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說法會引起他的驚喜還是驚嚇?
是的,她懷孕了,十周,她竟然遲鈍到沒發覺,因為這其間有間歇性出血,她完全沒聯想到懷孕這回事。
她剛剛從醫生口中得到證實,但醫生說狀況不穩定,給了藥,要她小心注意。
小心注意,是不是包括不可以隨便發脾氣、耍任性?
念頭轉過,她按捺下任性的衝動,再次妥協。「你會很晚才回家嗎?」
「這幾天有點忙,或許會晚一點,妳不必等我,累了就先睡,有什麼事給我留一張紙條,明天早上,我可以晚一點上班。」
這種事……留紙條告知,寶寶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的。她苦笑。
「好,先掛。」
她把手機收回包包,包包裡,拍下那天照片的數字相機還在,她想起嚴欣、想起快樂的女孩和快樂的李赫。
目光凝在半空中……李赫會是個好父親吧,即使寶寶的母親不是他心底的最愛,僅僅是口頭上的愛?
之後,她再不追問什麼,也不想去追查證據,她曾要求李赫,別把她當成敵方律師,那麼她也該公平地,別把自己當成檢察官。
李赫是個好男人,她向他說過,當他決定離婚時,要第一個讓她知道。
他沒提,也許他對嚴欣並未恢復舊情,又或者他覺得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們之間的恩惠大過他想追求新戀情的需求,而現在又有了孩子,她想,也許、可能,他們會安然度過這次的婚姻危機。
掛掉電話後,她進嬰幼兒用品的店裡逛了一會兒,本來想挑兩件東西的,但想了想又作罷,那是李赫的權利,身為父親,應該為孩子挑第一項禮物。
於是她走出商店,手裡除了醫生給的媽媽手冊之外,沒有其他東西。
招了部出租車,揚揚回到公寓。
又累了,捂嘴、打個呵欠,妳第一次知道,孕婦會隨時感到昏昏欲睡,不禁失笑,之前她還以為自己腦過勞,考慮是否要找個醫生就診。
拿出鑰匙,想打開大門,卻發現門沒上鎖。
是她粗心大意嗎?出門前沒上鎖?怎麼會,獨自生活那麼多年,她還沒犯過這樣的錯,難道又是因為懷孕的關係?
有可能,懷孕會讓人注意力不容易集中、記憶力變差……淺淺一笑。看來,未來幾個月,她將變成截然不同的人。
媽媽呵……要取得這個身份,不曉得還要經過多少試煉,她得提起全副精神,做好足夠的準備。
推開門走進屋內,才剛換下拖鞋,她就發覺不對勁,所有的抽屜櫃門都被打開,許多東西被丟在地上,連掛在牆上的照片都被一一翻過,心猛然提起,她慌慌張張地走進臥房。
臥房裡一片凌亂,早上折好的棉被被丟在地板上,連枕頭套都被拆下,難道小偷認為她會把重要的東西藏在枕頭裡?
手在抖、心在抖,她死命咬住嘴唇,緩緩走出房間,停在房門口,廚房的抽屜被翻開了,幾把菜刀歪歪斜斜地被丟在一旁。
突然間,她聽見書房裡發出一個細微聲響,想也不想,她衝進廚房,撿起一把菜刀,兩手高舉著刀子走回書房門口,猶豫著要不要推開那扇門。
乾嚥下口水,她鼓足勇氣,向前走了一步,試圖握住書房門把。
同一時間,書房的門霍地被打開,兩人都沒想到,彼此會面對面、四目相望,瞬間,兩人臉上都有著驚恐。
小偷盯著她緊握菜刀的手,而她盯著小偷手裡的戒指盒。
「不行!那個不行!」她直覺大喊,手上的菜刀在身前晃了兩下。
被她一叫,小偷也嚇著了,他抓起放在門後的球棒就往她手上砸去,她來不及閃躲,一陣巨痛後,手上的菜刀應聲掉落。
見揚揚沒了武器,小偷伸手往揚揚肩膀一推,力氣之大,讓她整個人往後飛、重重撞向牆壁。
砰一聲,她反射性尖叫,她的叫聲讓小偷更加亂了手腳,為了讓她在最短的時間內閉嘴,他高舉球棒,想想不對,彎身撿起方才隨手扔在地上的書,猛力往揚揚頭上砸去。
這次的重擊讓她來不及喊痛,眼前一陣黑,她暈了過去,身子軟趴趴地倒在地板上,雙眼慢慢地閉起,意識中看見的最後一幕,是小偷腳上的大號球鞋。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是被一陣劇痛給痛醒的,那個痛在腹部持續蔓延著,她痛得滿頭大汗、全身濕透,大聲叫救命,發出的聲音卻微弱得起不了作用。
她想支起身子,才發覺自己沒有力氣坐直,疼痛一陣強過一陣,熱熱的液體從身體上方流出,體力也漸漸消逝,她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掙扎著、攀爬著,她從包包裡找出手機,撥了李赫的號碼,兩次,他都沒接。
第三通電話,她打到事務所,接電話的是阿享。「李赫呢?」
聽見她的聲音,阿享彷彿受到極大驚嚇,揚揚很少打電話到事務所的。「他、他……出去了,呃……是委託人……李律師正在忙。」
如果是普通委託人,他幹麼口吃成那樣?心揪著,彷彿有一隻大手使力想把她全身揉碎、搗成泥似的。
她無助的問︰「那個委託人是嚴欣,對嗎?」
阿享猛吃一驚,嚇得話筒摔到地上,又趕緊撿了起來。「大嫂,妳在說什麼,誰是嚴欣啊,連聽都沒有聽過,李律師又不打離婚官司,怎麼會、會……」
他欲蓋彌彰的話語,讓她的心涼了。
果然是她,難怪李赫不接電話,是又怕她逼他說「我愛妳」嗎?
她掛掉電話。
再次,疼痛襲擊而來,模模糊糊間她知道,再不求救,寶寶就要離開了,不甘心呵……
雖然寶寶不在她的計劃中,可她那麼喜歡他,就像喜歡他的父親那樣,她已經做好妥協的準備,他怎麼可以在她妥協後說走就走了?
打開聯絡人欄,怔了怔,她竟然不曉得可以打電話找誰。
突然,聯絡人當中一個陌生的名字映入眼簾——周喻岷,那個歡迎她隨時搶劫時間的男人……對,她把他的號碼輸進手機裡了,謝謝,他總是在她最需要的時間出現……
撥出電話,她本來想要撐一下,本想用輕揚口氣說——嗨,我是揚揚,我恐怕又要搶劫你三十分鐘了。
可是當電話被接通的那一刻,她才發覺自己沒有本事強撐。「我是揚揚,請你救我……」
在她背出一串住址之後,她陷入昏迷,鬆開手,手機掉在地板上,電話那頭的人口氣很急,不斷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可她再也答不出半句。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躺在醫院病床上,睜開眼,周喻岷待在床邊,兩顆眼珠子定定落在她身上。
她審視他。他長得不錯呢,乾淨斯文,戴著一副金框眼鏡,看起來就是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他很高,大概和李赫差不多,但身形偏瘦,他的皮膚很白,和她這種長期關在室內的女人有得拚。
亂槍打鳥也可以打到一隻美麗鳳凰啊,看起來,她的電話運比結婚運要好上很多。
「醫生,你果然是值得信賴的人。」
她試著拉扯笑臉、保持基礎禮貌,但蒼白的容顏看得人心生不忍。
「這次妳搶劫的不只是三十分鐘,我可不可以說妳得寸進尺?」他試著對她幽默。
揚揚比他想像中更清秀可人,果然當得起美女作家這個封號。
雖然今天的她看上去很慘,但絲毫掩不去她的淡雅氣質,她的人和聲音一樣,不會教人驚艷,卻讓人舒服。
「記下來,下次我還給你。」
「如果要靠意外來還,我想不必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兩晃。
「好……那就不要意外……」
「再睡一下吧,妳需要休息,雖然跟我講話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他語調刻意輕鬆,刻意不讓她想起自己碰上的慘事。
她搖頭。休息的時間很多,但她現在想追根究底,雖然已隱約能猜出答案。
「孩子……還在嗎?」她澀然開口。
他望著她的眼底有著淡淡的哀憐,不必出聲,他已經給了答案。
也好,離開也好,在打電話找不到李赫、在阿享吞吞吐吐那一刻,她就決定,算了。
算了……通通算了、不計較了,吃虧也好、佔便宜也罷,都算了!
算了,每個人都有過去,她從沒問過李赫曾經和幾個女人交往,李赫也沒問過她,有沒有前男友或前任丈夫,她一直深信,重點是他們結婚了,兩個人共同在一個屋簷下、過得還不錯,誰曉得……
算了,雖然他們經常為錢起口角,但不全然是李赫的錯,是她大言不慚,對他說了「我來賺錢,身為老婆就該支持丈夫的理想。」的……
算了,是她高估自己,以為自己是個不愛錢的女性,以為自己看重感情甚於金錢,沒想到,當口袋空空的壓力每天壓在頭頂,她也會感到恐慌驚懼……
算了,結婚不是一個人可以成就的事情,就如同離婚,也不會是一個人造就出來的問題。徹頭徹尾的算了,既然走不下去,誰也別勉強誰,只要雙方都曾經盡過力,就夠了……
「傷心嗎?」周喻岷問。
「沒關係。」她嘴裡說沒關係時,眼淚卻順著頰邊流入枕間。
他歎息道︰「傻瓜,這種事怎麼會沒關係!哭一哭吧,如果掉眼淚會讓妳感覺舒服的話。」手掌輕輕壓在她的額頭上,不是探她有沒有發燒,只是有一點心疼、一點的同情,和一點的不忍。
「真的沒關係,反正我要離婚了。」
周喻岷聽見她的話,眉心蹙起,眼下並不是討論婚姻的好時刻,但他忍不住雞婆。「要不要我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妳,離婚是件多麼讓人不愉快的事情?」
「你打算對一個躺在床上的病患說大道理?」她在笑,但眼角嘴角皆流露出濃濃的哀愁。
「如果妳願意等到心情平復之後,再來考慮這件事,我想我可以不必對病患太殘忍。」
「你認為是我情緒激動、貿然做出決定?」
「不是嗎?妳被小偷嚇著了、妳剛失去孩子,並且……在這個時刻,妳的丈夫不在身邊。」他直指出重點。
「謝謝你為我找的借口,但那給我的感覺和我丈夫一樣——討人厭。我每次一提分手,他就認定我是情緒一時激動。」
「原來妳是放羊的孩子,同樣的話說那麼多次,如果不是妳躺在病床上,我也要當妳是生理期報到。」
「我只是優柔寡斷,只是容易妥協,只是老想著他對我的好,想著,兩人之間有愛,一切問題就可以順利解決,並不是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天天都有生理期困擾。」
「既然如此,就繼續想下去,兩人之間有愛,就可以順利解決所有問題。」
「但是……」她猶豫了三秒鐘,才回答︰「沒有了。」
「沒有什麼?」
「我沒有告訴過你,我的丈夫從不打離婚官司,但最近破例了,為他心愛的前女友爭取單身自由。」
「就算他們曾經相愛過,分手後也可以是朋友,幫朋友的忙不算什麼吧。」
「我也試著這樣說服自己,很可惜,情況不像我想的那麼好。」她看一眼擺在桌上的包包,周喻岷很細心,連包包都幫她帶出來。
「為什麼?」
「在她找上我丈夫時,說她曾經以為,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愛情,她只要把李赫偷偷放在心裡,隨時可以想、可以偷偷愛著就夠了。我是靠文字賺錢的,語言理解力還不錯,應該不至於誤解這話背後的意思。」
「也許那是她個人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