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他做了一個洗臉的動作。
「啊?喔!」她回過神,粉臉一紅,急急放手。
但他尚未接過,於是「砰」的一聲,木製的水盆就這麼墜落,砸到他的腳,他痛呼一聲。
「對不起!」
她又急又慌,急著向前察看他的腳傷,正巧,他也彎身低頭想察看,「叩」的一聲,兩顆頭又撞在一起,她痛呼,他也呻 吟,但這場混亂還沒結束,她撫著撞疼的額頭,急急的要退後,沒想到又踩到水盆,整個人又往後倒,他直覺的向前拉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她一把撞進他的懷裡,氣喘吁吁,驚魂未定的。
這一團亂讓她是頭昏腦脹,但這胸膛好溫暖寬厚,好舒服——
天啊!意識到自己貼靠的是男人的胸膛時,她一張粉臉瞬間又漲紅,急急的又要推開他,但這一次,他死命抱緊了,嗓音很無奈,「暫時別急、別忙、別動,我此刻身體重、頭也疼、腳更疼。」
她很愧疚,很明白,幾乎全拜她之賜嘛,但兩人這樣不會太親密了?
「我要放開你了,你別慌、別忙,別再踢到木盆了。」他耐著性子道。
韓薰儀尷尬點頭。
在他放開她後,她緩緩的、小心的倒退一步,慢慢的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拿起臉盆,確定一切安全後,她困窘的朝他笑了笑,「我、我再去端盆水來。」
她轉身就走,但他的示警聲也同時響起,「小心!」
「噢∼」來不及了,她的額頭跟不知何時又被風兒半掩上的木門玩親親。
雖然很不應該,但左斯淵還是忍俊不住的大笑出聲,至於另一個人,則是羞得跑了出去。
天空晴朗,左斯淵凝望著眼前這一片被大雨肆虐過的山林,他眼前該有一座木製吊橋的,但因為昨晚追兵的重量以及兩旁因大雨而鬆動的土石,導致橋身斷裂,被流動的土石往下帶去,下方的溪澗因昨夜的暴雨而變得湍急渾濁,那些追趕他的人馬全讓這條溪給吞噬了。
「可以通往村莊的木橋已經斷了,左公子暫時是出不去了,因為要到村裡,才有路可以下山入城。」
韓薰儀站在他身後說道。兩人在剛剛用早膳時,彼此做了簡單的介紹,不過,左斯淵對她仍有所保留,只說了名字及從事酒坊生意,便沒再多談。
倒是她說了不少,她爹是名秀才,長住在山下城裡的一戶富商家裡教書,約兩三個月才會回到山上一次,她娘已經到天上了。偶爾一樣住在山裡的潘姨會過來關心她,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一個人。
「如果從另一個方向往下走也沒路?」左斯淵看著另一個方向。他必須盡快的趕回家處理事情,不然,左家產業可能會毀在他弟弟的手上。
她點點頭,「原本是有一條小路的,可是依這片山坡地被雨水沖刷的情況,我真的不建議你走那條小路,會有危險的。」
「我還是要試試。」他很堅持。
她欲言又止,「好吧,那我帶你走走看。」
她帶著他往後山的一條蜿蜒小徑走,蒼鬱山林在一夜狂風暴雨過後,變得千瘡百孔,樹幹被雷擊倒地,枝葉散落滿地,還有幾條的湍急泥流。
「沒辦法再往前了。」她直接宣佈。因為一顆不知從何處滾落下來的巨石就落在小路上,堵住去路,而且,他們已經很狼狽了,腳上、衣服上都沾染不少泥巴。
左斯淵神情凝重。
「我看左公子還是先回我家,這條小道再上去,是村裡好幾戶人家的果園,肯定會有人來處理的,只要再等幾天就好。」她臉紅紅的建議。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想到有機會能多留他幾天,她心裡就莫名的高興起來。
似乎也只能如此,他無奈點頭,跟著她返回那間看來殘破老舊的小木屋。
一進門,她即慇勤的為他倒了杯茶,想與他聊聊,想起他昨晚的狼狽和言語,便關切的問:「左公子跟人結了仇嗎?」
他臉色微微一變,「一言難盡,但是有人將蒙汗藥摻入酒中,才會著了道。」
看來他並不想談,她也貼心的沒再追問。
只是,沒想到潘姨選在此刻突然過來,而且,是人未到,大嗓門先到。
「薰儀,薰儀?你沒事吧,昨兒夜裡雨大風大,老太婆過不來……」
木門被打開,一名皮膚黝黑、身材嬌小的老婆婆走了進來,乍見到陌生男子在小丫頭的屋裡,不由得一愣,「你是誰?」
「呃——潘姨,他是左公子,昨夜不慎迷路,上山來了,本來今早要走的,但木橋斷了,可以走下山的路又被一塊巨石給阻斷了路,所以得暫住這裡幾天。」韓薰儀連忙替他解釋。
潘姨點點頭,戒備的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他,左斯淵也禮貌的起身,不卑不亢的微微點頭。
潘姨朝丫頭招招手,示意她走近自己,同時說道:「我家裡種植的一些蔬果,全被土石給沖刷走了,原本很擔心你這裡也一樣慘,還好,老天爺保佑,我剛剛查看過了,你那菜圃都沒問題。」
她微笑的走到潘姨身邊,「是啊,老天保佑,我後面櫃子裡還有不少乾糧、醬菜跟米,我待會兒去備一些讓您帶回去。」
「好、好,老太婆先說謝謝,不過,」她親切的拉著韓薰儀的手,聲音隨即降低道:「那個男人看起來是一表人才,但你剛及笄,是個含苞待放的小姑娘,要小心啊。」
「您別擔心,他看來不像壞人。」韓薰儀小臉上難掩尷尬紅潮。被佔便宜的人應該是左公子才是。
「傻丫頭,壞人不會在臉上寫字!」潘姨笑著拍拍她的手,語氣卻很慎重,再看著五官俊俏的男人。雖然長居山上,但年輕時她可也是在城裡住過的,這男人器宇非凡,肯定來自富貴人家,哪是丫頭可以傾慕的對象。她看向他,「年輕人,我可警告你,別胡來啊,丫頭往山上一喊,老太婆我就飛奔過來了。」
「我明白。」
他應了聲微微一笑,這笑容可是充滿魅惑,饒是年過六十的潘姨,也愣了愣,羞紅了老臉,連忙又移到韓薰儀身邊,壓低嗓音,「這樣的男人,不會把心留在這裡,你可得把持住。」
她粉臉羞紅,「我知道。」
她的提醒還來得及嗎?這丫頭正值情竇初開的年齡啊……潘姨看她雙眸熠熠發光,忍不住搖頭。
就這樣,左斯淵在木屋住下了,每一日,他總會去查看那條下山的小道,但不知是否山下也有被阻斷道路的情形,他每一天都是失望的,轉眼間,也已十多日過去,但撇開這件令人沮喪的事不談,與韓薰儀共住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她坦率樸實,不懂得矯飾做作,滿足的自立更生,後院的菜圃便是她每日工作之處,只是他一靠近,她就會緊張,但在他沒有直視她時,她的眼神總帶著羞怯的傾心,偷偷看著他。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過著這樣粗茶淡飯的生活,但心卻感到豐足。
這裡的天然山林讓人的心都清靜無慾了下來,與商場上的爾虞我詐相比,平和的日子,實在令人沉醉。
讓他的心撤去了防備,致使韓薰儀的每一個表情動作都在他心上留下痕跡。
看她帶著羞怯的笑顏出現在他眼前,一邊做事一邊偷看他,總會不小心閃神的撞到桌子或椅子,也因為老是心不在焉,不是跌跌撞撞,就是忘了自己正在準備三餐,直到都聞得到焦味,她才恍然回神,直奔灶房。
也因此,他不放心,開始亦步亦趨的跟著她轉。
他知道韓薰儀因他而失了魂、動了心,她太單純,藏不住心思。
被親弟弟背叛的他,對她的純真善良、無私的付出,更有感觸,更明白這份情有多珍貴、多溫暖。
所以,他並沒有抗拒,甚至欣然接受她,因為在經歷最醜陋的背叛後,如此單純的幸福,正是他所渴望的。
此刻,韓薰儀正沮喪的清洗碗筷,因為今天的晚餐她又把青菜炒焦了。
真是的!她不過是偷偷的多瞄他幾眼而已,怎麼就焦了?!她忍不住歎息。
左斯淵看到她懊惱的臉,再看看窗外烏雲密佈的天空,「要變天了。」
「是嗎?」她連忙看出去。可不是,怎麼才一會兒,天空竟烏雲密佈了。她連忙洗乾淨碗筷,從灶房回到簡陋的小廳,點燃燭火,又將四周的門窗密密的關上。
頭一回,她專心做事沒將目光放在他身上,左斯淵不由得好奇。
「看來會有一場大雨。」他在她身邊坐下。
「嗯。」她看來很不安,一直看著燭火。
轟隆隆……雷聲響起。
「外頭打雷了。」他又道,注意到她的身子是繃緊的,表情僵硬。
「嗯。」她雙手交纏,不時的看著因強風而開始嘎吱作響的門窗。
「風也變強了。」他蹙眉又道。
「嗯。」她點頭,但視線又去看著桌上的燭火。
他終於確定她在怕什麼,「薰儀,看著我。」
「喔。」她驚慌的看他一眼,但隨即將目光又看向燭火。
「你怕黑。」
她點頭,「下著雷雨的黑夜更可怕……只有我一個人——」
話才剛說完,微弱的火光就被從門窗間縫吹進來的強風給吹熄了。
「不要!不要!」她馬上大叫,但不過瞬間,燭火又亮了,她驚慌的看著點燃燈火的左斯淵。但外頭的風雨加大,搖曳的火焰看來岌岌可危……果不其然,又滅了!
「我在這裡。」她差點再尖叫出聲時,突然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裡。
下一瞬間,蠟燭再次點燃,他一手擁著她,一手則努力的護住那隨風搖曳的燭火,她眼眶泛紅的抬頭看他後,也緩緩伸出雙手,跟著護衛那小小的火光。
「山上常下雨吧?你爹不知道你怕黑?他應該多買幾個燭台給你,雖然仍有可能會滅……」他真的覺得不可思議,明明坐在屋內,但強風似乎依然從四面八方竄進來,說穿了,這屋子已經太過老舊。
「我爹……不喜歡看到我,因為我長得太像娘。」她咬著下唇,「是我害死娘的,五歲那年,娘為了救不小心落水的我,自己反被水沖走,她去世了,我害爹傷心,爹從那之後就不喜歡我了……」她哽咽,眼眶泛淚。
「不喜歡就把你一個人丟在山上自生自滅?!」他胸口冒出了一把無明火。
韓薰儀急急搖頭,「沒有,他還是會回來,還是會帶些吃的、用的,真的,他心底是愛我的,只是,他還無法釋懷、還無法面對我,我得給我爹多一些時間,因為錯的是我。」
他抿緊了唇,看著急急替自己親爹說話的她,語氣堅定的說:「不對,錯的是你爹,你娘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你,她絕不是為了讓你成為一個被狠心的父親丟在山上生活的孤女。」
淚水奪眶而出,她難過得無法言語。
「你爹太懦弱了,那不是你的錯,在我看來,他對你娘的愛也不夠,所以才沒有好好珍惜你、保護你。」
她淚水如雨下,「我知道爹心裡苦……可是我……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真的、真的好希望他陪在我身邊,尤其是下雷雨時,真的、真的……」
她是如此善良。當燭火再次熄滅,他不由自主的將她抱得更緊。
而他的體溫、他的呼吸,奇跡似的安撫了她驚懼的心。
接著,一連幾場夜雨,都是他陪伴著她,那樣的呵護令她早已對他暗許芳心,然而,下山的小路修好了,他今日便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