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二章 養婢以自重
    婢女的臉色很難看,於是一直站在旁邊偷偷觀察她臉色的校尉臉色也難看起來。他用手攥住門簾,深深吸了口氣,正準備威嚴十足咳嗽兩聲,卻被兩道嚴厲的目光所阻止。

    阻止了校尉打擾對方,婢女遠遠跟著那名少年和侍女離開了營房,一路沉默觀察打量,校尉不知道她想做些什麼,只好歸為貴人親近人物慣有的謹慎怪異習性。

    一路上那名叫寧缺的少年沒有顯示出任何特殊的地方,買了些吃食,和街畔酒館裡的胖大嬸打了聲招呼,顯得特別悠閒,唯一讓婢女覺得怪異,讓她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是——

    那位瘦小的侍女在他身後吃力地拖著水桶,少年卻沒有絲毫幫手的意思。

    帝國是個階層森嚴的國度,但民風崇尚樸實,就算是在都城長安那種浮華陰暗地,哪怕是最冷漠的貴人,想來也無法看著一個十一二歲的瘦弱女童如此吃力而毫不動容。

    「軍中允許士卒養婢?」清秀婢女強行壓抑心頭的怒意,對身旁的校尉發問。

    校尉撓了撓頭,回答道:「他們的情況有些特殊。前些年河北道大旱,無數流民湧向南方和邊郡,路旁到處都是死人,聽說桑桑是寧缺從死屍堆裡抱出來的,寧缺也是孤兒,從那之後兩個人一直相依為命,後來他報名從軍,就把這丫頭帶進了渭城。」

    他看了婢女一眼,小意解釋道:「都知道軍中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但總不可能硬生生把那小丫頭趕走,所以大家都當沒看見。」

    聽到這番解釋,婢女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然而當她看到寧缺提著半隻燒雞晃蕩的模樣,再看到他身後數米外小侍女吃力拖動水桶憋紅的黑黑臉頰,心情又變得糟糕起來,冷聲道:「這哪裡是相依為命,他分明想要那個丫頭的命。」

    渭城確實很小,沒過多時,前後四人便到了南向某處屋外,屋外有一片小石坪,坪外圍著一圈簡陋的籬笆,婢女和校尉站在籬笆外向裡望去。

    小侍女把有她半個身子高的水桶艱難挪到水缸旁,然後站上缸旁的板凳,拼盡全身氣力異常艱難地將水倒入缸中,緊接著,她開始淘米洗菜,趁著蒸飯的空當,又拿了抹布開始擦拭桌椅門窗,不多時便有水霧升騰,將她瘦小的身子籠罩在其中。

    雖說昨夜下了一場雨,但雨水不夠大,門窗上積著的黃土沒有被沖涮乾淨,反而變成了一道道難看的泥水痕跡,這些泥水痕跡在小侍女的抹布下迅速被清除,屋宅小院頓時變得乾淨明亮起來,很明顯這種活計她天天都在做,顯得非常熟練快速。

    還是孩童的小黑侍女像螞蟻般辛勤忙碌,像僕婦般東奔西走,累得滿頭大汗臉蛋通紅,看上去有些滑稽,又有些令人心生同情……

    那個叫寧缺的傢伙很明顯缺乏這兩種情緒,他安靜甚至是安逸地躺在一張竹躺椅上,左手拿著卷有些舊的書不停翻看,右手拿著根硬樹枝在濕泥地上不停划動,偶爾沉思入神時,他便隨意將手中樹枝一扔,掌心向上伸向空中,片刻後便有一壺溫度將將好的熱茶放到掌上。

    渭城裡的軍卒早已習慣這間小院裡的日常生活畫面,所以並不覺得奇怪,站在籬笆外的貴人婢女目光則是逐漸冰冷,尤其是看到那個小侍女忙著做飯打掃的過程中,還不敢忘了沏茶倒水時刻滿足那傢伙要求時,她的臉色陰沉得彷彿要滴下水滴。

    如果真是你的侍女倒也罷了,可你難道不是從死屍堆裡揀出的她嗎?不是說你們二人是相依為命嗎?即便被人逼迫成了侍女,難道你不覺得她的年齡還太小嗎?

    或許是引發了童年時的不好回憶,或許是心中對某些美好情感的想像被某個傢伙破壞的太過徹底,讓她逕直推開籬笆走了進去。

    目光落在竹躺椅上,落在那名少年一直認真讀的舊書上,她淡淡說道:「還以為看的是什麼聖賢大作,能讓你忘記身邊發生的一切動靜,沒想到居然只是市面上隨處可買的太上感應篇,莫非像你這種人也奢望能踏進修行之道?」

    寧缺坐起身來,好奇地看了一眼這個衣著華貴似乎永遠不應該出現在渭城的小娘子,又看了眼表情尷尬的校尉,停頓片刻後解釋道:「只能買到這本,所以也只好將就著看,也就是好奇,哪裡有什麼奢望。」

    婢女明顯沒有想到他竟會回答的如此平靜自然,弄得自己反而不由一窒,旋即望向門旁正在倒灶灰的小侍女,不悅說道:「我堂堂大唐,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男人。」

    寧缺疑惑皺了皺眉頭,順著對方的目光望向正拿著抹布呆站在窗邊的桑桑,明白了對方言辭間的鋒利由何而來,左臉頰裡酒窩隱現,笑著說道:「看你應該比我大,要不然……你就當我不是男人,是個男孩兒吧。」

    婢女這一生大概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賴皮之人,袖中的拳頭緩緩攥緊,神色冰冷正欲發作之時,目光卻落在竹躺椅旁那片泥地上,落在那些樹枝畫出來的字跡上,心頭不由一驚,眸中大現異色,讓她渾然忘了自己想要說些什麼。

    ……

    ……

    渭城條件最好的營房內,那位穿著破袍子的老人正在閉目養神,邊將馬士襄則是半躬著身子和帳內的貴人對話,謙卑的態度裡,有著隱藏不住的驚訝神情。

    「您對那名嚮導不滿意?」他疑惑問道:「為什麼?」

    帳內貴人的聲音極其不滿,訓斥道:「我要的是精明能幹的嚮導,而不是一個滿腦子全是修行美夢,手無縛雞之力只能提燒雞的憊懶少年。」

    馬士襄輕輕咳了兩聲,柔聲解釋道:「以末將所知,寧缺雖然年歲尚淺,但這兩年來在草原上也斬過好些蠻人頭顱,若……只是綁幾隻雞,我想應該問題不大。」

    大唐以武立國,首重軍功,帳後那人雖然身貴位尊,但既然觸及軍隊最看重的榮耀,馬士襄毫不猶豫選擇了反擊,似是解釋其實卻有些嘲諷反駁的意味。

    帳後那道冷冽的聲音稍一停滯,不悅道:「能殺人便能做一個好嚮導?」

    馬士襄回答得愈發謙卑:「渭城三百部屬,寧缺肯定不是其中殺敵最多之人,但末將敢以人頭作保,無論是何等樣慘烈的戰場,最後活下來的人裡……肯定有這少年。」

    然後他抬起頭來,微笑說道:「因軍功累加,他獲得了軍部的推薦信,這小子也確實爭氣,半年前便通過了初核,此次回都城,他就要去書院報到了。」

    聽到書院二字,帳後忽然沉默下來,那位貴人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

    ……

    (爭取從大後天開始升到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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