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無論白守雲信或不信，當球形空間破開時，門診大樓裡除了大廳那二十個處於覺醒狀態的普通人之外，確實再沒找到其他任何生命體，甚至是屍體的存在，雖然整棟樓裡，各層走廊、房間都有戰鬥的痕跡，到處是噴灑的血液，殘破的衣物碎片，但與「肉」相關的東西，都被某種生物啃噬的一乾二淨——這是初步調查後的結果，雖然對拿到調查結果的郁宏等人來說，委實太過難以接受了些。
不過，就算再不能接受，也只得這樣，沒有更多的線索了，今晚的事，從頭到尾都被一團迷霧遮掩著，特事局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摸不到其中的因果糾葛，只能把它當作懸案來處理。
事實上，最近很多事都是當作懸案來處理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世界好像突然變得陌生了，往日熟悉的東西一再被顛覆、超越，如果深入分析一下近些時候發生的種種事件，就會發現，世界的陰暗面好像潛藏著一隻無形的巨手，開始將某些事、某些規則，扯向另一條不可預知的方向。
推崇陰謀論的武瑤很憂慮的說，這一定是哪個國際性的組織，正在醞釀一個改變世界的大陰謀。
郁宏不知道她是不是猜對了，反正那種陰謀論調，目前在局裡很受歡迎。其實在他看來，是不是陰謀無所謂，就算是又怎麼樣？不知道事情發展的首尾，沒有線索可供調查，你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世界一步步改變，然後再改變自己，去努力適應改變後的世界，從遠古到現代，人類不一直是如此麼？
還是管好當前的事吧
目送白守雲咳嗽著上了直升機，郁宏回頭望著病房內那些安靜躺在病床上，但體內卻在進行天翻地覆變化的人們，愁得皺紋都出來了。
一旦覺醒完畢，這些普普通通的病房，這間在進化者眼裡普普通通的醫院，恐怕就會因為一次誕生了20個進化者而名聲大噪，而現他們的特事局，也可以借此進一步提高自己的聲望。
這固然是好事，但局裡也有自己的顧慮——無論如何，這20個正在覺醒的進化者，覺醒的時機、條件實在太過詭異，誰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樣的顧慮並非空穴來風，當得知門診大樓內找不到屍體，而這些普通人突然轉化成覺醒狀態的時候，有個傢伙曾開玩笑似地說了一句：「會不會是這普通人，把那二十多個進化者吃掉了，吸收了他們的異能，才進入覺醒狀態的？」
雖然只是玩笑性的一句話，可結合調查，郁宏突然脊背有點發寒的覺得……
也許真有這個可能呢
這句玩笑看似荒誕，就像一個真正的噁心人的拙劣冷笑話，可異能的存在，進化者的存在，對普通人而言恐怕也屬於冷笑話的一種，人面對某些未知的事實，總喜歡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它的合理性，如果不符合它的標準，那麼它就是荒誕的，不存在於現實的幻想。
進化者面對未知，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在想什麼？」
柔柔的聲音響在耳邊，武瑤的身影出現在視野邊緣，滿是江南煙雨氣息的她，如同西子湖畔一株春來發枝的楊柳，默默佇立，寂靜無聲地展現著自己惹人憐惜的溫柔氣質，任何男人看見她，都會情不自禁地在心底浮起強烈的保護欲，佔有慾。
之強烈，即便是知道她真面目的郁宏，一時間也有些心神搖曳。
他乾咳一聲，勉強自己轉移了視線，不敢再看她，隨口答道：「在想怎麼處理他們。」
「處理？」武瑤蹙起好看的，細如柳葉的淡眉，明顯對這個詞很敏感。
郁宏頓了下，隨後恍然想起這個女人小時的遭遇，因為是天生進化者的原因，很小時候就有異能力量的武瑤、武東來姐弟倆，曾有一段時間，被當作貨物一般不斷轉手，直到被特事局發現，才真正安穩下來，除了當時發現他們姐弟的人，再沒有誰知道他們在那段日子裡遭遇了什麼，即使作為同一訓練營的同學，郁宏也只是知道，武瑤和武東來對那段日子很忌諱，相對的也開始對一些形容貨物的詞彙敏感起來。
但說出口的話，終究不可能再收回來，郁宏乾咳一聲，解釋道：「咳，不好意思……我其實是想說，一次增添20個進化者，當然算是好事，但他們來歷太奇怪了些，我，包括局裡部分領導，都拿不定主意究竟是收容他們，還是等他們覺醒完畢之後放他們離開——他們可能是一筆財富，也可能是一堆不穩定的炸彈，很煩惱啊」
兩人的關係終究不同，當年同一期畢業的同學，如今還能再見面，再繼續共事的寥寥無幾，聽到郁宏道歉，武瑤也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聞言點點頭：「這有什麼好猶豫的？既然覺得他們不安全，要麼人道毀滅，把危險消滅在萌芽狀態，要麼放他們離開，讓他們自己折騰去，想那麼多，純粹是給自己找罪受。」
「那麼簡單就好了」郁宏苦笑，「20個進化者……要是都能吸收進局裡，該是多大的一股後備力量，無論殺掉還是放走，都感覺很可惜呀」
「優柔寡斷」
下了這麼一句評語，充滿江南風味的女人，腰肢搖曳娉娉婷婷地走開了。
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郁宏摸摸鼻子，哼哼著：「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要是給我20個進化者，我保證我很果斷，還會把你當親奶奶一樣供起來……」
武瑤當然沒那個能力，於是聯絡官先生只能繼續徘徊在一個個病房門口，糾結地考慮著收容的利弊得失，猶豫不決，直到從觀察窗看到某間病房裡，時鐘的指針指向12點的時候，一個進化者過來告訴他，下面有人找。
「有人找我？怎麼不讓他上來？」當時聯絡官先生的表情很不耐煩，他正在腦海裡想像得到這批20個進化者，會讓特事局在未來10年內有怎樣的發展，貿然受到打擾，所有的想像都被嚇走了，無疑讓他很不爽。
那個負責傳話的進化者很委屈，「他不是局裡的人啊，也不是醒獅那邊的。不是你說的，不准任何外人靠近醫院嗎？」
「外人？那就趕他走，不知道又是哪個地下世界的報刊派記者過來了，這些傢伙，鼻子一個賽一個的靈。」
「也不是記者，據他說是你朋友，叫……林同書」
「管他叫什麼，趕……呃，林同書？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把他帶去指揮部，一會兒我再過去。」
擺擺發了這個進化者，郁宏原地踱了幾步，有些不明白，林同書為什麼會找過來。
對於林同書，郁宏的感覺一直相當純粹，最開始的時候，當然是因為洛紫嫣的拜託，雙方才勉強認識，他對少年的第一印象不好也不壞，雖然年紀小，但處事有度，比許多成年人都要來得穩重妥當，不會熱血沖頭，不會毛毛躁躁，懂得利用形勢，算是一個很聰明很有潛力的年輕人。
對這類年輕人，郁宏一直的態度便是交好不得罪，在聯絡官的位置上待久了，郁宏很明白一個道理——莫欺少年窮。
特別是進化者，相比拳師「天賦決定一切」的觀念，異能界決定一個人前途的，是「運氣」
當「幸運」這個捉摸不定的東西主導一切的時候，也許今天你一隻手就能捻死的少年，要不了幾年，他的力量就會成長到你一輩子都無法到達的高度。異能的不確定性，導致誰也不知道哪個進化者，未來會成為一個絕世高手。
更何況，林同書還能讓洛紫嫣出面，請他幫忙照顧。作為洛紫嫣的師兄，郁宏很清楚洛家有著怎樣的權勢，特事局是一個不能曝光的地下機構不假，國家乃至局內不允許進化者參與政治也不假，但它同樣也是國家機構，身為一個國家機構，就算再努力的避免，又怎麼可能不與政治掛鉤？
連特事局管理委員會的選舉，都充滿政治味道的妥協與利益交換，供職於這個環境裡，想要有所作為，除了力量強大之外，也要有足夠的政治資本。
郁宏很想有所作為，他也想像師太或者鳳凰那樣，被人人稱頌，青史留名，他只是缺少了崛起的條件。
這個條件，洛紫嫣就有，想想吧，形單影隻，半路出家加入特事局的鳳凰，為什麼短短幾年之內，就能在管理委員會與出身紅色家庭的師太抗衡？不要說她有五階的力量，就算她力量再強大，那些被黨內提名的官員，也只會尊重她，而不是投入她麾下，和一個紅色家庭出身的權貴人物對抗。
畢竟單純的武力，並不會讓他們在黨內得到更多的權力，更高的地位。
鳳凰之所以能夠崛起，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當初很有遠見的獲得了洛紫嫣的友誼，那些屬於黨內提名當選的委員，之所以願意支持她，只是因為擁有龐大權勢的洛家，遙遙站在鳳凰身後
從得知洛紫嫣身世的時候，郁宏就一直想辦法獲得她友誼，然後間接得到她身後家庭的支持，但簡單的一個師兄妹身份，顯然無法讓他與洛紫嫣的關係更近一步，因為他們並沒有同時學藝的經歷，只是名義上有同一個師父，彼此僅僅是點頭之交。
本來這個目標已經快要放棄了的，郁宏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以為，自己會在申城聯絡官這個位置上，一直呆到退役。
不過，當那天洛紫嫣打電話過來，拜託他幫忙照顧一個人的時候，他早已沉寂的心思又活躍了起來。
他不清楚洛紫嫣和名叫林同書的少年有什麼關係，也不想知道，他只是從這件事裡，敏感地察覺到了自己交好洛紫嫣的機會。
人與人結識、相交，乃至加深友誼感情，無非就是人情的一報一還，今天他付出一點舉手之勞，未來，未嘗不會得到更多，答應下洛紫嫣的請求，也算是個一種感情投資吧
抱著這樣的念頭，他去見了林同書，其實郁宏當時對少年並沒有太注意，但是後來又接觸幾次，特別是當得知林同書為了一個女同學，硬生生順籐摸瓜，把一個黑社會販毒團伙趕盡殺絕的時候，他才驀然驚覺少年的果斷、智慧與心狠手辣。
一個人，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上，在比人吃人更殘酷的進化者圈子裡，想要成功，智慧與果斷缺一不可，一個愚蠢的或優柔寡斷的人物，除非成功頂尖的高手，否則必定碌碌無為。
那時，突然見到少年真實一面的郁宏，對少年的性情委實感到驚艷，像這樣只有十多歲，就開始具備成功人士風範的年輕人，他很久沒有看到了，少年的所作所為，吸引了他深入研究的興趣，然後，他才知道，不久前黃塗發生的事，林同書居然也有參與其中，甚至那個盲眼少女的能力以及來歷，也是林同書猜測出來，並通過洛紫嫣傳達給總參的高層。
這樣一個年輕人，如果眼睜睜看著有交好的機會放在面前，卻不懂得把握的話，郁宏自覺自己幾十年的米飯就白吃了，從那時開始，他才把少年看作一個可以平等相處，可以發展友誼的朋友——這不是功利心作祟，而是現實就是如此無奈，你如果沒有價值，又怎麼能要求別人付出真心？友情就像愛情，如果深入剖析的話，都有利益的交換在其中，區別只是「利益」這個詞所代表的東西不同。
就像動物界，動物總喜歡尋找強壯的，富有智慧的同類，為得是把最優秀的血統傳承給後代，人類無非是更高級一些的動物。
通過近些時日的結識，郁宏自覺已經對林同書相當瞭解，也獲得了對方的友情，然而剛剛的事，卻又讓他有些不確定了。
他是知道的，林同書到這個城市之後，除了認識自己和鄒小蕾之外，與進化者圈子並沒有什麼接觸，惟有的一次接觸，也是在聖誕宴會上，但那時他表現的對地下世界一點興趣都沒有，半途就與洛紫嫣雙雙離開，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這樣一個在進化者圈子裡相當孤僻的人，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皺眉思索片刻，想不出頭緒的郁宏，暫時放下了內心的糾結，準備先過去看看。
因為不準備這醫院這次事件鬧大的關係，這次並沒有出動軍隊，醫院附近所有地方雖然被特事局和醒獅接管，但處理的很低調，臨時的指揮部設置在醫院宿舍樓的地下室裡。
當郁宏快步走進地下室的時候，這片原本空曠陰暗，堆滿雜物的地方，已經擁擠的快沒有下腳的空當，十多個人擠在幾十平方的範圍裡，守著通訊終端，按照之前匆忙制定的計劃，指揮人手將醫院附近完全封鎖起來，一些擁有高機動能力的進化者，也開始在指揮下，以醫院為中心向四周排查，希望能夠找到更多的線索，紛亂又極有秩序的匯報聲被電流傳回終端，這處地下的空間內一片喧囂
推開地下室內，由木板臨時隔離開來的單間的門，一身在寒冷冬季很不合時宜的休閒服的林同書，正盤腿坐在地上，擺弄著手機，不知在看什麼。
聽見門被推開，突然湧入的喧囂聲浪，讓少年抬起頭，瞧著進來的郁宏，他笑道：「很忙吧？等了你近半個小時，還以為你忙得把我忘記了呢」
「哈，怎麼敢啊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
隨口說笑一句，郁宏招呼人端來兩杯水，便席地坐在林同書對面，臉上堆起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些，也沒多客套，直接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鄒小蕾或者洛紫嫣告訴你的？呵，這兩個傢伙，我一再申明不准把今天的事情洩露出去，居然敢不聽招呼，一會兒回去看怎麼收拾她們」
邊說著，他邊用眼角餘光注視著少年的反應。
但少年的反應卻有點出乎他意料。
聽見他的話，林同書明顯錯愕了下，隨後便無奈地攤攤手，搖晃了下手機，「可別亂冤枉人，我還沒聯繫過鄒小蕾呢，洛紫嫣倒是想聯繫一下，不過她……呃，她還是不接我電話，所以……其實知道你在這裡，是因為我看到武瑤了，武瑤能出現在這個地方，這裡明顯是被特事局接管了，作為申城的高層之一，你不可能會不在這裡，所以，我就試了一下。」
郁宏愣了愣，似乎對少年的話有點措手不及，「你……你之前躲在附近？」
「嗯，是啊白白你還記得麼？」
郁宏點點頭，當然記得，當初他還取笑林同書是不是綁架了哪個富豪的女兒。
見他點頭，林同書歎口氣：「白白在這個醫院裡，她生病了，正在住院晚上的時候，我準備打個電話，問醫生白白情況好些沒有，可是……電話總也打不通，所以只好自己過來，誰知道，過來才發現，這裡居然被一群進化者給佔領了，把我嚇一跳，還以為是哪個組織腦袋被門夾了，要綁架一個醫院的人要挾政府呢，正準備偷偷潛入，想辦法探探情況，剛好看到武瑤從住院部走出來……然後，就是找你了，想讓你幫幫忙，帶我去看看白白，她送到醫院的時候高燒剛退，這會醫院變成這麼混亂，也不知道她病情惡化沒有，很擔心啊」
郁宏張大嘴，有點呆
虧他糾結了半天，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