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出門,跟著綠墨又來到了東府,臨走前交代院中的丫鬟向母親告知自己的行蹤。知道母親這會兒應該在打坐,每天臨近正午的一個時辰,她都要打坐,而且不許人打擾。
東府和他們住的西府只隔著一條巷子。這兩處府邸都是方家的,只不過東府裡住著方老太太和她的大兒子方世閣、二兒子方世言、三兒子方世業三家人,西府裡則住著方老太太的女兒方怡藍,以及方老太太的幾房遠親。很顯然,東府裡的人才是方家的根基。
從占地面積上,東府也是西府的四倍逾多。方家曾一度要把兩處府院合並在一起,但因為方怡藍搬回來住,說想要找個清靜一點的地方,方便她一心吃齋向佛,而東府的熱鬧不適合她,於是這兩府合並的事情也就擱置下來了。好在相隔不遠,若是方怡藍要到東府去,讓西府的小廝們抬上轎子,不過走上幾步也就到了。
但這短短的一段路,曲醉雲卻走得很久,前頭的綠墨幾度回頭看他,終於忍不住問:「表少爺今天身子不舒服嗎?」
曲醉雲苦笑了下,迫不得已加快了腳步。
方少良住在東府的寒月居,裡外兩層院子,在府中獨辟一處,外面種滿竹子,四季常青又很是清幽。平日裡不會有太多兄弟姊妹到他這裡打擾,所以相較於東府的熱鬧,寒月居可說是府裡最冷清的地方。
曲醉雲走到寒月居的門口時,正坐在門檻上的紅鸞長吁一口氣,起身道:「可來了。你去請表少爺竟一去那麼久,大少爺都問過一次了,我都不知道怎麼答。」
綠墨無辜地回頭看了眼曲醉雲,說:「我走得可不慢。」那言下之意,就是表少爺耽擱了時間。
曲醉雲忙賠禮道:「怪我怪我,兩位姊姊辛苦受累了。」
紅鸞說:「大少爺在書房,表少爺自己進去找他就行了。」
邁過高高的門檻,曲醉雲又聽綠墨在後面提醒道:「該是用午飯的時辰了,表少爺能不能幫奴婢問一句,大少爺要傳膳嗎?」
曲醉雲訝異地回頭問:「你不跟我進去,然後自己問他嗎?」
綠墨歎氣道:「大少爺交辦的事情我沒辦好,這時候我可不敢去礙他的眼。若大少爺要用膳,麻煩表少爺在門口和我打個手勢,我也好和廚房說一聲,免得耽誤了。」
知道綠墨怕方少良,但她這樣支使自己,也無非是因為剛才自己走得慢,讓她回來得晚了,怕大少爺怪罪,便故意讓自己去問這和身分不相配的事情。但自己不好拒絕,只得硬著頭皮走進內院,來到大少爺的書房門口。
書房門是開著的,從外面可以一眼看到方少良就坐在書桌後面。曲醉雲站在門外,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怔怔地站了半晌,直到他微微抬起頭,那雙鳳目沒來一道冷冷的目光,啟唇說:「難道還要我請你,你才進來嗎?」
蹭進屋子,曲醉雲還是挨著門口站。
方少良見狀,又冷冷說了一句,「把門關上。」
身子一震,極不情願地反手關上門,然後轉過臉來低聲地問:「聽說大表哥找我,不知道有什麼事?」
「坐。」他正低頭書寫,只抬起左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沒有再看他。
曲醉雲只好來到他身邊,側身坐下。也不看他寫些什麼,又拿出那套眼觀鼻、鼻觀心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方少良放下筆,眼睫掀起,看他如泥塑木雕一般,唇角忽然微微上揚,露出幾分邪魅氣。「要綠墨三催四請的,你才肯過來?是怕我吃了你?」
「我剛剛從老太太那裡回來,有些累了……綠墨來時我已脫了外衣想午睡一會兒……」曲醉雲只覺得壓力如山大,便信口編了謊話。
「午睡?」方少良眉尾也上揚,「吃午飯了嗎?這就要午睡?」
「也沒說一定要吃過午飯才能午睡……」曲醉雲小聲嘀咕了一句,帶著些反駁的味道。
方少良為他竟然敢還嘴而笑意更深,「好,既然是被我吵醒的,那我該向你賠罪,午飯就留在這裡吃。」這下也不用曲醉雲問了,他逕自起身,拉開門,對站在院門口等候消息的綠墨說:「一會兒我在書房用飯,連表少爺的飯一並備了。和廚房說,昨日吃的魚不新鮮,要罰廚房一個月的月俸,今天若是還有菜做得不好,采辦和廚子就可以回家了。」
綠墨如蒙大赦,忙應著轉身跑掉。
方少良又關了門,回頭看曲醉雲,「也沒來得及問你想吃什麼,就跟著我的口味吃吧。」
「那就……叨擾了。」真心不想留在這兒吃飯,卻又沒膽子再反駁他一次。
施施然踱步走到桌邊,方少良說道:「老太太剛才差人送了些荔枝過來,你若是餓了,可以先吃些填填肚子。」他指著桌案上那一盤新鮮紅艷,在井水中冰鎮過的荔枝。
「多謝大表哥好意,不過我今天見過老太太了,這荔枝我和我娘也分得了,所以就不敢再和大表哥討要。」曲醉雲客客氣氣地說。
坐在桌邊,方少良用指尖劃開荔枝外殼,剝出裡面晶瑩剔透的果肉,放在盤中看著他,「就算你們娘倆分得了,我這裡的就不能吃嗎?難道你還怕我下毒?」
曲醉雲被他逼得無可奈何,看著那誘人的果肉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方少良悠然道:「怎麼?還要我喂你吃不成?」
聞言,曲醉雲嚇一跳,連忙伸出手要拿,卻被他抓住手腕,抬頭愕然看向他,正對上他那張俊冷的面容和黑眸中一抹難以察覺的深意。下一瞬,方少良隔著桌角將他的手一拽,在他跌撲在懷中的剎那,快狠准地捕捉到他的嘴唇—
曲醉雲的心一涼,只覺得唇上那層寒意仿佛沁入了骨子裡,隨後,柔軟火熱的舌尖卻抵開自己的唇齒,探入口中,肆意撩撥。
思緒變得混亂,想立刻抽身逃走,奈何被抓得死死的,連後腦都被扣住,直到那唇齒移動到柔細的脖子上,在那裡咬下幾處齒痕,因疼而不得不開始掙扎,方少良這才放開手,幽幽一笑,「幾天沒調教你,就又變得青澀了?」
曲醉雲輕顫著將衣領使勁向上拉起,低聲懇求,「大表哥,上次留下的痕跡已經被我娘懷疑過一次了……你就行行好,放過我吧。」
「是說讓我放過你哪裡?」方少良眼神深邃地看著他,修長的指尖從他的頸部一路滑落,滑過他的肩胛,滑過他的心口,拉長聲音問:「是這裡?還是這裡?」
忽然跳起,曲醉雲急急說道:「大表哥,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我對這種事情沒興趣,也勉強不來……你若是喜歡男妓,只要肯花銀子,外面就找得到……」
看他漲紅了臉,像是受了驚嚇的小兔一般,方少良不禁笑道:「看把你急的,我不過是親了你一下,又沒有做什麼,你這是要翻臉了?還記得我上回和你說過的話嗎?」
曲醉雲身子猛然顫抖一下,隨即低下頭。
他勾了勾手指,命令道:「坐回來。」
緊咬唇瓣,曲醉雲盯著那椅面,動也不動。
方少良聲音一沉,「別再讓我說第二遍。」待他恨恨地坐回去,才滿意地笑,「這才乖。我不過是讓你來我這裡吃頓飯,你卻像受刑似的,左磨右磨,讓我等得心煩,我不懲罰你一回,下次你就敢拖得更久了。」用手一指那剝好的荔枝,「把這個吃了。」
將那顆荔枝捏起放入口中,曲醉雲狠狠地咀嚼了幾口,仿佛那是方少良被他咬碎在齒間。
方少良似是看出他內心所想,微笑道:「你若是覺得這樣解氣,就不妨咬得再狠些,就算讓我死在你的唇舌之中,我也甘願。」
曲醉雲忽然橫眉怒目地瞪他,像是憋了一肚子怒火又不能發洩的小孩子一樣。
笑著伸出食指,方少良在他唇邊揩去一滴汁液,指腹收回,放在自己口中吮了一下,「嗯,味道比我想的要甜些。」
臉瞬間變得更紅,想不到他這樣無恥的動作都做得出來,讓自己最後一口果肉如骨鯁在喉般,不知道是吞是吐。
將身子探過來,他瞇著眼笑,「你敢吐了它,我就有辦法讓你吃得更多。」
曲醉雲瞪著他,嘴唇緊抿,一雙手將衣服捏得死皺,衣服上淡淡的蘭花印染也被捏得全無生氣。
側目看了眼他的動作,方少良笑道:「你這衣服穿了三年,也不嫌舊?難道府中沒有撥給你們做衣服的銀子嗎?還讓你穿得這麼寒酸?」
「孤兒寡母的,用錢自然要省著些。」曲醉雲終於開口,但口氣不善。
方少良卻挑了挑眉,「好,以後每月再給你們多撥二十兩月錢。」
曲醉雲頓時心一沉,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母親時常教導,寄居在這家中,行事要處處低調小心,切不可和人胡亂攀比吃穿用度這些身外之物,免得招人間話。
如今他隨口就要給他們加這麼一大筆月錢,招人間話倒還在其次,難的是,自己該怎麼向母親解釋。
思及此,曲醉雲連忙改口,「我們的銀子夠用,只是母親向來節儉,不許我在衣服上過於奢華。所以大表哥的好意只能心領,銀子是萬萬不能收的。」
方少良的身子向後一躺,舒舒服服地靠著椅背,看著曲醉雲糾結無奈的表情,心中舒爽極了。他就喜歡雲兒被逼得忍無可忍時露出的這副神情,那種欲怒不敢怒的樣子,總讓他恨不得再多撩撥一下,就像是往烈火再澆上一勺熱油……
可惜綠墨端了飯菜來,在外面柔聲地詢問,打斷了屋內這番有趣的交手。他懶懶的回應,曲醉雲忙跑去給她開門。
綠墨渾然不知屋內剛剛發生了什麼,只將食盤端進來,嘴裡說著,「大少爺之前去侯將軍府時,吩咐過今天不在府中用午飯,所以廚房就沒有按照平日的食譜在今天為您采買新鮮的蘆筍,這會兒再去買又怕耽誤了時辰。於是他們就擅自將清炒蘆筍改成了清炒蓮子,都是用今天從蓮池中摘出的新鮮蓮藕蓮蓬。這會兒廚房主事的張千就在門口候著請罪……」
方少良對於吃極為講究,食譜每七天一換,三十天為一輪次。如果更改了,廚房輕則被罰月錢,重則會被趕出方府。方家招廚子雖然條件苛刻講究,但是月錢也是一般富貴人家的三倍,所以誰也不願離開。今天這張千擅自作主也實在是無可奈何。
聽著綠墨的回稟,方少良並未立刻表態,而是看了眼曲醉雲,問:「我記得你喜歡吃這道清炒蓮子。不如你嘗嘗看?倘若做的還過得去,就饒了張千。」
他都這樣說了,曲醉雲哪敢說不愛吃,只得點頭吃了一口,然後稱贊道:「這蓮子雖然清炒卻不油膩,且帶有一股清香味,搭配的蓮藕也很爽口。」
方少良別有深意地笑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果然是什麼人該配什麼菜。」他對綠墨交代,「和張千說,今天多虧有表少爺為他說情,這次就饒了他,下次再這樣擅自作主,我可就沒今天這麼和善。」
原本擔心大少爺發怒的綠墨輕呼一口氣,露出笑容,轉身出去向張千報喜。那張千在門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聽了綠墨的回話,立刻笑逐顏開,又對她千恩萬謝一番,還許了一桌好酒菜要感謝她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