……可以這麼說。」
「所以如果我和某一名男子經過長時間的相處,他就會願意為我而死嗎?」
「也不是這麼說,對方也要愛你夠深才行,不過……」他納悶地看著她。「你為何非得執著於死呢?」
「那是最深刻的情愛表現,不是嗎?」至少她來到人間後所體認到的答案就是這樣。
「……」是這麼說沒錯啦,但為何他就是覺得怪怪的?
「那麼你願意與我相處,讓我可以明白何謂情愛嗎?」
然後她再用披帛勒死他好「驗收」成果嗎?尉至軒忍不住冒起一陣雞皮疙瘩,他雖然命不久長,可也不想如此糟蹋自己的性命。「不願意。」
「為什麼?」
「不願意就是不願意。」
「但你明明喜歡我……」
「那只能算是初次見面的好感。」尉至軒趕緊糾正她,免得她繼續誤會。「不是每一個對你有好感的男人你都得接受。」
「但至今只有你沒有……逃跑。」她雖然對他沒有特別感覺,但他沒有逃跑,還跟她解釋這麼多,令她印象深刻。
「哈,要找到不怕被你勒脖子的對象,那還不簡單?」尉至軒半開玩笑的說。「你只要辦個招親擂台,讓那些來求親的男人比武,比到最後一個勝出的男人肯定武功了得,絕對不怕隨時陪你上演全武行,但是長得人模人樣或是鬼模鬼樣,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她頓時沉默了下來,認真的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尉至軒的嘴角微微抽搐,難道她聽不出他話中的調侃之意?她的不解世事,還真是讓他大開眼界。
罷了,反正不關他的事,他還是趕緊離開,免得被她纏上。
「姑娘,祝你順利找到願意為你死的如意郎君啊!」尉至軒轉過身準備離去,卻又想到了什麼回過身來。「對了,相逢自是有緣,我叫尉至軒,姑娘你呢?」
白衣女子抬眼瞧向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沒有名字……」
「什麼意思?」尉至軒納悶的微蹙眉頭。
「我的主子喚我『阿媱』,但『阿媱』其實是主子心愛之人的名字,我只是那個女人的替身……」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黯淡下來。「所以,我沒有名字。」
她已經不必當替身了,所以她也不需要這個名字,但沒了這個名字後,她又該叫什麼呢?
她不知道,所以要是別人問起她的名,她還是只能回答,她叫阿媱……
尉至軒眉宇間的皺痕又更深了些,突然感到不忍,對她起了莫名的憐憫。「那麼你就自己取個名字呀。」
「該取什麼名?我不知道。」
「要不然這樣吧,你可以叫『無瑕』。」尉至軒笑了笑。「因為見到你,我腦中就冒出『白玉無瑕』這四個字,覺得非常適合你。」
「白玉無瑕……」她低喃,白玉……他居然知道她是白玉。
從沒有人看得透她,他是第一個,或許也會是絕無僅有的唯一一個……
「我只是給你一點建議,你當作參考就好。」尉至軒再度轉身。「後會有期,若還有緣,咱們會再見面的。」
白衣女子沒有追上,只是默默的瞧著他快速遠離的背影,腦海中始終迴盪著他幫她取的名字,深深印在心裡,再也不會忘記。
「無瑕……無瑕……」她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個好名字,但她知道,這個名字很適合她,再適合不過了。
從這一刻開始,她不再是阿媱了,而是無瑕,就像他說的,白玉無瑕!
尉至軒離開之後,很快就將白衣女子的事忘了,自由自在的到處逍遙,不曾再想起她。
但或許兩人真的有緣吧,三個月後因為一件事,又讓他想起與她之間的短暫緣分——
「如果我有一身好武功,我也想去打擂台。」
「哈,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省省吧你,你只配在一旁啃骨頭聞香……」
人來人往的熱鬧飯館內,尉至軒正獨自坐在角落吃飯,一邊不動聲色的聽著其他桌的人談論最近鎮上發生的事。
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地方,經常會讓他聽到不少有趣的事。
像左前方那一桌商賈打扮的四個男人,談論的是幾年前告老還鄉的前宰相君尚謙正幫自己的女兒辦招親擂台,只要無妻室、身無殘疾的男子都能前去挑戰,為時半年,最後勝出的男子就能夠娶得美嬌娘,還能得到為數不少的嫁妝。
聽說君尚謙的閨女長得美若天仙,只要是男的,見到她之後都為之神魂顛倒,因此比武招親的消息一發佈,馬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散播開來,已有不少人躍躍欲試的趕去。
尉至軒納悶地挑眉,他記得前宰相君尚謙只有三個兒子,都在朝為官,何時又多出一個女兒來了?
果然與他有相同困惑的大有人在,即刻聽到同桌的其他人問:「對了,君宰相不是只有三個兒子,怎會突然多出一個女兒來?難不成是在外頭偷生的?」
「夫,你腦子就只裝了這些不正經的念頭嗎?他是收了義女。」開啟話題的男子沒好氣的睨了同桌人一眼。
「好端端的怎會突然收了一個義女?」
「當然是有原因的……」
很快的,尉至軒的疑惑被解開了,原來是君尚謙前陣子外出時遇到盜賊襲擊,被剛好路過的一名年輕女子所救,撿回一條命,君尚謙就收了那名女子做義女,視她為親生女兒,對她的要求有求必應,也因此才有這場比武招親,因為這正是那名女子主動提議的。
「招親擂台……」尉至軒困惑的輕蹙眉頭,他怎麼覺得這事很熟悉,好像不久前曾經在哪裡聽過……
「對了,說了那麼久,還不知道君宰相的義女到底叫什麼名字?年紀多大了?」那一桌的人繼續好奇不已。
「確切的年紀不曉得,傳聞非常年輕,而名字聽說是叫『君無瑕』。」
「噗——」正在喝湯的尉至軒將一整口熱湯重新吐回碗裡,湯汁濺出,噴了他滿手滿桌都是,狼狽又可笑。
他趕緊將湯碗放下,甩掉手中的湯漬,表情錯愕,終於想起自己怎麼會對「招親擂台」這件事感到莫名的熟悉。
君無瑕,該不會是「她」吧?
她說她沒有名字,所以他為她取名為「無瑕」;她想找到能讓她明白情愛滋味的男子,他提議她可以辦個招親擂台,難道她真的照單全收,乖乖照做了?
拜託,招親擂台只是他的玩笑話呀,她真以為比武勝出者就肯定會愛她嗎?
「搞什麼……她到底有沒有腦呀?輕易就相信陌生人的話,能活到現在還沒被人賣掉,也算是奇葩了……」尉至軒已無心再繼續聽那一桌的人又談論些什麼,一心只想要搞清楚那個「君無瑕」,到底是不是他曾經過過的白衣女子?
隔日一早,尉至軒即刻動身前往君尚謙所在之處「槐陽縣」,日夜兼程,十日後就進到槐楊縣縣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