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妻 第二章
    勵家自他祖父那一輩便是皇商,專門替皇室、貴族及重臣們遠行至各地 帶回珍稀之物,舉凡藥草、玉石、毛皮、綢緞、刀械,甚至良駒,都在勵家的買賣範圍。而之所以一直深受皇室的信任及重用,原因無它,只因他們採買的物品絕對是上等的逸品。

    他娘親走得早,父親也在七年前因病過世。現在,他身邊的親人就只剩下祖奶奶了。

    說到他的祖奶奶,在天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代奇女子。

    她早年守寡,一個婦道人家不只將兒子拉拔長大,還一肩扛起了勵家龐大的家業。一開始所有人都等著看笑話,沒人相信她能接下亡夫的棒子,甚至還有其他的商賈想趁機將勵家從皇商的位置上拉下來。

    沒想到,她親自帶著商隊遠行至各地,以強勢的作風、精明的腦袋及高超的手腕,成功的做成一趟又一趟的買賣。

    她在穩住勵家江山的同時,也盡其所能的培育獨子,也就是他的父親勵明濤,並將買賣的工作逐步的交到獨子手上。

    祖奶奶如今已七十高壽,整日為了他的婚事煩惱,畢竟他已二十有八。

    她總說:「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時,你已經六、七歲了。」

    或是說:「唉!老太婆我恐怕活不到看見你娶妻成家,為勵家延續香火的那一天了……」

    總之,每當他返回天城,祖奶奶總會在他耳邊叨念個不停,或是想方設法的撮合他跟誰家女兒的好事。

    他不是不想成家,也知道身為勵家唯一香火的自己肩負著何等的重擔。

    但,這事講求的是緣份,勉強不得。

    叩叩。

    「誰?」

    「少爺,是我。」門外傳來的是李飛的聲音。

    「進來吧。」李飛跟他年紀相當,既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他的護衛。

    李飛推門進來,「掌櫃的想知道你是先用膳,還是先入浴?」

    「我還不是太餓,先入浴吧。」

    「好的,我這就去通知掌櫃。」李飛說完,轉身便走了出去。

    「兔兒,三號房的客人要再添條乾淨布。」

    「好的!」兔兒手腳俐落的拿了條乾淨布,立刻往三號房而去。

    因為杜大叔的幫忙,澡堂的大爺答應讓女兒身的她到澡堂上工。她並不是澡堂裡唯一的女人,但女人在澡堂通常做的都是清洗及打掃的活兒,絕不會有人上第一線做事。

    但兔兒手腳快、做事牢靠,又比一般女人來得有氣力,因此澡堂大爺讓她穿著男裝做小廝的打扮,在各個澡堂裡進出。

    做了兩晚,還沒人認出她,或發現她是女兒身。

    滌塵澡堂裡有公澡堂及私澡堂,顧名思義,公澡堂就是大夥兒泡在同一口池子裡洗澡,私澡堂就是擁有獨立的大澡桶或是澡池。

    在滌塵澡堂裡有兩個房間擁有獨立的澡池,其中一間就是三號房。

    據她所知,能使用這兩個房間的都是住在滌塵客棧天字房的客人,也就是說,使用者非富即貴。

    來到三號房前,她敲了門。

    「進來。」裡面傳來男人的聲音。

    這不意外,澡堂裡的客人十之八九是男人。

    「打擾了。」她非常有禮的說了聲,然後推門進入。

    房裡白煙裊裊,熱氣襲人,十分的暖和。

    浴池裡,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全身沉浸在熱水之中,只剩顆頭。

    男人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男人,唯一可見的是,他那一頭比她還長的頭髮流洩在池水中。

    為了工作及整理方便,她的頭髮總是剪得極短,只夠紮起一個馬尾巴。

    蓄留一頭烏黑長髮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的特權,像她這種窮女孩,根本沒有閒工夫跟閒錢去照顧一頭長髮。

    她輕輕帶上門,以免熱氣竄到外頭,走到池邊,小心翼翼的問:「爺兒,這乾淨布擱哪兒?」

    「唔……」男人發出一聲舒坦的低吟,寬大的肩膀跟結實的胳膊露出了水面。

    看見他的身子,兔兒驚羞得倒抽了一口氣。

    她知道在澡堂上工,免不了會看見光著身子的男人,在來之前,她已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決計不會因為這樣而逃之夭夭。

    再說,為了養活六個孩子,她早已捨棄了女兒身,把自個兒當男人用了。

    「爺兒,我把布擱在邊上,不打攪您了。」她快快放下那條乾淨布,急著想離開。

    「嘿。」突然,客人叫住了她。

    「是。」

    「麻煩你一件事……幫我擦背。」

    「欸?」她一驚。這客人肯定拿她當小伙子看,才會要求她替他擦背。也是,誰想得到一個女人家會到澡堂來工作?

    「怎麼?不成嗎?」男子微側過臉看她。

    瞧見了他的側影,她發現他是個年輕男人,而且有點眼熟。

    正想再瞧個仔細,他已將臉轉了過去。

    「我會額外加你錢的,行嗎?」

    一聽他要額外付錢,兔兒精神為之一振。沒有人嫌錢多的,尤其是她。

    「爺兒要付我錢,當真?」

    「絕不騙你。」

    「多少?」她急問。

    他呵的一笑,「你倒是很急。你要多少?」

    「十個銅錢,成嗎?」

    她預計他會殺個她對半,所以故意開了這樣的價錢。

    「成。」他想也不想的答應了。

    兔兒愣了一下。因為,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只是幫人家擦個背就索價十個銅錢,她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窮人要財,也該索之有理。

    「算了,五個銅錢吧!」她說。

    客人微怔,低聲一笑,「怎麼心虛了?」

    這話是說,他知道她開高了價錢?既然他知道,為什麼還答應她?

    有錢爺兒有兩種,一種是吝嗇小器,錙銖必較的守財奴;另一種是出手闊綽,全看心情的散財童子。她想,她肯定是遇上了第二種—散財童子。

    不等她回應,客人又開口,「沒關係,說了十個就是十個,你只管幫我好好擦背,我不會少你半個銅錢。」

    「……」好吧,反正她不偷不搶,又是他自個兒願意給的,還跟他客氣什麼?

    拿起乾淨布,她走到池邊,來到他身後。「爺兒,可以擦了嗎?」

    「嗯,擦吧。」說罷,他再往池邊的階梯多坐上一階,將整個背露出了水面。

    如此近距離看著男人的身體,兔兒心跳加速,忍不住又倒抽了一口氣。

    她發現自己的手在打顫,喉嚨幹得像是吞了風沙般……

    女人家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工作,更不該為男客擦背,這是低微卑賤、毫無尊嚴的工作。

    但貧窮就要不了尊嚴,再說,她賣的是力氣,又不是身體,至少還保有清白。

    干吧,范兔兒,就當他是只脫了毛的雞,別怕。

    這麼一想,她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手抓著他肩膀,一手以濕巾擦拭起他的背。

    雖想把客人當是只脫了毛的雞,但他終究是個活生生的男人。

    長這麼大,兔兒還是第一次碰到男人的身體,而且還是個年輕男人的身體。

    儘管她平時像個男人,一點姑娘家的味兒都沒有。但把自己當男人的她,跟生下來就是男人的男人,果然還是不一樣。

    她的背不像他這麼寬厚,胳膊也不如他如此結實,男人的肌理線條分明而深刻,不似她……她忍不住看了自己細瘦的手臂一眼。

    「小伙子……」這時,一直享受著悠閒時光的客人開口了。

    「是,爺兒。」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

    看來他想找她聊天。也好,聊兩句是能舒緩一下緊張不安的情緒。

    「成親了嗎?」

    「還沒。」

    「在這兒工作多久了?」

    「今天是第二天。」她照實講。

    「是嗎?」男人沉默了下,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須臾,他又說:「我住在滌塵客棧,每日會到這兒來泡澡,你明兒個再來給我擦背,如何?」

    兔兒一聽,訝異地問:「真的?」

    明天再幫他擦背?也就是說,明天她又能多賺十個銅錢嗎?

    喔不,她不能再佔他便宜了。

    「爺兒,明天我只收你五個銅錢。」

    她范兔兒公道得很,絕不漫天喊價,亂揩他油水。

    「為什麼?我可以再給你十個銅錢。」

    「爺兒是外地來的吧?是不是會在臨冬城待上好些時日?」兔兒問。

    「沒錯。」

    「如果爺兒日後每天都要我來為你擦背,我可以只收四個銅錢。」

    男人聞言笑了出來,「你還真老實……好吧,往後你就來幫我擦背,要是服侍得好,我會多打賞你幾個銅錢。」

    兔兒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了,因為她遇到了一個大方的客人。

    想到弟妹們的衣服跟冬被就快有著落了,她暗自歡喜起來,手也更使勁了。

    「欸,」突然男人低聲叫道:「你想搓破我的皮嗎?」

    「爺兒,真是抱歉,我一時失了輕重,所以……」她連聲賠不是,擔心他又反悔。

    聽他緊張得直賠罪,男人轉過頭來看著她,「不打緊,你別……咦」

    兔兒看著他,也是一怔,「欸?」

    「是你」勵守峰登時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兩天前在大街上,逮到正準備偷他錦囊的偷兒,還毫不客氣訓了他一頓的女孩。

    那日她滿臉髒污,教他分不出她是男是女。今日她做小廝打扮,還是讓他難辨雌雄。但他知道她是個女孩子,因為賣玉石的人告訴了他。

    那她怎麼會在澡堂工作?又怎麼會做這種……直接接觸男人身體的工作?

    「你……你不是那個……」兔兒一眼就認出他是那天在大街上差點被偷了錢,卻一臉毫不在乎的有錢公子。

    難怪剛才稍稍瞥見他側臉時,會覺得他眼熟。

    「你怎麼會在這裡替我擦背?」

    「怪了,不是你要我給你擦背的嗎?」她理直氣壯地反問。

    「我是說……」見她臉不紅氣不喘,還一派鎮定,勵守峰心頭微震。

    見了也摸了男人的身子卻一點都不害臊,莫非她已習以為常?

    除了替男人擦背,她還做些什麼?那天對他大放厥詞,滿口道理的她,居然是個毫無廉恥心的……

    「除了擦背,你還做什麼?」

    「嗄?」兔兒一愣,「我……我什麼都做,只要能掙錢。」

    她不懂他為何這樣問她,而且還一臉的不高興。

    「你說什麼?」他濃眉一揪,「為了掙錢,你什麼都做?」

    「是啊。」他懷疑什麼?掙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她不偷不騙,出賣的可都是勞力。

    「除了擦背,你還提供澡堂的客人其他服務嗎?」

    兔兒不解的看著他。其他服務?他指的是……

    「做這種工作未免太寡廉鮮恥,我可是個男人。」

    寡廉鮮恥?他在罵她嗎?真是個可惡的傢伙,他到底憑什麼教訓她?

    「你是個男人又怎樣?我也是個男……」突然,一個念頭咻地從天外飛來並射進她腦子裡。老天爺,他知道她是個女人!

    她的腦袋瓜子轟地一下發燙髮脹,瞬間空白一片。

    她木木的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終於回過神來。難怪他說她寡廉鮮恥,一個女人家為赤裸精光的陌生男人擦背,任誰都會認為她是個隨便又低賤的女人。

    她驚羞得霍地站起,急著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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