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第二十章
    他順著林明遠的目光往下看,對街酒樓門口陸陸續續出現青袍女子,個個背看長劍,一見就知道是,江湖人.

    他向東家打了個手勢,東家親自呈上紅綢裉盤,綢布上擺著貴重的簪子,他笑道:「我在你這年紀,早有娃兒了,哪像你還是孤家寡人,等你回去,恩師定會為你配上良緣.來來,當兄弟的我,就先給你們夫妻送份禮了,你瞧瞧,合不合意?」這是正大光明的收買I他知道;但,他也很清楚林明遠就是株牆頭草,這株牆頭草不圖恩義,只圖杈勢,好收買得很,也好利用得很,

    他的恩師王革在林明遠此案中說了一句:可惜了,再給此人幾年,在杈勢的鬥爭場上他必是一大助力.

    這時他才知,原來王革打過林明遠的主意,可惜當時林明遠這株牆頭草不識相,攀了韓芩女兒這高枝.

    林明遠取了一支金簪子打量,文致思看了一眼,讚道:「你眼光好啊,這簪子也正是我看中的.本想你若看不上眼,我便留下它轉贈我夫人.」

    林明遠放回簪子,笑道:「我對這種女入家玩意向來不懂,這簪子既然好,當然要給嫂夫人.致思兄,你對夫人感情真好.是媒妁之言麼?」「是恩師牽的紅線啊,」文致思有點不可思議,「你該明白的,不是嗎?」

    「……是啊.」官場利益結合,不正是如此嗎?密佈的線交織成網I不管是他或將來的妻子,都將成為網上的一員I一損俱損,一榮共榮.當口他與韓朝香正是以這種方式湊在一玦,怎麼才離開京城幾個月他全忘了?他失笑,

    文致思笑道:「既然明遠看不上眼,東家你無論如何也要把好東西給拿出來,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等等I」林明遠突然說道:「東家,這簪子雅致,卻不夠實用.這城裡來來往的江湖人似乎很多?難道沒有江湖女子來訂作防身的飾物嗎?」

    文致思愣了一下,往林明遠笑意盈盈的面上看去,卻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東家倒是習以為常,說道:「公子不是江湖人,不明白是當然的.這簪子確實能做防身飾物,只要從中挖空,可以塞些藥粉,但中原的江湖兒女多是磊落之

    蜚,不會來以這種東西,會來以這種特製首飾的都是些閨秀干金.」東家去取了另一支簪子回來.

    「公子請看,這簪尾看似一樣,但……」他左手抓住簪尾,右手按下簪花,左手迅速放開,由簪尾劃出尖銳的刀鋒,如果此時有人正攥看簪子不放,必定滿手是血,

    文致思滿面呆滯.

    「這……」他想到家中美眷滿頭珠花,不知這些珠花中哪些暗藏玄機.有些女人是他威脅利誘得來的,畢競美貌女子不見得都甘願委身,如果她們……忽然間,他覺得他的小命隨時充滿了危機.

    「這都是防身用的.小姐們都喜在飾品上動些手腳,」東家解釋道.林明遠嗯了一聲,垂著眼接過簪子細看,他又間:「女人的飾品中以簪子最易做手腳吧?」東家尋思一陣,

    「確實如此,十有八九小姐們都選擇簪子上動工.」文致思試探地問:「明遠要這簪子送人……是看中哪家姑娘了?」林明遠又若無其事地將簪子交還,笑道:「也沒有.我只是好奇罷了.這些時日教青門給救去,我曰曰夜夜看著這些大姑娘練武,心裡總想著,這麼費勁,何必?多備些防身的也就是了.」

    「這倒是.多虧那些女人救了你,明遠,不瞞你說,其實那一口,恩師本派人去救你.哪知你先一步被青門救了.」文致思感慨.

    「要不,你也不必在江湖裡受苦這些時日.」林明遠動容地朝京城方向一握,道:「王大人的恩情,明遠難以回報.」虛

    情假意這一套林明遠十分拿手,完全沒有因為久離京城而有絲毫生疏感.

    或許,從他到三姓大家族的那一刻起,這樣的情感偽裝,就已深入骨髓了

    吧.

    救他?他不以為然.他確實貪污,但逼得韓冬棄車保帥,王革這一派出了多少力,雙方心知肚明,他也絕對相信,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韓冬的對頭會見縫插針地拉他一把,只因他尚有利用價值,雙方重組利益關係罷了.前提是,如果來得及的話.真來不及也就算了.

    他自負自傲,但也很清楚自身立基未穩,目前只是一個讓人捨不得的棋子,而非驚才絕艷的棋手,捨了會惋惜,卻不會後悔莫及,這都不過是同等的利益互換下的選擇罷了……

    ……若是她呢?他心思一頓.如果是她……救不起也會救,背著他走過千山萬水.如果真救不得^真實的姬憐憐也會……也會癰不欲生麼?沒有任何的利益,就只是對一個叫林明遠的人癰不欲生麼……他微微恍惚著,面色卻是不顯,文致思指著樓下對銜的那些青門弟子.「明遠,呈然這些人救了你,但我也不得不說,女人啊,真是可惜了她們的花容貝貌.咦!那為首的女人相貌生得真好,就連京中花娘中也少有此等相貌,前幾個月,張佐恩自鄉間買了一批少女,正磨去她們的脾氣呢,等我回京後,就要一玦往上送去,到時,我撥幾人與你,以你名義送上去吧.」他井非討好林明遠,而是讓對方明白他有心交好.

    這種事等同家常便飯,林明遠常做,正要從善如流,卻聽見一句:人渣.東家早已退下,此間首飾店二樓只有他倆,林明遠無意識地往那些青袍女子看去,裡頭並沒有她,但他耳邊卻真真切切聽見那兩個字,

    ……人渣?他嗎?他確實是啊.他笑道:「那就多謝了,」「可惜啊.」文致思點了點遠方的趙靈娃,

    「這等嬌娘,要能收在府裡,倒是招待貴客的好娘子.明遠這幾月裡在青門沒對她有點心思?」他打趣看.

    林明遠隨口敷衍道:「哪怕有了,這等粗俗的女子帶入京城,也是混不上檯面的.」說完,他又是一頓,心神短暫地不知去了何方.

    「正是如此,這些,工湖人啊,身份地位與我們無法匹配不說.學識也好不到哪去,說起話來怕也是難以溝通吧……明遠?」

    林明遠回過神,笑道:「又何必溝通?不同出身的女人,就注定她們該有不同的地位,有些女人的價值本就不在一張嘴上,難道致思兄心中有可以說出真心話的女人?」文致思大笑.

    「這怎麼可能呢!」林明遠微微一笑.

    文致思挑眉又道:「說起來明遠不重色,你在京城的紅顏知己並不多吧?」「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要我想起她們的容貌,也實在是不深刻了.」「那些青樓裡的紅顏知己都是下品,除去身子勾人外,身份地位實在低下,不記得也就算了.其實,要論真正的上品嘛,韓冬的女兒正是上品中的極品吧.如能娶到韓冬的女兒,地位一翻而上,面上有光不說,傳聞韓二小姐容華若桃李,是京城屬一屬二的美人.明遠,是否真是如此?」

    林明遠坦承道:「京城有詿人,傾城又傾國.」韓朝香確實是美,尤其她稍

    後的杈勢更令她的美添上三分……只是,他手指動了一動,隱隱約約有種冰涼的感覺.

    ……她的體溫總是冰冰涼涼地.在逃亡的路上,有幾次他夢中韓朝香化為牛鬼蛇神樸面咬他,他一驚醒時,就是緊緊攥著她冰涼的手,才能確認在他身邊的是那個他從少時就認識的姬憐憐,而非韓朝香.

    他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

    文致思來了興致,笑問:「真如此美麗?唉,卻讓孫德得去好處了,我離京前,孫德剛娶了韓二小姐,那風光不在言下……明遠,恕為兄冒眛問一句,這韓二小姐嫁與孫德前,你這鎖魂滋味嘗否?」他自認問得算含蓄.

    交官嘛,最利的就是筆下功夫跟嘴皮子了,上青樓喝上兩盞後,言談露骨這叫風流,在溫柔鄉里點評女子是樂趣,活生生逼死女子也是有的,真要論罪也絕牽不到他們這些有官勢的人上頭.

    他是故意讓林明遠出口惡氣的,或許逼不死韓朝香,但狠狠打了孫德一巴掌,林明遠肯定痛快.他相信林明遠明白他的結交心意,畢競林明遠也曾如他這般去討好過別人.是不?

    林明遠嘴角揚了揚,笑道:「這鎖魂滋味自是……」

    人渣.

    他頓住,面色漸漸沉下了.

    「明遠?」今日的林明遠與昨晚的林明遠沒有什麼不同,但文致思總覺哪兒不妥當,

    昨晚的林明遠,野心依舊,自負未減.還活下來的幾人裡,除了林明遠外,其餘皆對朝堂灰心,離京另諜安全之處度上殘生,說好聽是灰心,其實都給嚇去

    半條命,成為破膽的驚目之鳥,

    其實只要有打獵一曰,就有被雁啄的可能,林明遠深諳其理,也無懼怕,這正是他對這林明遠刮目相看的原因之一.只是.今日的林明遠……讓他看不透了,

    文致思看看他摸著左腿,道:「明遠,腿疼?聽說你在牢裡雙腿被打斷……」

    「治好了,可惜能行走,也成跛子了,姑娘家看了總是生厭,」文致思驚奇笑道:「你是怎麼了?昨口與你一番言談,是個自信的人啊,怎麼今曰自卑起來?你又不是武將,不上戰場,也不用跟這些,江湖人一樣舞刀動槍,這跛雖跛,但你功成名就時,誰還會嫌你?怕你妻子嫌嗎?哼,一個女人罷了,她若嫌了你便冷了她,美人多得是,怕什麼?」林明遠笑道:「正是如此,」

    文致思又往窗外看去,繼續說道:「美人多得是,每人眼光不同,明遠,你瞧,那個穿青袍的姑娘……我是指剛出來那個,瞧見了嗎?跟那個藍衫青年出來的小姑娘,乍看相貌普通,但楚楚可憐,是不?面薄眼兒圓,一碰眼淚就會滾出來吧,嘖嘖,真令人想壓在身下啊,壓在我身下,看著她小臉汨痕遍佈,不知是不是有別樣的滋味?」

    林明遠慢慢轉頭看著他.文致思還真的打起主意.

    「能收攏青門,是再好也不過的……有時候娘們在,江湖裡收買消息反而方便;再不濟,年年訓練一批女弟子轉送出去,替我們掌握朝中消息也是好法子.」他愈想愈可行,不由得又往那讓人看了心軟的女弟子看去^她正跟那藍衫三

    青年先行消失在轉角,他心裡有了盤算,一側身就見到林明遠神色玄妙.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林明遠如此神色,訝道:「明遠,你對這女子也有興趣?女人如衣服,換了就是……要共穿亦可啊,哈哈,你有興趣,那一起共用?」他說得篤定.彷彿已認定這女子手到擒來,

    「……一起共用?」

    「嗯.以往在京城不都如此?別說你沒做過啊.」林明遠五指鬆了只緊,緊了又鬆,反反覆覆.他笑道:「我確實沒做過.往日所謂那些紅顏知己私下轉身要跟了誰,我從未追究過,固然是姐兒無情,但我又何嘗給了真心?各取所需罷了,」語畢,他又下意識地撫著左腿,意味不明地看了文致思一眼,看得文致思一頭霧水,

    「明遠,怎了……」

    「我從不覺得人渣有什麼不對,每個人追求的方式不同罷了,無能的人自然就教人欺壓了,怪誰呢?」

    「是沒錯……」

    「我倆像不像入渣?」文致思著實呆了片刻,他發現他真看不懂林明遠了,林明遠衝他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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