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十一卷 楚河漢界顯,血火兩重天 第六百零九章 江南路,定海之潰
    鎮海離定海不遠,鹽亂的消息傳來時,定海總兵跟定海知縣、定海當地鄉紳正在縣衙裡緊急磋商對策,他們面臨著一樁絕難的選擇。

    定海這地方,戰略意義太過重大,是英華海軍勢在必得的基地,海軍規劃裡的大洋艦隊總部就在這。受制於江南整體佈局,海軍之前在定海被民人趕走後,仍然不願用武力,而是繼續嘗試以和平方式解決問題。

    之前英華海軍一直封鎖定海,不讓片帆下海。現在英華海軍發來最後通牒,要求交出當初下毒和蠱惑民人作亂的元兇,否則將強攻定海。

    以知府銜任著定海知縣的謝森依舊老神在在:「南蠻以華夏正朔自居,高舉仁義大旗,他們絕不敢對民人動手!只要我定海萬眾一心,必能如早前那番,讓南蠻知難而退!」

    這不是他的預計,而是他的希望。之前定海縣學一幫生員鼓動老百姓在食水裡下毒,接著一幫鄉紳鼓動城裡民人作亂,他撿了這樁功勞。現在南蠻捲土重來,他自然覺得,還能再撈一樁功勞,把自己推到道員甚至更高的品級上去。

    鄉紳們此時的意見不再統一了,紛紛攘攘吵個不停。早前鼓動民人作亂的,是定海那些有背景有來歷,穩居定海利益食物鏈高端的豪紳。他們是怕英華工商入定海,搶走自己利益,現在自然還是同樣立場,贊同謝森的意見,繼續鼓動民人阻抗英華。

    而其他鄉紳,早前是被那幫豪紳領著行事,現在看南蠻在龍門立足,將便宜的糧米鹽鐵四下拋灑,江南利益格局已有變動他們的心思也活泛了,覺得再跟這幫官商混可不是個辦法口那些個豪紳是為他們自家的命根子,自己為的是啥?傻乎乎聽人家擺佈,為什麼不為自己謀利?

    所以他們都反對,明面上當然不敢說投向英華,把誰誰交出去頂罪但扯出民人遭難,定海不定的大旗,也跟那幫豪商頂起了牛。

    定海總兵潘連承嗯咳一聲道:「聽說南蠻水師此為,是有他們樞密院的軍令。定海已是他們所劃的戰區,跟早前入駐之時可不同了。戰區裡軍事為先,南蠻水師恐怕不會再顧忌民人。近日南蠻水師可抓了不少漁民全投進了大牢裡。」

    大堂裡沉默了,謝森更是暗道不好,聽這話的意思,潘連承怕是要倒向英華。

    他趕緊道:「咱們還是急報李制台和年大帥,請他們速發援兵。」

    潘連承冷笑道:「援兵?最近松江、蘇州、杭州、寧波甚至江寧,都在鬧鹽米之亂,李制台和年大帥都恨不得變成千手觀音怎麼可能還想著定海?」

    先是說南蠻水師再無顧忌再說定海在江南已形近放棄,連謝森臉色都白了,後者很接近於事實。他這個知縣雖被雍正連升三級,卻還壓在定海,顯然是朝廷不願再多看定海。跟整個江南比起來,定海算什麼?

    那些一般鄉紳眉來眼去看了一陣,都看向潘連承:「總戎大人怎麼說?」

    這些眼神裡含的東西,潘連承都看懂了他嘿嘿一笑:「我能怎麼說?我是為十萬定海人著想!來人啊!」

    大群綠營兵丁湧入大堂,謝森驚駭地件道:「潘連承,你膽敢反了朝廷!」

    潘連承呸了一口,抬手接連指向謝森和那些豪紳:「你們這幫腐儒,劣紳就招呼民人替你們賣命,自己卻躲在後面數銀子。既然這個朝廷都是你們這樣的人撐起來為什麼還要為這個朝廷效力?」

    謝森氣得肺都要炸了:「你要學江西湖南那些兵痞,你分明就是見利忘義!」

    潘連承臉不紅心不跳:「我是謀利,可我這利順著大義,何樂而不為?」

    潘連承是聰明人,早就看出,李衛和年羹堯已經放棄了定海,雍正更是對定海沒什麼指望。英華海軍對定海志在必得,他何苦去當犧牲品。金山衛的杭州副都統白道隆,在龍門港附近屁都不放一個,雖然沒反,卻是在暗中當英華走狗。現在他家人都在定海,正是南投英華的好機會。

    正要下令拿下謝森和那些豪紳,卻不想另一幫兵丁衝了進來,不僅有謝森編練的民團,還有那些豪紳雇養的護院。

    謝森咆哮道:「就備著對付漢奸,卻不想跳出你這麼個大漢奸!」

    槍聲起了,大堂亂成一團,兩方都不敢在這裡混戰,由手下護著,匆匆分開。

    十一月十六日,定海自亂,潘連承的控制力也不足,定海鎮標只有一半人跟著他。另一半人,加上謝森等「頑固派。」一面跟潘連承的部下在定海縣城混戰,一面死守定海港附近的金雞山炮台。而原本被鼓噪起來抗阻英華的民人,則茫然不知所措,就傻乎乎地看熱鬧。

    十萬大山號的舵台上,潘連承羞愧地道:「事情沒有辦好,還請將軍責罰。」

    孟松海聳肩回道:「無所謂,這樣也好。這段日子,咱們被國人罵慘了,就罵咱們不是爺們,行事縮手縮腳。現在麼,到了這個時候,還死心踏地跟咱們做對的人,可就再不留情了。」

    孟松海當然無所謂,他得了樞密院的軍令,只要定海人拒絕最後通牒,就再沒動武的顧忌,潘連承的倒戈對他沒太大意義。

    潘連承打了個哆嗦,不敢再說話,就見遠處港口裡,竟然擠著上萬民人,他們不是來抵擋英華海軍的,當然也不是來歡迎的。當領著他們的鄉紳豪商甚至官員軍將都鬧了分裂,他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現在擠在這裡,多半還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反正英華行事講仁義,不會輕易打殺民人,只要不跟他們作對,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定海再戰,多出無數觀眾。就見金雞山炮台上轟鳴不斷,港口遠處海面水柱升騰。情景倒是熱鬧,可兩艘巨大的戰列艦卻絲毫無懼,急速逼近。

    近到兩三里外,金雞山炮台打得越發起勁。自前次英華海軍退卻後,謝森跟當地豪紳合力緊急重建,還從寧波等地緊急拉來各類火炮,如今已有二十多門大小紅衣炮,自覺足以遮護定海港。

    眼見水柱四濺,還有一發似乎打中了巨艦,引得民人一陣歡呼,但接著發現巨艦毫無損傷,自顧自地正在打橫,又響起了更大的噓聲,似乎已完全代入了看戲的角色。

    接著他們就看到了好戲,一場他們這輩子都未見過的煙火大戲。

    兩艘巨艦猛然開火,隆隆炮聲連綿不絕,即便遠在港口另一側,民人都覺如置身雷雲口數十道橘黃焰光從巨艦舷側噴出,接著噴散為濃烈硝煙。

    民人只會看熱鬧,就覺這動靜太驚人了,炮台顯然是輸了。

    雖然這認識膚淺至極,但在此刻,卻是看明白了本質。炮台煙塵四起,土物高飛,片刻間就沒了聲息。

    十萬大山號的舵台上,劉松定看著那轉瞬就沒了還手之力的炮台,呆呆地道:「不至於吧,這就完蛋了?」

    白正理嗤笑道:「那算什麼炮台?連起碼的遮護都沒有,就辟塊平地,把炮架上去,再修道土圍子護住,還以為是在城頭上架炮呢。」

    這邊孟松海一臉猙獰地道:「轟!轟足一個時辰!轟得越碎越好,到時收拾起來也輕鬆!」

    不必他說,這支艦隊已憋了一肚子氣,此刻有了發洩的機會,更不願放過。先是兩艘戰列艦轟,接著已被定級為巡洋艦的江河級也衝了上來,那些被定級為護衛艦的小海鯉艦也不願放過機會,衝到港口泊位區,用他們的十二斤炮從炮台側面轟擊。

    在這炮火紛飛的時刻,港口一側的民人,就只靜靜地看著,既是被這雄渾不可抗的血火之力給震住,也是在為他們自己的未來擔憂。

    「南蠻,不,英華…真的不會找咱們的麻煩嗎?」

    「誰知道呢?反正咱們就是魚肉,隨便哪邊折騰的!當初就不該聽那些讀書人和官老爺的話,呸!」

    「人家根本就不屑跟咱們動手,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你瞧這動靜,早前人家要對著咱們這麼轟,那該是什麼景象?」

    「我聽人說,英華要把定海這裡建成一座大軍港,駐守這裡的官兵成千上萬。他們的官兵可富得很,普通一兵,一月起碼就是五六兩銀子。

    到時食水花銷都要投在咱們定海,以後可是發達了!」

    「起先還在食水裡下毒,起勁趕人家呢。怕到時候人家把咱們一氣全趕到其他地方去,享福?別是到瓊州去,跟他們抓著的旗人一起享挖礦的福吧。」

    人群議論紛紛,漸漸匯聚成一個共識,他們就只是繼續看熱鬧,誰知道英華會怎麼處置他們定海民人?

    「之前英華不是下過通牒,要定海交出禍害他們的元兇麼?」

    「元兇……不就是丁老爺、韓老爺那幾家麼?知縣老爺把功勞攬在他身上,他也算一個。」

    「咱們打不了仗,可指路總成吧,走走,把那些老爺都盯牢了。」

    共識很快化作行動,當白正理帶著伏波軍再度上岸時,一面是老年人簞食壺漿迎王師,一面是年輕人指路,要幫他們抓捕已逃散在整個定海的元兇。

    定海陷落的消息在十一月二十二日傳到蘇州,李衛跟年羹堯再度對視無語,江南形勢,越發險峻了。英華以鹽業切進江南,已在江南養起一幫肆無忌憚的鹽代,跟江南鹽商的大小、衝突,連綿不絕。而定海陷落,有可能成潰堤之穴,推著江南各地,紛紛倒向英華。

    年羹堯無力地道:「如今是搏是退,必須得有個選擇了。」

    李衛咬牙點頭,這段日子的米鹽之亂,其實是他們兩人弄出來的。因為他們要嚴控商貨,推行貨引制,這讓各級官府都撲了上來,在商事上吸血。批貨引就是權,這權能換錢。有權插這麼一手,江南那是處處關卡,百里十稅,不僅商貨流通受阻,價格也節節攀升。

    其他商貨都還是其次,鹽這一事更為麻煩,英華以鹽業入手,太過陰狠,這本就是朝廷的軟肋。要在江南拖延待變,朝廷就必須對江南鹽商盡快做出處置。是繼續扶植鹽商,讓他們跟英華所養起來的鹽代鬥,還是自己把鹽商解決掉,以便封住這道罩門?

    就年羹堯和李衛自己的看法,在這南北夾磨之際,鹽商是只出頭鳥,它關聯著江南民心。不砍掉這只出頭鳥,江南人心和英華鹽利結合起來,江南怕是一兩年就要丟掉。當然,這就意味著容忍英華鹽代把控江南鹽業,他們封堵江南商貨的門就被打破了。

    不砍,甚至扶持鹽商,也是一個對策,這就得讓官府跟鹽商一起,清理英華鹽代。這個路子不僅危險,成事幾率也很低。

    李衛歎道:「江南若是崩得這麼快,對南蠻也不是好事啊,他們就沒什麼想法?」

    正說到這,李衛的門子進來了,一臉莫名的詫異,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怪事。

    「老爺、大帥,有有快信給你們,不是廷寄,是、是從龍門來的信。」

    快信?還是從龍門來的?

    年羹堯和李衛就覺一股涼氣從頭灌到腳,英華直接把信發到他們手上,這是什麼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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