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乾燥,長年風沙肆虐的玉門關外,距離長安城有幾千里之遙。
在這荒涼廣袤的大地上,矗立著一座富麗堂皇的別館。它彷彿是整個戈壁沙漠上騰空而起的大鵬,那三重斗拱支撐起來的翹梁飛簷,恍如大鵬駭人的雙冀。
遠離繁華的別館,長年進出的都是身著戎裝的將士和來往傳遞信息的小吏,事實上這座別館的主人,正是替遠在長安的當朝天子在西北主持大局。方圓百里各重鎮的官員,皆以他的命令行事。
忙碌的早上之後,午時二刻,別館前停下數輛嶄新的粉篷馬車。一群身著綾羅的美麗少女來到別館。
少女們銀鈴般的笑聲和彩色繽紛的石榴裙,給別館添了些許熱鬧,沖淡此地的沉悶和肅穆之氣。
「哇,好美哦。」少女中,有人生性活潑,連連讚歎。
別館外觀宏偉,內部卻猶如仙境,從雪山引來的清冽流水環抱著漢白玉砌成的亭台樓閣,一片竹林隨風輕搖,沙沙之聲應和著潺潺流水,景致雅得醉人心扉。
「真的好美。」
「當然美啦,這座別館可是當今聖上特賜給儀王的呢。」個子最高的美人得意揚揚地道。
「真的嗎?」少女們都雙眼放光。她們都是儀王之母挑選出來的侍妾人選,只要關於儀王的話題,都能令她們無比的興奮。
「王爺受之無愧!」一位四十開外的綠衫婦人沉著臉,威儀地來到女孩們跟前。
「這位是容海閣的總管蓮夫人。」綠衫婦人身後的老嫗出聲提醒。
「給蓮夫人請安。」一聽她就是蓮夫人,少女們連忙低頭屏息,全都變得乖乖的。離開青州之前,老王妃就交代她們,要好好聽蓮夫人的話。儀王的衣食住行,皆由這位蓮夫人打點,她是整個儀王府裡最接近主子的人物,處事又公正嚴明,個性沉穩可靠,深受兩代主子的信任。
「你們初來別館,都給我好好記著,別多嘴長舌,壞了儀王府的規矩。王爺,不僅是當今聖上的表弟、兒時的伴讀,更因為驍勇善戰,機智勇猛而成為皇上的左膀右臂。不論政務軍事,皇上都會聽取主子的意見,對他的倚重比朝中的中書令更多。
「三年前,吐蕃人意欲吞併大唐西北四鎮,王爺主動請纓西征,拋棄在青州封地優渥舒適的日子,帶著精兵強將入駐玉門關外,抵抗吐蕃人的侵擾。王爺的功績,即便得幾十幾座這樣的宅子也不為過。」蓮夫人冷著臉,訓斥這些尚不懂得自律的少女們。這裡雖說是別館,但也不可亂了儀王府該有的莊嚴。
「我還聽說儀王面若潘安呢。」有人在下面低聲嘀咕。
「放肆。」蓮夫人橫起眉毛怒瞪那位不聽勸告的少女。
「再也不敢了。」橘衣少女雙眼含淚地低下頭。
「蓮夫人,看在姊妹們還不懂事的份上,饒了我們這一回吧。」高個子少女討好地上前拉起蓮夫人的手,笑著賠禮。
輕瞟她一眼後,蓮夫人抬目將十幾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梭巡了一圈。
這是老王妃第幾次送姑娘過來了?她思索著,次數已經多到她數不清。王爺功勳蓋世,得皇上信任,受群臣敬仰,有封地萬頃,家財萬貫,但他一直沒娶妃,甚至年過三十,未得一子。老王妃和皇上都為淳於家的香火擔心,偏偏王爺自己……
憶及主子的狀況,蓮夫人憂心忡忡。
牆外寒風乍起,少女們顫抖的身軀,讓她回過神來。雖說已是初春,但塞外的風仍冰涼刺骨。
「帶這些姑娘去後院歇息,我先去稟報一聲。」叫人帶走少女們後,蓮夫人順著流水前往別館的主樓容海閣。
容海閣門外有四十八名身著金甲的護衛看守,閣內正堂兩側堆放著羊皮地圖和書案,三十幾位官吏正伏案處理各種文書,再往內堂,兩邊是焚香祈福的方士,再往內是寬敞的主廳。
來到主廳門外,蓮夫人一眼就瞧見坐在主位上,丰神俊秀卻面露疲憊的主子,他正讀著來自長安的文書。
正廳兩側排列著進來議事的將軍。
廳內肅穆無聲,威風凜凜的武將們,靜靜地等著王爺處理完手上的事務。
蓮夫人正想稟報,卻見主子偏了偏頭,目光不經意落在書案上一碟沁綠的葡萄上。
猛然間他的神情一變。
「這是你最愛吃的酸甜葡萄,補償你陪我一起看公文。」拈起一顆葡萄,他怔然的將腦海裡閃過的話低聲吐了出來。
曾經,在同樣的情景下,他說過這句話,他相當的肯定。
可他是對誰說的這句話呢?
儀王再無心公務,沉溺於心事。
廳裡的肅穆氣氛有了變化,儀王麾下的猛將無不連連搖頭歎息。
王爺常常莫名的失神,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但誰也不解其中原由。
提著裙擺邁過門檻的蓮夫人見狀相當的痛心。主子不知何時才能擺脫……這樣的行為。
淳於千海緩緩抬起頭來,稜角分明的俊臉陷入一片茫然。他又在不經意間,想起一些不太真實的畫面。
他總覺得應該有個人與他形影不離,但他的腦海中卻沒有那樣一個人存在。
年年月月糾纏於這個問題,令他心神疲憊。
垂下長睫,看向指間的葡萄,它碧綠清涼,宛若一隻青玉。他從來不愛此物,嫌它不夠可口,卻每日都得命人備上一些才能安心。好似看不見這些葡萄,他就會失去什麼。
幽沉的目光轉向身邊的空位。他的身邊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然而每當他努力回想,腦後便傳來陣陣刺痛。
咬牙忍住使他頭疼欲裂的痛楚,他振作精神道:「皇上有旨,召本王即日前往長安議事。豆 豆 小說閱讀網東藍、益壽隨本王入京,其他人留在此地嚴控吐蕃人動向,若有異樣,即刻通報本王。」從不著甲冑的儀王用兵如神,由他鎮守西北,覬覦大唐疆土的吐蕃人長年被擋在玉門關外。東藍和益壽皆是皇室子孫,太上皇特別將他倆送到儀王身邊,命他們好好追隨儀王,學習兵法,往後好報效朝廷。
「吐蕃人眼饞西北四鎮的肥沃牧場,不可掉以輕心,本王不在時,你們就按照本王平日交代的辦,不可自作主張。本王離開別館一事,不許張揚,切記。」
「遵命!」
環視眾將一圈後,淳於千海揮手摒退他們。
「拜見王爺。」蓮夫人趁機上前,向主子躬身請安。
他以指腹揉揉跳動的太陽穴,邊道:「蓮姨也同本王進京吧。」
「王爺不提,奴婢正打算主動請命呢,只有東藍和益壽兩位大人隨王爺一同進京,奴婢還真有些放心不下,主子在外,吃穿坐臥還是我親手打點的好。」瞧著他眉頭緊擰的模樣,滿臉擔憂地捧上一杯熱茶,「王爺,今日又……可有別的不適?這御醫都看過了,可是……難道真如宮裡道士說的,王爺被那些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
淳於千海搖搖頭,「偶爾,總有一種衝動,令本王不由自主地做些……」他本人跟其他人一樣,困惑不解。
「聽說宮裡有許多神通廣大的道士,王爺此行,可請他們為您驅邪祈福。」
「不必了,方士術士,來來去去,也沒有什麼成效。對了,此次進京,務必把波斯巫醫給的『泣血草』帶上,只有它能在睡夢中給本王一些提示。」
「可是王爺……」蓮夫人為難地咬唇。泣血草雖然能達到王爺要的效果,但本身卻含毒。
「蓮姨,你可記得我在被韋氏一黨軟禁時,身邊有什麼重要或傾心之人?」頭痛稍緩,淳於千海呷了口熱茶,不太確定的問道。他是不是忘記了什麼?記憶中是否存在著缺口?
「傾心之人?」蓮夫人皺眉想了想道:「回王爺,不曾有,在昭陵時,您是一個人,後來太上皇登基,您便回了青州封地,沒多久就來了西北。」她看著王爺長大的,他的每一個人生步驟,她都清楚。
「之前呢?」
蓮夫人打趣道:「之前,王爺不是常常流連花叢嗎?」承受政變迫害之前,俊美無儔的儀王可謂風流浪蕩,招惹過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
憶起那些從前,溫柔的笑意落在淳於千海的唇邊,「蓮姨取笑的是。」那些女人,他有幾個記得,包括曾經為他誕下子嗣的伊蕙、文芝,可要說到誰真正讓他上心,倒是沒有。
他只是一時的喜歡過她們。
「王爺折煞奴婢了。」蓮夫人溫和地笑道。
「你下去打點吧,明日起程前往長安,天未亮就出發。」
「王爺,老王妃從封地挑選了些秀麗女子,還請王爺過目。」
淳於千海面露厭煩,「送她們回去,或是看軍中那位副將還未成親,將她們送去。」
他知道能被選上的女子家庭背景必定差不到哪去,嫁給他麾下做正室,也不算辱沒了她們。
「王爺,請體諒老王妃的一片苦心。韋氏毒死兩位世子之後,儀王府至今還未有男丁降生,這淳於家的香火、儀王的爵位,將由誰來繼承?」她雖是奴才,但也自覺是長輩,她不能看著王爺再這樣下去。
儀王形似遠山的眉毛一攏,沉下臉來,「別說了。」他擺手,摒退苦口婆心的蓮夫人。
知道多說無益,蓮夫人躬身而退。
做為一個王爺,淳于氏一族的大家長,肩上的責任何其重大。娘和皇上表兄沒少送過他女人,他也嘗試過去接納她們,然而,再美、再知書達禮、再身份高貴的女人他都無法動心,甚至只覺得厭倦。
他的心被鎖住了,一定是被什麼牢牢的鎖住。
淳於千海起身離座,隔著窗子望向蒼穹。他心上的那把鑰匙到底遺落在何方?
長安,天子腳下,滿城杏花綠槐,迷煞路人。
此刻,黎明時分,距離南端啟夏門只有幾步之遙的昌樂坊裡,一位異族裝扮的紅髮男子,站在一家喜鋪前,用波斯語大聲地唱著只有他才懂的情歌。
被吵醒的公雞火大地盯著搶它工作的男人。還很早好不好!
「他……怎麼又來了?」街坊鄰居,大好清夢被擾,苦不堪言。
「阿塞力,求你了,別唱了。我才睡下。」
「這裡是大唐,不是波斯,你還是回波斯再唱吧。」
渾厚又充滿情意的低音,無視於坊中各屋窗內傳來的抱怨,繼續深情的飄揚。
「孤霜,喜鋪的孤霜,趕快把阿塞力打發走吧。」喜鋪左鄰的王叔喚著關鍵人物。
「孤霜,快點,我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寶,他要是醒了,我直接找你算帳!」喜鋪對門的秦大娘壓低聲音警告。
抗議聲浪中,喜鋪紅通通的大門開了右半。一個披頭散髮,年約二十幾歲的女子打著呵欠邁出門檻。
春日的晨風撩動她隨意披在身上的朱紅紗羅衫,未施脂粉的臉蛋明艷俏麗。眉不染而黛,菱唇微翹,雙眼迷離矇矓,蒙著一層惹人情動的嫵媚風情。
歌聲停了,因為唱歌的人呆了。
「孤、孤……霜。」生硬的中原話說得結結巴巴。
「阿塞力,還未到辰時啊,你怎麼起這麼早?」小掌掩住溜到嘴邊的呵欠,慵懶的眸子投向不速之客。
「今天,出城生意,我怕遲了……早來唱給你聽。」努力用中原話表達自己的意思,高大的阿塞力笑得很靦。
「你過來。」孤霜對他勾勾手指,他彎著身乖乖地上前。
「阿塞力,你的一番心意我懂,可是我不能嫁給你,以後別再來了。」
「為什麼?」
「孤霜有夫君!我好愛好愛我家夫君,所以不能嫁給別的人。」她盡量解釋得清楚簡單。
阿塞力嘟起嘴,「孤霜騙人,他們都說你丈夫騎鳥西去了。」
滿眼睡意在瞬間消失,「我的夫君很好,他過得比誰都好,不要學三姑六婆亂講!」她有些生氣。
「我來長安半年了,沒見過他,你騙人!」他初入長安就被孤霜吸引,一直追求到今日,卻未打動美人芳心。
「這個……不管怎麼說,以後別再來這裡唱歌,你要再來,我就去報官!」她嚇唬他。
「孤霜,我要出城,過幾天回來,我會唱到你答應嫁給我為止。」根本不在意她的話,阿塞力笑嘻嘻地揮揮手,小聲哼著祖國民謠輕快地離開昌樂坊。
「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中原話?我是真的會報官哦,到時候官差會把你丟出長安城的。」孤霜大聲威脅,不過好似一點用都沒有。阿塞力走遠,她只得攏緊紗衣返回房間,途中,某道身影躍上思緒,令她心情沉重。
天色微藍,曙光灑落,窗紙透進春天早晨的寒意和明亮,孤霜再無睡意,藉著窗外的光亮,坐在鏡台前,將長髮挽成婦人髻,兩腮輕抹胭脂,慢慢地將夫君的臉埋進心底深處。
她沒有那個福份和權利再去想那個人了。
打理妥當,趁著店裡夥計丫頭還在賴床的工夫,她繞到喜鋪後,從一棵棗樹下挖出兩壇花彫。
「紫芳,再過兩天你就要嫁給尚書大人了,這兩罈酒本來是打算留給沈家四少的,你喜事在先,就給你吧。」孤霜自言自語道。紫芳是她在長安結交的好友,這幾年,她四處得罪長安有權有勢的大人們,全賴紫芳郡主撐腰,才能混到今天。
沾泥的雙手抱出泥封酒罈,拂去酒罈上的土,找來飽蘸朱墨的毛筆,寫下—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放下筆,孤霜只覺得胸口一陣痛疼。她識字不多,唯一念過的詩只有這一首,而且這首古詩還是他一筆一畫教給她的。她不能完成的美好,但願她的好姊妹能得到。
「當家你起身了。」喜鋪裡趕車的余伯,提著裝滿早膳的漆盒來到院當中。
「你老早。」孤霜仰頭,方纔的落寞一掃而空,美麗的眸子滿含笑意。
「當家的,我家老太婆讓我給你帶的早膳,趁熱吃,有什麼活,吩咐老頭子來做。」余伯很不贊同地看向她沾滿泥巴的指甲。
「不要緊,叫大伙都來吃早膳吧,我去淨淨手就來。」她拍掉手上的泥土道:「余伯,今日你幸苦些,幫我把這兩罈酒送去給紫芳郡主。代我說一聲,祝她和夫君百年好合。」
「當家的放心,待我把初五那天陳府娶媳婦要用的紅綢取回來,我就上郡王府一趟。」喜鋪通常會代客購置些親事的必需品,從中賺點小錢。
「嗯,記得點清數目。」
「我會的,當家放心。不過當家的,給郡王的禮物還是你自己送去比較好。」
「我有重要的事要辦,紫芳郡主的大婚又在明天,況且她那裡來來往往都是皇親貴胄,我就不去了,改日再上郡主府賠禮去。」
交代完,又用過早膳,她便匆匆忙忙地駕著笨重的牛車向西市奔去。快到朱雀大街時,她水靈靈的眸子,發現正在路口等她的人。
「笑兒,快上車。」她把牛車驅到君莫笑面前,笑吟吟地招呼他上車,絕代芳華的嬌容在春陽下格外醒目。
顯得很笨拙的君莫笑慢吞吞地摸上牛車,「孤……霜,你真的打算這麼做?」
「還有其他辦法嗎?」
他低頭皺眉道:「你不怕……他們可是尹府……」
「怕,真的好怕,對方是中書令,權傾朝野,我是個女流之輩,又只是升斗小民,可我不去怎麼行?雁兒前兩天捎信來,叫我一定要想法子救她,她不想嫁給尹顯那個老頭子。
「你不也常跟我說,尹府後院屍氣沖天,我已經緊盯尹府很久了,受害的女子不計其數,官府的人礙於尹顯的勢力不敢深究,除了我們去救雁兒,再別無他法。
「笑兒呀,你不會忘了,我們初來長安時,是誰好心給我們兩顆饅頭的吧。雁兒那麼善良,又跟我是好姊妹,我……」
雁兒是個命苦的姑娘,自幼失怙,母親改嫁,小小年紀便寄人籬下,眼看到了嫁人的年紀,即被毫無人性的姑母以十兩銀子賣給中書令尹顯做妾。
若說嫁的是戶好人家,她會替雁兒高興,但權大勢大的尹顯絕對不是什麼好夫君,他曾有六個小妾,如今,皆生死不明,而一個權臣家中,死幾個小妾,根本無人敢過問。所以她一定要去把雁兒救出來,踏進尹府門,就等於步入黃泉。
君莫笑打了個冷顫,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孤霜我好害怕,但是孤霜要去,我也要去。」他咬牙挺起胸膛。
「喂,你爭氣點,好歹也有千年修行……」孤霜受不了地戳他腦袋。明明是法力高深的靈狐一隻,偏偏就是愛演稚氣弱小。長安城裡,只有她跟冷面閻王風長瀾知道笑兒是只千年狐妖。
想起風長瀾,諸多情緒在她的臉上閃了閃。
冷面閻王讓人不寒而慄。他表面上是個小小藥行的老闆,可暗地裡,卻操控著整個大唐的藥市,他又精通方術和醫理,誰惹到他或惹到他的妻子關小白,就等同已到閻王殿前聽候發落。很不幸,因為笑兒的緣故,她不得不乖乖聽命於這個冷面閻王,為他擴張勢力而奔波。
「你……你……不是為了孤霜,我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君莫笑氣鼓兩頰,準備把委屈一古腦地宣洩出來。
兩人初到長安時,生財無道,常常三餐不繼,他不忍心看孤霜餓肚子,就偷跑出去找吃的,撞到好熱心的關小白,本想可以飽餐一頓,哪知道竟被風長瀾識破狐妖身份。
可想而知,愛妻如命的冷面閻王怎能容忍一隻狐狸精沾上自己最愛的人?他當即被那傢伙拖到暗處,吞下毒粉,從此不得不聽命於他,想想,他這個狐狸千歲真的太命苦了。
瞅了眼氣悶的笑兒,孤霜哭笑不得。
想當年,她跟夫君離開昭陵返回青州,路上,這只餓得半死的狐狸精偷偷哭著找她乞食,最後竟然哭得變回了原形,看他快要餓死的可憐樣子,她放下戒心,贈了它不少食物。事後她不禁想,這隻狐狸精真夠笨的,為了修成散仙,竟然都不殺生,也不會施媚。不過五、六年來的患難之情,讓她視他做弟弟,雖然他已有一千來歲。
「等等,要罵我,待辦完正事再說,我把車停在路中央,到時候你引開轎夫和婢女的注意,我把雁兒藏在車後的稻草堆,今天就可以大功告成。」
「嗯。」君莫笑小心翼翼看了下四周,「瀾當家一早就出了城,我們得快點,被他發現我們又多管閒事,他肯定……」
「對對對,得快點。駕。牛兒快衝,我們到朱雀大街上去。」
半刻鐘未到,一狐一人聯手,從尹府的喜轎裡救出雁兒,再把事先準備的大盆栽換上,尹府的婢女和轎夫被笑兒吸走注意力,一時未察,抬著載著盆栽的喜轎,返回城北的尹府。
事不宜遲,孤霜駕車出城,火速把雁兒安置在相熟的尼姑庵內,孤霜和君莫笑心中的大石才落地。
安撫雁兒用過午膳,孤霜和君莫笑再次跳上牛車返城。
半個時辰之後,路過一片開得熱鬧的桃花林,兩人決定下車,好好休憩一下。
「前兩天西域商人送來上好的葡萄,瀾當家都給了小白姊姊,小白姊姊送給了我一些,我想著你最愛吃葡萄,就給你留著了。」君莫笑從懷裡拿出一個紙包遞過去。
在長安,這個季節,能吃到葡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接過手,孤霜迫不及待地打開紙包,將那一顆顆碧綠如玉的葡萄往嘴裡送。上回吃到葡萄是在去年的夏天,她已經饞得不行了。
「好……吃……好……好吃哦。」幸福的感覺令她瞇起了雙眼。
「那個……孤霜,銀子賺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給我蓋座狐仙廟?一旦開始受香火供奉,我就能不再受制於瀾當家。」
纖細如柳的身子僵了僵,孤霜吐掉嘴裡的葡萄籽道:「還差好多,我會繼續努力的。」
「唉!」兩人同時歎氣。
「都怪風長瀾,他給你喂毒,害你每半年就得吃一次解藥。不只如此,他還抓住我的把柄,拿我當丫鬟一樣使喚。我孤霜什麼時候這麼窩囊過!」
「嗯嗯。」君莫笑猛點頭贊同。
「我們又沒做什麼壞事,對不對?」
「對!」他們是一個好人加一隻好狐啊。
「逼我去搶官媒的生意,逼我四處打聽消息,逼我們去咸陽救諸葛二小姐,他真的好過份!諸葛二小姐不慎被咸陽的惡霸抓走,他竟然叫咱倆出馬救人,諸葛二小姐是他娘子的好姊妹欸,他愛妻如命,為什麼不自己去呀?也不怕我們被惡霸給宰了,還說我這個媒婆比較不容易被人懷疑,氣死人了。」對風長瀾,她是又怕又惱,偏偏當他的面又敢怒不敢言。
「何日才是出頭日啊。」某狐對自己被人類控制,相當悲憤。
「是我不好啦,如果不是為了替我找吃的,你也不會碰到冷面閻王,更不會被他掌控。」孤霜垂著頭,深深內疚。
「好孤霜,那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你以前不是告訴過我,是朋友就要互相幫助嗎?你幫過笑兒、照顧笑兒,是第一個願意跟笑兒做朋友的人,有笑兒在,絕對不讓你一個人辛苦。」能有孤霜這樣的好友,他很滿足吶。
好友的安慰,讓她心情好了一些。
「好!你再給我五年,我一定給你建一座氣派漂亮的狐仙廟,一起脫離風長瀾的魔爪,到時候,哼哼,我們聯手整得他抱頭鼠竄,悔不當初,哈哈。」話是這麼說,孤霜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果然是冷面閻王啊,一提到他,就讓人渾身泛冷意。
兩個時辰後,才把冷面閻王臭罵一遍的一人一狐便被叫到風長瀾的面前。
「瀾當家,你找我有事?諸葛二小姐的事我已經辦妥了……」他不是知道她說了什麼吧?孤霜又驚又懼。風長瀾,他很神秘,只經營著一家關家藥鋪,可長安的達官貴人,都急著要討好他,無形間令他的權勢在暗中無限擴張。
「呵!」一頭銀髮的風長瀾,陰冷地瞄了她一眼,「我只叫你把諸葛悠仁救出樓府,沒要你把她嫁給樓定業那個惡霸。」只要別讓悠仁死掉就行了,誰叫她多事的。
「是是是,是我多管閒事。」想到那對冤家,孤霜暗自竊笑。
冷面閻王口口聲聲喊人家惡霸,好歹樓定業也是是陸上商道之主,他誤打誤撞劫走被朝廷通緝的諸葛家二小姐,兩人情投意合,她不過順水推舟,順便,呵呵,在她媒婆生涯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憐的君莫笑就縮在她身後,一直默默地低著頭。
「城中官媒替西城孫家和工部尚書家說媒。我不想看到孫家再多一座靠山,我不管你怎麼做,讓他們嫁不了也娶不成。」
「瀾當家,你要我從中作梗?壞了官媒的好事?」他與西城孫家結下樑子,她是早知道的,但她沒想到,自己會被捲進長安兩大商賈之間的明爭暗鬥。
風長瀾幽冷的眸子移到她臉上,並不接話。
「瀾當家,看在上次諸葛二小姐的事我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你也給我些時日休整一下。」
「你真的需要時間休整?」風長瀾語調極輕地道。
「呵呵。」孤霜額頭冒出冷汗,「呵呵,我比牛還勤快,不需要不需要,這就去。」她笑著應對,心裡不免為自己掬一把淚。
官媒不好惹,孫家也不好惹,嗚嗚,工部尚書更不好惹啊。
「笑兒,送她回去吧。」沒有一絲客氣可言。
「說句有勞會懷孕啊!」孤霜側著臉,小聲地洩憤。
「你說什麼?」有人開始怪裡怪氣地冷哼。
「呵呵,我說啊,祝瀾當家的藥鋪分號越來越多。」
他惡意地勾唇,「有個消息本該告訴你,給你提個醒,現在看來可以省下了。出去吧。」
「消息?」她一頭霧水。什麼消息是她要知道的?
「一個你不聽就會後悔很久的消息。」風長瀾將一絲銀髮拂下肩頭,「再過不久你就會知道了。」
心頭毛毛的孤霜站在原地,想破頭也猜不到。這個冷面閻王,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