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坐在床上看著保羅扣上襯衣鈕扣、穿上外套。這個時刻的親密之情並沒有自她身邊溜走,使她感到更加珍貴,因為這會是他們首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一起的清晨。她曾經認為她的心已被湯姆的遺棄粉碎了,不過她任何的感受都無法與她現在週身體驗到的、徹底荒涼之感相提並論。
剛剛逝去的許多鐘頭是時間中抽出來的時間,像清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露水一般的神奇時刻。她十拿九穩知道她已經找到了她的武士。她也同樣確定她知道除了在她心坎中之外,他永遠都不會屬於她。
如果她能夠做點什麼事或說點什麼話讓他別走,她會去做或者去說。她會哀求、懇求及哄騙。但是他的每個舉止和表情都告訴她,他比她更加不想離去。如果這種事遠可以用任何不同的方法解決,他會去做的。
「我會在信箱裡留一封信說我放棄了你。」他說,手裡拿著信紙。這封信會使她的家人永遠譴責他。
她捻弄著枕頭上鬆動的線頭。「長途巴士要到早上十一點鐘才開。」
但是他已經把他的計劃盤算好了,可以使他們覺得事情比較容易辦一點。「過一會兒天就亮了,每個人都要起床了。
事情最好是這樣。問題愈少愈好。」
「是的。」她悲哀地點點頭。他是對的,然而……
「維多利亞,」他歎口氣拿起帽子。「我非走不可。」她用手按著胃。她有太多的話想要說而無法說。「我知道,我只不過願……」
他們望著彼此,而他們的目光為他們道盡了千言萬語——渴望、激情、愛情以及明白他們是一體兩半。
「祝你萬事大吉。」她終於說。
她忍住眼淚,他則提起他的筒形旅行袋與樣品盒。她一定是有什麼話要說,有辦法改變這兩個人的故事的結尾,這兩個人顯然相知相屬。
或許他的老婆忘了提到她已經結了婚,而現在她的首任老公想要她回來。或許她已經瘋狂地愛上了另一個人,正等著他打電話,這樣子她就可以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或者她突然變得非常虔誠,到女修道院修行去了。再不然或許葡萄本身已經自行壓碎而釀成了美酒以及豬也會講話。
他用力嚥一口氣,吞下他的淒楚。「你也萬事順遂。」他說完就走了。
黎明時由山的另一邊飄來的霧,停留在葡萄園上空,像是襲罩著一列列的葡萄。在一兩個鐘頭之內,只要太陽一升起,霧就會退去,被白天的熱氣驅散。四周山丘較高的地在這種距離已經清晰可見,在清晨淡淡的光線中每棵樹與灌木都是輪廓分明。
保羅手中拿著信,站在花園的陽台上對群山作最後一瞥。他聽到門開了,於是轉過身來,希望是維多利亞來與他吻別。相反地,他發現自己面對面地看著佩卓大爺。佩卓大爺穿戴著一頂破的褐色軟呢帽,他的睡衣上還披了一件格子呢的袍子。
「是葡萄嚷嚷鬧鬧奪走了我的睡眠,」他說,一面摸摸下巴上的鬍子根。「它們一成熟,就對人招呼。」他將手臂高伸過頭頂做著深呼吸。「跟我一起走,」他說著就走下了陽台。
這句話是命令而非邀請。保羅感到他別無選擇而只有對維多利亞的爺爺聽命而行。
「將巧克力帶著,」佩卓大爺補充了一句,隨即漫步走入了霧中。
保羅稍稍想了一下他十一點鐘的長途巴士以及他在屋子裡其他人醒來之前離開努貝斯的計劃。然後他拿起他的巧克力樣品盒,隨著佩卓大爺順著通往葡萄園的小徑走去。霧降到地面很低之處,僅僅到達他的膝蓋,使他產生一種幻覺,覺得他們正走過仙氣氤氳的雲河河岸。
他陪著佩卓大爺默默不語地漫步。煤油的氣味仍舊停留在空氣中,他看到到處都有未曾收拾起來的熏火罐。否則,便找不到幾個鐘頭之前發動的、組織完善的運動證據。在其他環境之下他可能會與佩卓大爺共享這幾分鐘的靜寂。佩卓大爺與其他的人不同,對他很友善。但是他口袋中那封信有如荊棘,不管他花多少氣力不去想它,他卻無法不理會它銳利的尖刺。
「佩卓大爺,醫生們說『不要吃巧克力。不要吃鹽。不要抽雪茄煙。不要喝太多白蘭地。』一位醫生怎麼會知道一個男人的心靈需要什麼?」佩卓大爺盯著保羅,然後簡潔地回答他自己的問題。「Nada(樣樣都要)!」
他指著保羅的樣品盒。「我可以吃嗎?」
史先生的訓練手冊明白地禁止將樣品贈送給並非可能成為忠誠客戶的任何人,佩卓大爺現在是在拿他的第二顆了。但是他看上去太饞,太像盯緊著糖果店窗戶不放的小男孩,以至於保羅決定日後報告,說不見了的巧克力是對糖果廣告所做的投資。
他把盒子打開,佩卓大爺就像頭個晚上進餐所做的,他慢吞吞地進行挑選。他終於打定主意,選了一塊包著金箔圈圈的巧克力,那個圈圈與保羅給予維多利亞充當結婚戒指的一個是一模一樣。他卸下金箔環圈進行仔細的檢查。
「它看起來簡直就像我孫女戴的那個。」他說。
保羅從他手上搶走那個金環圈,裝模作樣地研究它。「我從來就沒有注意到那一點。」他說。
佩卓大爺凝視著他好像有很長的一分鐘。然後他將一顆褐色薄荷巧克力丟入口中,讓它在舌頭上打轉,品賞著每一口。「Excelcnte(太棒了)!」他這麼說著。
他懶得問,又挑了一顆——這次是棉花軟糖,並且繼續朝葡萄園走去。
一列列的葡萄樹由距離花園僅僅數碼之遙的地方開始,到了一個地點時土地便略向下斜。由於葡萄樹是坐落在山谷中的山谷,霧在這裡停擱得久一點。雲霧很濃,所以保羅幾乎無法看到泥土小徑兩旁的葡萄樹。
「在一五八○年,第一位姓艾拉岡的人,也叫做佩卓,由西班牙來到墨西哥,」佩卓大爺說。「腦子裡存著夢想,衣服披在背上,口袋裡懷著由家中葡萄園所挖的根。」他朝著樣品盒點點頭。「我可以吃嗎?」
佩卓大爺是位滿意顧客的完美範例。找到了欣賞好的巧克力,吃起來津津有味的人。真是太好了。保羅願他能將佩卓大爺介紹給史先生認識,因為他覺得史先生已開始與他的主顧都失去了聯絡。「我請客,」他說。
這一次佩卓大爺連想都不想便挑了一顆胡桃乳酪巧克力——保羅頂喜歡的一種。「太妙了。」他稱讚著。他搖搖頭,似乎對保羅產品的優異性驚訝不止。
「很多世紀以來,」他像在夢裡說話,背他的家史,彷彿在這些年月中它已被人說了又說一樣,「葡萄園製造出那種品味的酒,整個墨西哥的盛宴都沾到了光彩。然後革命……」
他歎了口氣,然後不說話。保羅想多聽一點,但是他沒有說什麼,等佩卓大爺準備好了繼續說下去。他體察到佩卓大爺迷失在過去的歲月當中,重溫一些即使在經歷所有這些年月之後也不曾治癒的某些可怕傷害。
他感到對這位老人有一點同情,他對於永遠都不會被人忘記,永遠也不會消逝的傷害與悲傷知之甚詳。這種心情似乎是來自失去了一度極為珍貴的東西。因此不論你做了什麼——不論你在何處尋找,你永遠都無法去取代你失去的任何東西。即使你偶爾認為你邂逅某人而他會取代你生命中失去的無名事物也不行。
「我們都在逃避我們的生活。」佩卓大爺繼續說下去,自己按捺住不再要求另一顆巧力。「一行李箱的衣物,而在我的口袋中放著挖自葡萄園的根部。」
保羅設法想像一個十分年輕的佩卓大爺——他的年紀不會比現在的自己大多少——攜著桂黛逃過墨西哥的邊境。他瞥瞥四周,想法子找他的方向,不知道他距離莊園及通向山丘另一邊的路多遠。此處雲濃霧密,他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及形狀。
他心中泛起夢魔的一部分:他自己匍匐前進通過硝煙去搜尋敵人的蹤跡。沒有一件事物清晰,他完全獨自一人在盲目地行走。
「我讓你看樣東西。」佩卓大爺突然說,帶著他更進一步走入霧中。
他們走了若干距離,爬上一個小坡,保羅看到一個燦爛橘色的太陽正掛在他身後山丘的山頂上,山丘下面就是葡萄園,仍然籠罩著雲霧。在較高的地方,霧已開始消散,茂密的葡萄樹卻被成熟等著采收葡萄的重量壓得下垂。
佩卓大爺指著一棵單獨的葡萄樹,年歲較老而又多節,與其他葡萄樹互相隔開。它的後面有個樸素的神龕,飽經風霜的基石上刻著兩句簡短的西班牙文。佩卓大爺緊扣著雙手放在背後,凝視著這塊地方與斜斜地迤邐通往遠方美景的山丘。「這是我隨身帶來的根,」他說。「傳自第一位佩卓隨身帶來的根部。它不是努貝斯的根。它是我們生命的根……維多利亞的生命的根。」他轉過身子緊盯著保羅的臉。「而現在你是這個的一部分——我們的一部分。它是你生命的根。你不再是個孤兒。」
他的話擊中了保羅的心坎。雖然事情並非永遠如此,他都只知道自己是個孤兒。他是個嬰兒時就被留在孤兒院,也沒有解釋用的條子或紀念品可以將他與他的父母聯結起來。他甚至無法猜他的雙親身份;雖然差不多像院中每一個其他的孩子,他編了一個複雜的家譜——叔伯嬸娘、堂兄弟姐妹、爺爺奶奶一大堆人——他確定只要他們知道他身在何方的話,他們所有的人都會收留他。
佩卓大爺提供給他一直都想要、非常想要的家庭。包括一段歷史,一個家,以及一片土地。這片土地,特別在此一時刻,升起的太陽將它金色光芒照射到綿延不絕一列列葡萄樹上,真是美麗絕倫。
霧已經散去,讓山谷顯得美輪美奐。坐落在山谷中間的莊園像是一件無價珠寶正中心的寶石。他甚至沒有在那裡消磨過一天時光,但是他已經對家庭的事學到很多,比他以前知道的要多。家庭並不是全部都好或都壞,非黑即白,像他相信的那樣,他們都受到情緒動盪的浪潮以及把他們拖向東、拖向西的有力水流擺佈。
「因此,你會留下來與你的家人一齊等著水果的-收?」佩卓大爺問著。「它是個特別時光。一個神奇的時光。」
然後他瞭解到佩卓大爺已經注意到他放在陽台上的筒形旅行袋,並且正確地知道他要離去了。他不知道這位老人對他未作任何宣佈就來到努貝斯作什麼其他的猜測。只要能留下來。只要收割的神奇魔力足以有力量將過去一掃而光,將他與貝蒂的婚姻抹掉,艾拉岡一家人就可成為他的家人。
「我真的是沒辦法,」他悲傷地說。「我有承諾過的事要做。」
佩卓大爺抬起臉來向著太陽,讓它的暖氣熨熨他粗糙的面孔。「那麼你對你的家人的承諾如何?還有什麼事情比那個還要重要?」
沒有什麼事情比說好更使他感到更快樂,自然,他會留下來,但是貝蒂目前是他的家人,而他的承諾便是對她的承諾。他搖搖頭。「真的,我會喜歡的。但是我辦不到。」
佩卓大爺聳聳肩,無可奈何。「他說你不會留下來。」
「誰說?」
「亞伯多。『這外國郎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離開她。』他就是這樣說的。」他彎下身來拔長在基石四周的一些野草。
保羅內疚地掏出他口袋中的信。「我不會離開她的。」
「我瞭解。」佩卓大爺擦掉手上的泥土。
保羅不知道他真正瞭解多少,他體會到:亞伯多不會對情緒守密;而佩卓大爺並不像亞伯多,硬是將他正想或正好感受到的大都隱藏了起來。
「只是我可憐的孫女——他會用那種話鞭撻她。她會變成為了你的承諾而付出代價的人。真可憐。那樣可愛的一個女孩。」他歎口氣,轉身走回莊園去,莊園那邊已開始聚集了一些工人。
保羅很快地趕上他。「但是這一天會有些不同。」他說,他心裡的慾望與義務正在掙扎。
「我們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與我們的財富成敗攸關的一天。那就是他要丟給她的事。她終其一生要面對的事。知道我的兒子……」
保羅知道他使得情況對維多利亞變得更糟,她沒法子活下去,史溫尼與他在薩卡曼多的糖果店已經等了他四年,如果說事情會使維多利亞未來的幸福真的變得大大不同,他們就可以再等一天。在許多事情中,這件事怎麼可能會有關係呢?
「佩卓大爺,」他說。「你說對了。只不過一天而已。我會留下來。」
佩卓大爺對保羅的決定似乎完全沒有感到驚訝。他咧嘴一笑,指著樣品盒。「它是件好東西。」他咯咯笑著。「總之你再沒有巧克力可以賣了。」
保羅掀開盒蓋。佩卓大爺已經吃過了每種巧克力,只有結婚豪華糖果除外,現在他伸手到盒子去拿,免得它孤零零地大放光華。他把糖丟進嘴裡。並且投給保羅一個開心、滿意的微笑。
一陣鐘聲——地響徹山谷。太陽已經升起。是幹活的時候了。有葡萄等待-收。
葡萄園邊緣上的地區擠滿了人與設備。用馬拖的平台運貨車等候待發。空的葡萄盒子堆在每列葡萄樹的前端。小籃子都掛在採摘工人的手臂上。他們之中有些人成年累月都住在山谷中,其他人則隨著收成的-收在本州來去。幾乎每個人似乎都熟悉彼此,分享著佩卓大爺對這一天的興奮。
孩子們在運貨車中間衝進衝出。他們的父母對成月不見的老友打招呼。不久令人腰酸背痛的勞動時辰就要開始,而沒有時間或精力閒扯。但是自從佩卓大爺囉收他第一次的葡萄收成以來,囉摘工人中已有很多人為他幹活,都認為他是谷中一位最值得尊敬的葡萄種植者。他們很高興重返艾拉岡葡萄園,那兒工資公道、食物豐盛,而且沒有一個人比佩卓大爺與他其餘的家人工作得更辛苦,時間更長久。
亞伯多本人已經到葡萄園去了。維多利亞正走出屋子,遇到佩卓大爺與保羅從清晨散步中歸來.她拎著一堆囉果用的籃子,見到保羅到陽台上來會她,她驚訝得幾乎把籃子都掉到地上了。
「我以為你走了,」她低聲說。
保羅決定不提他與佩卓大爺的談話。儘管他先前猶豫不決,他現在可高興留在這裡。並且知道他作了正確的選擇。佩卓大爺已經表現睿智,為他作參謀。他曾提議要幫助維多利亞,所以不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掉頭不顧而去。
「我認為如果我至少逗留到-收的時候,會對你比較好。」
他靜靜地說。
他好意的表現得到了回報,她對他報以深情款款與心存感激的一瞥。他反過來對她微笑,心願他能夠略盡綿薄;永久地保護她不要遭到亞伯多的批評與忍受他的怒火。
「你不是要賣巧克力嗎?」亞伯多說,他手中拿著一串葡萄向他們走來。他的眼光嚴厲而且深懷戒心。保羅所作所為都無法使他開心,不論保羅是留是走,他都是來自莫林城的一個沒有前途可言的孤兒,他無權讓維多利亞被他打動芳心。
保羅明白亞伯多話中之意,所以在找尋適當的答覆。唯一有任何意義的解釋,就是佩卓大爺剛剛給他的解釋。「家庭第一。」他說。
維多利亞微微笑,斜視她的父親,忖度他的回應。不過,亞伯多不是個輕易能夠安撫的人。由他的表情看來,保羅很清楚他對於保羅在場這個題目還有很多的話要說。
他看到一部車子捲起路上的一陣塵土,橫衝直闖開過來在屋子前面停下,他一分神而沒有再講下去。隨著一陣汽車喇叭聲,不見蹤影的最後一位艾拉岡家成員宣佈他抵達了家門。
「佩卓!」維多利亞大喊,跑上去緊緊抱住她的弟弟。
佩卓-艾拉岡從閃亮的紅色敞篷轎車中跳出來,用他的雙臂擁抱維多利亞。
「嗨呀,姐!」他高喊著,其他的人圍上來向他打招呼並且歡迎他返回家園。
佩卓的面孔,更加柔和年輕,是他父親面孔的翻版。但是他的穿著像個大學生。他戴著圓形眼鏡,留著流行後梳的頭髮,穿著鞍鞋,有點像全美校園風流人物。
「Hola(哈羅),佩卓!」佩卓大爺擁抱這個與他同名的孫子。
「嗨,爺爺!嗨,奶奶!」他吻著桂黛。「我最喜歡的紅椒-菜準備好了沒有?」
「Claroguesi,小佩卓乖!」她慈愛地緊緊抱住他。當然,她已經為他做好了紅椒-菜。
他吻吻瑪麗,拍拍亞伯多的背,然後活潑地說,「嗨,媽。
嗨,爸,抱歉我遲到了!」
終於他注意到了他姐姐身旁的陌生人。
「佩卓,」維多利亞說,預期他會問問題。「這是我的丈夫,保羅-沙頓。保羅,這是我弟弟。」
「你被套牢了?」
她點點頭,淡淡一笑。保羅咬緊牙關迎接佩卓的反應,但是維多利亞的弟弟卻使他大吃一驚。
「嗨,真夠偉大!」他嚷著。「維多利亞-沙頓!我喜歡那樣!」他伸出手來。「歡迎加入我家。我是彼得。」
「彼得?」亞伯多嗤之以鼻。「誰是彼得?」他追問著。
「噢,爸我……」佩卓說,他覺得很窘。
亞伯多瞪著他的兒子。「我不知道任何彼得。我知道我為佩卓-亞伯多-艾拉岡付了一大筆學費給史丹福大學。或許這錢付錯了人,我應當止付支票。」
佩卓皺著眉沒有講話。保羅夾在父子兩人交火中間,等待著有個人打破降落在這個家庭中的緊張沉寂。他被亞伯多大發脾氣嚇住了。他的兒子開車一路跋涉,只是因為取了個美國化的名字,就被他當眾痛責,他這個樣子算是那門子歡迎他兒子歸來。維多利亞害怕,不敢將未婚懷孕的事告訴她父親,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是亞伯多不是他的父親,他沒有理由要怕他。他記起童年時穿過腦海的一首押韻詩:棍子和石頭,可以敲碎我的骨頭;但是惡言惡語,永遠傷不到我。如果日本人不曾用槍彈把他撩倒,亞伯多-艾拉岡就一定無法用他的倒鉤矛刺將他幹掉,儘管它們招招都對準目標。
「幸會幸會,佩卓。」他說,一面握手。
除開亞伯多,每個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瑪麗微笑著,慈愛地拍拍佩卓的臉頰。佩卓大爺在亞伯多的後面對保羅擠眉弄眼,並伸手到轎車裡拿他孫子的行李袋。
亞伯多搖著手表示厭惡。首先他的女兒,現在加上他的兒子,都使他失望。他們是不把任何東西視為神聖的一代人。「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他咆哮著。「還是我們要等葡萄變成了葡萄乾才開始?來吧!」
一夥人不需要再加催促。男男女女及小孩子都匆匆趕到葡萄園去,抓著設備,進入一列列的葡萄樹叢中去。小孩子負責撿起掉在地上的成串葡萄,手上都拎著籃子,不過比大人所拎的小一點。亞伯多的三位主要助手在工人當中移動,要確實弄清楚他或她被指派-摘的地區。
「維多利亞!」亞伯多招呼著他的女兒。「弄清楚他知道他在做什麼。我們不想讓他割斷指頭把血沾上葡萄。那樣子會糟蹋了酒的美味。」
他高興最後大笑,同時他遞給她一把大剪刀,再去幫佩卓大爺。
甚至於亞伯多的惡形惡狀也無法破壞維多利亞當天的快樂。她的弟弟——她最好的朋友與盟友——回家來了。慶祝-收的活動正候著他們。最棒的是,保羅仍同她在一起,即使只是另外多了一天也很不錯。
「你難道不高興你留下來了?」她說,並哈哈大笑搖著頭,同時看到她的父親消失到田野當中去了。然後她為了作弄保羅,投給他一個微笑,並且故意誇張地搖擺臀部,尾隨著亞伯多進入葡萄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