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別離
「紀小姐,有位與您同姓的小姐在後門等你。」
紀湘躺在榻上,輕輕應了聲,門外的丫鬟報過了便離開。
是溦姐來找她了。
她稍微理了下衣妝,對鏡看看自己慘白麻木的臉色,才發現自己變了好多。
長越大,她越不知歡笑為何物,多想回到少年不識愁滋味之時,可是,人總得要長大,不可能永遠都那麼天真。
來到後門,果真是溦姐。她看到妹妹,未語淚先流。
「湘湘……」她一拐一拐地走到紀湘面前,用力抱緊了她。「對不起……湘湘,當初我真該聽你勸的,我的夫婿真的不是人,我當初真的該聽你的話!」
她如此激動,紀湘不禁回摟她,輕拍她的背。「你夫婿怎麼了?」
「我夫婿是斷袖……」說出最難堪的事實,她伏在妹妹肩上哭道:「我是逃回來的,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那個夫婿,真的沒辦法……」
「爹和二娘都不知道?」紀湘瞠眸,以為姐姐只是回家探親。
「怎麼敢讓他們知道?我沒收休書,就這麼逃走了。」紀溦放開她,啜泣道:「銘勳說,他會幫我跟爹娘說,我現在投靠他暫住在茶莊,我聽那兩個嬤嬤說,你在這裡住下了,曾家對你好不好?你過得好不好?」
她點頭,心疼姐姐處境,沒計奈何,一提起鐵銘勳,心又絞痛起來。
「你在茶莊做事,我都知道了。」她握緊妹妹雙手,含淚低訴:「湘湘,我很愛銘勳,真的很愛他,出嫁時,他曾答應過我,無論將來如何,只要我回來了,他還是會要我、娶我,我知道你喜歡他,但你能不能成全我?不要再來茶莊好不好?我求你……」只要湘湘不再去纏著他,她便能挽回他的心!
一向尊貴而驕傲的姐姐,居然求她了……
紀湘想笑,卻笑不出來,眼淚滑下,乾澀的喉嚨梗著嗚咽。
她知道他愛姐姐,她今午在茶莊的後門都看見了。
湘湘,嫁給我。
那時,他的話動聽宛如鷗黃鳴聲,她心嚮往之,最終求之不得,才明白與他有過的歡笑甜蜜,不過黃梁一夢。
她是時候醒了,也該對他死心了。
「溦姐,我不會再去茶莊。」她許下諾言,水眸淒淒。
她不去,再也不去了,她會離開,離他們遠遠的、遠遠的……
「她走了。」
看不到想見的人兒,他只得到墨荷冷凝的臉色與教他愕然的三個字。
「走?走到哪兒去了?」他一臉錯愕,有些反應不過來。
昨日黃昏,他來到曾家想見湘湘,丫鬟卻道她微恙不見客,他掛憂著,想進去探視,丫鬟不言不語地盯著他,他只得作罷。想不到今日再臨,卻得到墨荷冷冷的三個字。
「哪兒去?不就是去一個永遠都見不著你的地方!」帶著一絲斥喝,她眸中有深刻的嗔怒。
當她憶起昨兒傍晚,紀湘哭著向她奔來的情景,她的心就又疼又惱,疼紀湘的狼狽,更惱鐵銘勳讓紀湘傷心成那樣。
永遠都見不著你的地方!
他心一震,嚴重的語句讓他心驚。「什麼意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理墨荷的怒氣,他逼問,黝黑的臉龐佈滿惶惑。
「什麼意思?」墨荷有絲咬牙切齒,沒想到他居然還敢問她?「還不夠清楚嗎?她走了!離開洛陽了!」
此時,曾元晟剛巧步進了大廳,看到墨荷的怒容,他連忙走上前。「有話好好說,氣傷了身子就糟糕了。」他好言相勸。
不理丈夫的勸言,墨荷蹙眉推開了曾無晟,逕自走近鐵銘勳。「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火大之下,她激動質問。
到底是怎麼樣的傷心、多深重的傷害,會逼得湘湘如此堅決地離開?她不解,無奈紀湘就是不肯說出原由,可她仍能從中想出他倆之間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她一直知道紀湘的心事,只有鐵銘勳才能如此讓她傷心流淚,她會萌生離開的念頭,不是為了鐵銘勳,還會為了什麼?因此她無法不怪罪到鐵銘勳頭上!
鐵銘勳心中一陣刺痛,墨荷的怒問讓他憶起自己確實做了許多虧欠紀湘的事……
「我會補償她的,告訴我她人到底在哪兒?」焦急與不安在他臉上交織成深沉的痛苦,他的詢問幾近哀求。
感覺到他語中的誠懇,墨荷有一瞬間的心軟,但她還是選擇撇開臉。「你放過她吧!她沒辦法承受再多了。」不經意放柔了嚴厲之音,她只希望他們的糾纏到此為止,雖然她不曉得紀湘離開的箇中原因,但看她被傷得那麼深,她只能順著她的意願,幫她擋住鐵銘勳,也為她隔離傷害。
放過她?不!他怎能放過她?她沒辦法承受,他更是沒辦法割捨這段感情啊!
完全不能接受墨荷所說的一切,他更無法相信紀湘當真離開了洛陽,畢竟他前日還看見她的人啊!
掐緊了雙拳,他霍地轉身衝出廳外,發誓弄翻了整個曾府也要找出紀湘。
「他……」墨荷瞠目,被他這突來的舉止嚇著了。
「好娘子,好好地待在這兒,為夫出去勸勸他啊。」哄著妻子坐下,曾元晟說著便要跟著離去。
「你可別向他洩漏半點消息啊!」驀地回神,她大喊著吩咐。
「當然!」聞聲掉頭,曾元晟對嬌妻挑眉應允。
他當然不會對他發放半點風聲,那小子可惡極了,弄得墨荷放不下紀湘,而紀湘更是黏著墨荷不放,昨晚她們倆就睡一塊了,害他得去睡書房!
如此無辜地被剝奪了與妻共溫存的權利,他想起就惱。
追上鐵銘勳,就見他不停進出各個樓閣,看不過他那副傻樣,曾元晟不禁攔住他。
「別找了!她真的不在這兒,你不相信墨荷,也該相信我吧。」
站住了腳,鐵銘勳氣息微喘,思緒紊亂。曾元晟的話讓他終於意識到……他真的失去紀湘了。
見他忽然愣住了,曾元晟不禁皺眉。「說實在的,你和湘湘到底怎麼了?我看你倆這陣子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弄成這樣?」說他雞婆也罷,其實他也想知道老弟的心事。
得不到回應,他略一挑眉。「小倆口吵架啦?」咧嘴輕佻地笑,不忘削個一、兩句。
怔忡了半晌,他略顯無神的眼轉向一臉笑意的曾元晟,看著這跟自己最親的老哥,他黯淡的眸光倏地一亮。「哥,告訴我!湘湘在哪兒?她到底在哪兒?」他吼著、問著,並舉手抓緊曾元晟的肩膀,此刻他整副心神裡只剩下紀湘,他發了瘋地要看見她!他還沒對她表明情意、還沒彌補一切的過錯,他怎能讓她離開自己?
激烈的反應教曾元晟頓時傻眼,與鐵銘勳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他還是頭一回看見他失控成這樣……
看來,他還是在乎紀湘的吧?要不他怎會對她的行蹤如此緊張關注?
曾元晟不由得歎口氣。「老弟,不是老哥不肯告訴你,而是湘湘她真的不想見到你,懂嗎?昨晚她哭慘了,你嫂子可心疼死了,也許你們分開一陣子比較好,你們都需要冷靜,關於她的去向,你就別多問了。」他苦口婆心勸著,希望他能明白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
得知紀湘哭了,他整顆心為之揪緊。
他錯了……昨晚他不該理會紀溦的一再哭求和纏繞,他該直接回曾家來看她的!一夜之間,他如此輕易地失去了她,這比什麼都教他難以接受。
「你先做好你的事情。紀老爺不讓紀溦嫁你,難道就肯把湘湘嫁給你?你好好做茶莊,做出了成績,以後才有機會娶湘湘。湘湘身旁有丫頭照料著,你不用擔心什麼。」
鐵銘勳搖頭,眸中淨是苦澀。「算我求你好了,請你告訴我好嗎?我沒辦法失去她……」首次對人拋下最貴重的尊嚴,他深深哀求兄弟的同時,也明白她對自己而言,是如何重要……
曾元晟頭痛了,他不想打擊他,但礙於墨荷的吩咐以及紀湘的意願,怎能如實告知?畢竟他也是心疼紀湘,他不確定一旦對鐵銘勳坦白,是否會對紀湘造成更多的傷害?
「你別這樣,幾十年的兄弟哪有求不求的?她這是存心要躲你的,就算被你找到了又怎樣?她還解不開心結的話,你再怎麼做都是徒然,何不先試著放手讓大家都靜一靜?哪天她想通了自會回來,你不必著急這麼多的。」
聽著肺腑之言,他即時陷入一片悵然若失的愁思中,霎時間頹喪不已,全身虛軟得幾乎要倒下了,其實他也知道紀湘的固執。曾元晟說的自有道理,勉強找回了她的人,他最後可能什麼都得不到……
「難道我就什麼都不能做,就只能待在這兒等她回來?」他眼神空洞,喃喃自語,不敢想像往後他得活在等待中。
曾元晟長歎了聲。「等就等吧!有啥了不起的?我也等過啊!你瞧我最終不就娶到墨荷了?」鼓勵地拍拍鐵銘勳結實的手臂,他以過來人的口吻分享經驗。
鐵銘勳不禁苦笑,他等嫂子只等了那幾個月而已,可紀湘能在幾個月內回來嗎?他能有像老哥這樣的幸運和福氣嗎?
身後再次傳來嬌叱,曾元晟立刻閃開,馬上回到「大人」身旁。
遙望曾元晟與墨荷,一陣惆悵忽地兜上心頭。如果他能早點瞭解紀湘的愛、早些明白自己的心,他和紀湘也該已結連理了。
從曾府回到茶莊,一路上他像被挖走了所有力氣般,每一步的提腳都是舉步維艱,失去了紀湘,他的心也彷彿被什麼挖走了一部分,令他空洞、教他失落。
也許,這就是老天給他的懲罰……
「你為何要這樣待我?」
月光下、寂夜裡,銀白光芒傾瀉大地,照亮了紀溦愕然且蒼白的臉容。
「你再繼續留下,對你而言絕非好事。」如實答道,鐵銘勳臉上淨是冷峻。今天他已拜訪了紀老爺,明兒個紀家便會派人來接走她,儘管明瞭她心中的想法,可他不能順從她,他不該再對她施予任何的憐憫,那對他們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
「你喜歡上湘湘了?」緊盯著他透出冷漠的眸,她白著臉猜測他一再拒絕自己的原因,嬌脆嗓音有絲發顫。
喜歡?不,那不足以形容他對湘湘的感情,他愛她,在過往的深刻相處裡、在不知不覺間,他漸漸愛上了她,卻愚蠢地不自知。
鐵銘勳無言,眼神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赤裸的答案比想像中的可怕太多,紀溦不禁紅了眼眶,深切的悲憤瞬即凝聚成瘋狂的嫉妒,剎那間將她所有的理智都打碎了。「她到底對你耍了什麼手段?你該是恨她的!你怎能喜歡她?你怎能?」她激動地哭喊起來,句句皆是無理的指控。
從小到大,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除了那段不能自主的婚姻,從沒任何東西可以溜出她的掌控,她不允許他對自己移情別戀,不允許!
恨湘湘?這就是她想要的嗎?她失控的叫喊讓鐵銘勳微愣。
昔日所熟悉的可人兒彷彿消失了,此刻他只見到一個說話與面目都極之猙獰的陌生女人,那個他從不認識的、關於她的另一面……
「別忘了當初是她逼我離開你的!那可惡的丫頭——」
「夠了!」怒吼著打斷她,他終於打破沉默,為的就是要停止她將吐出嘴的數落。
與紀湘相處了整年的時間,他知道紀湘不是那種人,她根本不善於耍心計,更別說那種卑鄙手段了,他愛她,自該相信她當日之言,現在他只恨自己當初那樣被怒火掩了理智,把她傷得那麼重。
而紀溦的前言不對後語,更是教他的心涼了一大半。他清楚記得當時的離別與叮囑,是她請他別辜負了她的退讓,並要求他善待紀湘,誰能料到原來她是別有用心?她聰明地利用他正值痛苦的心情來傷害紀湘,假如沒了這重波折,他和紀湘的情路不會有那麼多的錯恨難返。
但這該遷恨於紀溦嗎?不,他清楚明白一切的傷痛和過錯,都是由他親手鑄烙下來的,他是真正摧毀紀湘的劊子手!他該死地要她奉獻所有,卻吝嗇對她表白情感,毀了她的清白,卻遲遲不確定自己最真切的心意,他是最可恨的那個人!
在鐵銘勳的怒瞪下,感覺到他對紀湘的信任和在乎,紀溦終於醒悟到……她輸了。
慘白了臉,她乏力地跌坐下來,淚水霎時奪眶而出,她就像是丟失了一樣心愛的東西,像個孩子般大哭起來。
面對她的心傷,他沒絲毫動容,深深地看了她最後一眼,旋即轉身離去。
縱然與她相戀了三年,她亦曾霸佔了他滿腔情愛,他卻不瞭解她。所謂的愛戀,其實不過只是一時的迷惑罷了,他眷戀她的美麗和溫柔,卻從不曾真正懂她,看似濃密的感情,事實卻是沒任何的交集,他們誰也沒牽繫過誰的人生。
而紀湘,是以年月與長久的相對,日積而成的一份依戀,她干涉、佔據、影響他十年來的生活,同時也成了他生命裡的一部分,注定他此生再也無法放下她。
她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中,自然、真切、實在地圍繞著他,直到她離開了,他才把這一切感覺都弄清看透,體會到她是自己最難以割下的一份牽掛和深情。
時間無法重來一遍,懊悔只會令人更失落痛苦,也許他該掩埋起難過,抱著期待去守候……
四年後。
初春天,乍暖還寒。
「小姐。」
叫聲擾了炕上人兒好眠,徐徐睜開朦朧的眼,一張柔美容顏立時映入眼簾。
「絹兒……」囈語般的呼喚、半瞇著的美眸,暗暗宣告她還需要睡眠。
「小姐再睡一會兒沒關係,絹兒得出門去了,您好好睡。」細心為小心蓋好被子,明絹為她放下羅帳,免得冷風洩進讓小姐著涼。
轉過身,看到一桌子的針線活兒,她不由得低歎了聲,小姐肯定又熬夜了。
上前收拾過後,她便趕緊出門去,踏出房門時,炕上卻傳來聲音。
「小姐?」明絹不禁失笑,看小姐鑽出了羅帳,揉著一雙惺忪睡眼下炕,她連忙跑過去。「醒啦?別勉強喔!」她笑說,然後為她拿來衣裳穿上。
「醒啦醒啦,再繼續睡下去可就變豬了。」掃去了初醒時的疲倦與慵懶,紀湘抖擻精神,嬌笑著自嘲。
明絹搖頭低笑起來,侍候著衣時,她不忘嘮叨幾句。「小姐就愛胡說,還有喔,絹兒瞧你又偷偷熬夜了對不?這樣對身子不好的,您就別——」
「你不也常熬夜?你熬的夜比我多著呢!」不甘被訓,紀湘挑眉打斷她的話。
這些年來一直只有明絹一人在勞碌,而她就當真像個千金大小姐般,整天無所事事地待在屋子裡,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因此她便要明絹給自己教授針線活兒,好讓她能做點事,讓她不致真的變成「豬」。
「小姐您怎能跟絹兒相比?我都習慣了呀!」為紀湘扣上絆扣,明絹回答得理所當然。其實她也明白小姐的想法,知道她只是想幫忙,但她受曾少夫人的吩咐,得照顧她小姐、照料她所有的事務,她又怎能讓小姐勞累?
喔,這麼說就是她紀湘沒她杜明絹強嘍?
她正想開口調侃明絹之際,視線不經意地掠過窗戶,看到外頭已然發芽的楊柳,她心頭一沉,神采奕奕的明眸亦隨之黯淡下來。
沒察覺到她的異樣,明絹整理好一切後,嘴巴再嘮叨了幾句,便匆匆離開。
明絹走後,她在房裡怔愣了片刻,似是要確定什麼似的,她緩緩步出屋外,直往那棵楊柳而去。
下了兩天的春雨於昨晚深夜方肯停歇,天一亮,楊柳都發芽了,這樣的情境……像極了她初臨蘇州之時。
四年前的春天,她和明絹剛來到這兒,一進城裡雨就下個不停,她倆幾番轉折才找到這屬於曾家的別業宅子,明絹和這裡的奴僕為她打點好一切後,她就進房休息去了,但她無法睡著,深夜裡,她因哭泣而難以成眠……
她深深記得當時一夜大雨過後,當她睜開紅腫的眼皮,迷迷濛濛地往窗外望去,就看到屋外那朝氣蓬勃的新芽。
那是她到這兒來生活的第一天,因此……印象就來得特別深刻了。
回憶讓當日的感受一併湧上她心頭,她突然濕了眼眶。
有些人、有些事,她都不敢刻意回想,但記憶之門一旦開啟了,任她再怎麼努力,也關不住了……
也是眼前這般的春意盎然,忘記日子,只記得她哭倒在墨荷懷裡,在彷徨不知所措時,她跑到唯一能給予她溫情的曾家,捧著一顆碎裂的心——她也曾這麼跑去曾家尋求協助,但那一刻,她卻覺得自己比面對娘親死去時更心痛。
當時墨荷擁抱著她如護著孩子般,她哭得肝腸寸斷,表嫂似是感受到她的痛苦和心傷,自己也跟著哭了。
在心痛欲絕時,茫然、失措、彷徨……所有讓人疼痛的感覺不斷在她心頭萌發傾洩,她無法思考更多,只想逃離所有讓她傷心的人與事,離開的念頭一起,便像是紮了根般揮之不去。
她要走,不管到哪兒都可以,只要離開洛陽便好。
第二天早上,墨荷便馬上為她準備好一切,更使來明絹照顧她,本以為只是一陣子的靜休和沉澱,誰料到她這麼一走,轉眼間,便是四年。
離開,是想尋求一份寧靜、一份解脫,她用了一年時間平息傷痛,習慣沒有他的日子,試圖調整自己紛亂的心緒,讓自己平靜下來。
也許是這裡的水鄉之美綁住了她,教她不捨離去,任性地繼續逗留在這不屬於她的地方,她明白自己是如何讓身在洛陽的表哥表嫂麻煩,可她實在沒勇氣回去。
是什麼讓她不敢回去?那一直是她拒絕思考面對的問題,現在她只想抓住眼前難得的安寧與美好,別的……她不願想太多。
「湘湘?」
低沉的男性嗓音自她背後傳來,她轉過身去,明眸對上一張斯文俊雅的臉容。
見了緊繫於心上的佳人,嚴奕不禁笑開了俊顏。「方纔在路上碰到絹丫頭,她告訴我你才剛起來不久,還沒吃吧?」他挑眉問道,含笑多情的眸有無盡溫柔。
紀湘頷首回應,相較於嚴奕的熱絡,她顯得冷淡多了。
「那好,咱們到『蘇湘樓』去。」毫不介懷她的淡漠,他態度仍一貫地熱切。
聞言,紀湘立刻搖首。「不了,嬤嬤該準備好了早膳——」
「我已經吩咐李掌櫃為咱們留了桌位子。」黑眸笑意濃厚,看似溫文爾雅,骨子裡卻有不容人拒絕的強悍。
得知他已預先安排好一切,紀湘只好點頭應允。「請嚴公子稍候。」輕聲說罷,她便回房去。
「紀湘!」有絲情急地叫住了她,他繞到她身前,將手上的端盒交給她。「裡頭有紅雞蛋是我娘給你的。」
她一怔,這才憶起今天是自個兒的生辰,一抹甜笑立即躍上唇邊。「謝謝,我自個兒都忘了。」慎重接過端盒,她對嚴家這份心意珍而重之。
透出驚喜的歡欣笑靨教他心悅,微笑看她不常展露的歡顏,他多希望自己能給她帶來快樂,她的笑容美麗可人得教他心動。
捧著端盒進房,她關上門後便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裡面除了紅雞蛋,還有一些精緻的首飾,取出那兩顆雞蛋,她還是喜歡這份盈滿溫情的喜紅。
將端盒放進櫃子裡,紀湘在妝桌前執起了梳子,縱然明白嚴奕希望她會用上他送的東西,可她還是用了自己那些簡單樸素的髮簪。
憑借她親娘和姨娘跟嚴夫人有著手帕情誼,嚴家一直對她關照有加,不時給她送來一些吃的或穿的,在這四年來,她和嚴家的關係變得更密切了些,一切皆因屋外那個男人而起。
初到此地時,她有整整一年足不出戶,嚴家人都以為她是特地前來蘇州休養的,畢竟蘇州是個集繁華與靈氣於一身的好地方,但事實上,她卻是終日躲在房裡以淚洗面。
當她從過去那段情傷中復遠過來,「病」了一整年的她終於踏出屋外,並特地前往嚴家感謝嚴夫人的關切,就在那時,她又遇上了嚴奕。
按道理來說,她該喊他做表哥,就如曾元晟那樣,但當他倆第一次獨處時,當她那麼近地望進他炯亮的黑眸,並清楚看到他眼裡閃動著的熾烈火光,「表哥」二字硬是在她喉頭上梗住了。
直覺叫她別與他太過親近,因此四年來,她一直只喊他嚴公子——
梳理好頭髮,她緩緩放下了梳子,打開房門,她迎上嚴奕那溫文的笑臉。
一路上嚴奕對她細膩以待、盡顯柔情,浸泡在他這樣的寵愛中,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應有的感動。
不再為誰悸動心緒,也不再為情愛束縛,她的心,終於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