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樓是在倒數第二個出場的,只見一位身著淡白衣裙、妝容素淡的美貌少女站在一艘相對素雅的畫舫之上,徐徐駛了過來,這少女氣質淡雅出塵、體態纖巧輕盈、頭插素白珠花,神態淡定自若,給人以一種清麗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全本小說//
船行至彩台,這少女懷抱著琵琶,登上木台,同樣優雅的福了一福,這才櫻唇微啟、口吐芬芳的說道:「奴,萬花樓羅仙兒,獻詞曲一首,葬花吟。」她這話一說完,彩台之上便響起了一陣騷動,這曲名兒可從未聽過,今天無論是詩詞,還是歌舞,畢竟都是以前見過的,敢在這種場合拿出來的新曲子,必定不同凡響,人都是喜歡新奇的東西的,眾人立時都來了興致。
羅仙兒報完曲名兒,看了看眾人的反映,眉間卻現出一絲淡淡的憂愁,用一種舒緩而又略低沉的聲音說道:「提起這曲子,還有一番來歷……」隨後開始輕輕的撥動琵琶,以近乎於蘇州彈詞的形式,用如泣如訴般的話語,將一個被精心編製、驚天地、泣鬼神的壯麗的愛情詩篇也徐徐展現了出來,在羅仙兒的身後,萬花樓還特意的配了幾名優秀的樂師,少年男女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時,便輔以少許浪漫舒緩的配樂,男孩兒十一歲中了秀才,女孩亦是在男孩母親的調教下,變得變得越來越淑賢雅惠,知書達理,端莊秀麗時,便輔以少許溫馨歡快的曲樂,時逢戰亂,女孩失散於戰亂之中,樂風卻是一轉,少許悲涼哀怨之聲響起,男孩兒發瘋般的四處尋找女孩兒,曲聲便愈發的蒼涼悲愴起來,為了湊夠尋找女孩兒的銀錢,男孩身披重甲,手持利刃,於六百里敵營設伏,及孤騎闖城,於數萬敵營之中殺出之時,卻又響起金戈鐵馬之聲,及至少年最終悲痛欲絕,於桃花林中採摘了十三朵桃花,葬於地下,作下此曲時,配樂亦是達到,如泣如訴,催人淚下。
「……這少年所作的一切終於感動了上蒼,在一次出軍差時,意外的邂逅了已被賣進青樓的少女,二人相見,已是物是人非,少年卻只是深情的凝望著少女的眼睛說,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之後數夜未眠,嘔心瀝血,冥思苦想,將這曲子改成了少女葬花時的詠歎,送給了少女,藉以表達自己對少女刻骨銘心的愛戀。」
訴說完了「往事」,羅仙兒便彈著琵琶,淺吟輕唱了起來:「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這羅仙兒自視甚高,卻被賣進青樓,也許是自憐身世的緣故,他將曲子中那股悲愴的意境表達得極其到位,萬花樓亦是依據此時流行的秦淮風韻,將曲調用無錫小調的形式,略加修改,聽起來倒是更別緻了些,同時對咬字發音的方式,也略略調整,使其更具江南風味兒。」
一曲唱罷,彩台之上先是靜得出奇,緊接著便是滿堂的喝采聲:「好曲兒,曲譜得不錯,詞寫得更好,這故事簡直是太感人了,卻不知是否是真的?」
羅仙兒微微一笑說道:「奴,謝過諸位貴客,這故事的男女主角兒,其實就在這彩台之上。」
這個時代的生活十分單調,資訊又不發達,很多事情更是只能捕風捉影,根本見不到正主兒,一聽說這故事的主角兒在場,立刻有人來了興致,大聲道:「麻煩林姑娘幫忙引見一下,讓我等看看,是哪位少年公子有如此大才。能自創如此佳曲。」
羅仙兒明眸流轉,衝著蕭俊的方向福了福,皓齒微啟:「蕭公子,月芽兒妹妹,請上台與諸位貴客一見。」
蕭俊聞言,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他現在身上穿著一套七品武官的號坎,頭上插著一根藍翎,雖非朝服,倒也恰到好處的彰顯出了戰功和身份,隨後臉上保持著儒雅的笑容,拉著身穿綵衣,打扮的跟花蝴蝶似的月芽兒,走上彩台,衝著四周拱手說道:「臨湘秀才、洪山營哨長蕭俊,見過諸位。」
月芽兒也在一旁低眉順眼、儀態端莊的福了一福。
眾人都是見過世面的達官顯貴,蕭俊雖然彰顯出了官身,但對於這些人來講,卻是微不足道得很。
頭牌們的畫舫在表演完曲目後,便退入河道稍後的陰影處,觀看其她頭牌的表演,同時盤算著自己獲勝的機會。
那惜春苑的曹湘兒準備的這支舞也是花費了極大的心血的,本以為自己穩壓群芳,花魁已是十拿九穩了,沒想到萬花樓卻拿出了更新奇的曲子,她是個內行,羅仙兒唱完這曲子之後,她便知這曲子雖然不見得比她的舞強些,但勝在新奇,是新創的曲子,憑藉著這一點,便勝了她一籌。再配上這麼一個故事,自己獲勝的希望更是渺茫,心中著惱,不由得暗自想道:「這彩台之上幾乎全部都是身份顯貴之人,這個叫蕭俊的既然能與一個平民女子訂親,又投身軍伍當了一個軍卒,自然不會是什麼豪門大戶家的公子,若是讓他自報身份,這滿樓的貴賓聽聞他只是一介平民,自然會輕視於他,由此看輕了他的曲子和故事,說不定還會有扳回的希望。」
想到此處,這曹湘兒命人將畫舫劃至蕭俊的身邊,衝著蕭俊微微一福說道:「公子大才,奴家欽佩之至,卻不知公子祖上如何稱呼?」
蕭俊拱手還禮,臉上掛著笑容回道:「家父揚州府蕭家前任宗長蕭達通。」蕭家是有名的商賈大族,彩台上的這些有身份之人自然是知道的,聞聽此言,倒是有些意外。
曹湘兒未料到結果竟是這樣,心中更是惱怒,只好臉上繼續掛著溫婉的笑容說道:「原來蕭公子是世家之後,卻不知為何要在臨湘生活?」她這一番話,自然是在質疑蕭俊。
蕭俊臉色卻一冷說道「此乃蕭家的家事,姑娘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吧?」
那曹湘兒倒也是個人精,聞聽此言,神色不變的說道「是小女子失禮了,小女子這就給蕭公子賠禮。」說完福了一福,便不再發問,坐了下去。
蕭俊此時卻是忽然衝著周圍團團一揖,朗聲道:「在場的諸位大人,蕭俊有下情回稟,實不相瞞,其實蕭俊並沒有真正尋回月芽兒。」
蕭俊此言一出,場內頓時發出一陣唏噓之聲,剛才那段淒婉悲愴故事可是幾乎感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蕭俊的話語立時便將他們的好奇心勾了起來。
蕭俊繼續高聲道:「當年月芽兒於亂軍中失散,後被江西南昌府一名喚作劉二的人伢子拐走,末將歷盡千辛萬苦尋到月芽兒的時候,月芽兒卻是已經被人從群芳閣贖走。末將懇請諸位在座的大人,賜月芽兒自由之身。」
這拐賣幼女,雖然私下裡是司空見慣之事,但畢竟在明面上是觸犯刑律的,像群芳閣這種極重聲譽的名樓,自然是不肯和這種事情扯上關係的,蕭俊話音剛落,彩台前方的一處貴賓席內,正陪著一位氣度雍容的中年人喝茶聊天的一位美艷婦人,突然站起身形,寒著臉道:「這位小哥說話可得講證據,我群芳閣可從來沒月芽兒姑娘這號人,本樓只不過是受那韶關邀月閣的委託,幫忙將月芽兒姑娘捎到這江寧府,這原本是好心,怎麼就辦成壞事了呢?月芽兒姑娘來到江寧府後,便被萬花樓給接走了,更是從來沒進過我群芳閣的大門。」
蕭俊拱手道:「即是如此,是蕭俊錯怪了貴樓,那贖走月芽兒之人鬼鬼崇崇,十分神秘,蕭俊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在這裡向貴樓賠罪了,姐姐既然受人所托,可否知曉是哪位躲在暗處將人贖走,卻又不肯暴露身份?著實令人費解?」
彩台上圍觀的眾人見居然又出現了個神秘之人將月芽兒悄悄贖走,倒是愈發的好奇了起來。
那美艷婦人見蕭俊主動認錯,神色稍緩,冷冷道:「人是從邀月閣直接贖走的,這買主是誰?怕是還得到邀月閣去問問。」
黃顯聲此時同樣坐在一樓的彩台之上,正面色陰沉的望著蕭俊,月芽兒之事雖是黃仲達在暗中操縱的,但自從他出事之後,黃顯聲惱恨蕭家滅他近系旁支,離間長房與其它各房的感情,便親自將月芽兒之事接管了過來。前幾天那便箋便是他指使一位和六房頗為交好的族人送的。
這些天他倒是遣人到萬花樓探聽了一下,卻並未探聽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今天蕭俊突然弄出一首如此出類拔瘁的曲子,並配以一個如此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隨後便突然開口提出要還月芽兒自由之身,讓他在震驚於蕭俊「才智卓絕」的同時,也深深的感到了不妙,月芽兒的賣身契確是秘存於長房這邊。原本他已謀劃妥當,這百花爭艷一結束,月芽兒沒了萬花樓的庇護,便利用在本地官場的勢利,先拿著契約將人搶過來,蕭俊便是以後想出其它應對之策,這人卻已是落入他的手中,先將月芽兒狠狠的折磨幾天,以洩心頭之恨,同時也作為要挾蕭俊的重要籌碼。
沒想到蕭俊卻是直接用一段淒宛纏綿,卻又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打動了江寧府最頂尖的這些上層名流,並且佔據了道義的至高點,在座的這些人當中,可是有不少滿州勳貴的,黃家在官場上的那點勢力,在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黃顯聲隱隱感到,自己手中的賣身契大有馬上變成廢紙的趨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