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贏得民眾和偉人的愛戴。」
「王子必須集人道和寬容與一身。」
「做正直與美德的源泉。」
「以智慧激勵信心。」
岳靖忠念出腓特烈在王子時代所作的警句,再道:「皇帝陛下曾對我說過,在君王道上,國王陛下的成就也讓他非常欽佩,他引您為知己,而不願將您看作學徒。」
腓特烈略微激動地道:「皇帝陛下太謙虛了,當年伏爾泰從賽裡斯回來,將他翻譯的《論君》一書送給我時,那一刻,我覺得我的靈魂已經飛到了賽裡斯,匍匐在皇帝陛下的腳下,向他行吻腳禮。我自己只是在絕望的夜幕中找到了幾點星光,皇帝陛下卻將絢麗的星河展現在我眼前……」
腓特烈這話完全出自真心,他跟聖道皇帝已神交十多年,而居間聯絡的橋樑,法蘭西的伏爾泰本就是他的精神導師。在王子時代,他就受人性主義浸染,拋棄了盛行於歐羅巴的君王道:馬基亞維利主義,回歸柏拉圖時代的哲學王思想,認為王權存在的目的是維護國家利益,為人民謀求福祉。他希望以熱誠、道德、智慧和理想喚醒普魯士。岳靖忠念的,正是他所著《反馬基雅維利主義》一書中的詩。
他對國民一視同仁,他大力推廣國民教育,他推動女子參與勞動,儘管這些舉措的好處大多落在了義務兵役制上,為他帶領普魯士崛起於歐羅巴而服務,但這一條道路最終抵達的目標,卻是一個國家強盛,國民幸福的理想鄉。
因此當他接觸到賽裡斯的民族復興之路時,震撼得靈魂都在顫抖,那不僅是一條已經成功的道路,其間所蘊的思想也已非常完善,而自己的想法不過是一些零碎片段。
開啟這一條道路的聖道皇帝。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哲學王,他不僅發現了這條道路,還親身帶領賽裡斯人走上了這條道路,賽裡斯在物質財富本就傲視歐羅巴。而現在,在精神財富也遠遠將歐羅巴拋在了身後。
這就不難解釋,腓特烈為何在各種場合都以聖道皇帝的學徒自居,而他的引路人伏爾泰,更是一個狂熱的賽裡斯信徒。在二十年裡兩度遠航到賽裡斯,不僅給歐羅巴帶來大量賽裡斯的天道哲學,還將賽裡斯人的天道與歐羅巴的人性主義結合在一起。為整個歐洲展示了這樣一個前景:當神的歸神,人的歸人時,獲得解放的人類,在東方已經建起了天堂山。
岳靖忠淡淡一笑,心道人總是樂於看到他人的長處,而他接著說的話更是這個念頭的註解:「皇帝陛下很欽佩陛下您在戰爭之道上的成就,他很喜歡看您所著的《戰爭原理》一書,您所發現的戰爭真理開啟了新的時代。賽裡斯在您身上也獲益匪淺。」
自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開始,賽裡斯就在密切關注戰爭理論在歐陸的演進,與普魯士結盟後。更派遣大量參謀軍官來到普魯士,總結歐陸戰爭經驗。不少軍官甚至在腓特烈的司令部供職多年,對腓特烈的戰爭思想掌握得非常透徹。
腓特烈像是小孩子獻寶,想求得偶像的認可,不僅將自己所著的《戰爭原理》一書慷慨地發給了所有賽裡斯軍官,還給聖道皇帝送上了特別版本,包含了他不願公開的一些內容,主要談及如何駕馭部下。
在戰爭之道上,腓特烈是自負的,他謙虛地道:「弱者為戰勝強者。不得不絞盡腦汁,爭取一切能奠定勝利的要素。我有膽量面對神聖羅馬帝國,面對俄羅斯,面對法蘭西,甚至面對他們聯手的數十萬大軍,但我沒有膽量面對賽裡斯的軍隊。你們在戰爭技術上的成就,足以粉碎任何陰謀詭計。」
又輪到岳靖忠微微鞠躬,表示不敢接受這樣的讚譽。
腓特烈這話倒不全然是拍馬屁,賽裡斯在科學理論上的造詣仍然不如歐羅巴,多年來一直在歐羅巴招募從事基礎理論研究的科學家,賽裡斯通事院在兩年前為招募對雷電有所研究的科學家而一擲千金,所拋出的待遇讓歐洲人乍舌。
但賽裡斯在實用技術上卻領先了歐洲一大截,賽裡斯的工程師甚至還是歐洲各國大力招攬的對象,當然,他們的努力基本都收效甚微。
鋼鐵冶煉、水泥、蒸汽機,這是歐羅巴各國夢寐以求的東西,可除了不列顛本有基礎,可以迎頭追趕外,其他各國都被甩在後面。
軍事領域更為明顯,早在錫蘭海戰時期,賽裡斯海軍的犀利火炮就讓不少有遠見的歐羅巴軍事家們驚呼新的戰爭時代即將來臨。但從理論前沿到實際的軍事變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賽裡斯跟不列顛在印度的戰爭還不足以推動這股變革浪潮在歐羅巴興起,而賽裡斯完成統一後,注意力也放在了內政上,更多運用外交和經濟手段跟西方來往,軍事手段只用在中亞和印度地區,東西雙方在軍事上的接觸趨於平靜,同時在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後,歐洲總體局勢也是和平的,因此這股浪潮也暫時銷聲匿跡。
這場戰爭爆發後,軍事技術變革之潮澎湃再起。去年賽裡斯紅衣出現在歐陸,用的是線膛火帽擊發槍,輕便的迫擊炮可以有效支援步兵。而作戰方式也由呆板的橫隊線型戰列改為縱隊線型戰列,甚至很多時候所用的突擊群戰術都已開始脫離線型步兵戰術,同時不管攻守,都非常強調土木作業。
這一系列不同,讓歐洲各國非常不適應。
戰爭爆發時,普魯士面臨奧、法、俄三國的四面圍攻。其中十萬俄軍撲向東普魯士,賽裡斯紅衣一萬紅衣與腓特烈麾下列瓦爾德元帥並肩作戰。在大耶格爾斯多夫戰役中大敗俄軍。
這一戰裡,賽裡斯步兵在兩百米外就能精確而快速地發揚火力,迫擊炮的榴霰彈對步兵密集陣型更造成了驚人的破壞,俄軍毫無招架之力。如果不是早年跟賽裡斯紅衣有過交戰經驗的魯緬采夫在開戰前堅決要求設立撤退通道,以重炮和堅固陣地掩護,俄軍幾乎全軍覆滅。
大耶格爾斯多夫戰役獲勝的同時,腓特烈也獲得了他軍事生涯最輝煌的一次勝利,他打贏了羅斯巴赫之戰。儘管獲勝的主因是他對斜線陣型的運用,但賽裡斯支援他的迫擊炮(飛天炮)也起了關鍵作用。
兩戰之後,整個歐洲都在驚呼東方赤潮的猛烈,奧地利的道恩元帥堅決要求特蕾西亞女王趕緊跟賽裡斯和談。至少確保賽裡斯紅衣不會出現在奧地利人面前。而法國的黎塞留公爵則悲觀地驚呼,如果賽裡斯人來的不是一萬,而是十萬,整個歐洲都要匍匐在賽裡斯人腳下。同時他也無比慶幸,賽裡斯援助普魯士的借口是與俄羅斯交戰,暫時不會與法蘭西為敵。
各國都在審視自己的軍火庫,他們沮喪地發現。自己還在用的燧發滑膛槍,用老式火炮發射的榴霰彈,在這些新武器面前就如同小木棍對刺刀。國王和元帥們熱烈地討論著向槍炮工匠發放更多獎勵,促使他們盡快完成軍備升級。
岳靖忠再道:「我們賽裡斯軍隊,還有我們的槍炮,並不能左右戰局,要奪得最終勝利,還只能靠陛下您的戰爭智慧。」
先進槍炮並不能主宰整個戰爭進程。賽裡斯紅衣太少,而且限於外交原因,只能與俄羅斯作戰。當奧地利與俄羅斯的軍隊同時出現在戰場時,才能對奧地利人開戰。
反普同盟一面抓緊升級軍備,一面鍥而不捨地調兵遣將圍攻普魯士,而腓特烈又低估了對手的戰鬥意志,調集大軍東進,要收復之前被佔領的布拉格,結果在布拉格遭遇嚴重失敗,整個西裡西亞再度落入奧俄聯軍之手。同時法軍趁普軍主力東進時逼降了漢諾威,戰局再度改觀。
這就是腓特烈在白樺樹下發表他那番悲情演講的背景,而岳靖忠也很清楚自己這支軍隊的定位。這支萬人小部隊。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是不列顛的僱傭軍。不列顛不願意投身歐洲本土這座絞肉機,但又不想坐視普魯士失敗,於是跟賽裡斯達成了協議,允許賽裡斯派兵入歐洲,甚至還派出艦隊護送。但對軍隊規模提出了嚴苛要求。
不列顛人很清楚,擁有先進槍炮的賽裡斯軍隊非常可怕,如果放太多紅衣入歐洲,不但普魯士會崛起,整個歐洲形勢也會大變。如此一來,歐洲形勢就不再置於不列顛的掌控之下。
岳靖忠知道,也正是獲得了不列顛的允許,英華才能有機會派陸軍參與這場戰爭。否則,以英華海軍的力量,還不足以叩開歐羅巴之門,護送陸軍深入到普魯士。
即便只孤身面對法蘭西海軍,英華都沒有必勝把握,畢竟是在別人家門口打仗,當年不列顛跑到印度,卻被英華胖揍了一番,距離是雙方最大的敵人。
腓特烈激情地道:「有我們普魯士的戰爭智慧,有你們賽裡斯的戰爭技術,這一戰,勝利一定是我們的!岳,跟著我一起上戰場吧!」前方炮聲隆隆,岳靖忠聽出那是自己的二十斤炮,他也爽朗地笑道:「願為陛下效勞!」
打擊俄羅斯是一面,參與整個歐洲歷史進程是另一面,對岳靖忠這樣的軍人來說,只有在戰場上,才能把握到軍事變革的脈絡。英華在十八年前完成了華夏一統,但並沒有休兵止戈,馬放南山。在中亞,在印度,海陸兩軍一直在打仗。
鼓吹天命在華夏的王道思想需要戰爭,以確保英華放眼世界,間接或直接地布下統治世界之局。蓬勃興起的工業需要戰爭掠奪原料,擴展市場。飛速發展的金融資本需要戰爭這條借貸生利的途徑,有膽氣有追求的國人需要戰爭謀求富貴,即便是中正平和的治政層也需要戰爭擴充公利,緩解國內矛盾。軍權被皇帝牢牢握在手中,也使得對外戰爭不受國內政治因素的過多干擾。
在這個時代,勿論國家還是民人,上下都樂於戰爭,至少在技術和戰爭思想還處於領先地位,並沒充分意識到,完全步入今人世後,國家之間的總體戰會有多大代價時。還是這麼想的。
跨上戰馬,岳靖忠高舉軍刀,用漢語呼喊道:「華夏男兒們,讓我們的榮耀普照歐羅巴!」
來自日本、韓國、暹羅、越國、緬甸、柬埔寨等國的黃膚士兵。來自天竺的棕膚士兵,甚至有來自僧祗(摩加迪沙)以及阿比尼西亞(埃塞俄比亞)的黑膚士兵,在英華軍官的帶領下,高舉步槍,用帶著各種異邦口音的腔調同時高呼:「華夏——萬勝!」
英華歐洲派遣軍就是一支外籍軍團,儘管英華樂於戰爭,但不意味著願意為獲取歐洲軍事實踐經驗。為普魯士而犧牲炎黃子孫。
以英華居留權和相對於家鄉而言的高薪組織起外籍軍團,遠赴歐洲作戰,這不是臨時措施。英華在天竺,在中亞,乃至在阿比尼西亞和米斯爾(埃及)的戰事,都是以外籍軍團為主。岳靖忠這支軍隊能在半年內就到達普魯士,原因正是這支軍隊的駐紮地就在僧祗,鄭和時代稱呼為木骨都束。
英華與歐羅巴的貿易日漸繁盛。同時不列顛在大外洋(大西洋)的主導之勢也越來越明顯,為避免歐洲貿易通路被不列顛控制,英華正致力於開闢另一條貿易通路。紅海正是唯一的選擇。
要控制紅海,就先得僧祗,這就不可避免地跟阿比尼西亞乃至名義上受奧斯曼土耳其控制,實質有相當大自主冇權的米斯爾發生了衝突。多年來這裡都綿延著中小規模的戰鬥,岳靖忠之前的職務正是紅海都護。
岳靖忠的呼喊漸漸擴散而開,一隊隊紅衣列作行軍隊列,扛槍在肩,朝前方戰場走去,夾雜在深藍的普魯士軍隊大潮中,紅藍相映。攝人奪目。而在戰場另一方,俄羅斯軍隊的灰色,奧地利軍隊的白色,看上去那麼蒼白虛弱,像是布坊裡正等著侵染的布料。
洛伊騰戰場硝煙即將升騰時,直布羅陀附近的拉各斯灣裡。炮聲已經減弱,一場大規模的海戰已近尾聲。
「博斯科恩將軍發來旗號:讚美賽裡斯,讚美親王殿下……」
「林亮」號快速戰列艦的司令塔裡,部下這麼匯報著,西洋艦隊特遣分隊都督,海軍上將李克銘皺眉道:「跟那個不列顛佬說清楚,要是他敢再稱呼我親王,當心我轟掉他座艦的桅桿!」
步出由鐵板包裹的司令塔,李克銘掌住欄杆,掃視海面,不遠處,滾滾升騰的濃煙裡,依稀能見若干艘正在下沉的戰艦身影,這是法蘭西的土倫艦隊,十八艘戰艦,除了被俘獲的八艘,逃走的兩艘,剩下的全在前面了。炮聲還依稀響著,那是他麾下的巡洋艦跟著不列顛的戰艦正攜手狠揍死抗到底的法蘭西戰艦。
「戰爭之門開啟了……」
海風裡混著強烈的硝煙氣味,李克銘低聲嘀咕著。英華與法蘭西原本還勉強維繫著的和平,因這一戰而轟然倒塌,法蘭西加入戰局,就意味著一場幾乎囊括了全球所有強國的世界大戰。但這場並不是東西兩方的戰爭,而是英華和不列顛這兩個正致力於各霸世界一極的強國,加上普魯士這個要從歐洲大陸上崛起的新興強國結成一方,要將法蘭西、西班牙、神聖羅馬帝國、俄羅斯這一幫把持舊世世界格局的老強者掀翻下馬。
體型修長,風帆之下冒出煙囪的「林亮」號之後,還靜靜泊著三艘同樣的戰列艦,四周圍著近十艘體型小一些的巡洋艦,艘艘都是風帆加煙囪,船體左右卻不見巨大車輪,通體泛著鋼鐵的色澤,船體都只見一層炮甲板,主甲板上的碩大炮塔赫然醒目。
在這些高掛火紅雙身團龍國旗和湛藍飛龍行雨圖海軍旗的戰艦周圍,木色的不列顛戰艦,以及船體那密密麻麻的炮門,卻不再如往日那般猙獰。跟英華戰艦相比,有一種老態龍鍾的滄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