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沒想到他的觀察力如此敏銳的,但此時此刻,若她移開了目光,依他不屈不撓的個性,那後果,恐怕不是她所能預料得到的了。
「沒有?」感覺著素丹青那微微抖顫的小臉,衛去雲冷笑一聲,手又一用力,「沒有的話,你為什麼全身都在發抖?」
「我沒有發抖……」望著因燭火閃動而臉上呈現出一股詭譎氣息的衛去雲,素丹青先是顫抖著唇角說著,但在一陣大風吹熄屋內燭火,而窗外忽地閃過一道閃電時,她的身子猛地一僵。
「你……」看著素丹青古怪的反應,衛去雲眉頭一皺,正待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完全被一道轟天驚雷給淹沒。
那道雷,來得又驚又急,那聲轟天巨響,更讓衛去雲雙耳有半刻嗡嗡作響。
而當他的耳朵終於再可以聽清聲音時,他聽到的卻是一聲接著一聲的淒厲小大叫。
「啊……」
閃電、急雷,就那樣交織在天都的夜空中,當衛去雲匆匆將房內窗戶全關上,並再度點燃燭火時,望著眼前的情景,他有些愣了。
因為不知何時,素丹青竟整個人縮成一團,擠在床沿一角。
她渾身劇烈地顫著,川力掩住雙耳的小手十指泛白,小臉是灰白如紙。
「你到底怎麼了?」
又一道急雷,一聲轟天巨響。
「啊……爹……娘……」就見在一聲接著一聲的尖叫聲中,素丹青左手依然拚命地捂著耳,但她的右手,卻不斷地在自己身上亂戳,似是想點自己的穴道,卻又無能為力。
望著這一切,衛去雲霎時明白了。
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連死都不怕的女子,卻怕雷,並且還怕到了想點住自己身上的任一穴道,只求能讓她迅速脫離這一切,卻連這都做不到的地步了。
「爹……娘……帶我一起走……」
聽著她口中那般淒厲地哭喊著爹與娘,他的心,猛地糾結了。
是否,曾經在這樣的一個雷雨夜,她失去了她的雙親?
而後,又有多少個雷雨夜,她都是獨自這樣一個人躲在暗夜的牆角哭泣?
沒有任何遲疑地衝上前去緊緊擁抱住素丹青,因為衛去雲不忍見到這樣的她,真的不忍!
但被衛去雲緊抱住的素丹青卻只是瘋狂地掙扎著,用力地捶打著、尖叫著。
「不要碰我……不要!」
「我不會傷害你的,不要怕。」在那震耳欲聾的雷動與閃電之中,衛去雲緊緊將她抱在胸前,無論她如何掙扎、如何捶打,都不放手,「你不要伯,有我在,有我在你身旁。」
「啊……」當又一個恍若打進心底最深處的落雷聲響起時,素丹青瘋狂地用手摀住雙耳哭喊著,「求你……求你……」
「你不必再這樣了,素兒,再不必了。」
望著從來未曾在自己眼前掉過淚,更不曾開口求過他的素丹青如今臉上那奔流的淚滴及哀求的言語,他的心又是一抽,但他卻沒有如她願的點了她的穴,反而是將她的頭整個埋到自己胸前,咬牙喝道——
「立刻給我安靜下來,專心聽著我的心跳聲。」
「不要……不要……」
無論衛去雲說什麼,素丹青依然只是哭叫著、掙扎著,然後任自己的指尖深深地陷入那雙黝黑的手臂中。
「給我專心聽!」
無視素丹青的所有掙扎,衛去雲強力地將素丹青的右耳貼在自己心口上,並用雙腿壓制住她亂踢的雙腳後,又抬起手摀住她的另一個耳朵。
「不要……不……要……」
究竟這樣互相對峙了多久,素丹青不知道,她只知道當她力氣已然用盡,再無力掙扎之時,被強力擁在那溫熱且寬闊的堅實懷抱中的她,卻發現儘管屋外雷聲依然震震,大雨如瀑,但她真的聽到了一個心跳聲!
那個心跳聲,很穩定,很規律,並且在穩定與規律中,還帶有一種她說不清、道不出,卻依稀存在,讓人無比安心與放心的溫柔……
心跳聲,愈來愈大,也愈來愈清晰了。
聽著那個穩定的心跳聲,素丹青急促的呼吸緩緩地平和了下來。
當自己的心跳聲終於與他的同步之時,她的耳中,除了心跳聲外,再無其他。
終於緩緩地闔上眼,因為素丹青想更專心地聆聽那個令她安心與放心的心跳聲,在這個恍若大海般溫暖且遼闊的懷抱間……
醒來於屋外清脆的鳥鳴中,當素丹青緩緩睜開眼,望著由緊閉的窗戶投射進來的溫暖陽光時,她同時看到了一直摟在她腰間的那只黝黑堅實手臂,以及上頭那被她用指甲捉傷的所有血痕。
是的,衛去雲一直抱著她,以一種讓她躺在他懷裡,而他靠坐在床上的姿勢抱了她一整夜。
十一年了,這是她第一回竟可以在驚雷夜後,如此安穩地沉睡,並且睡到自然醒,而這,全因她身後的這個男人……
心底有些不甘,但更多的,卻是那交織著、纏繞著各方情感的複雜心情。
不想再被那不該存在的心情困住,所以,在輕輕歎了口氣後,素丹青以極輕極輕的動作起了身,略略梳洗後,直接向廚房走去。
其實,她知道他早醒了,但為了不吵醒她,更悄醒了後的她不自在,所以才會一直假裝沉睡。
而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聆聽了一晚的心跳聲中那些微的變化……
當素丹青手中提著食籠再度踏入房內時,衛去雲果然已起身。
他身上穿著的是他平素最愛穿的那套藏灰色舊衫,正用柔布擦拭著他剛用清水洗淨的臉,而在望見她手中的食籠時,他有些訝異的一抬眉。
「放心,我沒下毒。」將食籠中的飯菜全放至案桌上,素丹青淡淡說道。
「放心,我百毒不侵。」將柔布隨手丟至一旁,衛去雲下擺一掀,大方落坐在桌旁,舉起筷子就開始吃。
靜靜坐在他的身後,素丹青的眼眸雖沒有直接望向他,但她知道他吃得很盡興,特別是吃那道他還是黑雲時便愛不釋手的「梅子醃苦瓜」時,一定又是一邊酸得皺眉,可又拚命地將苦瓜往口裡塞去。
她一直知道的,知道他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更知道他在吃那些東西時,臉上會有什麼樣的神情。
但她不明白的是,這些「知道」,應都只屬於黑雲一人,可為什麼衛去雲也同樣擁有這些「知道」……
「你的手藝還真是不錯。」
正當素丹青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之際,突然,她的耳畔傳來衛去雲的低沉嗓音。
他……在讚美她?
「天都的孤兒與老人們一般都集中在哪?」為掩飾自己心底那陣小小的驚震及不自在,素丹青別過臉去,生硬地問道,但她的臉頰,還是升起了一股連她都無法控制的微燙。
「慈幼院及道濟院。」聽到素丹青那天外飛來的話語,衛去雲抬眼瞟了瞟素丹青微微嫣紅的側顏後,淡淡說道。
「咦?」聽到衛去雲的話後,素丹青驀地一愣,「各族都是?」
是的,素丹青有些意外,意外這個令她深惡痛絕的天都,竟對孤兒與老人有如此體貼的安排與規畫!
難道這些年裡,天都已經有所改變了嗎……
「只論需要與否,不論種族。」將一桌飯菜全吃下後,衛去雲滿足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捉了件外套便向外走去,「你吩咐廚房多做點好吃的,我下午讓人把慈幼院的孩子們請過來玩。」
他說什麼?
他要請慈幼院的孩子們來玩?
這個向來不允許她獨自接觸外人的男人,竟只因她隨口的一句話就……
「怎麼?」聽到那聲來自於素丹青的主動呼喚,衛去雲懶洋洋地一回頭。
「我今年十九。」望也沒望衛去雲一眼,素丹青臉頰微熱地說道:「往後若再有人問起,你別再胡扯瞎說的亂講了。」
「哦?」聽到素丹青的話後,衛去雲挑了挑眉,然後將手中拿著的外套甩至肩上,大步跨出房門,笑聲爽朗,「知道了。」
那個午後,慈幼院的孩子們真的來了。
而除了素丹青與廚房聯手準備的餐點之外,衛去雲還讓人買來了許多玩具,使那個向來清泠的宅邸,充滿了孩童的笑聲……
由這日起,衛宅裡,充滿笑聲的時間愈來愈多。
而同樣由那日起,只要衛去雲在天都之時,素丹青便會親自下廚,儘管一開始,她之所以做那些飯菜,只是為了不想欠他一份情……
老實說,素丹青很感謝那天的那場雷雨,讓她得以掩飾住自己的失措,更讓衛去雲以為她那日的昏厥與失常原因,全起因於天候,而不再深究。
但她心底總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以及矛盾。
因為那個自稱余少夫的男子,之後又再度多次的出現,但每回都依然只出聲不見人影,而無論她如何沒反應,也依舊以「戰姑娘」來稱呼她,然後獨自訴說著他所熟知的戰家。
由他言談透露出的細節之中,素丹青愈來愈發肯定他確實曾是她爹爹的舊部、她娘親的侍衛,也見過小時候的她,但她更清楚的是,他一定是衛去雲身旁之人,否則,他不會熟知他與她的行程,然後採用這樣的方式來接近她。
其實,由他第一回出現,素丹青就不認為他只是單純來敘舊的,畢竟他出現的時間實在太敏感,而方式太詭異。
並且,由於他的出現,更讓素丹青明白,自己那原本只要靜靜等待,總有一天終可以獲得自由的念頭,已徹底灰飛煙滅了。
因為素丹青幾乎可以斷言,余少夫根本是造成衛去雲失憶的始作俑者,而在他得知她的身份秘密,並與她有過第一次接觸後,她就注定是這場兩強相爭中的絕對輸家。
畢竟,若她將此事告知了衛去雲,她相信,已得知她真實身份的余少夫到時一定會憤而拖她下水,指稱她為主謀之一,而她,百口莫辯。
而若她不將此事告知衛去雲,並配合余少夫之意行事,若有幸扳倒了衛去雲,她最後也只有被滅口的分,而若不幸扳不倒……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累,真的好累啊!
一直以來,她都只是想好好的活著,不辜負任何人的活著,但為什麼上蒼卻要讓她活得這麼辛苦?
在輕輕的歎息聲中,素丹青緩緩地將頭埋在雙膝間,然而,就在此時,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戰姑娘,時時被監視、軟禁著,且還必須被迫在人前強顏歡笑的日子,很辛苦吧?」
沒有抬頭,因為素丹青不想讓人看到此刻她臉上的神情。
但儘管沒有抬頭,素丹青卻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深深城府,操弄人心脆弱點的方式,以及對衛去雲的深刻觀察與認識。
畢竟衛去雲雖軟禁、監視著她,但那方法其實極為巧妙,外人根本很難看得出來,而她與衛去雲在外人面前的款款情深,更幾乎逼真到連她自己都看不出破綻來。
但這人,卻一眼洞穿。
「我知道你累了,戰姑娘,並且心中一定希望能夠快些回到清心島上去吧!」
「我不認識什麼戰姑娘。」終於,素丹青不耐煩地抬起頭瞪著眼前空無一人的方向,冷冷說道:「你若不是來救我出去的,就別再來廢什麼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