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起楠楠,他忍不住多話,忍不住表情變得溫柔,也忍不住嘴裡噙入絲絲的甜。
晴兒看他,看得很仔細,他的一顰眉、一揚唇,再細微的表情都沒逃過她的眼睛,然而望著他幽深目光,她輕聲歎息。
「怎麼了?」惠熙側過臉望著她。
「三爺很喜歡楠楠,對不?」
話剛出口,晴兒立刻後悔。她這是做什麼,做什麼揭人瘡疤,還交淺言深吶,那是人家的心底事,她有什麼資格挖出來?
況且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楠楠已經追隨自己的愛情而去,現下她硬是掏出別人的心肺,除了讓人生氣、哀傷,又有什麼意義?
懊惱的表情清楚明白地寫在她臉龐,晴兒只差沒拿塊狗皮膏藥封住自己的嘴巴了。
惠熙一哂,沒關係,他從來都不否認自己的愛情很愚蠢。
「對不起。」她捂起嘴巴,滿臉愧疚。
他搖頭,眼底浮起淡淡悲涼。「沒錯,我是喜歡她。」
他的承認凝結了她的目光,她望著他俊秀雅逸的臉龐忽地蒙上陰霾,心底竟像壓上了大石塊,重得讓她呼吸困難。
她聽說過,愛上一個人,光是分開一會兒,便是抓心撓肝的思念,恨不得日日膩在一起,日日相好。可無奈三爺喜歡的楠楠有顆忠貞的心,她想日日膩在一起、日日相好的男子不是他……
「不用同情我,能認識她,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儘管這份愛得不到回應,自己的執著真的蠢到極點。
他放下杯子,再也坐不住,像逃避似地,急急轉身。
如果他就此離開,晴兒會以為是自己的多言惹惱了他,破壞了一切,然後他與她,再沒有下文。
可意外地,惠熙行至樓梯前,竟然忍不住轉身,深深地再望一回她的臉,然後又快步走回她身邊,伸出手掌,溫柔地對她一笑,揉亂她的劉海。
很早以前他就這麼做過——對楠楠。
清朗天空,幾朵浮雲,今兒個的天氣好得像晴兒的心情。
她抱著自家茶葉,踩著輕快腳步,領著雨兒快步往惠王府走去。
已經過午,朝臣們應該已經下朝,返回各自家中了,這時間三爺應該會待在家裡吧。
想起惠熙,晴兒忍不住雙頰泛起陣陣潮紅,那親暱到不該對陌生女子做出的舉動,是代表他不討厭她,或者是……他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她原對情愛沒什麼想法,可這陣子惠熙俊逸的身影和那看似不經意的舉動卻令她在意。她本來就很欽佩惠熙的商業奇才,如今那份崇拜卻多了種莫名的情愫。
光是想起那日兩人相談甚歡的情景,她的一顆心便怦怦跳不停,不知這回再次見面,他會記得她嗎?
「小姐很開心,是因為老爺的茶葉生意有轉機,還是因為要去見三王爺?」
看著興致勃勃的晴兒,雨兒忍不住打趣。這幾天小姐成日三爺長、三爺短,三爺的飽學齋如何如何,三爺做生意的手腕,比起范蠡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位「三爺」出現的次數太多,聽得她耳朵幾乎長繭。
「當然是因為爹爹的……」
話到一半,晴兒停頓,偏過頭看向含笑的雨兒,才醒悟自己被嘲笑了。她擠眉弄鼻,瞅了這位情同姐妹的貼身丫鬟一眼。哼。有什麼好笑的,那個三爺本來就是個大人物。
撇開飽學齋不談,他上書朝廷,在大燕境內開闢許多四通八達的商道,讓商人避開山林野盜,減少貨物損失;他為商人請命,統一稅賦,讓商家同一批貨不必再重複繳稅;他開放國與國之間的貿易,讓商人可以自由往來於邊境……提到龍惠熙致力於商業的功績,哪裡說得盡。
「笑什麼,你知道三爺有多厲害嗎?」晴兒雙手擦腰,杏眉含怒,好似雨兒的笑,輕薄了偉大的三爺。
「知道知道,他創造百姓的需要、促使商業蓬勃發展、解決商人的困難……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商人們不應該拜財神爺,應該改拜三王爺。」雨兒又笑了晴兒一回。
她在雨兒腰間掐一把,被嘲弄得臉色益發紅艷。「你儘管笑吧,待我幫爹爹解決眼前難題,到時候再來印證我說的話對不對。」
雨兒還想頂回去,卻不意瞥見一名年輕婦人當街跪地,她全身素縞,手握一卷白紙,攔住一頂轎子。
婦人並不曉得轎子裡坐的人是誰,以為挑頂最大、最闊氣的轎子,裡面的官肯定最大。
她就跪在那裡,雙手將紙卷打開、高舉,偌大的白紙上只有一個血紅的「冤」字。
「大人,民婦冤啦,求求大人給民婦申冤。」婦人哭得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蒼白的臉孔浮上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她的哭喊引來百姓圍觀,大夥兒都好奇發生什麼事,就是晴兒、雨兒,也忍不住向人群處靠攏。
官轎在婦人身前十步距離處停下,轎簾掀開。
一名玉冠束髮,濃眉方臉,體態軒昂、丰神俊朗,卻神情肅然的男子下轎,他身著白鋒毛皮褂,綴繡兩正兩行圓形五爪金龍石青色親王禮服,即使不辨官服,光見此人不凡的氣勢也曉得此人身份不尋常。
見了出轎之人,群眾中便有人低聲道:「糟糕,她攔錯人了。」
低沉語音傳進晴兒耳裡,她下意識回頭,找到聲音出處,悄聲問:「為什麼攔錯人?」
「婦人有冤,該攔府尹大人、縣大人,這位是四皇子龍閱熙殿下,根本不會處理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
「你何以知道那是芝麻綠豆的小事?」雨兒反問。
「不管是不是小事,總之她就是攔錯轎子,哪個皇子會理會小老百姓的冤屈?」男人搖搖頭,退出人群,擺明沒啥好戲可看。
「是嗎?三爺就會管。」晴兒咕噥一句。
「大人,求您幫幫民婦,民婦已是求助無門了呀。」
「你有冤,怎不上衙門提告,卻在這裡攔轎,豈非亂了國家律法?」閱熙凝聲問。
「大燕國還有律法嗎?不……就算有,那些律法也是用來規範百姓、限制百姓的,對於大官,律法根本不存在。」婦人恨恨說道,眼裡的憤恨不平以及大不敬的言詞看得人心驚。
「好大的膽子,無知刁婦竟敢放肆批評!」
「民婦沒說錯呀,朝廷裡官官相護,惡官一手遮天,誰是誰非,端看誰的背景最大,這樣的律法何必存在?」
她哭趴在地,那張刺目的冤字則靜靜地躺在街心。
路人紛紛低語,有個膽大的男人深有同感的激忿擊掌大喊,「說的對。」
閱熙鐵青了臉色,擰起眉頭,眼前這樁可以是普通民婦蒙冤平反的小事,也可能是煽惑民心的大事,倘若不好好處理,怕是會影響朝廷威信。
「你說說,你蒙受了什麼樣的冤屈,把事情經過一一說來。」
聽見閱熙的話,知他願意為自己主持公道,婦人破涕為笑,連連叩首。
「民婦是京城人、林佑福的小妾袁氏。去年民婦與大房杜氏同時懷了身孕,年底夫婿外出營商時,民婦生下了兒子取名林懷書,半月後杜氏早產,生下一名死嬰。沒想到杜氏趁夫婿不在,竟奪走我的孩兒,將民婦趕出林家大門。
「為此事,我上告縣府,可那秦大人收下杜氏的金銀,連審都不審,就將我趕出衙門。我不甘心,再告進京城府尹,卻遭夾棒刑求,折磨得體無完膚,差點兒死於非命。那時我才聽說,原來杜氏的娘家大哥是個五品官,有他打點,我狀告到何處都無冤情大白之時。」
「民婦心灰意冷,卻不甘心就此捨棄親兒,這段時日,民婦躲在林家附近,一心想著待夫婿回來,定可為民婦作主,誰知……誰知消息傳來,夫婿被強盜所害,屍骨遍尋不著。民婦連一丁點兒的指望也沒了,民婦不怕半生孤零,只是心疼孩兒,哀恨母子永無再見之日……」
袁氏字字冤屈、句句哀怨,週遭人們聽得眼眶都紅了,百姓們議論紛紛,個個憤慨,直指那些官員要錢不要理,簡直是枉讀聖賢書。
有人低聲說道:「你們沒聽過嗎?衙府大門向東開,有理無銀莫進來。」
也有人說:「看來這袁氏得冤屈一輩子了,丈夫不在、大房朝中有人,不冤,成嗎?」
聽著那些耳語,閱熙思索半晌,雖說自己插手此事不合律法,但眼下群情激動,且司法不公使百姓含冤之事確實嚴重,因而決定破例來一回大街審案。
「來人啦,去林府將林懷書、杜氏、管家和丫鬟通通給我帶來。」
知道閱熙願意親審此事,衰氏感動得涕泗縱橫,一顆頭在地j二磕得叩叩響,那一下下,彷彿全撞在百姓心版上。
「沒錯,這案子還不簡單,把府裡所有丫頭、婆子、長工、管家通通集合起來一間,不就知道誰是誰非了,怎地那些惡宮個明是非,要銀不要理,太可惡!」人群中的晴兒義憤填膺的說。
雨兒蹙眉搖頭。「恐怕沒那麼容易,且不說杜氏娘家背景,已經過了那麼長一段時間,為什麼沒人為袁氏出頭?怕是林府上下,早讓杜氏給控制了,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證、物證,案子難辦哪。」
「照你的意思,那孩子是爭不回來了?」
「那也未必。」
雨兒細細尋思了會,又四下張望,轉身走進一家店舖,借來紙筆,振筆疾書。
待她回到晴兒身邊時,問案狀況果如她所想像的,眾口一致,均說孩子為杜氏所出。還有人指控袁氏,說她生性淫蕩,趁老爺不在家勾搭府里長工,生出來的孩子面容形貌都與長工一致,夫人是為老爺顏面,想要息事寧人,才會悄悄將這對姦夫淫婦給趕出家門,沒想到這惡婦竟做賊喊捉賊反咬一口。
聽到這些證詞,袁氏心思大亂,放聲怒號,滿口只喊得出冤字。
杜氏也不惶多讓,抱著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可憐。
事情發展至此,圍觀的百姓不再一面倒的替袁氏說話,沒人清楚事實真相,只好靜待閱熙定奪。
「小姐,你敢不敢把這個交給四王爺?」雨兒把寫好的信放到晴兒手中,比起晴兒的大方,面對陌生人這種事,她實在很膽小。
「有什麼不敢,給我。」打出生到現在,她查晴兒還沒碰過「不敢」的事。
她想也不想,拿起書信往閱熙身邊走去,可未近身,就讓閱熙身邊的侍衛給攔下,她不理他們,逕自朝著閱熙大叫。
閱熙發現動靜,循聲向晴兒望去,兩人視線相接時,閱熙一個恍神,竟是將她看成楠楠。
不對,她不是楠楠,她只是有一雙和楠楠極其相似的靈活大眼;她只是和楠楠一樣,臉上充滿各種表情;她只是和楠楠一樣,見了他卻不畏懼,一派坦然……
因為這份熟悉感,令他對晴兒的舉動很感興趣,想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麼,於是下令讓侍衛放她進來。
晴兒走近閱熙身邊,恭敬地將手中信交給他,輕道:「希望它對四王爺有幫助。」
「得先看看,才知道有沒有幫助。」閱熙當著她的面拆信,逐字讀過。
晴兒信心滿滿,她們家雨兒別的不敢講,那腦子啊,是個妙思智囊,想出來的法子肯定驚天動地、無人可敵,儘管她尚不曉得裡面究竟寫了什麼。
不多久,閱熙眼底閃過一抹驚艷,抬起眉眼,仔仔細細打量著晴兒,她不只形似貌像,腦子也和楠楠一樣聰慧!
撿到寶了,閱熙告訴自己。「請教姑娘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