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寢 第十五章
    他還是不想見到她,對不對?她低著頭,想要找出一點力氣來支撐自己站起來,可卻渾身發軟。那麼長的時間,從紐西蘭到台灣,從機場到他家,她都流不出一滴眼淚,可是直到現在他在她的身邊,她才發現那種絕望的感覺已然淹沒了她。

    他不要她了,他真的不要她了,原來她傷他,傷得那麼過。

    他彎腰一把抱起她,將她往門外帶,她偎在他懷裡瑟瑟地發抖,這是不是她最後一次被他抱在懷裡了?從此以後,她伊秋水於他左嚴而言,是不是就是一個陌生人?

    眼淚順著臉頰不斷地往下淌,滲進他的衣料裡,染濕了他的肌膚。

    當她被放進副駕駛座,他俯身過來為她扣安全帶時,她才低低地說道:「我-我可以自己-走……你不用麻煩-」

    「住嘴!」他冷冷地用兩個字打斷了她的話,「啪」地一聲為她扣上安全帶,轉到另一側上車。

    車燈照亮了庭院,他穩穩地倒車,然後駛出去,深夜的街頭,一片寧靜。

    「左嚴-」她喃喃地喚著他的名字,淚眼朦朧,以後是不是就沒有機會可以這樣喚著他了?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再轉過去專心地開車,「把你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收起來,知道嗎?」

    啊?

    「那份報告,我不相信。」

    什麼?

    「這什麼鬼醫院出的什麼爛報告,我不相信。」他動作利落地打著方向盤,把車停在路旁,「我帶你去檢查,一家不行,就換一家,台南不行,就去台北。」

    她完全傻掉了,只會楞楞地望著他。

    他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掌,「別擔心,一切有我。」

    一切有他,一切有他-一切有他,多麼溫暖,又多麼讓人安心的一句話。

    她的淚意又重新湧了上來,自從拿到報告之後,所有積壓在心頭的害怕、無肋、傷心,都在這一握中釋放出來,「左嚴,萬一報告-沒錯-怎麼辦?」

    「不可能。」

    「可是報告-」

    「檢查也有可能出錯。」

    「萬一-要是沒錯呢?」

    「我們明天去結婚。」

    啊?她的眼淚凝在眼眶中,完全無法反應過來他的話。

    「不管結果是什麼,我們明天就去結婚。」他緊了緊她的手掌,「不管你同不同意,願不願意,伊秋水,你這輩子注定是我左嚴的人。」他真是傻子,以前才會去徵求她的同意,她害怕、她恐懼,有關係嗎?他應該直接帶著她去登記,那樣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她控制不住眼淚了,抽抽噎噎的,「左嚴,我是不是很自私?」最終還是控制不住地大聲哭了出來,「我太壞了,現在我居然想跟你結婚。」

    她拿到報告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後悔,後悔那天沒有走到他的身邊,後悔沒有跟他走進禮堂,如果生命即將結束,那她至少有跟他在一起過,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妻子,想到這個稱呼,她第一次沒有覺得害怕,她只是覺得遺憾,那一刻才明白,為什麼他會想跟她結婚,不是佔有慾,不是習慣,而是因為他愛她。

    而她明白得太晚了,他給過她機會的,可是她自己放棄了,一直到發現生命快要結束的時候,她才後悔自己醒悟得太遲了。

    害怕婚姻,是的,還是怕的,可是這世上的事情,哪有永遠不變的,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誰都無法預料,如果相愛,就應該抓緊時間好好地愛,不要怕傷害,不要退縮。

    這個道理,她明白得太晚了,而現在的她已經不應該再想跟他結婚,可她偏偏想,她想成為他的妻子,不管時間有多長,不管她還可以活多久,哪怕只有一天,她都是願意的。

    「你可以再自私一點,沒關係。」他拉著她的手湊到唇邊輕輕一吻,「我願意給你自私的機會。」

    多麼率性又多麼感動的一句話,這就是左嚴,這個她愛的男子。

    她撲入他的懷中,哭得渾身都是顫抖的,她真傻,當初怎麼會因為心裡的恐懼而選擇放棄他、離開他呢?

    這樣的男子,頂天立地,冷靜果斷,明明是一件多麼大的事情,可是在他手裡,似乎簡單到不能再簡單;明明是生與死的難題,可是在他身邊,她居然也不感到害怕了。

    原來他對她,如此重要,她發現得太晚,讓他們之間浪費太多的時間了。

    「伊秋水,跟我說好。」

    她不應該答應他的,應該答應的時候,她錯過了,現在她更不應該要他這樣為她的,但,天可憐見,她想要!

    她真的真的非常想成為這個男人的妻子,希望他可以陪在她的身邊,哪怕一天,哪怕一秒,都可以,她想自私。

    「好。」

    他們結婚了,短短的一個小時,她的生命有了重大的改變,狗血的改變。

    在他們簽字結婚成為正式的夫妻之前,伊秋水站在法院門口,等著即將上任的老公將車停好,這時,她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電話。

    「伊小姐,很抱歉,因為你的檢查報告跟另一位病人弄錯了,所以才引起這麼嚴重的誤會,對不起。」

    耳邊是快速的英文,她腦子卻在那一瞬間完全空白了,不知該喜還是該怒,望著大步朝她走過來的男子,烈烈的陽光下,俊朗不凡,混亂的心一瞬間平靜下來。

    她很冷靜地掛斷了電話,柔柔地笑著迎上去。「馬上就要十一點了,會不會趕不及?」

    「不會,我算好時間了。」他握住她的手,半責怪地說道:「太陽這麼大,你到裡面等我不是也一樣?」

    「我怕你反悔。」她笑得眉眼彎彎,無比甜蜜。

    他望著她燦爛的笑容,舉起他們交握的雙手,「握住了,就永遠都不會放手。」

    真的不放手,十分鐘後,她成為左嚴的新婚妻子。

    「啊啊啊,學姐,你們真的結婚了?真的?不是騙我的?」手機那頭袁幼幼的尖叫聲簡直就可以穿透電話。

    「是,真的,沒有騙你。」她一邊講電話,一邊走到窗前,看著庭院裡那個在烈日下修剪草坪的男子。

    他真的超不怕曬的,那麼大的太陽,脫掉上衣在那裡勞動,被陽光照過的肌膚一片健康小麥色,一粒一粒的汗珠在結實的肌肉上閃閃發光,隨著他的動作飛濺到泥土裡。

    太性感了,她突然覺得喉嚨好幹,趕緊走到桌邊,拿起剛剛搾好的藍莓汁喝上一大口。

    手機那端袁幼幼強大的驚歎聲過後,總算想起正事要問:「學姐,你這段時間去哪裡了?我打了快幾百通電話給你,可每次都是關機,留言給你,你也沒有回我。」

    她微笑著,心裡有淡淡的溫暖,這個小女生像顆小太陽,熱情活潑得讓人覺得生活非常美好。她不喜歡對熟悉的人說謊,也沒有那種習慣,於是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

    「哇,這實在是太狗血了吧?」袁幼幼聽得直咂舌,怎麼會有這麼八點檔連續劇的劇情發生,什麼絕症啦,跟別人拿錯報告,這不是小說裡面的橋段嗎?

    關鍵是醫院居然扯到一直都不知道,直到那位患病的人自己越想越覺得不對,主動到醫院去查詢,才真相大白,真是太離譜了,原來國外的醫院這麼誇張。

    「那你現在怎麼辦?」感歎過後,袁幼幼想到了非常現實的問題,「如果老闆知道你沒有生病,會不會新仇加舊恨一起算?」

    「這也是我擔心的。」所以她一直都在猶豫要不要跟他說。

    她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她生病,他已經下定決心要跟她分手了,哪怕再不捨,哪怕再喜歡,左嚴要割捨時,撕心裂肺他都會仿到,他就是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說得出做得到。

    她太瞭解他了,反而失去了跟他坦白的勇氣,反正那天他帶著她跑了整整七家醫院做檢查,甚至還誇張地連台北的醫院都跑了,等檢查結果出來,他也會明白她沒有生病。

    她沒有主動說,應該、其實-她也不算騙他,對吧?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呀,只不過比他知道的時間早一點點而已,這樣不算錯吧?她在心底為自己的害怕失去他而拚命地找著借口。

    想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沒有得到之前,排斥得要命,怎麼都不願意結婚,可真的結婚了,她居然覺得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她想要珍惜、呵護她的婚姻,她不想要失去他,所以她才會害怕,才會猶豫,她變膽小了,她承認,可是她並不遺憾。

    「學姐,你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哦,這樣她都可以知道?

    「哪裡不一樣?」

    「唔,我也說不上來。」袁幼幼在手機那頭,傷腦筋地咬著手指甲,「如果是以前,你一定會無所謂地說,那就跟他講呀,又怎樣,可是現在你會擔心,會害怕了。」

    她歎息地微笑,「幼幼,你到底是聰明呢,還是大智若愚呢?」袁幼幼一針見血地道破了她的心思、她的改變,其實這個小女生,很敏銳。

    「討厭啦,學姐你又取笑我。」袁幼幼在手機那頭憨憨地抗議,「其實不是我夠聰明,而是學姐你當局者迷。」

    這話真的沒錯,以前的她,自信而且理智,一直認為自己對這段感情可以掌控,她與他之間,看似他脾氣暴躁、大男人主義,但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包容她、在讓著她,因為他對她的好,所以她就理所當然地任性,自然而然地揮霍他的寵愛。

    可一直到面臨生死時,她才發現原來她不能失去的人,是他,她那麼害怕,那麼恐慌。

    那麼無助,不是因為怕死,而是怕自己死了,他都還是恨她的,更怕的是,他不再愛她。

    那一刻,婚姻什麼的對她來說,都不算什麼,她只想跟他在一起而已。

    多年的障礙,在那一瞬間就移走了,說起來,她是不是應該感謝那個粗心大意的醫院?

    她在他們去登記前知道了真相,可她還是想要跟他結婚,不為別的,只因為她想要成為他的妻子,而現在,因為太在乎,她反而坦白不了。

    「對不起,左嚴,讓你擔心了。」她的指撫在玻璃上,望著窗外那個揮汗如雨的男子。

    從看到報告開始,他一直是冷靜而鎮定的,帶她去檢查,安撫她,因為他的自若,她的情緒也一點點地平靜下來。

    他一直都是這樣,從小到大,再大的難題到他手裡都會輕鬆地解決掉,有他在身邊,她就什麼都不用擔心,她不再害怕,不再驚慌,只要有他在身邊就好。

    她此時心裡是無比的感恩,感謝上天給了她機會,給了她回到他身邊的借口,這次的烏龍事件,其實也不算太槽糕,不是嗎?

    報告出來的那天,他開車載著她,一家一家地親自去問,雖然她早就已經知道結果,可真的聽到醫生證實她是健康的,那種感覺,還是會開心到眼睛發酸,不知道這算不算死裡逃生後的慶幸?

    第一家、第二家,一直到七所醫院一致的檢查報告統統擺放在左嚴的面前,他的表情居然非常非常地平靜。

    伊秋水小心地打量著他,「左嚴,你怎麼了?」他不高興嗎?以他的性格,應該是有反應才對呀,為什麼從第一家知道結果後,他一直冷靜地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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