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師妹,就因為你這樣日也說夜也說,那日你救林明遠,我們才默許,我們都想看看你嘴裡說的林明遠有多好,偏偏我只看見他相貌好,比一般男子俊些而已……如今一回想,你不喜歡他,又怎會如此惦記他,如此千辛萬苦負他回來?」
姬憐憐笑了一聲,盾痛讓她喘了好幾下。她不明白為何趙靈娃想試探這種事,她現在只想問心底最想知道的。
「我表哥還好吧?已經順利離開這裡了吧?」以果有事,何水兒那麼多嘴,一定會告訴她;正因一切照著計劃走才會一句不提,所以,林明遠安全離開了吧?
趙靈娃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天罡派掌門藉著壽誕,想拉江湖勢力入朝堂,青門不做這等事,等壽誕後我們就尋個理由離開。」
姬憐憐聽見門合上的聲音。她閉上眼,心裡松□氣。趙靈娃故意避而不提,也只是吊吊她的心,會這樣欺她,林明遠必定沒有事,
人走了啊……很好啊……很好啊……趙捨也解決了,一切可以步回正軌,她很歡喜,真的。
門被打開,熟悉的藥味飄了進來,她聽見姬連的聲音。
「藥熬好了。是你要喂……」
門又關上了,有人慢慢地走過她的床邊……
忽然間,她忍著肩痛,棉被蒙住頭,不想見人。
室內靜悄悄地。良久,才有聲音說道:「姬憐憐,躲什麼?不敢見我了麼?連我的腳步聲都聽不出了嗎?」
「姬憐憐,你真是一個蠢蛋。」
姬憐憐掀了棉被,一雙泛紅的大眼憤怒地瞪向他,她本想說她哪裡蠢了,但林明遠就坐在床緣,靜靜地看著她。
沒有往昔的戾氣與怨恨,沒有不肯居於人下的倔強。現在的林明遠,沉靜如水,彷彿過往的鋒芒盡卸。
姬憐憐微地疑惑,又注意到他一身男衫並不是出自她在成衣店買的,而是墨袍廣袖,上頭隱有邊繡,質料好到連她都看得出非普通貨色。
「趁藥還溫著,快些喝了吧。」林明遠平靜地說道。
姬憐憐側身支著,想多坐起來,但沒一會兒就冒出冷汗。她暗罵自己真不中用,都躺了十五天了,還像弱雞一樣……正這麼想的當日,林明遠移了過來,一手抄過她的後腰,另一手環住她的肩,將她半抱半扶地坐起來,姬憐憐悶嗯了一聲。
林明遠停下動作。「痛了?」
「沒……我只是沒想到你抱得動我。」
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味。這藥味她很熟悉,根本就是在夢裡有人餵藥的藥味。驀地。她想起何水兒說的一直照顧她,所以弄得身上全是藥味。
林明遠瞟她一眼,淡淡說道:「我連劍都拿得動,也殺過人了,會抱不動你?」
她本來一直垂著臉,迴避他的靠近,一聽到這話,立刻面對他……太近了,什麼時候林明遠說話喜歡湊近人?哪學的啊他?她屏住呼吸,瞪大眼嗆他:「林明遠,說好了,那個淫賊算我殺的,我必頇在青門建功,你不能跟我搶的,以後也別提……你能不能遠一點,近到我沒法呼吸了。」
林明遠依言退了一點,坐在床邊,伸手輕碰她的肩。
姬憐憐臉色不變,目光追隨著他脩長的手指。她穿的不是青門衣袍,而是一般女子的冬衣,質料身好且厚;但由於她肩上有傷,是以衣領略鬆,清楚可見她的鎖骨,再扯得用力點,連肩頭也是可以露出來的。
現在的情況星……
姬憐憐正考慮著要不要翻臉不認人,卻見他手指將她衣領慢慢拉好,拉得妥妥當當,徹底遮住細緻的鎖骨。
「你師妹連上個藥也馬虎,明知你身骨弱,怎不注意細節。」
「……林明遠,我記得。你之前不是跟我……鬧翻了嗎?」
林明遠揚起一道眉,鎖住她目光。
「姬憐憐,你對我不也是鬧翻過,我瞧現在你跟我還挺好的。」
她愣了下,沒想過這問題。
「……也許星我們從小就相識……」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林明遠就順暢地接了過去。
「這就是青梅竹馬,隋同……情同家人吧。你我都是無父無母孤伶人,就算你惱我是人渣還是會回頭救我。」他一頓,看著她一字一語說道:「我這輩子就是個記仇的人,我惱了人必會惦在心上,只要有機會我一報還一報,絕不放過,只有姬憐憐你,唯一的例外。我氣你惱你,但絕不會傷你。不論惱了多少次,吵了多少次,我都捨不了你。」他嘴角淺淺彎起。
「你道,這不是家人還會是什麼?這世上,就只有你我互屬。」
姬憐憐傻住。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又道:「我以為你換了新衣新裙,理當比以往更明亮,女子的美色七分靠衣裝,怎麼在我眼裡,你穿青袍或新衣都一個樣兒?」說到此處,他面色隱隱溫柔。
……這話深具禪意,她想,不知是該發怒還是……
「藥要涼了,先喝吧。」
是啊,先喝藥,轉開這話題才是上策。姬憐憐秉持著想不透就跳過的經驗,她要接過藥碗,見到林明遠淺淺喝了一日。然後看著她。
「……你要餵我?」姬憐憐看他神色自若。好像這種事已做過千萬次一樣。這人怎能厚臉皮至此?她無視之,主動接過碗。但手力不足,最後還是林明遠幫忙扶著,協助她一鼓作氣喝完。
「看。我自己行的!」姬憐憐強調。
林明遠沒有表情地嚥下嘴裡的藥汁。
「你也不嫌苦。」
「習慣成自然,這話你聽過吧?」
「我就習慣不了,每次喝了這藥,都得吃點東西才行。」
他這話讓她想起夢境裡的餵藥……她維持鎮定,當作什麼都聽不懂;但,在他真的含了顆糖後,她小臉差點破功。這藥苦得她都快崩潰了,他倒好,原來不是共患難。還把話說得這麼好聽呢。
姬憐憐差點氣笑了,但氣歸氣,她也不會去問「為什麼你要餵我藥」、「難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這種蠢話。她雖不識字,但還不至於會做出那種挖井往下跳的蠢事。
「林明遠,你何時要回京?」
「人都死了,我怎麼回去?」見她一臉驚愕,林明遠淡然以對。
「趙捨殺的官員,就是與我會面的官員,我一一」
「你沒事吧?趙捨殺那人時,你在哪?」
林明遠聞言,墨眸頓時明亮。他沙啞道:「那幾日,我自然藏得妥當,哪像你,打不過也不懂得先躲……過去的事我就不提了,但你要記得,以後凡事有我,再不濟,你也算上一份吧,一人計短,兩人計長,總能護住我倆,你又何必像個蠢蛋一樣跟他拚個你死我活?」說到最後,他已有些怨她的不知變通。
姬憐憐愈聽愈心慌。什麼一人兩人的,雖然說得很含蓄,但她聽懂了。她有聽說過,讀過書的人用詞無比含蓄,但其實已經在表白了。她不是已經拒絕了嗎?怎麼他還不死心?她害怕之中又有些許高興……林明遠喜歡姬憐憐,喜歡這個掩藏住自己缺憾的姬憐憐,這個她有時都會搞混哪一面才是真實自己的姬憐憐。
但,當她聽到最後一句蠢蛋時,臉皮抽動,很想抗辯那是自己有生以來最聰明的一次了。居然被這混蛋當成蠢事……
「姬憐憐,你是個傻子嗎?」林明遠想到當時,忍不住又重複—次。
「林明遠,我才不是傻子呢!」她用了全部的力氣喊著。
林明遠一愣,垂下眼想了半天,沒有說話。
姬憐憐心知自己好像小題大作了些,但也無所謂了。
「林明遠,我累了……現在趙捨死了,能認出你的江湖人不多,你以後也不用擔心了,回三姓大家族吧……我、我……其實一點也……」正所謂快刀斬亂麻,這話必定很有用,要不,也不會被人放在嘴上這麼多年,歷久不衰。她無意給林明遠任何期待,因為期待之後必是濃濃的失望,所以拜託,到此為止吧。
她……很高興了,真的!林明遠喜歡那個偽裝過後的姬憐憐,一個正常的姑娘,雖然功夫不好,但,就是一個普通的姑娘,這樣她就很滿意了;所以別拖著林明遠,讓他誤解了什麼,那對兩人都不是好事。
她心裡是這麼想的,說起來偏有點結巴,尤其她看見林明遠驀地起身就往床尾走,她一頭霧水,探頭看他在做什麼。
他走到床尾後,原來有兩張沒把的掎子並著,上頭塞著棉被跟男人的冬衣,分明、分明他一直守在這裡。她昏了十五天……十五天……她緊握著拳頭,大眼不由得微微紅了。
林明遠翻出略有摺痕的紙,一跛跛又坐回床邊,沉默地遞給她。
姬憐憐不接不行,她輕顫地接過,紙上有字。她默默數了數,八個字……什麼字?林明遠,姬憐憐?不對,數目不對。三字經裡的字嗎?他給她看是什麼意思?發現什麼了?她腦中不停算著。
林明遠湊了過來,說道:「你眼睛紅成這樣,怎了?想哭了?」
「沒……哪有啊……我累了,我想睡……」
他湊得更近。修長的手指落在第一個字,一個接著一個下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暗松□氣。
「是……是嗎?」
他抬起眼,眼瞳隱有燦爛的波光。
「先前你不是問過姬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麼?」
「嗯……」林明遠到底從哪學來,怎麼動不動就愛貼近人的臉?
「所以你明白了麼?我教你念的意思?」他盯著她看。
姬憐憐嚇得鬆了手,也虧得林明遠動作快,將飄落的紙及時拿去。
他蹙起長眉,說道:「姬憐憐,有什麼事我一向不瞞你,你是不是也有車要跟我說呢?」她一怔。
「不管你藏了什麼心事,我都不嫌棄你。」他一字一語地說著。
「林明遠……你在說什麼啊……」她的聲音乾巴巴地。
「你的秘密,是不是該告訴我了?我說了。我不嫌棄你,嗯?姬憐憐的真面目,大字寫不出一個?青門上下沒有一個人發現,唯獨我察覺了,難道你沒想過為什麼嗎?」
他說得平和,沒有波瀾起伏,彷彿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轟的一聲,姬憐憐身體裡有什麼猛地炸開,造成她短暫耳嗚,她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林明遠沒有說話了,還是她聽不見了。
忽然間,一顆淚珠就這麼無聲無息蹦了出來。她怔住,不太理解自己怎麼了;緊跟著眼眶裡的淚水;洶湧而出,連連不止,她完全無法控制。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這麼瞪著林明遠。看似鎮定地抹去頰上淚水,但抹完了又落,最後,她放棄了,
林明遠驚得呆了。一你哭什麼。我並沒有……」
「林明遠,你發現了啊。」她試著輕快地說,聲音卻虛弱又顫抖。原本,她有往最壞處想去,哪天真要青門師姐發現了,她會耍無賴表達她的無所謂;卻從沒有想過事到臨頭,發現的竟是林明遠,而她會如此孬種。
「這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世上有多少人一生都上不了學堂,我就當我沒上過學堂吧。林明遠,你別說話,這一次就讓我說個夠……終於有人發現了啊,我幾乎要以為,我可以隱瞞到老呢。我想過,是不是我出生時,誰不小心撞著了我的頭,讓我莫名其妙地不識字。你老嫌你的出身,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我寧願跟你換出身,我不想當姬滿的子孫,不想當那個世家子弟林鳳歌的子孫。所以我說,我最討厭聰明人了,青門裡的人不會發現,可是你們這些讀書人一定遲早會看穿。」她深深歎了□氣,充滿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