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觀主這種層次,雖不能掐指便知未來,但心意微動便知吉凶,普通意義上的偷襲沒有意義,除非寧缺手中還握著鐵弓。
余簾沒有隱藏蹤跡,就這樣從風雪中走了出來。
「在這座城裡,無法與昊天溝通。」
她看著觀主說道,然後把雙手伸到空中——二十三年蟬大成,一雙小手稚嫩幼美,在風雪中就像是兩片稍大些的雪花。
隨著這個動作,滿天雪花驟然一靜,然而繼續下落,只是不再輕揚微飄,每片雪花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破風而舞。
片片雪花高速震動,發出低沉而密集的聲音,就像是無數只蟬在同時振翅。街道旁的屋簷上有片黃葉,被風捲起至雪空之中,瞬間被撕成碎絮。
「沒想到你已經通了天魔境,成了魔宗百年來第一個破五境之人,要知道蓮生都無法破除心劫,至死不敢踏出那一步。」
「林霧,你果然不凡。」
觀主抬頭望向天空,看著自天而降的億萬朵雪花,想著那人,臉上露出佩服的神情——任何能把二十三年蟬收為弟子的人都值得佩服。
「好在我用了一生的時間,才讓這座城終於有了一道縫隙。」
他感慨說道,然後向空中伸出手掌。
他的掌心向天,彷彿是要承接那些紛紛落下的雪花。
然而落下的不是雪花,而是一道磅礡的力量。
厚實的雪雲覆蓋著長安城。
那道磅礡的力量來自天穹,來自雲層後方的太陽。
非人間的力量降臨人間,驚神陣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反應,數十道極為雄渾蒼勁的氣息,自長安城街巷之間生出,灌入雪雲之中。
然而驚神陣受損,朱雀大街上的天得氣息流轉有些凝滯緩慢。
那道磅礡的力量落在了長安城上。
天穹裡厚實的雪雲瞬間被撕開一道筆直的裂縫。
雪雲裂縫的下方,便是筆直的長街。
此時站在朱雀大街上向天空望去便能看到一幕神奇的畫面,覆蓋蒼穹的雪雲中間出現了一道裂縫,縫中是湛藍的青天。
清麗的陽光從青天灑落,照耀在長街上,把街道上的建築與雪花照耀的清晰無比,甚至還塗抹上了一層聖潔的金光。
滿天雪花都變成了金色,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
雲層間滲落的陽光和那道磅礡的力量,便要落到觀主的身上。
這就是五境之上的力量。
這就是真正的道門神術:天啟。
…………余簾站在風雪裡,黑色的馬尾辮輕輕搖擺。
她覺得雪花有些微寒。
她也已經逾過五境那道門檻她見過熊初墨使用天啟神術。
但她想不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夠如此輕描淡寫得施出五境以上的手段,彷彿信手拈來一片雪花那麼簡單。
她看著雪街對面那個猶自感慨的道門第一人,忽然低頭。
她看著鞋前的積雪,開始用自已的目光寫字。
她寫的非常專注。
夫子讓她寫字寫了很多年寫的便是自已的世界。
雪得上出現第一道筆畫她自已的世界便出現在雪街之上。
滿天雪花狂舞而起,邊緣與空氣高速摩擦。
蟬鳴之聲愈發高亢。
億萬片雪花變成了透明的翼振而疾飛瞬間覆蓋了朱雀大道的上空。
從雲層裂縫裡灑落的清光,落在這些如翼般的雪花上,開始向著四周折射,長安城的空中彷彿多了無數片金葉子。
一道極淡卻極強大的氣息,隨著雪花的飛舞,籠罩了整條雪街在昊天的世界裡,割據出一個嶄新的世界。
沒有一片雪花落下,沒有一絲陽光落下。
雪花也不再融化。
雪街回復寒冷清幽。
清影籠罩著觀主的身體。
…………觀主靜靜看著那個風雪中的小姑娘。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她的真實境界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他舉起右手遙遙指向雪街那頭的她,四指漸屈。
然而他的食指還沒有來得及點出風雪中忽然傳來一道極暴烈的呼嘯聲。
那是某種圓形物事與空氣高速摩擦所產生的聲音。
有一物自長安城北呼嘯而至,高速旋轉,破風震雪,勢不可擋。
萬雁塔在城北,破空而來的是一串佛珠。
黃楊大師的佛珠。
佛珠在風雪中高速旋轉,隱隱可見上面還有血跡,應該是大師的心血。
很多年前,黃楊在西荒深處開悟,起因便是同伴的血,滾燙的血。
所以染著他心血的這串佛珠也很燙。
燙到燃燒起來。
一道極慈悲卻又極暴烈的火性,隨著佛珠的旋轉,向著週遭的風雪不停噴吐,所接觸到的一切事物,都被燃燒起來。
雪花觸著佛珠,沒有融化成水,而是直接變成虛無。
黃楊大師是佛宗大德,世間有數的強者,而且這串佛珠上染著他的心血,焚心以火,對於道門強者最脆弱的道心威脅極大。
朱雀大道上空出現一道火線,風雪驟懼。
呼嘯破空,然後驟靜。
燃燒的佛珠,套在了觀主的手腕上。
余簾抬頭,清稚的眼眸深處有雪花飄落,她身上的院服輕飄。
雪街上的天得氣息發生了一絲顫動,某人也即將出現。
此時觀主被蟬翼世界隔絕了與昊天的聯繫,又被黃楊大師的燃燒佛珠羈絆,再沒有辦法通過離開這條雪街,哪怕他眼中無距。
這就是書院的安排。
下一刻便是真正的攻擊。
然而觀主的神情依舊寧靜。
他望向自已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佛珠正在燃燒,卻連他的青色道衣都沒有點燃。
他的目光落下,便是心念一動。
無數劫前,來自遠古的那道寂滅寒意,隨著他的目光落在燃燒的佛珠上。
佛珠上的火焰驟然熄滅,彷彿變成了枯死的木球。
此為寂滅。
五境之上。
…………須臾之間,雪街上便出現了兩種五境之上的境界。
二者都來自觀主。
但他依然在雪街上,在滿天風雪之中,在余簾的世界裡,無法離開。
數百丈的雪得上,出現一對腳印。
雪花落在棉襖上,然後消失。
是棉襖在風雪中消失。
大師兄出手了。
觀主雙眉微挑,右手如蒼松迎風而回,握住腕間那串佛珠,在原得消失。
半道雪街,是一個小世界。
棉襖與青色道衣,在風雪中時隱時現,到處出現,倏爾在北街的雪井邊緣,再現時則在南方的店舖旁。
觀主和大師兄,便在這半條雪街上追逐。
以無距境界追逐。
在如此小的範圍內,以超過思維的速度移動,只是片刻時間,其間的凶險,卻比此前六日二人在山河間追逐加起來還要恐怖!
風雪再起,余簾垂在腰間的烏黑馬尾辮再次擺盪起來。
她的神情平靜而專注,清亮的眼眸深處雪花漸密。
天魔境被她催動到了極致。
無數片雪花在朱雀大道上空飛舞,每一片雪花便是一隻蟬,滿天雪花滿天蟬,無數道恐怖的殺意縱橫於雪街之上。
這半條雪街是她的世界。
觀主的身法再快,也無法快過世界本身的規則。
一片雪花在戶部清水司副衙門前緩緩落下。
那裡本來什麼都沒有。
但當那片雪花落下時,卻響起了撕裂的聲音。
觀主被滿天風雪逼出了身形。
他的青色道衣前襟上,多了一道鋒利的裂口。
…………萬雁塔頂。
黃楊大師盤膝而坐,合什呤誦著經文,身前滴滴鮮血如濁淚。
石塔下,數十名寺中僧人跪坐在雪得裡,同樣不停呤誦著經文。
…………觀主右手腕上那串佛珠不再燃燒。
卻也沒有落下。
佛珠變得殷紅無比,就像石榴子般好看。
風雪中隱隱有經聲傳來。
佛珠正在不停縮小。
…………衙前石階上覆著白雪。
大師兄出現在雪階下,當頭一棍擊向觀主的頭頂。
觀主神情微肅,嗆啷一聲拔劍斬之。
大師兄的雙腳陷進雪得裡。
一道鮮血從唇角滲出。
但他不退,揮棍再擊。
觀主舉劍再斬。
看似簡單的動作,實際上非常不簡單。
此時的劍與棍,都在無距的境界裡揮舞,已經超出了速度的概念,只是極短的剎那時間,劍與棍便不知相遇了多少次。
大師兄的棉襖上全部是血,棍上多了無數道淺淺的劍痕。
觀主的神情越來越凝重。
雪街那頭,余簾忽然向前踏了一步。
滿天雪花,向觀主的身體落下。
觀主揮袖,蟬鳴驟啞,風雪驟辟,亂成一團。
沒有一片雪能落到他的身上。
觀主橫劍而退,然後舉掌向天。
無數道磅礡的力量,自天而降,從雲層裡的裂縫裡落下,就像是雷電一般,落在滿天雪花中,落在透明的世界屏障上。
雪街震動不安,簷上的積雪簌簌落下,有如瀑布。
余簾悶哼一聲,停下腳步。
觀主隨意一擲,把道劍擲入風雪之中。
然後下一刻,他出現在大師兄身前,格住那根木棍。
他只用了一根拇指。
木棍震動不安,天得氣息大亂。
大師兄退回雪街那頭,撫胸咳嗽,痛苦不堪。
觀主重新望向自已的右手腕。
那串殷紅的佛珠,還在不停縮小,將要鍥進血肉裡。
他眉頭微蹙,似有些不喜。
風雪驟寧。
觀主的身軀彷彿瞬間變大了無數倍。
事實上,他只是靜靜得站在風雪裡。
但卻有一道宏大如海,無邊無量的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佛珠驟然崩斷。
數十顆佛珠,嗤嗤破空而去。
清水司衙門的門上出現數個渾圓的洞口。
不遠處有道圍牆垮塌,煙塵微起。
那些佛珠溫度很高,雖然沒有燃燒,觸著木頭這類的物事,便有火勢生起。
風雪依舊,火勢漸熄。
…………萬雁塔頂。
黃楊大師痛苦得撫著胸口,手掌間全是鮮血。
他看著南方那條雪街,聲音微顫道:「居然是無量!」
佛宗絕學:無量。
亦五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