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柳雷的耳語，蕭俊卻仍是望著天空，僅是眉毛微微挑了挑。//雲台書屋免費電子書下載 //
這時錢大壯也走了過來，拍了拍蕭俊的肩膀，說道：「老哥知道你是個讀書人，和俺們這些粗人不一樣，你也別怪俺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這個不太平的世道吧。」
蕭俊仍然沉默不語。
錢大壯繼續勸說道：「有些事情，習慣了就好，你還太小，涉世未深，這個世道遠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單純。俺們被迫投軍，說不定哪天就死在戰場上了，俺老錢北上逃難時，最小的兒子沒挺過來，還餘下一個兒子，一個閨女，若是俺沒了，他們就沒了活路了。俺活著，總得多給他們留些家底。」
蕭俊望了一眼遠處那些被凌辱的女子，仍然沉默不語，他讀書甚雜，加上這一兩年以來的親身經歷，對「戰亂」這兩個字自然是體會極深，身處和平年代之人，根本就無法明白什麼是「戰亂」。
「戰亂」一個最大的特點便是可以泯滅人性，當一個人處於一個極度混亂的世道，又飽受這個世道所摧殘的時候，沒有了律法和道義的強力約束，他會漸漸的被這個亂世同化，人性中凶殘狡詐、自私貪婪的一面，會愈發的膨脹，逐漸侵蝕理性。
錢大壯規勸良久，蕭俊卻只是淡淡的回道：「我不會認可你們的做法，不過，我也不會去告發你們，這就是我的答覆。」
錢大壯見狀，只好找到德爺又商量了起來：「秀才說不會告發我們，卻也不會認可我們的做法。我覺得，這應該算部部分的接受了我們的做法了罷？這讀書人或許拉他們下水要難一些，需得多費些時日？」
劉德旺卻沒錢大壯那複雜的心思，淡淡道：「想那麼多作什麼，只要他不告發我們，便由得他去。反正此次攻寨他也殺了幾個人，就算是告發他也要跟著要吃官司的。」
錢大壯想想也有道理，便替蕭俊鬆開了綁繩。
夜幕漸漸降臨，一陣強烈的山風刮過，林木發出嗚噎之聲，彷彿一群厲鬼在訴說著冤屈，蕭俊圓睜著無神的雙目，茫然的望著昏暗的天空，白天鄉民們被屠殺、被肢解、被凌辱的情形，反覆的在頭腦中出現，之後便是他這一生當中各種各樣的殺戮的鏡頭，紛紛浮現在腦海之中，軍陣之中，腰斬那周軍都司時的慘狀，五尖山那些被自己殺死的山賊臨死前的悲呼慘號，蒲圻北城，被自己射死的亂民，以及東山之亂中被自己殺死的亂民……
蕭俊第一次發現，其實自己並不比這些殺人如麻的哨騎強上多少，同樣是滿手血腥，那些亂民也算不得什麼歹人，只不過與自己立場不同罷了。想到此處，蕭俊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倦意。
就在蕭俊想著心事的時候，劉德旺他們卻在分贓，寨子中間的空地上，燃起了幾堆篝火，哨騎們臉上個個帶著興奮的神色，劉德旺則是被圍在了中間。
輕咳了一聲，劉德旺說道：「此次共得銀一萬六千餘兩，糧一百八十石，銀子倒無所謂，關鍵是糧食，在災年可是有價無市的東西，糧食嘛，每人分四石，銀子每人四百兩，老胡死了，按例，給家屬雙份，餘下的糧食和幾百兩銀子，交給老錢帶著，回軍營買通佟爺，討一個武昌府的押運差事，奶奶的，各州府現在的房價貴的嚇人，有了這幾百兩銀子，至少我德爺，總算是能在武昌城內買套好房子了。」
眾哨騎本都已攢了不少銀子，盤算了一下，加上這筆銀子，確實可以在大城內購置一套房產安置家眷，雖然不能像德爺那般，弄到好房子，但尋常的院子總是能買得起的，立刻歡聲鼓噪了起來，角落裡卻有一些婦人的低泣聲不和諧的摻雜在了哨騎們的歡聲笑語之中。
看著哨騎們興高采烈的模樣，蕭俊暗自歎道：「還是搶劫來銀子快啊」
寨子裡原本有幾十頭騾子，寨子外邊還有一條極隱蔽的通往山外的山道，可以行走騾馬。當然這條山道是從鄉民口中審問出來的。
哨騎們得了糧食和銀子，心情大好，紛紛過來「開導」蕭俊，前幾日蕭俊力挽危局，斬將奪旗，還是讓他們頗為敬重的。
蕭俊畢竟是讀過幾年聖賢書的，又受過於成龍教誨，雖不贊同他們的想法，卻也沒有打攪他們的「興致」。
就在此時，一隻酒袋的出現在了蕭俊的面前，「整兩口吧，這寨子裡的酒不多。」劉德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蕭俊面無表情的接過酒袋，一仰脖便將酒袋裡的酒全部飲乾，劉德旺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沒過多久，蕭俊便感覺到天眩地轉，視線也模糊了起來，隨便尋了個角落，便昏睡了過去……
寨子外邊不遠的一處斷崖之上，此時卻正趴伏著兩名孩童，大的約十二三歲的模樣，是個男孩，小的約五六歲的模樣，卻是個女孩，這男孩倒也十分的機敏，一邊用草木將自己和妹妹仔細的遮掩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一邊面露陰狠仇恨之色的死死的盯著下方的一干哨騎，將他們的容貌牢牢的印在心中。
他二人於清晨之時，出來幫爺爺採摘用以做藥引的山間露水，陰差陽錯的逃過一劫，這少年十分的機警，聽到寨子裡此起彼伏的慘嚎聲之後，立刻便想到了族中長輩們以前的叮囑，長輩們叮囑他們若是遇到此種情況，要立刻逃走，逃得越遠越好，這少年毫不猶豫的帶著妹妹遠遠的遁入山中，直到黃昏的時候，才仗著對地形的熟悉，以及光線的昏暗，悄悄的繞到斷崖之上，仔細的偽裝好，這少年剛剛將頭從斷崖之上小心翼翼的探出去，立刻便看到了寨中的慘狀，各種死狀奇慘的屍體被橫七豎八的堆放在了一旁，這些昨日還對著自己或是有說有笑，或是慈愛有加的叔伯長輩們，現在卻已全部變成了冰冷的屍體。在寨子的角落裡，更是有平時待自己極好的姐姐姨娘，正面露絕望之色的任人凌辱。
此時旁邊的小女孩正探出小腦袋，打算向下窺望，少年一把將妹妹的雙目遮住，略哄了哄，強抑住心中難以名狀的仇恨和悲痛，又仔細觀察了哨騎們半晌，牢牢的記住了每一張臉，再度帶著妹妹躲進了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