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出去,就要看戰姑娘自己想不想出去了。」
「什麼意思?」素丹青眼眸緩緩一瞇。
「天都、勒琅國,欠你們戰家一個交代,你不想討回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素丹青別過眼去,冷冷說道。
「你知道的!而我更明白,你之所以至今不鬆口,只是怕牽連到清心島上的無辜人們吧……你果真不愧是貨真價實的戰家兒女啊!」
素丹青臉上的寒霜,微微有些溶解了,只為「戰家兒女」那四個字。
「我明白你心裡的擔憂,也心疼你孑然一身的孤單與堅強,戰姑娘,其實,你不必那樣辛苦的,只要你願意相信我,相信這個徹底明瞭你當前處境,心中疑慮,心底淒苦的我,那麼我一定可以讓你及早由當前的困境中脫身的。」
儘管明白余少夫的來意有很大程度上是來自於他未酬的野心,但素丹青相信,任何與自己處在相同境遇之人,若聽得他這般的話語,實在很難不動容,而她,自不例外。
因此,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她低聲喃喃問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會讓你知道的,但不是現在,因為時機未到。」
「那是何時?」
「不久的將來,而一當時機到時,我一定會讓你知道的……」
坐在一座大島碼頭邊的酒肆中,衛去雲迎著海風,大口大口地喝著酒,想享受一份遠離喧囂的優閒與平靜,可他的心,就是沒有辦法沉靜下來。
最近的天都,著實太平靜了,平靜得讓他有種山雨欲來之感,但這並非是讓他煩躁的主因,畢竟他的線全布了下去,收網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令他如此煩躁的,其實是素丹青,因為他實在有些受不了這個女人了!
最近的她,似乎安靜得太過火了,並且,更彷彿認命似的,在他故意逗她、譏諷她時,連話都懶得回了。
但儘管如此,他卻知道她經常悄悄地望著他,傻傻地望著他,而他,卻總是弄不清當她那樣望著他時,她眼底看的究竟是他,還是別人?
是的,他弄不清那女人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更弄不清那個曾讓她委身下嫁的黑雲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不就是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嗎?
為什麼會讓她如此記掛,記掛到夢中還會呼喚,並悄悄淚流的地步?
「咦?這不是黑雲嗎?居然會在這兒瞧見你!」正當衛去雲心底升起一陣煩悶時,突然,有一名中年男子拍了拍他的肩,然後邊說著話還邊四處張望著,「素姊呢?素姊也來了嗎?她人呢?」
當聽到「黑雲」這兩個字時,衛去雲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握起了,但一當聽到來人同時問起了素丹青,並且語氣中似乎尚不知曉清心島的現況,他霎時明白此人應來自清心島,而且一定有很久時間不曾回去過,因此他連忙不動聲色地綻開一個笑容,然後起身為對方斟了一杯酒。
「她忙著喝酒呢!」
「唉!瞧我這問題問的,素姊自然是在喝酒的!」男子拍了自己腦門一下後,突然瞪向衛去雲,「不過你也是,我在替她療傷時不就讓你勸她少喝點了嗎?再那麼喝下去,她那傷會落下病根的啊!」
「那你說她去。」衛去雲故意聳了聳肩,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我說不動她。」
「你還是這麼愛開玩笑,黑雲。」男子邊喝酒邊笑道:「這全天下除了你,還有誰說得動她?更何況她那傷可是為救你而傷的,可不是為救我啊!」
聽到男子的話後,衛去雲的臂膀驀地一僵。
什麼?素丹青身上那傷是為他而傷的?
「那時傷得可真重啊!」這回,衛去雲直接為男子叫來了一罈好酒,「還好有你在。」
「可不是,差點就救不回來了呢……唉!說起素姊這人啊!我就只有三個字——好、好、好!」男子邊喝酒邊舉起大拇指不住感歎著,「不僅為人仗義豪爽,更提供給了那些無處可去、無家可歸的男男女女們一個棲息之地,教會他們一技之長,讓大夥兒都擁有了一個無論何時,都知道有人會在等待著自己的好地方。」
「是啊!」衛去雲邊回答,邊繼續不斷地往男子的空碗中倒酒。
「就像那日,明明黑天黑地又大風大浪的,可為了島上的那名孕婦,她硬是冒著風雨出海來接我,然後在途中,為了救你這個當初與她根本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毫不遲疑地就跳下海去,硬是把你拉回岸邊,更在大浪襲來,兩人即將撞上礁石時,用身子護住了你。」
待酒一下肚,男子的話就更是沒完沒了,「可對外,她卻又總是宣稱自己是不小心受的傷,壓根兒不想提這事兒,就伯給你壓力,讓你因此不得不留在島上……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傢伙確實是個好漢子,也難怪素姊她會……」
男子的話依然沒停,但衛去雲臉上的笑容卻有些僵了。
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一條命,竟是素丹青以命、以她身上的傷換回來的!
該死!
該死的他,該死的那溫良如水卻倔強成性的女人!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一個字都沒提?
而他,又怎麼會殘酷、無知到那種喪心病狂的地步!
竟那樣日日以言語刺傷她、嘲弄她身上那其實是因為他才存在的傷痕。
該死,真的該死了!
「抱歉,我突然想到我有點急事,你請慢慢用,這帳就由我來為你結。」
男子依然滔滔不絕地說著話,可此刻的衛去雲已徹底坐下住了,因此丟下這句話後,他整個身子便像飛箭般的飛出酒肆,直往自己的座船衝去。
「大哥,發生什麼事了?」一望見衛去雲臉上的神情,一直守在船上的全三立即來問。
「升令旗,起錨,立刻回天都!」
升上令旗的衛家船,幾乎是以飛速在海面上行走著,但衛去雲卻還是嫌它不夠快,並且一待望見碼頭,未及靠岸,他便逕自飛身上岸,一手接過手下備好的快馬,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天都自家宅邸,然後在管家急急迎上前來時,飛身下馬,闊步急問——
「夫人呢?」
「夫人讓我們把慈幼院的孩子們給接了來,現在正在屋裡給孩子們說故事呢!」跟隨在衛去雲身旁的管家連忙回道:「要我去請夫人過來嗎?」
「不必,你下去吧!」手一揮,衛去雲斥去了管家,然後腳步緩緩放慢。
那女人又孤單了吧?要不怎麼又請了孩子們過來……
是的,衛去雲知道,雖然平常時素丹青就很喜歡孩子,但由於平日的他根本不讓她有出門的機會,而她自己也下願意走在天都的街道上,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在他離開天都的時候,讓管家將天都城中道濟院、慈幼院裡的老者與孩童請至家中,然後陪著他們一同歡笑,一同歌唱。
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就算遇到困境,但那顆堅強溫柔的心,卻始終都不曾改變過……
在心底的慨歎聲中,衛去雲在素丹青平常招待孩子們的那間大屋前的長廊上停下了腳步,然後由窗外向內望去,望見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孩童們,以及被他們所圍繞的素丹青。
她,靜靜且優雅地坐在鋪著毛氈的大廳之中,翠綠色長裙像一朵荷葉般地鋪開在她的身側,長髮輕挽、髮絲輕飄的她,看起來就如同一名荷花仙子般的絕美、空靈。
她的櫻唇一開一闔,而在她那誘人且溫潤的唇辦開闔間,她輕柔的語調與銀鈴似的嗓音優美的流洩而出,而她溫柔的眼眸,嘴角因淺笑而旋起的梨渦,更讓她的神情顯得那樣俏皮可人。
我今年十九,往後若再有人問起,你別再胡扯瞎說的亂講了。
當腦中浮現出她唯一主動親口對自己說這句話時的神情,衛去雲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一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點點柔情。
而一直專注於講故事的素丹青,並沒有發現衛去雲的到來,直到她發現孩子們不知為何開始低聲交頭接耳,而且目光裡滿是好奇之時,才有些狐疑的緩緩回頭。
夕陽餘暉下,她看到了一個本不該會在此時出現的高大身影,以及一個令人眩目的爽朗笑容。
「看樣子我被發現了,很好,丫頭們,繼續聽故事去,聽姊姊教你們怎樣才能成為一個才色兼備的大美人,至於小於們嘛……全跟我來,咱們到竹林裡耍劍、摔跤去。」
一當衛去雲的話落下,就聽得屋中的男孩們歡呼一聲後,笑逐顏開地便朝他跑去,而女孩們,則一個個眨著晶亮的圓眼繼續乖巧地坐在原處。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望著一來就將原本全屬於自己的小朋友帶走一半的衛去雲,素丹青又好氣又好笑地輕叫著。
「我就這樣,怎麼樣?」報以素丹青一個孩子氣的得意笑容後,衛去雲瀟灑地一抬手,「小子們,走!」
望著像個孩子王似的領著一幫男孩向屋後竹林裡走去的衛去雲,素丹青著實有些詫異他的童心,因此在給丫頭們再講了幾個故事後,她索性也領著丫頭們走至竹林,想看看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想看看他平常那比海盜還海盜的瞟悍言行是不是會帶壞那群男孩子們。
但腳步未走至竹林,素丹青便聽到了一陣又一陣的笑聲,以及衛去雲那滿是笑意的呼喊聲及口哨聲。
「對,就是這樣,不要用蠻力,要用巧勁。」
「這世上比你力量大的人很多,遇上這樣的人,就得懂得用腦筋……對,攻他的下盤,小子,幹得好!」
竹林之中,有很多人,包括黑海戰隊的隊長全三都在其中,正一臉無奈,可也笑容滿面地在那兒擔任那被孩童們當作敵人推打的活稻草人。
不過,人雖然很多,但素丹青的眼眸中,卻只望見衛去雲一人。
她望著他激動地揮手大叫,瘋狂地吹著口哨,望著他被那群孩子們左摟右抱,更望著他被孩子們推倒後,一點也不以為忤,反倒仰起頭歡暢淋漓的笑意滿懷。
夕陽,斜照在他滿是汗珠的黝黑俊顏以及身上,襯得他本就健美的體魄更顯豪邁,而他那如同孩子般滿足及痛快的天然笑容,更令素丹青幾乎移不開眼眸……
身旁的丫頭們,是何時加入戰局的,素丹青並不知曉,她只知道,當她的眼眸與衛去雲四目交接之時,他的動作,也突然停頓了。
兩雙眼眸,就隔吾那片熱鬧的歡笑聲那樣緊緊交纏著,不知為何,素丹青恍若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了種從未曾見過的東西……
「夫人、夫人,該讓孩子們用飯了。」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突然,素丹青身旁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夫人?」
「喔!好。」臉驀地一紅,素丹青倏地轉過身,急急向後退去,而腳踝忽地一疼,儘管如此,但她依然恍若無事般地招呼著所有人,「走吧!大夥兒,該吃飯羅!」
「好!」
在孩子們的歡叫聲中,素丹青拉起身旁幾個丫頭的手緩緩走出竹林,她不敢回頭,因為她怕一回頭,自己臉上那滿佈的熱燙與嫣紅,就算再掩飾,也逃不過衛去雲今日那與過往有些不同,卻讓人不知為何那般怦然心動的古怪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