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大雨的夜裡,他極盡所能的讓那個他懷中的女子歡愉,直至她的最後那一回驚天的快 感狂潮中昏厥後,才悄然離去,彷彿從未曾到來過。
「左翼動作過慢。」
一個低沉的嗓音在滿是沙塵的校場上穿沙而出。
「左翼聽到了嗎?立刻跟上。」
一個爽朗的女子喝聲在校場的另一角迎風響起。
「右三,包。」
「右三,就是現在。」
高大的男子,站在校場左側,他是為女兒國三公主雲苧的協和部隊代訓新兵的赤天朔;清麗的女子,站在校場右側,她是統領協和部隊新兵,前來受訓的封參將——封晴;而徐徐騎著馬由校場外走過的,是七日前出外視察邊關,方才歸營的雲荼。
望也沒望校場一眼,雲荼逕自歸回將軍帳,因為現在的她,根本不知道要拿什麼臉,去面對那名向來只要有軍可訓、有武可練,對身旁事物完全無動於衷的男子了。
那日,她到底是為什麼失心瘋了啊?
惱怒他的知情不報、知秘不語,不想再看見他這個人,直接趕走他便是,幹嘛還留了個想捉弄他,要看他狼狽、難堪模樣的壞心思?
其次,在發現後宮女官教導的那一套對他根本不管用之後,就該當機立斷地斥走他,而不是繼續任性下去,最後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僅弄得自己兵敗如山倒,更在他眼前把丑現盡……
一想及一個多月前,他由她的內帳離去時,那個毫無所謂的背影,以及那一整天都起不來床,而且因宿醉而頭痛欲裂的自己,雲荼都想找個地洞鑽下去,因為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那夜,到底是誰欺負誰,誰處置誰了。
丟臉,真是把穆爾特家族的臉完全丟光了!
然而,更令她懊惱的卻是,這個讓她連顏面帶自尊都徹底掃地的男人,如今依然氣定神閒地字啊營裡東走西晃,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反倒是當初壞心眼想戚夫人的她,不僅連他的面都不敢見,更沒臉再開口要他走……
就在雲荼一邊心煩歎氣,一邊更衣時,將軍帳外突然傳來一聲報令——
「報,協和部隊封參將求見。」
「准。」
深吸了口氣,雲荼整了整心情,走至外帳,而不多時,那名年約三十歲的清麗女子一身戎裝地步入帳內,颯爽一抱拳。
「二姑娘。」
「坐。」指指身旁的座位,雲荼示意一旁的軍士上茶,「操練了一整天,累了吧?」
「哪兒的話,二姑娘都沒說累,小的有什麼可累的。」封晴大大方方地接過茶,呵呵一笑,「更何況,小的都還沒跟二姑娘道謝呢!這半個月來,我協和部隊這些小兔崽子,可真正見識到我女兒國的最強軍威了。」
「再說,就見外了啊!封姐。」聽到封晴的話,雲荼端著茶嬌睨了她一眼,「你在美人關前衝鋒陷陣的時候,我還在宮裡穿小圍肚繡花兒呢!」
無怪雲荼這麼說,因為封晴便是前任女帥的外甥女,喪母后,一直跟隨在前任女帥身旁駐在美人關,直至十二年前加入女兒國協和部隊後才離去。
聽及雲荼的話,封晴先是一愣,隨後大笑出聲,「既然二姑娘不跟我客氣,我也不囉嗦了,我是來跟您辭行的。」
「這麼快?」雲荼愣了愣,「不是說好一個月的嗎?」
「他們是一個月。」封晴指指外面的協和部隊新兵,「可二姑娘也清楚,我十多年沒回來了,所以打算今晚進歸雲城,去跟一些老朋友碰碰面、喝喝酒,過幾日再回虹城轉轉,然後直接跟苧將軍會合。」
「沒問題。」雲荼爽快地點了點頭,並對一旁的小四做了個手勢,令小四將要送給封晴的禮物取出,也順帶替她一起送封晴出帳,僅管她的心底有些惋惜。
她本來還打算找機會跟封晴淡淡赤天朔的,畢竟封晴是前任女帥的外甥女,或許會知道赤天朔一直死賴在這裡不走的原因也說不定。
但算了,反正她愛留不留、愛待不待,她就當沒他這個人就是了,要不萬一讓他知道她竟悄悄在打探他的事,還真當她多在意他呢!
不過也怪,方才與封晴閒聊當兒,她由半掩的帳廉發現,原本專心一志督軍的赤天朔,居然難得地側轉過頭,一雙眼眸,不斷在將軍帳附近流連……
他在看誰?而又是誰,竟能讓這向來督軍、練功時絕對心無旁騖的武癡分心?
今日歸營時,她帶的人馬明明跟出去時一樣,怎樣也不可能有敵方奸細混進來,一路上,更沒發現有敵軍蹤跡。
那他,究竟在看什麼呢……
就那樣一個人皺著眉在帳中來回走動思索,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熟悉的淡淡酒香突然傳入她的鼻間。
「嗯?」有些納悶地轉身,雲荼卻差點撞進一個壯碩的胸膛裡,她趕緊又回身,然後在那陣混雜著酒香、土塵與汗香的純然男子氣息傳入鼻中時,雙頰有些不自在地嫣紅,「有人讓你進來嗎?」
他怎麼來了?
「我來告假。」望著雲荼纖細的背影,聽著那冷淡的話聲,赤天朔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你赤大人要出門,什麼時候需要知會誰了?」微微愣了愣後,雲荼輕哼一聲。
告假?告什麼假?這六年來,他不是愛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愛幹嘛就幹嘛,什麼時候知會過她了?
既然從來不將她這個主帥放在眼裡,這次又這麼莫名其妙的特地來告什麼假?
「明日,司空族族長一行人將抵達美人關。」又過了半晌,雲荼身後才又傳來赤天朔那低沉而醇厚的嗓音。
「我會不知道嗎?」蛾眉輕輕一蹙,雲荼沒好氣地回道。
是啊!天禧草原上向來慓悍,且多年來一直騷擾女兒國邊防的司空族,他們那最好色的族長明日確實將抵達美人關,來與她會商歸順事宜,可這跟他特地來告假到底有什麼關係?
怪的是,這回,雲荼的話聲落下許久後,都不曾聽到赤天朔的回答,當她驀地一回身,望見的,是他向外走去的高大背影。
「站住。」沒來由地,雲荼叫住了他,「多久?」
「三日。」
「幹嘛?」
「進城。」
進城?他進城做什麼?
聽到赤天朔的回答後,雲荼微皺的眉心更皺了,她的腦際突然閃過了先前封晴說過的話,以及方才赤天朔督軍時,那悄悄盯視著將軍帳的不尋常舉動。
難道,他看的人是封晴?
是了,一定是這樣的,否則為什麼封晴前腳要進城,他後腳也要跟著進城,而且還一反常態地故意來跟她告假!
他是不是故意借這樣的方式要讓她知道,他不是不喜歡女人,只是喜歡的女子,不是她,更欲暗示她,往後,請別再無故騷擾他?
「知道了。」帶著一股深深的受辱感,雲荼猛地一咬牙轉身進入內帳,「你愛什麼時候回就回,不回,更好!」
歸雲城 平安客棧
靜靜坐在酒肆中,一整夜,赤天朔口中的酒就如同腦中混亂的思緒般未曾間斷過,當他發現酒瓶又空,正打算招呼小二繼續上酒時,一個爽朗的女聲突然在他身前響起。
「抱歉,讓你久等了。」
「不會。」
將手中酒碗放下,赤天朔緩緩轉眸望著將劍隨意擺放在桌上,大刺刺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封晴。
他望得那樣仔細,那樣目不轉睛,封晴也同樣凝視著他,許久許久後,兩人異口同聲說道——
「你長得很像爹。」
「你長得還真像娘。」
微微一愣後,兩人相識一笑,封晴的眼底早已出現點點霧光,赤天朔的眼眸也難得激動。
畢竟這是他們這兩名同父同母的手足姐弟,分離二十二年後的終於相見,而在此之前,赤天朔真的怎樣也沒想到,他在美人關等待了十年,等來的,竟會是自己的胞姐……
是的,赤天朔與封晴是親姐弟,因為他們出身女兒國,最英勇善戰、百步穿楊的娘親,在二十二年前,也就是他們的爹爹分開四年後,不知為何,獨留八歲的女兒在身旁,卻遣人將四歲的赤天朔送回了他們爹爹的部族。
那日後便在部族生活、成長的赤天朔,其實對眼前這名「姐姐」幾乎沒有記憶,然而,如今出現在那張臉孔上的某些熟悉線條,以及那完全不加掩飾的熱切與感動目光,瞬間就令他的心間,湧出一股無以名之的情感。
他的……姐姐。
「好吧!我承認我早知道你的存在,可自娘去世後,是大姨一手將我拉拔大的,所以我也只能乖乖聽她的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直到今天。」
「沒事。」望著姐姐無奈中又帶點淡淡自責的眼眸,赤天朔喝了口酒後,徐徐說道。
是的,沒事,畢竟封晴口中的「大姨」脾性之古怪,他確實知之甚詳,因為這大姨,也就是與赤天朔定下這場十年之約的美人關前任主帥。
那年,十六歲的赤天朔獨自出走部族,開始在天禧草原周邊流浪;那月,戰火連綿的天禧草原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流民忍饑受渴,他毅然決然決定前去那適巧途經附近的不知名軍寨盜糧。
但那夜,為盜糧隊伍斷後的他,卻怎樣也無法將手中飛箭向那群攔住他去路的軍寨女軍士射去,就在他刻意與之僵持,欲令盜糧隊伍順利脫身時,此軍寨的冷面女主帥出現了,而他,聽到了一句永生難忘的話——
「小子,是不是叫赤天朔?」
他,沒有回答,因為心中實在太過驚詫。
「別以為不說話,就想矇混過去,也不瞧瞧自己那雙長得跟你娘一模一樣的眼睛,更別提你屁股蛋上那塊牛屎似的胎記了。」
他,依然沒有回答,僅管滿心疑惑,直至那冷面女帥走至他身前,用只有他們兩人得以聽聞的嗓音低斥著——
「想知道你老娘的事,就乖乖跟老娘我走……發什麼愣?我是你大姨,有疑問嗎?」
確實沒有任何疑問,因為大姨在看到他身上玉珮的第一眼,便喚出了他的名,準確道出他身上不為人知的胎記、生辰年月日,甚至出生時刻,以及秀出她左手那與他胸前佩戴的玉珮同樣的家徽的手環的那一瞬間,他就沒有任何懷疑。
結果,這一走,不僅讓他直接走進了美人關,一待,就是十年,而且還在他大姨的授意下,開始為女兒國訓練軍士,成立斥候營,並在雲荼到來後,成為她的戰技指導。
在他大姨去世前,他確實由她口中得知許多他娘親有關之事,特別是知曉娘親在他離開四年後便撒手人世,以及自己原來……還有一個姐姐!
但他心底最想明瞭的是,他大姨僅管心知肚明,卻始終守口如瓶,只在闔眼前冷冷丟給他一句——
「等你在美人關待滿十年後,自然有人會來回答你的問題。」
如今,十年已到,來至他面前的,是他的胞姐。
「也虧你有這個耐性,居然真的在美人關待了整整十年。」望著赤天朔毫無芥蒂的深邃眸子,封晴輕輕歎了口氣,「你難道不曾有過懷疑?」
「若這是我唯一可以獲得答案的機會,那麼我能做的,就是等待。」赤天朔將視線投向窗外,緩緩將酒傾入口中,「而你,確實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