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親愛的……我現在又給你寫信,夜晚……帶來了寂靜,使我能同你交談,我想知道……你是否還記得,這奇異愛情的悲傷的夢……」
「莫利納,你在哼哼什麼呀?」
「一首叫做《我的信》的波萊羅舞曲。」
「你真瘋了,那都是些浪漫的廢話。」
「我最最喜愛波萊羅舞曲,剛才我哼的歌實在動聽。假如你認為不妥當的話,那就十分抱歉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呃,今天你收到一封信,於是你就真的變得心灰意懶了。我剛才哼了一首傷感的歌,不過我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
「這我知道。」
「你為什麼悲傷?」
「有壞消息。你說得上嗎?」
「我怎麼說得上……只不過你看上去很是沮喪。如果你願意的話,把信讀給我聽聽。」
「信在這兒,你自己去看。」
「字寫得像小丫頭亂塗出來的,要是你願意,幹嘛不由你來念呢?」
「寫信的這姑娘沒受過多少教育。好吧,我來念。『最親愛的:我好長時間沒給你寫信了,因為我沒有勇氣將所發生的一切告訴你,這你明白嗎?因為你是聰明人,而我卻不是,這是肯定的。關於可憐的帕德羅大叔的事,我也沒寫信告訴你。因為他們說,他的老婆早給你去了封信。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類事,因為生活還得繼續。好了,我們全得掙扎著面對人生及其考驗。但就我來說,衰老是最壞的事。』信全是用暗號寫的,你看得出來嗎?」
「唔,不太清楚。」
「她說『衰老』,意思就是成了運動的一員。她說『人生和考驗』,意思是『為事業而戰鬥』,而帕德羅大叔只不過是個二十五歲的小伙子,他是我們團體中的一個同志。我不知道他被殺死了,我從未收到那封信。一定是監獄長拆封後撕了。因此,我看到這信後十分震驚,我萬萬沒有想到情況會變得這樣。」
「我很難過。」
「唉,你有什麼辦法……」
「把信念完吧。」
「『儘管如此,你至少還是很強壯的,我希望我也能這樣,因而你也許遇事能很好地接受。
對我來說,最糟的莫過於思念帕德羅大叔,因為他離開了由我掌管的家,這是責任問題。禿子,聽著,我聽說他們給你痛痛快快地剃了頭。我無法前來仔細瞧瞧你,真是憾事。可惜了你那一頭的金髮。可我一直記著我們從前說過的話。記得最牢的是,不要讓我們為自己的私事而沮喪、沉淪。我盡量聽從你的勸告,無論他們怎樣倒楣,我都隨遇而安。』信上說,他離開了由她掌管的家,意思就是她現在負責我們小組。」
「噢……」
「聽下去……『我越來越思念你,特別是帕德羅大叔死後,我最後自己承擔起責任來。我讓瑪麗侄女與你從未見過的小伙子建立起了關係,這小伙子還能像樣地維持一個穩定的工作。但我警告侄女不要太認真,因為這只能招來更頭痛的事。除了想得到一點小小的友誼,別奢望太高。
總的來說,友誼還是人人需要的,有了這個人們才能有力量走完人生道路,經受考驗。』這個叫瑪麗的侄女就是她本人,而信中提到那個能像樣地維持一個穩定工作的小伙,她暗指他已加入組織了。這話你明白嗎?就是為鬥爭獻身。」
「唔唔,可我不明白建立關係的意思。」
「那就是說她太思念我了,而我們,我們作為同志都作過保證,迴避某種過於親密的關係,因為這只能給我們的行動帶來不便。」
「什麼行動?」
「果斷的行動,冒生命危險。」
「噢!」
「我再讀下去。『我一直在想該不該告訴你,幸運的是,現在事情有了好轉。我們都很樂觀,總有一天,我們家會繁榮起來。此刻正值深夜,我想你一定也在思念我。熱烈地擁抱你,伊尼絲。』這裡說的『家』,就是指國家。」
「可我不明白,昨晚你說你的女朋友並不像你所描述的那樣。」
「他媽的!念了一封信,我的頭又暈了。」
「你一定很虛弱。」
「我還想嘔吐。」
「你不該吃飯,瓦倫蒂。我勸你不要吃的」「我餓了,如此而已。」
「昨天,你不吃飯時一直很好,吃了飯後才把身體搞糟的。而今天你又吃了,並且是一大盤!
答應我,明天不要再去碰一口了。」
「別提飯的事了,這使我……你知道嗎,我譏笑你哼波萊羅舞曲,可今天偏偏又收到與這首歌內容一模一樣的信……看來我無權譏笑你的歌。」
「你譏笑吧,也許是因為歌唱得太透徹了。
你一笑就不會哭了,像是又一首波萊羅。」
「歌是怎麼唱的?」
「最親愛的……我現在又給你寫信。夜晚帶來了寂靜、使我能同你交談。我想知道你是否還記得,這奇異愛情的悲傷的夢。我親愛的……儘管生活可能使我們永不相見,而我們——因為命運——必須永遠分離……我發誓,我的心將永遠屬於你……我的思想,我的整個生命,將永遠是你的……正如這悲痛……屬於你……」
「這算不上是我所聽到的最差歌曲。」
「對我來說,它妙極了。」
「歌名叫什麼?」
「《我的信》,由馬裡奧-克拉維爾作。他是個阿根廷人。」
「當真?我以為他是墨西哥人或古巴人呢。」
「我還知道好多阿古斯廷-拉拉的歌呢,差不多能會唱。」
「現在頭不太暈了,但肚子又開始疼了。」
「放鬆些。如果可能的話,別去想什麼疼不疼的……咱們聊聊吧,隨便什麼……」
「昨晚我想解釋的是,我原先說的那個出身資產階級、思想很開放的姑娘其實不是我的女朋友,不是給我寫信的那個。」
「那姑娘是誰?」
「這姑娘同我一起參加運動。但後來她決定不幹了,並硬要我也脫離。」
「為什麼?」
「她變得太依戀生活了,太滿足於和我在一起了。我們的關係己足夠使她心滿意足,於是麻煩就開始了。你瞧,只要我幾天不露面,她就會緊張得不行。每次我回來,她就哭。這還不算啥,她不再轉達同志們打給我的電話,到後來竟截取我的信。好吧,這成了致命的一擊。」
「你好長時間沒見到她了?」
「快兩年了。但我仍在想她。要是她不那麼干就好了……看來,我們像是命中注定要分手的。聽上去也像是一首波萊羅。莫利納,你說是不是?」
「聽著,波萊羅包含著巨大的真理,這就是我喜歡它們的原固。」
「儘管這樣,她能勇敢地和我在一起。我們的關係是真摯的。她從來不讓自己象典型的女性那樣受人擺佈……」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哎嗨嗨,莫利納,我的朋友,我覺得又要犯病了……莫利納,我又得煩憂你了——快,叫看守開門。」
「憋一會兒,我只是……」
「哎嗨嗨……哎嗨嗨,不,不要叫看守了。
把床單塞在我身底下,拉出來的全是稀的。」
「好,這樣行了,拉吧。過後我會把床單帶到淋浴室去的。今天是星期四,記得嗎?」
「可那是你的床單……」
「沒關係,我還要把你的也洗一下。幸虧我們還有許多肥皂。拉完了請告訴我一聲,我來幫你擦乾淨……好了嗎?」
「我想是這樣,可我凍壞了。」
「我的毯子給你,你應該保暖。」
「說實話,我不知道怎樣感謝你才好。我已經沒力氣去浴室沖洗了。」
「當然你走不動,你眼下需要的是用冰涼的水擦洗身子。腳分開些……對了。」
「你不噁心嗎?」
「安靜些,現在我要把床單浸得更濕一點,幫你擦一擦……好了,現在你渾身擦乾了。」
「我真感到好多了,謝謝你,朋友。我答應往後不再嘲笑你的波萊羅……我喜愛你先前唱的那首歌……」
「你為什麼不寫信給女朋友?」
「要是給她寫信就糟了。她是小組的頭頭,我不能給她或者其他人通信。正和你的波萊羅曲中唱的,『因為生活不會使你再復甦』。因為我不能再給那可憐的小伙子寫信,或跟他講話了……
關押在這裡,我什麼事也不能做,甚至也不能……去關心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哦,朋友,這真令人傷心……」
「我來熱點水,煮些春黃菊茶。對了,我們還有些儲備,剛才只是忘了,喝茶有助於你放鬆神經。安靜一會兒吧!你會看到,好好休息一下會大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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