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若是如此,那麼她之所以要竊取藥方,並一直留在許府裡,根本就完全無關男女情愛了。
原來許希,根本不是她的主子,而是她的兄長……
「對一個以人娘親為要脅,逼得一介弱女子不得不委曲求全地竊取藥方,為了圖自己的榮華富貴,而將一介弱女子出賣給他人當第六個妾,最後,在失敗後還放出這種話的人來說,他永遠不配稱『兄長』二字。」在柳孤泉因震驚而說不出話來時,他的身後傳來了更冷瀏且不屑的嗓音。
「她……她……」聽著竹簾後那冷冽至極的嗓音,柳孤泉的身子微微的寒了,他的眼底卻也同時盈滿了心疼、懊悔與苦澀。
因為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為何他至今沒有等到月噙香去告發他,終於明白她心底那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苦、一直沒有說出口的痛,也終於明白了她那夜幾乎流不止的淚是為何而流。
原來,她所做的一切與一切,都不是因為她想那麼做,而是不得不那麼做;原來,她一直是他認識的那個伶俐、聰慧、善解人意的月噙香,根本從未變過!
但她為什麼從不告訴他?若她早些告訴他這些事,那麼一切就不會變得這樣……
不,她不是沒告訴他,她只是不敢直接的告訴他。
回憶起過往的種種,柳孤泉再忍不住地仰天長歎了。
是的,她之所以不敢直接告訴他,自是因為她很明白,許希自入天都後,便四處結交那些位高權重之人,而她,只有孤身一人。
是的,她之所以不敢直接告訴他,自是不想將向來獨來獨往、不善交際的他,無緣無故地拖入這場醜惡的泥沼之中。
因此,在天都沒有任何堅實靠山,也找不到其他路子走的她,才會一開始急病亂投醫似的屢次拐彎抹角向他求親,希望能擁有一些些力量,希望尋得他一絲絲保護。可又在明瞭了許希的陰狠手辣與交友廣闊之後,絕口再不提求親之事。
他怎會如此愚味而又後知後覺啊!
他怎會一直沒有發現這半年多來,她那愈來愈少笑容的臉上,眼底壓抑著的那抹濃濃傷懷?
沒錯,或許她沒有像她所說的那樣愛他,也或許她根本不愛他,但只為了那一點點希望,只為了那麼一點點保護,她小心翼翼、忐忐忑忑地等待著他的回應,最後,甚至將身子都給了他,可他,還她的是什麼……
「不過,對一名成親之日勇敢對人明言自己早與一名不明男子苟合失身,就算遭人當場退婚、遭全天都人指點、腹誹,都不肯供出那名男子真實身份的執著女子,我們兄弟幾個可全是愛憐得很哪!」
許久許久後,恍若讀出了柳孤泉心底的苦與痛,竹簾後的男子輕輕一歎。
「什麼?她竟……」當再度聽到月噙香近來的處境後,柳孤泉心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竟……」
是的,柳孤泉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竟這麼做,更不知道她竟已遭人退婚,還過著日日受人指摘的非人生活!
那時,他風塵僕僕地趕回天都,本只是為解釋他的不告而別,但在發現月噙香與許希關係那樣密切之時,竟一時怒火攻心,犯下了他此生最大的錯誤!
而後,那夜,他憤而離開天都,根本不想也不願再提起或聆聽到與月噙香有關的任何事,所以先前她來殺他時,他根本對她遭退婚,以及落入如此悲涼處境之事毫不知情……
不,她不是來殺他,而是來警告他的!
如今回頭想想,柳孤泉終於明白,那夜的月噙香根本對他沒有任何殺意,否則她也不會在他的床前坐了那樣久、流了那樣多淚,而如今,又寧可咬牙苦著自己,也不願意傷他一分
一毫……
老天,他竟什麼都不知道,還在那夜說出了那樣多傷她的話。
他怎僅僅是個傻子而已啊!
「所以在我們出手前,你自己先承認,是不是你幹的?」
「是,是我。」柳孤泉低下頭,拳頭再忍不住地緩緩緊握了,「一直是我……」
是的,是他,一直是他,這個早不知不覺愛戀上她的他。
是的,他戀著她,不知不覺,卻真真切切,再不容他隱藏與收回的一份濃濃愛戀。
一直以為自己不懂什麼叫心動,卻在發現自己每當聽著她那銀鈴似的笑聲,望向那張盈滿甜美笑意的小小臉龐,傻傻注視著走在他身前那條輕輕搖曳著的長馬尾,他的腦際,就會陷入癡迷與妄想。
一直明白自己大概不會有機會,更沒有什麼意願討老婆,卻在發現自己的家竟被她收拾得乾乾淨淨,在望見屋外滿是曬著陽光的衣物,而她與娃娃們躺在大床上香香沉沉酣睡時的睡顏,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想要她永遠留在她身旁,想要她那張笑臉,永遠為他綻放,所以,他才無顧過去的信念,堅定地要了她……
原來,他其實早愛戀著她,早傻傻地、糊里糊塗地愛戀著她。
可他,竟那樣無知、殘忍地誤會與傷害著他一直愛戀著的她……
「該不該去道歉,還她個清白與公道?」
「該……」柳孤泉依然低著頭,但緊握的拳頭幾乎都要擠出血來了。
「那還坐在這裡做什麼?」
「把你的寶盆給我。」柳孤泉突然由懷中掏出一把裝飾著寶石的小刀,驀地向後一射。
「不就是要點錢嗎?幹嘛這麼窮兇惡極的像搶匪似的當街攔路搶劫?」望著深深射入自己座位扶手上的那把小刀,竹簾後的男子嘖嘖說道。
「不……」沉默了一會兒後,柳孤泉的聲音是那樣的痦啞,「這是典當品。」
「我受不起,因為我十個寶盆也抵不上這把你娘留給你的藥刀。」竹簾後的男子輕輕拔出小刀,連同取出的銀票一起向後推去,「拿去,錢早給你準備好了,人也給你保護好了,就等著看你這個二愣子什麼時候清醒。」
「謝謝……」望著那張面額大得驚人的銀票,與那把他自小從不離身的藥刀,柳孤泉的眼眸緩緩模糊了。
「不過若你真不回來,我可是一點也不介意我自己去。」
「你……」柳孤泉猛地一抬頭,聽著那似有所指的聲音,心頭微微一震。
是啊!像月噙香那般美好的女子,只要有長眼睛的人,都不會傻得看不見的,只有他這個傻子,才會一直以來對圍繞在她周圍的人全視而不見,還那樣殘忍地傷害她。
「只可惜就算我去了,人家想見的約莫不會是我。」
「她……」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拳,柳孤泉喃喃說道:「還好嗎?」
「能好嗎?」竹簾後的男子苦笑一聲,「算了,不跟你瞎聊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快點去辦你的正事,真等被其他無聊人士搶了先,我看你到時再交代後事也沒人理你了。」
「我走了。」一聽到這話,柳孤泉一刻不停留地便直接由二樓窗口飛身而出。
「喂!茶錢好歹要付吧……不過呢!能把這個向來不懂情事,只會在跟狗與娃娃說話時應答如流的二楞子迷成這樣,還連霸王硬上弓的壞法子都使上,月噙香,有你的!」
嘖嘖了兩聲後,竹簾後的男子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
「而現在,我得趕緊通知兄弟們,訂個好位子,一起等著看那二楞子將如何轟轟烈烈地上演一場懺情大戲,也順便想個好法子,準備收拾一下那個能讓我們有機會看到這場大戲的敗類。」
好,不讓她進入天都,那她就努力在天都城外活下去。
好,不讓她有機會找到普通的工作,那她就做不普通的工作。
如果想絕掉她的所有生路,那麼她月噙香這回就站直腰桿,就算天整個塌下來,也一定為自己找到活路。
那日,靜靜站在一名濃妝艷抹的中年女子身前,月噙香臉色慘白,意志卻堅決。
「我早知道你會到我這裡來。」那時,玉妝樓的玉嬤嬤蹺著二郎腿,一邊望著自己剛修好的指甲一邊涼涼說道:「畢竟天都城裡在經過有心人那樣的放話後,誰也不敢用你了。」
是的,有心人,她同父異母的親哥哥一一許希。
「我能值多少?」那刻,月噙香這麼問。
「那就看那些臭男人願意出多少了。」玉嬤嬤上下打量著月噙香,望遍美女的她也忍不住嘖嘖讚歎,「但你放心,像你這種眼是眼、眉是眉、胸是胸、腰是腰的女子,只要經過我幾天的調教,就算不是處子,價錢也是絕對少不了的,當然,我六,你四。」
「夠了。」那瞬,月噙香這麼回答。
是的,歌妓,一名位於天都城山腳下青樓裡的媚娘歌妓。
廣發英雄帖的這日,穿著一襲半縷空的性感輕紗,月噙香的舞姿是那樣的曼妙,儘管她的小臉略顯削瘦,卻完全不影響她本就絕美的容顏。
「好!」一曲舞罷,台下那群特地由天都城趕下山來的風流名士個個鼓掌叫好。
「雖說不是處子了,但看她那模樣,還是讓人打由心裡想憐愛憐愛……」
「那可不,天都城的御醫苑之花可不是隨便人都能當的。」
「真不知她是怎麼得罪了許希,竟落得這下場,不過要不是這樣,我們又怎能有機會看到她這等俏模樣呢!」
「俏是真俏,就看今兒個咱們在座的誰有能耐可以將她包下來了……」
正當大夥兒興奮地議論紛紛之際,突然,一名男子一把推開大門,踹飛樓中保鏢,無視眾人側目,大喇喇地坐至舞台最前沿。
而望著那名男子,眾人的議論更紛亂了--
「咦?那不是柳孤泉嗎?他怎麼也來了?」
「是啊!他來做什麼?不是聽說他好男色的嗎……」
「哎呀!難不成他看中我們之間的哪一個了?」突然之間,一句天外飛來的話語令整場半數以上的男子如坐針氈,臉上全露出古怪的神色。
而柳孤泉只是瞬也不瞬地望著舞台上背對著眾人的那個纖細身姿,半晌後才冷冷開口--
「李大人,你的內痔病好了嗎?」
「張侍衛,你的花柳病好了嗎?」
「劉老爺,你的……」
聽著柳孤泉竟一個個開始點名,似是欲將眾人的病名一一道出,當下他身後的人互望一眼後,全故作鎮靜但有志一同地起身互相拱手--
「哎呀!我忘了今天朝中有事,風爺,我先走一步了。」
「哪兒的話,您不提,我也忘了我家中有急事等我呢!那我們就一塊兒走吧……」
未待柳孤泉點名完畢,,屋裡的人早邊咳邊各自溜之大吉,霎時,整座樓裡只剩下四名男子不動如山地坐在原處繼續飲茶。
「沈爺、衛爺、你們很閒?」回身望著那四個動也不動的男子,柳孤泉臉上的神色是那樣的不悅,「還有,造總管,你家那個傲嬌十九爺會不會太閒了點?」
「是很閒啊!」就見那被稱為「沈爺」的男子涼涼地輕啜著茶,「更何況今兒個日頭這樣炙,柳大御醫,你總不想我在這關鍵時刻一出門就曬昏了頭,然後做出令你不得不來搶救我,以致打斷你計畫的這種事吧?」
「老實說,柳御醫,我確實挺想知道我有什麼隱疾好讓人揭發的,因為這樣我才有時間趕緊找人治療去。」而後,是那位被稱為「衛爺」的男子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