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你們的良心都大大地壞了
紫禁城,乾清宮側殿書房,鐵桶裡辟辟啪啪燒著一卷東西,總管太監魏珠急急走進,將另一件裹著黃凌的書卷呈上。
「萬歲爺,這是滿文房存檔,該如何……嘛……」
看著這一卷遺詔也在鐵桶裡化為灰燼,斜倚在榻上的康熙精神更好了三分。
「京裡風波平下來了麼?是不是大家見面還在說朕大敗虧輸的事?」
一個宮女奉茶上書案,順便將康熙扶起來。聽得康熙這般自嘲,宮女連連搖頭,旗頭兩側的吊穗晃悠起來,掃到了康熙臉上,他也不以為忤。【1】
「小晴,你徑直地說,朕不生氣。」
這宮女顯然深得康熙信賴,魏珠也在一邊打著手勢,不敢像對其他宮女那般直來直去。
「萬歲爺哪裡敗了嘛,南蠻賊不是半步都沒跨過洞庭湖麼?甚至連遵義都丟了。小晴看啊,十四阿哥,哦,大將軍要收復雲貴,也不過是早晚之事。那些亂嚼舌頭的人,自有老天爺劈了他們!」
看著這小晴鼓著臉頰,氣憤不已,康熙心情也好了些,輕笑道:「何必要等老天爺劈了他們,朕徑直來劈!」
說話間,太監將一個中年人帶到,正是葉天士。靠著葉天士在江寧的藥方,康熙的病情才穩定下來,由此也被帶到了北京,繼續診護。「皇上積痾頗深,若是靜心休養,半年到一年後該可痊癒,此間絕不可動氣,也不宜操勞。」
葉天士很認真地吩咐著,康熙卻是連連搖頭,他也懂醫,雖對葉天士這神醫已有信任,卻也忍不住要評判醫理。
「你們這些大夫,就把人當作玩偶,世間之事哪有這般輕巧。血氣不止由心而決,也由體而決,即便朕修心養性,也擋不住病氣驟發……」
葉天士當然不敢跟他辯,連連叩首:「皇上睿識博學,草民望塵莫及。」
康熙歎道:「朕不過是外行雜語而已,對了,葉先生就留在太醫院如何?」
葉天士額頭冒汗,心道終究還是來了,他趕緊推辭說家中老弱還需照顧,同時又保證至少再留三月,才讓康熙沒再堅持。
出得乾清宮,葉天士一身汗水已經濕透,心說三個月也該差不多了。他用的藥方,搾出了康熙身體潛質,除非康熙真心不問外事,讓氣血和五臟肺腑能踹過氣來,病情才能好透。
可瞧康熙剛才那心態,根本就不以為意,正忙著要處理事務。
書房裡,眼裡似乎還留著葉天士的背影,康熙低低哼了一聲。若在以前,他要留人,豈容一介草民推脫,可現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葉天士是從南面來的,康熙很清楚,但他不怕葉天士在醫藥上弄什麼手腳,藥方都是眾多太醫再三查驗推論過,自己也懂醫,清醒後看過藥方,確是起氣祛虛的良方。太醫們都狠推崇這位神醫,他的病情也確實漸漸好轉。身體到底如何,自然心裡有數。甚至有時候他在想,此人是不是李肆專門送過來的,為的就是不讓自己出問題,好受下自己的和意。
胤禎拿下遵義,讓康熙的這種感覺更為明顯,李肆確實有心和他講和,否則不至於讓開遵義,湖南兵鋒也停在了岳州。福建施世驟還上奏說,台灣之亂,李肆也只盤踞北面,沒有一舉吞下台灣府城,現在與其對峙的不過是台灣亂民。
現在已是八月底,算算孔尚任的行止,也該到廣東,康熙心中越來越有數。這一戰,自己雖然在兵事上敗了,可形勢上依舊打出了一個平局。只要那李肆願意安生下來,三年五年也好,自己終究能保住一統天下的皇帝顏面,保住盛世聖君的名聲。
「不,三年五年怎麼夠,怎麼也得八年十年……」
接著康熙這麼想,人都是不滿足的,越是強者,越是有過輝煌歷史的帝王,對自己越有自信。感受著氣力在體內漸漸恢復,康熙覺得,自己不該還只能活三年五年。
「皇上,理藩院報,拉藏汗稱策妄多布進藏,求朝廷進兵往援。」
「戶部求請停免山西、蘇松等地錢糧,以備湖南兵事奏銷。」
張廷玉的聲音悠悠傳來,喚回了康熙的思緒,他現在還無力一一細覽奏折,處置政務,就讓張廷玉一件件呈報。
「為了這天下,朕還不能倒,三五年不夠,朕得堅持下去!」
康熙心志堅定起來,頭腦也漸漸清醒了。
「拉藏汗不是跟策妄阿拉布坦接親麼?他若真當策妄敦多布為敵,就該聚兵相抗。策妄敦多布不過萬人之軍,此前還與撫遠大將軍何羅卜增丹濟布數戰,折損頗多,何至於要朝廷進兵?」
「朝廷歷來不加兵於藏地,他該清楚。即便有心出兵,大戰剛過,不及恢復,也無餘力。他來這麼一出,不過是故作姿態,蛇鼠兩端之技爾!去信申斥於他!朕此前允了他廢六世,只為安定藏地,若是他再一意攪動藏地,聯手策妄敦多布,乃至策妄阿拉布坦,朕即便節衣縮食,也要如他所請,遣大軍入藏!」
康熙對這拉藏汗很是膩味,利落地作了處置,張廷玉隱約覺得有些不妥,可他不是很清楚藏事,也無話可說,就照康熙的意思擬諭。
「至於錢糧事………對了,老四和十三是不是還圈著?讓他們出來,著他倆去管戶部,給朕清理出一番首尾!」
湖南大戰,怕是上千萬兩的開銷,若是沒胤禛這樣的實在人去戶部坐鎮,幫他清理錢袋子,還不知這無底洞能不能補得起來。
由胤禛胤祥又想到了還在四川的胤禎,康熙沉吟片刻,再下了諭旨:「召撫遠大將軍,貝勒胤禎還朝,彰其戰!」
康熙很清楚,遵義市李肆讓出來的,但勞就得摁在胤禎身上,大張旗鼓地宣揚。湖南之戰算是平局,可連帶台灣、江西、雲南和四川等地形勢,其中就有太多文章可做,除了胤禎,江西的田文鏡,雲南的馬際伯,四川的年羹堯,甚至手下那個最後決戰時保住火藥的內務府員外郎鄂爾泰,都要好好捧
起來,臣如此多,這一站還怎麼會是敗仗呢?
說到胤禎,正跪伏在書案邊擬諭的張廷玉心中一動,下意識地朝旁邊的鐵桶看去,那裡還隱隱飄著冉冉青煙,燒的是什麼,他心頭再清楚不過。
康熙注意到了他的異狀,微惱地哼了一聲:「朕就在這裡,你在看哪裡!?」
張廷玉趕緊叩首道:「微臣失態,求皇上恕罪!」
此時張廷玉心中既是如釋重負,又是惶恐不已。康熙安然回京,病情好轉,大清的危機眼見是過去了,可之前因為生死不明,奪嫡風波已隱隱顯露,還不知康熙要怎麼處置首尾呢。
而聽康熙剛才那話,似乎還話中有話,難道自己之前遺詔的事被發現了!?
讓張廷玉更驚心的是,想什麼來什麼,馬齊屁滾尿流地奔了進來,魏珠等太監都沒攔住。
「皇上,大學士王樓上題本求立儲,御史陳嘉猷等十八人亦聯名上書,翰林院檢討朱天保上本更求復太子,奴才等阻攔不及,朝堂正一片嘩然!」
馬齊一臉是汗地嚷著,康熙愣了片刻,赫然起身,蓬的一巴掌拍在書案上,兩眼圓瞪地罵道:「好膽!」
「臣伏見宋仁宗為一代賢君,而晚年立儲猶豫,其時名臣如范鎮、包拯等,皆交章切諫,鬚髮為白……」
王撥的本章說得很委婉,沒有提這次湖南事後,康熙生死不明,以致人心大亂,而是老生常談,就只說立儲,可大家都明白是奔著什麼來的。
御史們就直接多了,之前事態太過混亂,皇位空懸,真有不測,這大清就基業崩離了,所以都群起而求立儲。
「皇太子幽禁三年有餘,諒聖而愈聖,賢而愈賢,倘復回東宮侍左右,親聆聖訓,則學問日進,德業日隆,皇上見之無不歡欣,則國無嗣位之憂,聖體康寧,聖壽無疆矣……」
朱天保這個翰林院檢討更是個愣頭青,直接要康熙再復太子。他這一嚷嚷,事情就更複雜了。
康熙首先想的就是廢太子又耐不住寂寞,暗中慫恿人替他說話。接著惱怒的是一幫御史上書,後面到底會是誰?臣子結黨,這是他最不可容忍的一件事。而王樓身為大學士,竟然不跟自己通氣,就上題本求立儲,這幫御史是不是他指使的?很有能耐嘛,今天能為立儲群起上書,明天就能為置啄他事而群起上書,當真以為自己這大清皇帝,是前明那種仰仗臣子鼻息而活的皇帝!?
思緒再深入一層,康熙更是勃然大怒,這是不是在嘲諷自己湖南大敗?在質疑自己已無力掌控天下?
康熙咬牙,眼中精光畢露,低聲道:「一個個都急不可耐地想當田豐麼…感覺到如潮怒意自康熙臉上勃發,張廷玉不敢出言相勸,此時說什麼都會被皇帝當作是有心之語,只能低頭咬牙,自顧自地繼續擬諭,可豆大的汗珠卻一顆顆滴落在詔書上,將字跡染成團團亂墨。
另有一句話叫禍不單行,接著是早前陷身「粵黨案」,後來被康熙起復的田從典求見,一臉灰敗,如大禍臨頭一般,哆嗦著手,將一封書信遞了上來。
「爾等一個個,全都喪心病狂!」
看清了內容,康熙一把將書信扔到地上,全身哆嗦著,差點當場又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