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伊人 第十二章
    他離開房間後,她也沒想再睡,起身著衣。小銅鏡裡,照出她渾身紅紫,全是他放縱情慾的吻痕,她羞得不敢多瞧,穿上淺藍色布衣,鮮少親自動手梳發的她,少掉婢女侍候,不知該如何料理一頭長髮,她想盤個婦人聖口,卻無從下手,末了,只能隨意束綁起來。以後她得開始好好學習打理自己,成為他的賢內助才行。

    他說,這裡是他的新家,而她,將會與他在此落地生根。

    既然要落地生根,她也要快點適應這裡,一直躺在床上,只是浪費寶貴的時間,雖然她的體力還沒恢復完全,然而得知武羅平安無事,讓她心情大好,所有的愁緒飛快消失,人逢喜事精神好,便是她的寫照。

    步出房門,分不清東南西北,她抱持著探險的心態,毫無畏懼地走下去。

    匪寨的房舍都是一間一間獨立,各人皆有自己的活動空間,房子以粗木架構,看似簡單,卻相當牢靠。武羅的小屋外,放著滿滿的刀與鐵器,她昨夜聽他約略提過,他在這兒學習到不少刀法功夫,還有一位師傅教他鑄刀造劍,他似乎也很喜歡,提到刀劍,他的眼神全燦亮起來。

    她打算到後院去看大東。

    距離武羅住的小屋不遠,是魚二哥的木屋,她在那兒遇見一名美婦,她抱著一盆髒衣,準備打水清洗,連秋水趕忙靠過去。

    「這位嫂子您好,抱歉……請問後院在哪?」她福身問道。

    美婦打量著她,嘴裡道:「我正好要去後院洗衣服,你跟我走。」

    太好了!能找到人帶路。

    連秋水頷首致謝,「好的,謝謝您。我是秋水,怎麼稱呼您?」不知她是哪位大哥的娘子?

    「你也是被那群匪人搶進來的姑娘吧?」美婦平靜的面容上閃過一抹怨慧。

    「嘎?不,我不是……」連秋水不解其意。

    「這寨子裡的女人,除了虎嬌之外,有哪一個是心甘情願住下的?不全都是那些土匪下山去搶奪財物時順手搶回來的良家婦女,被他們強佔了身體之後,沒死成的,就絕望地留在這裡替他們煮食洗衣。」美婦口氣相當冷淡,領著她走。土匪。連秋水此時才意識到,這兩個字所代表的可怕涵義。燒殺擄掠、生奪硬搶,所有壞事,他們都做,他們不是善人,不是尋常老百姓,他們是惡名昭彰的土匪…

    美婦瞧見她衣襟下隱約露出的紫紅色吻痕,不由得同情起她。

    「你可以叫我一聲雪姊,遇到不明白的事可以問我,還有!」美婦指著前方不遠的井。「別跳那口井,井水太淺,死不了。」

    「您……」

    「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跳過。」雪姊走向後院井邊,開始汲水。「我被帶回來這裡,讓那匪人強佔身子的那一夜,就從這兒跳了下去,卻沒死成,所以你若是想不開,也別挑這裡跳。」

    悲傷的事情,透過她口中道出,竟然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一般,雪姊不只面無表情,似乎連心都已死寂。

    連秋水無言,不知該應答些什麼。

    安慰嗎?她根本不懂雪姊心中的痛,昨夜與武羅的雲雨之歡,因為是心愛的男人,她才能放開自己,若是與自己完全不愛的人那般親密靠近,甚至讓他進佔身體深處,她完全無法想像那是多可怕而令人作嘔的事情……就在她咬唇沉默,只能萬般無奈地望著已經開始搓洗衣物的雪姊之時,身後傳來響亮的狗吠聲。

    大東!

    「汪!汪!汪!」

    巨犬飛撲過來,壓倒連秋水,在她臉上猛塗口水,她癢得直發笑,大東開心地咧著狗嘴,舌頭哈哈哈地直吐。

    「大東乖,大東坐下。」她拍著狗腦袋,大東舔滿足了,聽話坐定,只剩尾巴仍在瘋狂搖晃,她從地上爬起身,拍淨裙擺,給它一記用力的擁抱。「你好嗎?我之前沒有辦法去看你,害你餓上好幾天吧?抱歉……」

    「汪!」

    「幸好你現在看起來很健康,太好了。」她半張臉蛋全埋進蓬鬆厚毛裡。

    「你認識那隻狗?」雪姊在水井旁站起身,雙手還滴著皂水,問道。

    「是呀,我和大東算是老朋友了。」從她與武羅將它偷偷帶出連府到今日,快滿三年了呢。

    「汪。」它附和。

    「所以,你和那些土匪也早就認識?」雪姊美眸瞇細,口氣更加的冷。連秋水被雪姊突然轉變的神情駭住,答得結巴:「我……我和小武哥早就認識……」至於其它人,她連名字都喊不全。

    在雪姊眼中,土匪全是同一掛,她不知道連秋水口中的小武哥是哪一位,也許是欺負她的那個,也可能是欺負其它姑娘的那些,總之,都是渾蛋!

    「所以,你不是被搶來的姑娘?」雪姊聲音肅然。

    「我不是呀……」

    「所以,你和虎嬌一樣,和他們是同夥?」雪姊朝她走近,明明只是簡單一個「走近」的動作,連秋水卻感到巨大壓迫,不由得小退半步。

    「我-- -……」

    「秋水!」武羅的身影由遠奔近,雪姊停下腳步,旋身走回水井邊,繼續蹲下洗衣。

    連秋水不懂雪姊這詭異舉止的涵義,她還呆愣著,武羅已經來到她身旁。

    「我就知道你不在房裡,定是跑到後院找大東。」

    「小、小武哥……」她本能地靠回他懷裡,逃避雪姊的視線。武羅輕攬她的腰,笑道:「早膳都還沒用呢,先回房,吃飽再來和大東玩,放心吧,狗不會跑掉。」剛才他端著清粥小菜回房,卻不見她蹤影,不用猜想也知道這丫頭絕對是往後院來。

    「哦,好……」

    「還有,你別在寨子裡亂跑,萬一迷路了怎麼辦?想去哪裡就跟我說,我再帶你去。」寨子雖然不像城裡一般大,也有數十戶屋舍坐落,她初來乍到,總是不熟悉環境。

    「好……」她被武羅摟著走時,忍不住回首再望雪姊一眼。

    那一眼,正好看見雪姊凜冽凶狠的目光,她不禁瑟縮,武羅還以為她是衣著單薄,受不住山野裡的清晨低溫,直接抱起她加快回房的速度。

    房裡木桌上的半鍋粥,仍竄著熱煙,三盤醬瓜小菜,整齊排放,兩人回房之後,他替她盛粥,而她還在發呆。

    「秋水?趁熱吃呀。」看著碗在愣什麼?

    「小武哥,你……你會在這裡待多久?」

    「什麼意思?」

    「你、你說過這裡是土匪寨,我們總不好在這兒久待,也許我們可以找個小村子住下,你種田,我種菜,我們兩個人過著平平靜靜的日子………」

    見過雪姊之後,她驚覺身處匪寨是件多可怕的事,那些笑起來牙關咧咧的魯漢子們,是土匪,他們欺負像雪姊那般的柔弱女子,逼她們做不情願之事,說不定他們還會殺人……思及此,她更加害怕,害怕武羅也會變成那樣的人。

    「在這裡不好嗎?有誰嚇著你了?」他以為她遇見寨裡哪位面目猙獰的大哥,被嚇破膽了。

    她咬咬唇,搖搖蜂首,頓了頓,再道:「我覺得……」她話沒能說完,便聽見外頭傳來尖銳的哨聲,她正想問怎麼了,武羅已經起身,開門朝外看去。

    「秋水,你待在房間內,別出去。」他丟下交代,身影疾奔出去,她連喊他都來不及。

    那是……什麼哨聲?聽起來好可怕,好似有危急駭人的事要發生,又好像是在召集寨裡所有人到某處集合。

    她心裡,好不安。

    粥,連半匙也不曾入口,直到它變涼、變糊,武羅仍是沒有回來。哨聲老早便停止,外頭好安靜,半點聲音都沒有,僅有風拂過窗扇時傳來的咿呀聲。不安,越來越擴大,她開始在屋裡來回走動,根本坐不住。武羅怎麼還不回來?

    快些回來呀………

    砰砰。拍門聲傳來。

    她以為是武羅,開心地打開門扉,可門外不是他。

    是雪姊,她的表情和先前那一瞥完全相同,冷若冰。

    「雪、雪姊?」連秋水心口一窒,訥訥地喊著。

    「你不知道方纔那哨聲是什麼吧?」雪姊終於揚起笑,依舊冷冷冰冰。

    「……是什麼?」

    「土匪們準備一塊兒去搶劫時,就會以哨聲集合眾人,然後,成群下山,打家劫舍。你看著呀,等你的男人回來,他會帶著搶來的珠寶送你,或許是美麗的髮釵、鑲貝的耳墜、玉環金鐲,也或許,他會帶回另一個更漂亮的姑娘……」雪姊哈哈大笑,帶著無限的鄙夷。

    連秋水倒抽冷息,忘卻左手有傷,死命地握緊了顫抖的手,按在胸口。血,緩緩滲透裹傷的布帛,在衣襟上染出一朵鮮艷血花,她幾乎癱軟地跪坐在地。不要……她不要武羅變成那樣的惡徒,視殺人搶奪為家常便飯-- -……雪姊不知何時走的,她完全沒心思注意,滿腦子全是煩惱。終於,又有人到她房裡來,這回是抆著腰的虎嬌,她踹開沒上閂的門,一陣急風似地闖進來,捉起坐在地板上的她,再度急風似地往外走。

    「你在幹什麼」快點過來呀!小武受傷了- 」

    這句嚷嚷,震醒了連秋水。武羅受傷了?!嚴不嚴重」

    她跟著虎嬌小跑步起來,但泰半是被虎嬌拖著走,才進到大廳,便聽見武羅在說:「別讓秋水知道!她會擔心!」

    「來不及啦,我妹子把人帶過來了。」虎標努努下顎。

    武羅迅速回身,見到連秋水,他想藏住受傷的右臂,動作卻慢了。

    「小武哥!」連秋水喘吁吁地奔到他身邊,看見他右臂那道又直又長的傷口,從上臂一直延伸到手腕,皮開肉綻,鮮血止不住地狂流,她的眼淚也落下來。

    「小傷而已,別哭。」

    「那叫小傷」」連秋水頭一次在他面前扯著喉嚨說話,「你、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你!」

    「厚,你家小武好厲害,一什麼夫什麼關的,面對犬戎寨的死對頭,他一點都不怕,手起刀落,刷刷刷腦袋一顆接一顆哎喲!」正猛力誇讚武羅的虎標,胸口被虎嬌手拐子狠狠一擊。

    瞎子呀!沒看見小武家那位水做的娘子已經臉色發白,手腳都在顫抖,還在她面前說些有的沒的,也不想想人家承不承受得住!

    連秋水越哭越凶,眼前早已一片水霧瀰漫。

    「秋水……」武羅想安撫她,傷口卻疼得他齜牙咧嘴,方才含下的麻沸藥尚未生效。

    「讓讓!讓讓!」寨裡弟兄抱著一堆傷藥熱水過來,要替武羅療傷。

    連秋水見那名寨裡弟兄拿出一根粗針,往熱水裡胡亂攪攪就算消毒,穿線!

    穿不進去時,更直接用唾去沾濕線頭。待一切準備就緒,要縫合武羅臂上嚴重開口的傷,第一針穿進肉裡,寨裡弟兄自己倒先發起抖來,一直無法戳穿膚肉,針紮了又抽,抽了又扎,傷口沒能縫妥,反而害武羅臂上多出許多針洞。

    「請、請讓我來……」連秋水看不過去,自告奮勇地接手。

    「什麼?」寨裡弟兄瞪大眼。這個看起來像是快昏倒的女人,能勝任血肉模糊的縫麼口大任嗎?「我、我需要細一些的針,繡花的那一種……我、我比較順手……」連秋水的聲音抖得好嚴重,她逼迫自己要冷靜。「秋水,這種事你不要!」武羅知道她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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