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頓-何裡是在一生中最輝煌的日子裡,在自己毫不覺察的情況下背叛了他的三個朋友的。
那天,他在桑那都大酒店巨大的賭場裡擲骰子的賭檔中穿行。他還沒有拿定主意下一步該賭什麼,特別是在午飯後不久,他就成了一萬美元的大贏家,所以對閃閃發光的紅色骰子在綠色的台面上一掠而過的游戲已經感到厭倦了。
他從賭檔中走了出來,厚厚的紫色的地毯隨著他的步履一步一陷。他朝著發出嘶嘶作響的輪盤賭檔走去,輪盤桌的上面有紅的、黑的和表示懲罰的零及雙零的綠色格子。他漫不經心地賭了幾個回合,全輸掉了,於是又轉到賭21點的紙牌檔。他在並列的紙牌檔中徘徊,就像一只獵物在鐵夾子中掙扎。藍色背面的撲克牌在兩旁的賭檔裡閃著,他小心翼翼地從賭桌之間走到通往拉斯維加斯街道的大玻璃門旁邊。從這裡往外面望,可以看見由好些豪華酒店點綴著的狹長的街道,那12家著名的大酒店在內華達熾熱的夕陽和百萬瓦霓虹燈飾廣告中閃閃發光,以至於它們似乎熔化成了可望也可及的金碧輝煌而又模糊一片的海市蜃樓。佐頓-何裡贏了錢,卻困在了裝置著冷氣設備的賭場裡面——只有傻瓜這時候才會離開這裡到其他的賭場去——誰知道到了那些賭場後他的運氣將又會怎麼樣?在這裡,他是贏家,很快還會見到他的朋友,而且可以避開滾燙的黃色沙漠。
佐頓-何裡離開了玻璃門,走到離門最近的21點賭檔的前面坐下,手裡轉動著發出響聲的黑色的空心的百元籌碼。他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從長長的橢圓形木桌上拿起牌來玩弄的莊家,然後就左右開弓,同時在兩個小圈上投下大賭注。他的運氣很好,一直賭到桌上的幾副牌都用完了為止,全是莊家輸!輪到佐頓洗牌的時候,他就站起來,走到別的檔口去了。此時的佐頓,口袋裡塞滿了贏來的籌碼。他身上的那件維加斯贏家外套,特別制有帶拉鏈的巨大的口袋,口袋深得連高明的扒手也無技可施,所以那些贏來的籌碼很安全,再裝多少進去也沒問題,不過據說這種外套的口袋還從來沒有人真正地裝滿過。
無數巨型的吊燈把賭場照耀得如同白晝,連深紫色的地毯都反射出朦朧的霓虹似的光澤。佐頓避開光亮,走到天花板低垂著的帶有小型舞台的陰暗的酒吧去,坐在了一張小桌旁,從這裡他可以像欣賞舞台演出那樣欣賞著賭場裡的那些光怪陸離的現象。
他睡眼惺忪地看著下午的賭徒們在那裡好像踏著千變萬化的舞步在各個賭檔之間移動著;輪盤賭的轉盤上,或紅或黑的數字發出光芒與賭檔的擺設交相輝映,仿佛一道彩虹劃破藍天;背面藍白色的紙牌在賭桌的綠色的絨面上飛快地滑行;紅底白點的方骰子在鯨魚形的桌面上像條飛魚一般令人眼花紛亂地滑翔;在較遠處那成排的21點賭檔的後面,下班的莊家正高舉著雙手洗牌,為的是讓人們看清楚他們的手中沒有藏籌碼……
賭場這個大舞台開始湧現越來越多的“演員”:那些在露天泳池裡享受夠了日光浴的人,那些打完網球和高爾夫球的人,那些睡醒了午覺或者受用過有償造愛走出了桑那都的上千個房間的人,都陸陸續續地匯集到這裡來了。佐頓看見另一個身穿維加斯贏家外套的人遠遠走來,他就是小伙子墨林。
墨林經過大轉盤時,猶豫了一下,他明知道這種游戲的百分之五的抽水額就像是利劍在砍顧客,所以極少去玩它,但每次經過的時候,總是免不了受到誘惑,這正是他的弱點。佐頓舉起深紅色條紋的衣袖揮了揮,墨林馬上就像逃避火災吞噬一樣大步流星地離開了轉盤,穿越燈光燦爛的賭場舞台,走到佐頓身旁坐了下來。佐頓看到他那有拉鏈的口袋是癟的,手裡也沒有籌碼。
他們默默無言地坐著,彼此都很輕松愉快。墨林穿著這件紅藍外套,看起來就像是個魁梧的運動員,他起碼比佐頓年輕十歲,漆黑的頭發又濃又密,也比佐頓更興奮更熱切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那場碰撞運氣的搏殺——夜間豪賭。
他們看見科裡-克魯斯和戴安妮也從賭場末端的紙牌檔穿過那些很有氣派的灰色欄桿向他們走來了。科裡和他們一樣穿著維加斯贏家外套,戴安妮則穿著胸口開得很低的白色夏袍,露出了一大截塗著珍珠白的雙乳。墨林向他們揮揮手,他們便從賭場的檔口中一直走了過來。他們坐下來後,對他們想喝什麼早就心中有數的佐頓為他們點了飲料。
科裡發現佐頓的口袋脹鼓鼓的,便嚷道:“嗨!不等我們來你就自己一個人先去發財啦?”
佐頓笑了笑,說:“是發了點小財。”當他付飲料費和拿出一個五美元的紅色籌碼作為小費遞給女招待員時,他們三個人都驚訝地瞪著他,他感覺到了這些目光,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如此大驚小怪。佐頓來維加斯已經三周了,在這段時間裡他的體重足足輕了20磅,亞麻色的頭發越來越長,白發也日益增多,相貌雖然還挺英俊,但也憔悴了不少,膚色更是變得發灰,整個人都已經非常干瘦。對這一系列的變化,三個朋友都十分擔心,他本人卻自我感覺良好,沒有任何不舒服的跡象。現在看著三個人的表情,他覺得很好玩——這三個才認識了三周的朋友是他目前在世界上最要好的人。
在三個朋友中,佐頓最喜歡小伙子墨林,墨林也為自己能成為引人注目的賭客而自豪,他在賭博時一般都做到無論是輸還是贏均能喜怒不形於色,只有在一連串的大輸特輸時,才會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吃驚神態,每當看到他的這種神態,佐頓都覺得十分有趣。
小伙子墨林的話從來不多,他喜歡觀察每一個人,佐頓知道他還把做過的每一件事都記錄下來,他很想知道墨林為什麼要這樣做,也很得意自己耍了那麼一點點花招就把小伙子給蒙住了——這小伙子正踏破鐵鞋在努力尋找復雜的題材,卻偏偏沒有看到身邊的他恰恰就是自己所要尋找的目標,就是最好的描寫對象!佐頓很樂意和這三個朋友在一起,他們使他擺脫寂寞,他給墨林取“小伙子”這個綽號倒不是因為他年輕,而是由於這家伙在賭博中比誰都迫切,比誰都投入。
科裡是幾個男人中年齡最輕的一個,才29歲,但出人意料他卻似乎成了他們的頭頭。他們四人在拉斯維加斯這個賭場才認識了三個星期,相互之間的共同點只有一個——都是不可救藥的賭棍!按照賭場輸贏率的常規,他們能夠連續三個星期豪賭應該算是奇跡了,一般人在最初幾天就會輸得一干二淨,甚至被埋葬在納瓦德大沙漠裡。
佐頓知道神機妙算的科裡-克魯斯和假賭客戴安妮都對他感到好奇,他對此全不在乎,而對他們他則幾乎一點獵奇的心理都沒有,他只是覺得小伙子似乎太年輕大聰明了,不應該成為一個自甘墮落的賭徒,即便有這種思想,佐頓也沒有什麼興趣去管他,更別說去刨根問底了。
科裡這個人沒有或者說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地方,他是個典型的技藝高超的賭徒,居然有本事在四副牌一組的21點賭博中算出牌來,在百分比的賭博中他更是個頂尖級的高手,可以說他已經是個職業賭徒了。墨林最不適合賭博,太認真和太情緒化,佐頓則是個頭腦冷靜,善於抽象思維的賭徒,但他對自己卻不抱任何幻想。在目前,他和他倆都屬於同一個檔次,都是賭場裡的亡命之徒——全是些即使逢賭必輸,依然為了賭而賭的瘋子!在佐頓看來,就像戰場上的烈士非死不可一樣,賭徒也必定以輸而告終,他們幾個最終也都會把賭本輸個精光。也許除了科裡,他們都得離開賭場。科裡是個既當拉皮條又當招待員的角色,總是在設法欺騙賭場來占便宜,有時他和21點賭檔的莊家合伙來和賭場作對,這可是個弄不好就粉身碎骨的危險游戲。
那個假賭客戴安妮則是個天天賭博的賭博局外人——賭場專門雇來的假賭客。作為假賭客,她領賭場的工資,用賭場交給她的錢來做賭注,因此輸贏都與她無關,賭博的運氣左右不了她。賭場雇傭她是由於賭客們一般都不敢到一張空閒的賭桌上去冒險,所以每當紙牌賭檔的賭客稀少時,她就以賭客的身份上場,其作用就像一張誘捕蒼蠅的糖紙。為了引誘賭客,她還必須按照要求穿著富於挑逗性的服裝。她常把那頭長長的黑發當做鞭子來使用,一張多情的巧嘴配上幾乎是完美無缺的有著修長雙腿的身材,的確非常迷人,乳房雖然略小了一點點,但襯在她身上還是挺合適的。紙牌賭檔的老板把她家的電話號碼給了那些大賭客,有時老板或中間人還會在她的耳邊悄悄告訴她某位賭客要她到他的房間去。她有拒絕的權利,但她也必須謹慎地使用,否則後果可想而知。當她同意後,顧客並不直接付現款給她,老板的規矩是只給她一個特別的50或100美元的籌碼,讓她在事後去賭場的籌碼櫃台兌現金。她恨極了這一羞辱人的規矩,寧可花五美元請其他假賭客去為她兌現金。科裡聽說這件事後,就做了她的朋友。他喜歡和這種類型的女人交往,彼此可以互相幫助。紙牌賭檔現在正輪到她休息,所以她到這裡和他們在一起。她這樣做是因為她覺得在整個賭場裡,他們是唯一真正關心她的三個人。
佐頓給酒吧的女招待打了個手勢,再要了些酒水。他滿身心地輕松自如,覺得天色尚早就是幸運。他還有種超脫感,仿佛有位神仙發現了他是個好人,因而鍾愛他,獎勵他,要對他離開了多年習慣的圈子和所做出的犧牲給予一種特殊的補償,所以和科裡、墨林他們在一起時,他有一種他鄉遇知己的幸運感。他們常常在一起吃早餐,也常常在一起喝點酒來打發黃昏,然後再一起去通宵達旦地豪賭。有時他們還在一起吃夜宵,慶祝贏了錢,贏家還為大家支付賭基諾下注的籌碼錢。在過去的三周裡,他們成了知己,雖然他們之間除了賭博以外其實絕對沒有任何共同點,而且一旦賭癮過去了之後,他們之間的友誼也就不可能再保持下去,不過現在他們的賭興正濃,一種奇異的情感把他們縛在了一塊。有一天,小伙子墨林贏了錢,帶他們兩人到酒店的服裝部,給每人買了件紅藍相間的維加斯贏家外套。當天,他們三個人都贏了錢,從此以後,他們就天天都迷信地穿著這種贏家外套了。
佐頓在同一天晚上認識墨林和第一次遇到戴安妮,這也是戴安妮最受屈辱的那個夜晚。第二天,當她休息的時候,佐頓請她喝咖啡,聊了一會兒,可是佐頓根本沒有聽明白她那些話的意思,她則由於他對她缺乏興趣而感到失望,所以他們之間的關系沒能得到更深一層的發展,後來佐頓獨自在豪華的房間裡輾轉難眠時,不禁為此而追悔莫及。
他夜夜失眠,入睡只能靠安眠藥,但是服了藥後的夢魘更令他心驚膽顫。
爵士樂隊即將演奏,大廳裡擠滿了人。佐頓知道當他給了女招待員一個五美元的紅色籌碼時,科裡他們認為他出手太闊綽,實在是過分大方了,但在他而言,這僅僅是不想為了一個不知值多少面值的籌碼去費心思,就隨便掏了一個遞過去而已,他暗暗高興自己的身價因此就能夠得以提高。以前,他待人接物總是細心公平的,從來沒有過魯莽的大方。有段時間他衡量了一下自己所處環境中的人和事物,發現個個都在為掙得各人期待的酬勞而拼命奮斗著,但最終的結局卻往往會因人而異,現在看來,自己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所信奉的生活哲學簡直荒唐可笑。
樂隊在舞台的暗影中匆匆登場了,過了一會兒,他們那震耳欲聾的演奏就將使人們再也無法交談,所以每次這轟鳴的樂聲也就成了他們三人開始狂賭的信號。“我今晚的手氣不錯,我的右手已經贏了13次!”科裡自豪地誇耀。
佐頓微微一笑,他對科裡的熱情總是禮貌地做出反應。佐頓知道科裡在紙牌賭檔那裡贏得的綽號是“神算子科裡”,他喜歡科裡是因為這個人總是口若懸河,而且往往不需要別人的回應。他這樣的角色在他們當中是必不可少的,特別佐頓和墨林都是說話不多的人,至於假賭客戴安妮,整天臉帶笑容,也不善言談。
科裡身材矮小,面色黝黑,臉部的稜角分明,充滿自信。現在他向他們三人“宣布”:“我准備在擲骰子檔賭足一小時。除了七號以外,擲他100個號碼,你們可以在旁邊觀察我有沒有實踐自己的承諾!”
爵士樂隊開始演奏了,仿佛在支持科裡的豪言壯語似的。
科裡喜歡擲雙骰的賭博,雖然他的強項是賭他能算得出牌的21點;佐頓喜歡賭紙牌,因為這種游戲不需要任何技巧,也不需要計算什麼;而墨林喜歡賭輪盤,那是由於他總覺得飛快旋轉的巨盤最富於神秘感,具有魔術般的刺激。但是今晚既然科裡宣稱他擲雙骰會萬無一失,大家也就准備一起陪他去賭骰子,助他的運氣,作為好朋友,不能掃了他的興。科裡興奮地揚起右手臂,變戲法一般把手中的13個骰子一下子弄得無影無蹤。
戴安妮今晚第一次開口了:“佐頓在紙牌賭檔的運氣好極了,也許你們應該把賭注押在他的身上。”
“看來你的手氣不好啊!”墨林調侃佐頓道。
他這樣說是因為她對賭友提佐頓的運氣是違反賭博規矩的,按照賭場的慣例,如此一來賭友們就可以假借個吉利的名義來向他借錢,他也可能由於被人挑明財運擺上桌面而覺得倒霉,但戴安妮了解佐頓是根本不在乎這一類普通賭客所計較的迷信的,所以敢直言不諱。
科裡甩甩頭,喊了聲:“我的預感來了!”一面裝腔作勢地揮了揮手,又搖了搖想象中的骰子。
刺耳的爵士樂聲淹沒了一切,他們再也聽不見對方的說話聲了,樂聲把他們從黑暗中吸引到光亮的神聖舞台——賭場大廳。賭客很多,人來人往的通道上顯得非常擁擠。戴安妮的休息時間結束了,她懶洋洋地走回自己的紙牌檔口——用賭場的錢來下注,輸贏都激不起她的熱情,對於她來說,這種起著填補空缺作用的假賭實在無聊透了。
科裡在前面帶路,他們穿著清一色的紅藍相間的維加斯贏家外套一起走,活像三個滑稽的火槍手。科裡充滿信心,躍躍欲試,墨林懷著同樣的心理緊跟其後,佐頓走在最後面,腳步沉甸甸慢吞吞的,恐怕是因為他剛才贏了很多籌碼,所以負擔比他倆都重得多吧?
科裡這時候正在設法嗅出一張財氣最旺的賭桌,他的判斷標准之一就是看看莊家的籌碼堆是否很低。終於,他領著他們來到了一個小柵欄旁的開闊地帶,然後三人排成一行,以便保證科裡能夠第一個從那位木頭木腦的莊家手裡接過骰子。
他們開始下的賭注都很小,直到科裡的雙手拿到了紅色的骰子,他們才把賭注下大了:按美元計算,墨林下了20,佐頓下了200,科裡下了50。他擲六號,他們都追加賭注,買下了全部號碼。科裡撿起骰子,信心百倍地把骰子用力地擲向桌子的最遠端,大家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目標,看到的卻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結果——一個籌碼也沒有擊中!他們的賭注全部被吃掉了,可謂損失慘重:小伙子輸了140美元,科裡比他還多輸十塊,最嚴重的是佐頓,足足沒了1400美元!
科裡非常震驚,一直到離開骰子檔時嘴裡仍絮絮叨叨地念念有詞。接下來他就只能專心一意地去賭21點。玩這種游戲他雖然很在行,可就是在賭的過程中一定要十分謹慎仔細地計算牌架上的每一張牌才能占到莊家的便宜,這可真是一樁苦不堪言的折磨人的勞役,另外,他因為自己能准確無誤地記住每一張牌,計算出架子上還剩下的是什麼牌,所以往往敢和莊家賭百分之十,並且押上一大堆籌碼,但是如果他萬一走神,算錯了牌,可就會馬上輸得一塌糊塗,有時甚至在贏了那百分之十後又倒霉地全部輸掉,這樣就只好重新再計算另一副牌了。現在,他那神奇的右手臂背叛了他,他不得不回到21點賭檔上去,而且只能下小注,還必須極其精細地計算著賭,否則在目前的情緒影響下,難免繼續輸,看來今晚接下去的時間對於科裡來說已經成了難熬的光陰。
小伙子墨林也走開了,他也不得不下小賭注,他沒有任何技巧來贏錢,完全靠運氣。
佐頓一個人在賭場裡面徘徊,他喜歡賭場中的嗡嗡聲和骰子那清晰可聞的碰撞聲,喜歡在人群裡的孤獨感——在這裡即使一個人呆著也不會寂寞,只要你願意,隨便和一個陌生人聊上一個小時也無所謂,反正分手後就再也不會見面。
他在眾多的21點賭檔之間穿行,兩邊的紙牌架排成直線。他豎起耳朵想聽到那偷換牌時的輕微得近似沒有的聲響——科裡曾把這一欺詐行為告訴他和墨林:一個不老實的莊家想取得他所需要的那張可以贏的牌時,就會干這種偷龍轉民的勾當,而且手快得旁人的眼睛絕對看不出來,只能依靠聽覺。如果你靜下心來全神貫注地聽,當他把另一張牌從面牌底下替換上來時,就可以聽見極其輕微的一剎那間的磨擦聲。
雖然時間只是七點鍾,人們已經在排長隊等候看晚餐後的演出。賭場裡沒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大動作,既沒有大賭客,也沒有大贏家,佐頓故意把黑色的籌碼捏得咋咋響,然後走到一個幾乎是空著的擲骰子的檔日前,拿起了閃閃發亮的紅骰子。
佐頓把維加斯贏家外套的口袋拉開,掏出一大把黑色籌碼,堆在桌子前面的架子上,然後在線上選了一個號碼,押下了200美元,再把所有的號碼全買下,每個號碼都押上500美元。第一個15分鍾後,他的手上好像發出了一股電流穿越賭檔,桌面上立刻堆滿了他贏來的籌碼。他把賭注控制在500美元,那些被擊中的號碼就如同變魔術似地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手下蹦出來。他從意念上把要命的七號排除在外,不讓它出現。很快,他那張桌面上的籌碼架子就再也裝不下這贏來的黑色籌碼,連贏家外套的大口袋也塞得滿滿的了。骰子在他的手裡幾乎擲了一個小時,最後他的思想再也無法集中,再也無法排除那該死的七號,骰子才從他的手上傳給了下一個賭客。賭檔裡所有的人都為他歡呼,賭檔老板給了他幾個金屬籃子來裝籌碼,以便他拎著去籌碼兌現處。墨林和科裡這時走了過來,佐頓微笑著問他倆:“你們也像我一樣贏錢了嗎?”
科裡搖了搖頭,說:“我直到最後十分鍾才交好運,贏了一點點錢。”
墨林聳聳肩,笑著說:“我不相信你的運氣,所以沒有借到你的東風!”
科裡和墨林陪佐頓到籌碼兌現處去兌換現金。佐頓得知光是金屬籃子裡的籌碼累計已有五萬美元時吃了一驚,因為他的口袋裡還塞滿了籌碼呢!
墨林和科裡又驚又喜,科裡馬上認真地對他說:“佐頓,你現在應該離開賭城了,如果你繼續呆在這裡,他們會把錢又贏回去的。”
佐頓把話題岔開道:“天色還不算晚嘛!”他覺得兩位朋友把這次贏錢當成一件大事實在很好笑,不過他也感到了高度緊張後的極度疲勞,所以說:“我先到房間去睡一會兒,半夜的時候我們再碰頭,我請你們吃頓豐盛的夜宵,好不好?”
櫃台裡的工作人員數完籌碼後對佐頓說:“先生,您是要現金呢,還是要支票?或者儲存在我們這裡,讓我們代您保管好?”
墨林建議道:“要張支票吧。”
科裡貪心地皺了皺眉頭,不過隨即注意到佐頓那秘密的內袋還鼓鼓囊囊地塞滿了籌碼,於是也微笑著說:“支票更安全些。”
在等候簽支票時,科裡和墨林站在佐頓的兩旁,就好像兩尊保護神,而佐頓則把目光轉向了燈火輝煌的賭檔。工作人員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張鋸齒狀的黃顏色支票,把它交給了佐頓。
接過支票後,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急速轉身離開了櫃台,墨林和科裡一人一邊地把佐頓護送到他的房問。一路上,三個人外套上面的紅藍色和賭檔的燈光交相輝映,好不威風凜凜。
佐頓的房間裝飾得十分豪華:厚厚的紅地毯,金色的窗簾,巨大的床上鋪著銀色的被褥,這裡面所有的布局和濃烈的色彩都是專門為賭徒設計的。佐頓洗了個熱水澡,看了一會兒書,仍然與以往一樣無法入睡。賭城那霓虹燈的彩虹透過窗戶在牆上熠熠生輝。他把窗簾拉緊,但在他的腦海裡依然隱隱約約響著賭場的聲浪,就好像遙遠的海灘上傳來的波濤一樣一陣陣沖擊著他。他關掉房間裡所有的燈,躺在床上,閉上雙眼,讓自己完全處於催眠的狀態,然而他的大腦偏要和他作對,頑固地拒絕休息,還要用這幾個星期以來他已經熟悉了的恐懼和焦慮把他緊緊籠罩,似乎在時刻警告他千萬別睡著,否則就會死去。他困極了,倦極了,可是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可怕的心理,硬是沒辦法入睡。
他想到了安眠藥,月初曾借助它而睡著過,只可惜那隨之而來的噩夢充斥了整個睡眠過程,以至於他醒來後更沮喪更消沉更疲倦,他打消了入睡念頭,干脆任其自然。
躺了一會兒,佐頓打開燈,起床穿好衣服,把所有口袋裡的錢都掏空,還把贏家外套上的內外口袋的拉鏈全扯開,讓裡面那些黑的、綠的、紅的等等顏色的籌碼都抖了出來,然後將這些東西一塊兒堆在絲質的床罩上,只見百元鈔票疊成一垛,各色不同價值的籌碼組成了奇妙的螺旋形和棋盤形。為了消磨時間,他開始數錢,把籌碼分門別類,大概花了一個小時才干完這件事。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共有5000美元現鈔,8000美元的百元黑籌碼,6000美元的25元綠籌碼以及將近1000美元的五元紅籌碼。望著這堆花花綠綠的財產,他莫名驚詫,接著又把桑那都大酒店開的那張鋸齒形支票翻出來,仔細地看著上面的紅黑色字體和綠色數目——一共是五萬美元,支票上面有三個不同的簽名,其中一個特別大的最引人注目,字體清晰,一目了然:埃爾弗列德-郭魯尼伏特。
他始終莫名其妙這是怎麼一回事,只記得白天他去兌換過幾次現款,卻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居然贏了這麼多!他一屁股坐到床上,便那些剛才精心堆砌起來的籌碼又立刻散亂無章。
他為自己能有足夠的錢留在維加斯而感到興奮,最開心的是再也不必考慮到洛杉磯或者其他什麼地方去開始新的工作新的職業新的生活和組織新的家庭了,他又重新把錢和籌碼數了一遍,加上支票,他總共擁有71000美元,看來可以永遠地賭下去。
他關掉了床頭燈,使自己躺在黑暗中,躺在金錢中,試圖依靠身體摩挲錢財而產生的快感來驅逐恐懼的心理,冀求得以入睡,然而他一閉上眼睛就又聽見自己的心髒由於恐慌而跳得越來越快,最後還是不得不再次打開燈,爬下床來。
在大樓頂層的套間裡,酒店的大老板埃爾弗列德-郭魯尼伏特拿起電話,查問籌碼庫被佐頓贏去了多少錢,當他得知該賭檔當天的利潤全被佐頓贏去了以後,馬上叫總機接線員傳呼桑那都的第五號人物。他知道要找到這個人得花幾分鍾時間,而且恐怕要傳呼遍酒店的每一個角落,所以沒把電話掛斷。他坐在那裡,懶洋洋地從窗口望出去,只見近處那五彩繽紛的巨蟒一樣的霓虹燈正在爭輝斗艷,而遠處黑沉沉野茫茫的沙漠和群山交錯環繞。多少年來,在這塊風水寶地上,數以千萬計的賭客試圖跟他的賭場較量,妄想把賭場財庫裡那千萬資產贏進自己的腰包,到頭來,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幾乎都輸得血本無歸,有的甚至連性命都輸掉了。
他在電話裡聽見了科裡的聲音——科裡就是他要找的桑那都五號。郭魯尼伏特自己是一號。
“科裡,你的朋友弄得我們輸得好慘啊,你能否肯定他沒有做手腳?”
科裡用很低的聲音回答他道:“是啊,郭魯尼伏特先生,他是我的朋友,他絕對沒有耍任何花招。請您放心,他在離開這裡前一定會把錢輸回給我們的!”
“他要什麼東西都盡量滿足他,別讓他跑到別的賭場去把我們的錢白白送給了別人!設法讓美女纏住他!”
“別擔心,我會處理的!”科裡說。郭魯尼伏特聽出他的聲音有點異樣,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對科裡開始有所戒備。科裡是他安插的間諜,負責監察賭場的運作情況,曾揭露過21點賭檔的莊家和手下聯合作弊騙取賭場錢財的秘密。就是由於這一傑出成果,郭魯尼伏特本來打算破格提拔科裡,但現在他有些猶豫了。
“你那幫朋友中的另一個人,那個小伙子又是什麼人?他的目標是什麼?他究竟在這裡要干些什麼?怎麼會一呆就三個星期?”
“他賭得很小,只是別人的零頭,但他是個好小伙。別擔心,郭魯尼伏特先生,我知道為您效勞對我意味著什麼。”
“那好吧!”郭魯尼伏特說完放下電話,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科裡雖然聰明卻不知內情。原來賭檔老板早就抱怨為什麼還讓神機妙算的科裡留在賭場,旅店的經理也抱怨說把如此緊缺的房間讓給沒有多少油水的墨林和佐頓長達三個星期地占住,反而把那些來度周末的腰纏萬員的新賭客拒之門外,他們都不知道郭魯尼伏特對這三個人之間的友誼極為關注——友誼的結局將是對科裡的最好的考驗。
房間裡的佐頓正在與是否回到賭場去的沖動作斗爭。他靠在沙發上一面抽煙一面在想:現在一切都非常順利,有了朋友,手氣不錯,自由自在的,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太累了,他需要在某個遙遠的地方長時間地好好休息一番。
他一想到科裡、戴安妮和墨林三個最要好的朋友就忍不住微笑。他們聽說了很多有關他的故事,因為大家在賭場的大廳裡一泡就是幾個小時,誰都在抓緊賭博的空隙通過閒聊來放松一下,彼此之間又是無所不談。佐頓雖然不是口若懸河,也不是沉默寡言,盡管他自己從不向他們提任何問題,但對他們提出的所有問題都樂意回答。小伙子墨林總是帶著濃厚的興趣對一些很尖銳的問題追根究底,佐頓也從來不會因而生氣。
為了找些事來消遣,他從櫃子裡把皮箱拿了出來,打算收拾一下。打開箱子,一眼就看見的是一支在老家買的手槍,他對朋友們從來沒有提到過這支槍。當妻子帶著兒女離開家,拋棄他去和另一個男人同居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買了這支槍想把那個男人殺死。這個反應和他的本性是如此格格不入,以至於如今他還經常為此感到吃驚。當然,結果是他什麼都沒干,也不想有誰會受到這支槍的傷害。要把這支槍處理掉的最好辦法是把它肢解後一件件地扔掉,遺憾的是他可沒有這方面的本事。現在他把槍放在皮箱的一個角落,用幾件衣服蓋好,重新坐了下來。對於是否離開拉斯維加斯,離開金碧輝煌的賭場,他還拿不定主意。在這裡他覺得舒服安全,不在乎輸贏的心態是他贏錢的訣竅,更重要的是賭場把他一生的煩惱、痛苦和陷阱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想到自己贏了這麼多的錢後,科裡為他的安全擔心時,不禁感激地笑了。是的,這麼多的錢該怎麼處理才好呢?最佳方案當然是寄給妻子了。她是個好女人,好母親,是一個有氣質有個性的好女子,即使她不念20年的夫妻感情棄他而去和另一個男人結婚的事實也改變不了她的這些優秀品質。此刻,他們分開已經幾個月了,佐頓越發清楚地看到她的決定是正確的,她有權利追求幸福,有權利最大限度地去享受自己的人生。和他在一起生活時,她感到窒息,因為他雖然不是一個壞丈夫,而且是一個盡心盡力的好爸爸,但是他不可饒恕的過錯是婚後的20年中不能使她這個做妻子的感到快樂。
三個朋友都知道他的這些故事,在維加斯和他們相處的三個星期就像已經過了好幾年,就連在家裡都不曾對任何人講的事他都對他們和盤托出。不論是在套間的客廳裡喝酒還是在咖啡館裡吃夜宵,他都對自己的故事暢所欲言。
他知道他們認為他是個冷血動物。墨林問他對子女是否擁有探視權時,他只是聳了聳肩,又問他是否會再見他的妻子和兒女時,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不可能再見面了,他們過得很快樂。”
墨林緊追著再問:“那麼你呢?你過得快樂嗎?”
佐頓會心地笑了,他笑小伙子墨林逼得他難以招架。
他繼續笑著回答他:“是的,我很快樂。”然後就盯著小伙子的眼睛冷靜地說:“再也沒有別的可打聽了,我告訴你的就這麼多。不是什麼復雜的事情,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並不是那麼重要的,當你年長一些的時候,自然會明白人生就是這麼回事。”他從來不生小伙子的氣,僅有一次責備他的講話聲音太大,這次也不例外。
墨林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垂下雙眼溫和地問:“你晚上睡不著覺就是因為這個,對嗎?”
佐頓承認道:“是的。”
科裡不耐煩地說:“賭城裡人人都睡不著覺,吃兩片安眠藥不就解決了嗎?”
“吃了安眠藥我會做噩夢。”佐頓看著他說。
“不,不!”科裡嘻嘻哈哈地說,“我指的是她們。”他朝三個坐在酒吧前的妓女撇了撇嘴,佐頓也忍不住笑了——這是他第一次聽說維加斯的暗語,也才明白科裡有時中斷賭博聲稱自己要去吃兩片安眠藥的真正含義了。
如果還要召妓的話就只剩下今晚了,天曉得明天會不會離開維加斯。可惜連這種“安眠藥”對治療佐頓的失眠症也無絲毫效果,在來到維加斯的第一個晚上他就嘗試過了。他對這種逢場作戲的事應付自如,但事後並不感到自己的緊張情緒有所放松。有天晚上,科裡的一個妓女朋友游說他同時和兩個妓女一起上床,還說是看在他是科裡的朋友又是個好人的份上,她和她的一個好友才一塊兒侍候他,只需多付50美元就可以,他於是答應了。那天晚上,有這麼多的乳房貼在他身上,對他來說有種鼓舞和安慰的作用——和嬰兒渴望得到母愛撫摸的那種心理一樣。
不管怎麼說,這些妓女為他盡了力,她們是國家的奶油:握著你的手,付給你感情,陪你吃飯、看演出和賭博。她們的買賣直截了當,你出錢,她服務,既不騙取你的感情也不給予虛情假意,她們只是盡量在肉欲上最大限度地滿足你,而區區一張100美元的鈔票比起這些來又何足掛齒?她們太便宜了,真的是太便宜了。
兩個妓女臨走之前還為他抹了身子和做了按摩,就像是給躺在醫院病床上的重病號做的護理那樣。即使在這段短暫的買來的服侍中,他也不能得到放松。她們確實比地道的安眠藥要強,不會使他陷入噩夢,因為她們最終都沒能做到讓他入睡——他已經足足三個星期沒有真正睡過好覺了。
佐頓焦慮地從床頭抬起身來。他已經記不清是何時離開沙發倒在床上的,也不敢再關燈設法入睡,實在是害怕恐懼會再度襲來,那已不單是精神上的恐懼,同時也發展為整個人的驚恐,是那種即使有精神支柱也無法戰勝的全身心的驚恐!他擔心這樣下去會發生意外,也知道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回到賭場上去。他把五萬美元的支票扔進皮箱,准備只用現金和籌碼來賭。
佐頓把攤在床上的東西統統塞進贏家外套的口袋後,就走出房間,下到賭場。凌晨正是賭棍們在各種賭檔豪賭的黃金時間,他們或者是做完了一天的生意,在豪華餐廳酒足飯飽,帶著妻子看完了演出,打發她上床或給她塞一把籌碼讓她自己去碰運氣後,或者是出席了必要的社交活動甚至發洩完性欲之後,總之是都有了自由身,可以來和運氣搏斗一番。他們站在擲骰子賭檔的前排,賭檔老板已為他們准備好了空白的表格,以便他們在輸光了口袋裡的籌碼後馬上簽名再要1000、2000、3000……美元的籌碼來繼續賭下去。在天亮前的數小時內,有些男人會把全部財產都簽光了還永遠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佐頓的目光掠過他們,投向賭場最遠的一端。
在賭場大廳的那邊盡頭處有個紙牌賭檔,是用深灰色欄桿圍起來的一個很高雅的長橢圓形的地方,入口處有個全副武裝的衛兵站崗,那是因為該賠檔是整個賭場中獨一無二可以用現金而不是用籌碼交易的,而且在鋪著綠絨的桌子兩邊,分別設有一張高高的椅子,上面各坐著一名雲梯警衛,專門在那裡監視莊家收取償付賭注時的一舉一動。現在,雲梯上的警衛正虎視眈眈地俯瞰著三位莊家和賭檔老板的言談舉止,不過,他們那高度警惕造成的緊張氣氛還是被圍欄內的賭場雇員們的晚禮服稍微沖淡了一點點。佐頓開始朝這個賭檔走過去,直走到能清晰地看見穿著正規晚禮服的莊家的五官為止。四名打著黑領帶的“天使”——侍應生在那裡為贏家唱贊歌,為輸家唱挽歌。這些英俊男子的動作極為敏捷,帶有美洲大陸人的魅力,為他們負責的賭檔增輝不少。當佐頓走到深灰色的入口處時,科裡和墨林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科裡輕輕地對他說:“他們只剩下15分鍾就收檔了,別進去了吧!”紙牌檔總是在凌晨三點鍾打烊的。
這時一個戴黑領帶的天使沖著佐頓喊道:“我在准備最後一組牌了,J.A先生賭莊家牌架!”佐頓笑著點點頭,他看見所有的牌傾瀉在桌面上,藍色的背朝上重重疊疊地堆在那裡,接著又被集中起來准備洗牌,那些蒼白的正面不時地露出來。
佐頓問:“我帶兩個朋友進來,可以嗎?我給他倆出賭注,按每張椅子的定額賭。”這就意味著定額是2000美元的話,佐頓每次就得出6000美元了。
“你瘋了嗎?你可能因此而下地獄的!”科裡阻止他說。
“坐好吧,如果你的椅子瘋了,我將給你百分之十的酬勞,行不行?”佐頓安慰他道。
“不行!”
科裡說完就堅決地走到紙牌檔的欄桿旁,靠在那裡看他們賭。
佐頓回過頭來問墨林:“小伙子,你願意為我坐在其中的一張椅子上嗎?”
“我願意!”小伙子墨林對他微笑著小聲說。
“你會拿到百分之十的!”佐頓高興地鼓勵他。
“好的,就這麼定了!”墨林說著就和佐頓一起走進了入口處,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戴安妮拿著剛洗好的一副牌,佐頓就坐在她身邊的一張椅子上,可以緊接著她拿到牌架。戴安妮向他彎著腰,低著頭小聲地哀求道:“佐頓,別再賭了!”當她從牌架上把牌發出時,他沒有賭她手上的牌,這局戴安妮輸了,輸掉了賭場提供給她的20元美鈔,也失去了做莊的機會,接著就把牌架傳到了佐頓那裡。
佐頓匆匆忙忙地把維加斯贏家外套的外口袋裡面的黑色、綠色和紅色的籌碼以及百元面額的鈔票全掏了出來。他先是把一堆鈔票放在墨林坐的第六號椅子前的桌面上,然後拿起牌架,放了20個黑色的籌碼在莊家的位置上。“你也照我這樣辦吧!”他對墨林說。墨林於是從鈔票堆裡數出20張百元美金,跟著他放在了莊家的位置上。
收取賭注的職員高舉起一只手訂下了佐頓的賭注,再朝桌面掃了一眼,看見人人都下了賭注後,他才放下手,換成了招手的姿勢,對性頓唱道:“這是一張賭客的牌——”
佐頓開始發牌了,一張給職員,一張給自己,然後再給職員各發一張牌。職員又掃了一眼桌面,把這兩張牌放在賭注下得最高的那位賭客的前面。那人小心翼翼地拿起來看是什麼牌,然後馬上微笑著翻開放回到桌面上,他得的是不可戰勝的九點!佐頓看也不看就在桌面上把自己的那兩張牌翻開了,兩張上面都有圖案,等於零點——他輸了。佐頓把牌架傳給了墨林,墨林隨之把它傳給了下一個賭客,在這一瞬間,佐頓企圖阻止墨林,但墨林的臉部表情使他忍住了,兩人都沒有說話。
金黃色的牌架在桌面上緩慢地移動著。這一圈剛好輪番大砍殺,莊家和賭客輪流著輸贏,沒有誰能連續兩次贏,也沒有誰會連著輸兩次。佐頓一直下莊家的賭注,步步緊逼,從自己的一堆錢中已經輸掉了1 美元。墨林拒絕再下賭注,幾乎棄權固守。最後,牌架終於又一次傳到了佐頓的面前。
他把賭注加到了2000美元的極限,又把手伸到了墨林的錢堆裡,硬是抓起一把鈔票扔到了莊家的位置上,再回頭時才發現戴安妮已經不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了。這時候,他感覺到體內有股猛烈的沖動的力量,使他做好了全面沖擊的准備。這股神秘的力量似乎能使他想要什麼牌就可以讓什麼牌從牌架上走出來!
佐頓冷靜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一下子就抽中了24個直輪。到了第八輪時,欄桿內的紙牌桌旁擠滿了人,個個賭客都想碰運氣,下注賭莊家;到第十輪時,錢櫃的職員特地從下面拿出特制的500美元的籌碼——一種帶有金邊的乳白色的非常漂亮的籌碼。
科裡緊靠著欄桿默默地注視著,戴安妮和他站在一起,佐頓第一次感到激動無比,向他們揮了揮手。
除了在佐頓贏了第13輪時,賭桌另一端的一位南美賭客情不自禁地歡呼了一聲:“賭王!”在佐頓一直賭下去的時間裡,賭桌四周都鴉雀無聲,靜得離奇。
佐頓毫不費力地從架子上把牌發出去,雙手瀟灑自如,從來沒有出現過讓一張牌絆跌或滑落的情況,更沒有過使白色的正面暴露在外的失誤。每次他把自己的牌翻轉開來的時候,都是用同樣的帶有強烈節奏感的動作,而且看也不看一眼就讓主管的職員報出號碼的點數。每當職員唱“這是一張賭客的牌——”時,佐頓都輕松迅速地把牌抽出來,根本就不在乎是好牌還是臭牌;當職員唱“這是一張莊家的牌——”時,佐頓就干脆利索地抽出牌來,不含任何感情因素。最終到了第25輪時,他輸給了賭客,賭客的手是由職員操作的,因為人人都在賭莊家。
佐頓把牌架傳給墨林,但墨林仍然拒絕後又把它傳到了下一個賭客。墨林面前也有幾堆金黃色鑲邊的500美元的乳白色的籌碼。由於誰都在賭莊家贏錢,所以每人就必須交給賭場百分之五的傭金,職員根據椅子號碼算出傭金的總數是5000多美元,也就是說佐頓憑著那雙幸運的手已經贏了十萬美元,這個賭檔的所有賭客也都贏了錢。
坐在高椅上的兩個雲梯警衛把這個消息用電話報告了賭場經理和酒店老板。紙牌檔的不幸之夜對整個賭場的利潤將是一個嚴重的威脅,當然,從長遠的觀點來看,這並不意味就是沒頂之災,甚至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對於這些偶發性的災難也不能掉以輕心,所以郭魯尼伏特親自從他的頂層套間走了下來,靜悄悄地邁進柵欄,和賭檔老板一起站在賭桌的另一端,仔細地觀察著事態的發展,等待著最後的結局。佐頓從眼角瞥見並認出了他——有一天墨林曾指著告訴他這個人是誰。
牌架沿著桌子移動,又轉了一圈,依然是莊家控制著。像是害羞似的,佐頓這輪只贏了點小錢,然後,牌架又到了他的手裡。
這一次,他的雙手用芭蕾舞一般的優雅姿勢,快速而准確無誤地把牌發完,這種發牌水平簡直和職業賭棍不相上下!架子上一張牌也沒有了,最後翻牌的結果是:佐頓的面前放滿了大堆大堆的金邊乳白色的籌碼!
佐頓扔了四個這種籌碼給職員的頭頭,對他說:“這是你們的辛苦費!”
賭檔老板說:“佐頓先生,請您暫時坐在這兒,等我們把您的這些籌碼、現金轉成支票,行嗎?”
佐頓把大把的百元鈔票塞進外套口袋,連黑色的百元籌碼也一起塞了進去,桌面上剩下的許多堆全是金邊乳白色的籌碼。“請你幫我數一數。”他對紙牌賭檔老板說,然後站起來伸伸腿,挺挺腰,漫不經心地問賭檔老板:“你能否再准備好一副牌?”
賭檔老板拿不定主意,就向站在郭魯尼伏特身旁的賭場經理請示,賭場經理搖搖頭表示不可以——他早就認定佐頓是個墮落的不可救藥的賭棍,這種人不輸得精光是絕對不會離開維加斯的,今晚只不過是他鴻運高照的一夜,何必跟他計較這一夜雌雄?物極必反,明天他的牌運就會截然兩樣了,一個人不可能永遠都走運,隨著登峰造極之後,必然窮途末路無疑。這種情況,賭場經理見得多了,賭場還有無數個夜晚,每晚還有無數的利潤,一夜之失跟無數之得,這就是賭場的百分比。“結束這個賭檔!”賭場經理下命令道。
佐頓點點頭,轉過身來看了看墨林說:“別走開,你那張椅子贏的錢裡有你的百分之十的酬金。”可是他出乎意料地看見墨林的眼睛有近似悲哀的表情,並聽見他輕輕地說:“我不要!”
賭檔的職員在清點佐頓的那些金邊乳白色籌碼,把它們堆砌得整整齊齊的,這樣,雲梯警衛、賭檔老板、賭場經理等人都可以清楚地監視著點數工作的進展了。最後,他們終於清點完畢,賭檔老板抬起頭來對佐頓充滿敬意地說:“總數是29萬美元,佐頓先生,您要把這些錢全部轉換成支票嗎?”佐頓點點頭,他的口袋裡還塞滿了其他籌碼和現鈔,但不想把它們拿出來。
一般賭客在聽到賭場經理說今晚的紙牌賭檔停止營業後,紛紛離去,只有賭檔老板和誰在低聲地說著什麼。科裡走進柵欄裡,站在佐頓的身旁,墨林站在另一邊,他們三人穿著維加斯贏家外套站在一起,看上去活像街頭的犯罪團伙。
剛剛搏殺完的佐頓實在是太疲勞了,再也沒有體力去賭擲骰子或者大轉盤之類的游戲了,賭21點又由於有500美元限額的規定,進度緩慢,很不過癮,他們都不想去問津。科裡說:“你不能再賭了!上帝啊,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這樣豪賭過!如果你再賭就會必輸無疑,不可能還有這麼好的運氣了。”佐頓點點頭表示同意。
警衛員把佐頓的籌碼和賭檔老板那簽了字的收據拿到賭場的金庫去,戴安妮走過來和他們三個會合,並吻了吻佐頓。他們都無比興奮,此時此地的佐頓覺得很幸福,因為他成了一個真正的英雄,而且是一個沒有殺害或傷害什麼人就能取得輝煌成就的英雄——他不費吹灰之力,僅僅是把一些錢押在移動的牌架上,一下子就贏了這麼多的錢!
他們必須呆在原地等候金庫開出支票來,墨林挖苦佐頓說:“你成了闊佬啦,可以為所欲為啦!”
科裡認真地說:“他無論如何得離開維加斯!”
戴安妮捏著佐頓的手,什麼也沒說。佐頓的目光卻盯著郭魯尼伏特,後者正在和賭場經理以及兩名從高梯上走下來的警衛站在那裡竊竊私語。佐頓突然說道:“桑那都一號,我們兩人賭一局,好嗎?”
郭魯尼伏特離開其他人,走到強光下,佐頓看出他的實際年齡比他想象的還要大,可能已經到了古稀之年,但身板子仍然很硬朗,那頭又濃又密的銀發梳理得非常得體,臉色紅潤,沒有一丁點風燭殘年的老態。佐頓還看出了當他聽到不認識的人用內部電話裡的特定代號稱呼自己時,也只不過稍微愣了一下。
郭魯尼伏特並不生氣,回過頭來對佐頓微笑著,但這句話已把他年輕時的那種瘋狂的賭徒心態挑逗起來,使他身體內湧起了強烈的應戰欲望。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他早已事業有成,余生有靠,盡管還會有許多壓力,許多責任,許多風波,卻極少有機會再去經歷驚險了,要是能夠在有生之年再經歷一次驚濤駭浪倒是挺過癮的,再說,他也想見識見識性頓究竟還要走多遠,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如此忘形?
郭魯尼伏特輕輕地問:“金庫將開一張價值29萬美元的支票給你,對嗎?”
佐頓點點頭。
郭魯尼伏特說:“我讓他們准備好一副牌,我們僅賭一手牌,不是贏成雙倍就是輸個精光,一錘定江山,而且你必須賭賭客的位置,不得賭莊家的位置!”
在紙牌賭檔柵欄內的人除了佐頓個個都驚得目瞪口呆,特別是負責收付賭資的職員傻乎乎地望著郭魯尼伏特。要知道他這麼干不僅是在冒輸掉賭場一大筆錢的風險,而且還是與政府所規定的賭場法律背道而馳的,弄不好被州政府的賭博委員會追究起來,還要冒賭場的執照被吊銷的危險!郭魯尼伏特對他們微微一笑,下令道:“洗牌!把牌准備好!”這時紙牌賭檔老板從柵欄入口處走過來,把一張黃顏色鋸齒形的支票交給佐頓,佐頓只是看了一眼就把它放在賭客的位置上了,接著才對郭魯尼伏特微笑著說:“就照你說的條件賭!”
佐頓看見墨林走開,靠在了深灰色的欄桿上。他看出墨林又在用那雙探究一切的眼睛仔細地端詳他,戴安妮也移動了幾步站到邊上,表情木然。他們的這些受驚的神態使佐頓心滿意足,他現在唯一不喜歡的是要和自己的運氣賭博了,他討厭從牌架上發牌,何況還要和自己的手氣賭,於是他轉身向科裡求助:“科裡,幫我發牌,好嗎?”
科裡心神不定地走到發牌人的位置,按照規矩幫忙監視著收賭注的職員從桌底下拿出裝牌的罐子,倒出牌來堆成一垛,准備洗牌。科裡所站的位置正好在佐頓的對面,看上去他似乎有點發抖。
“佐頓,這是一個騙人的賭局。”科裡小聲地對佐頓說,不想讓其他人聽見。接著他又迅速瞄了郭魯尼伏特一眼,對方也正好在盯著他,但他也只好豁出去了,繼續不顧一切地說下去:“佐頓,你仔細聽著,不管輸贏,莊家總要對賭客抽水百分之二點五,每一局都如此,所以賭莊家位置的人必須交百分之五的傭金,現在賭場做莊,在這麼大筆的賭注中抽水,傭金和它比起來就實在是微不足道了。你最好還是提出要求賭完一手牌後,贏者拿賭注,輸者拿抽水。你明不明白這裡面的奧妙?”科裡的聲音平淡柔和,仿佛是在和一個小孩子論理。
佐頓笑了笑說:“我當然知道了!”他幾乎要說出口自己期待的就是這樣,其實他內心深處並沒有這種期待。這時他看見科裡往旁邊縮去,趕緊叫喚:“科裡,科裡!怎麼了?你不為我發牌了嗎?我不想和自己的運氣作對啊,科裡!”科裡沒有應他,徑直往柵欄邊走去,站在了墨林他們那兒。
職員已經洗好了牌,把他們疊得整整齊齊的,然後將空空的黃色的塑料斷牌卡遞給佐頓,讓他切牌。佐頓又一次看了看科裡,科裡一言不發地避開了他的眼光,佐頓只好自己探過身去切了牌。人們都擁到了桌子旁邊,圍欄外面的賭客看到有新的牌局,就想擠進去湊熱鬧,結果全被警衛擋住了。他們中的一些人就吵吵嚷嚷表示不滿,這下子更吸引了大批賭客,柵欄外面馬上被擠得水洩不通。突然,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四周頓時顯得異常緊張。職員把從牌架上取出來的第一張牌翻開,那是一張七,就跟著從牌架上取出七張牌,壓在槽溝下面,接著又把牌架推給佐頓。佐頓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還沒行動,郭魯尼伏特忽然說:“只用一只手!”職員舉起他的手臂小心地說:“佐頓先生,你是賭賭客的位置的,所以我翻過手來就是你要賭的,而你翻過手來就是你要反賭莊家的,明白嗎?”
佐頓微笑著說:“我明白!”
職員猶豫了一下,又說:“如果你喜歡,我可以直接從牌架上發牌。”
“不,不用了!”佐頓說。此時的他處於極度興奮之中,不僅僅是由於贏了錢,更因為他有能耐影響賭客和賭場。
職員舉起手掌說:“把一張牌給我,一張牌給你自己,再把下一張牌給我,再下一張牌給你自己。”他停了停,誇張地舉起手來,非常接近佐頓大聲地說:“這是一張賭客的牌——”
佐頓快速敏捷地把藍色背面的牌從牌架上的槽溝裡抽出來,他的雙手再次表演出優美典雅的姿勢,動作干脆利索,十分准確無誤地把牌發到職員手上,後者即刻把牌翻過來,看到的是九,一下子呆若木雞——佐頓是不可能輸的了!科裡在他的身後喊了聲:“自然九!”
佐頓今晚第一次在翻牌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兩張牌,他實際上是在賭郭魯尼伏特的運氣,所以他希望手上的是兩張輸牌,現在他微笑著把莊家的牌翻過來說:“自然九。”果真如此——賭成了和局!佐頓大笑道:“我太走運了!”他抬起頭來看著郭魯尼伏特問:“還繼續賭嗎?”
郭魯尼伏特搖搖頭,毫無表情地回答他:“不!”說完又馬上轉過頭去對賭檔老板、職員和雲梯警衛說:“把賭檔關了!”緊接著就站起來走出了柵欄。這場賭博使他開心,然而他更懂得適可而止,此外,雖然偶爾來這麼一次驚心動魄的刺激的確夠味,但美中不足的是明天還得絞盡腦汁就這次異乎尋常的豪賭去和賭博委員會擺平,還有就是看來他不得不和科裡做一次長談了,也許他以前對年輕人的看法全錯了。
科裡、墨林和戴安妮像保鏢一樣簇擁著佐頓離開紙牌賭檔的圍欄。科裡從賭桌上拿起那張黃色的鋸齒形的支票,塞進佐頓的左上袋並且拉好拉鏈。佐頓笑得很開心,他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四點鍾,天快亮了。“我們去吃早餐,喝咖啡吧!”佐頓說著就帶他們走進充滿色情味的咖啡廳。
大家坐定後,科裡說:“他贏了將近40萬美元,我們必須讓他離開這裡!”
“佐頓,你是該離開維加斯了!你現在有錢了,足以為所欲為了!”佐頓看見墨林邊說邊緊緊地盯著他,這該殺的,那目光可真叫人心煩!戴安妮撫摸著佐頓的手臂,柔柔地勸道:“求求你,別再賭了!”她的眼睛有點晶瑩發亮。佐頓在剎那間意識到這三個朋友就好像對著一個已經逃脫了追捕或者是從流放中得到了特赦的幸運兒一樣,在為他感到由衷的高興。為了報答他們的這份情誼,他說:“我要與你們分享我的戰利品,包括你在內,戴安妮,每人兩萬美元!”
三個人都有點驚訝,墨林首先反應過來,說:“等你登上了離開維加斯的飛機後,我才肯拿錢。”
戴安妮接上說:“就這麼定了!你必須搭上飛機,必須離開這裡!對嗎,科裡?”
科裡可沒有他倆那麼俠道熱腸,總認為先拿了兩萬美元再送佐頓上飛機與送他上了飛機後才拿兩萬塊的區別不大,現在就拿錢其實也沒啥不妥,反正都是佐頓送的,他們本來又沒有想過要占他一根毫毛!但是科裡也知道自己居心不純,不敢把這番心裡話說出來,同時他的第六感官告訴他:這也許是自己今生中最後一次做出的理想主義的姿態了。為了表現出自己對佐頓的真誠友誼,就只好像墨林、戴安妮這兩個笨蛋那樣做,只是他心中始終忿忿不平:難道他們不知道佐頓是賭瘋了嗎?他完全可能躲開他們又跑去賭,把贏來的錢再輸個精光!
科裡說:“我們一定要讓他馬上遠離賭桌,必須從現在就開始看住他,直到把他送上去洛杉磯的飛機,離開此地為止!”
佐頓搖搖頭,說:“我不去洛杉磯,我必須走得更遠,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去。”他微笑著又補充了一句:“我還從來沒有離開過美國呢!”
戴安妮說:“我們需要一張地圖,讓我打個電話給服務員的領班,他神通廣大,可以為我們弄到一張世界地圖的。”說著她就拿起鑲了色邊的電話,撥給領班。這個領班確實名不虛傳,以前曾經有過一次在接到通知十分鍾後就找到人來為她做了人工流產的紀錄。
餐桌上擺滿了食物:雞蛋、成火腿、餡餅、早餐小牛排等等,應有盡有——科裡點菜時活像個王子。
他們吃早餐時,墨林問佐頓:“你准備把支票寄給你的孩子嗎?”他故意低著頭不看佐頓,而此時佐頓正靜靜地審視著他。聽到他的問題後,佐頓聳聳肩,他也確實還沒來得及考慮這件事。出於某種原因,他有點生墨林的氣,怪他太好提出這類尖銳敏感的問題了。當然,這點氣僅僅存在了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科裡反問墨林:“他為什麼要把支票寄給孩子?他曾經是個好爸爸,盡心盡力地照料著他們,也許你下一步會問他是不是該把支票寄給他的妻子了。”他說著就笑出聲來,仿佛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似的。佐頓再次感到不愉快,科裡把他妻子的形象歪曲了,她還不至於那麼壞。
正在喝咖啡的戴安妮放下杯子,點燃了一支煙,臉上掛著微笑,手在佐頓的襟袖間摩挲,表示著理解或其他更復雜的感情,好像他也是個女人,她要與他結盟一般。就在這時候,精明能干的領班親自送來了一本地圖冊,佐頓從口袋裡取出一張100美元的鈔票獎賞他,領班在憤怒的科裡還來不及干預之前就飛快地走掉了。
戴安妮打開地圖冊時,小伙子墨林還在追問佐頓:“感覺如何?”
“好極了!”佐頓答道。他一直微笑著,對他們的激情覺得很好笑。
科裡說:“你要是再到賭桌前去,我們大家都會立刻把你拉開的,我們說到做到!”他鄭重其事地舉起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後,又補充一句:“你不能再賭了!”
戴安妮把地圖全攤開在桌子上,遮住了只吃了一半的食物,除了佐頓以外,大家都把身子探了過去仔細看。墨林選中了非洲的一個小城,佐頓冷淡地說他不想去非洲。
墨林把背靠回椅子上,不再和其他人研究地圖了,又開始觀察和揣摩佐頓。
科裡突然出人意料地冒了句:“我熟悉葡萄牙那個名叫墨西達斯的小城鎮。”大家過去都以為他從未離開過維加斯,現在才知道他連葡萄牙都呆過。
科裡不動聲色地繼續說:“是的,墨西達斯,氣候溫暖宜人,有迷人的海灘,還有一個小小的賭場,賠額最高限定在50元,而且每晚只營業六個小時。你可以像個大賭客那樣去豪賭,再怎麼樣也不會傷元氣。這地方聽起來不錯吧,佐頓?墨西達斯如何?”
“那好吧!”佐頓隨意應他。
戴安妮於是就為他擬定行程表:“從洛杉磯經北極到倫敦,再飛到裡斯本,然後……我認為你從這裡開始應該坐小車到墨西達斯。”
“不,不是這樣走法的,”科裡說,“有航班直抵它附近的大城市,我忘了該城的名字了,查查地圖看。必須確保他不在倫敦停留才行,那裡的賭博俱樂部可是吃人不吐骨頭。”
佐頓無精打采地說:“我得去睡了。”
科裡看著他,擔心地說:“上帝啊!你看起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趕快回房間去好好睡一覺吧,我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的。飛機起飛前我們會叫醒你,放心地睡吧!可別再企圖溜回賭場去,我和小伙子將守在入口處阻擋你!”
戴安妮說:“佐頓,請給我些錢,好給你買機票。”佐頓從口袋裡抓出一大把百元面額的鈔票放在桌子上,戴安妮認真地從中數出30張。
“全程坐頭等艙也不用超過3000美元吧?”她問道。科裡搖了搖頭說:“頂多2000美元,你同時給他預訂好旅館房間吧。”他說著把其余的錢從桌上拿起來塞回佐頓的口袋。
佐頓站起來,又做了最後一次的勸說:“還是讓我現在就把錢分給你們吧,好嗎?”
墨林趕緊阻止他道:“不!現在分錢會倒霉的,等到你上了飛機再說吧!”佐頓從墨林的臉上看到了憐憫和關心。
墨林接著說:“先睡一會兒,等我們來叫你時,自然會幫你收拾好行李。”
“就這樣吧!”佐頓說著就離開咖啡廳,回自己的房間去了。他知道科裡和墨林將跟著他一直到走廊,非證實了他沒有回到賭場不肯離去。他朦朧記得戴安妮和他吻別,甚至連科裡也動情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誰能料得到像科裡這樣的人也去過葡萄牙呢?
佐頓進入自己的房間後,把門雙重閂好,而且還把門裡面的鏈條扣牢。現在是絕對安全了,他在床沿坐下來,突然感到一陣狂怒,頭痛欲裂,全身失控一般地顫抖起來——他們憑什麼竟敢向他表示溫情?憑什麼竟敢對他表示憐憫?他們完全沒有理由這樣做!他從來沒有向誰抱怨過什麼,也從來沒有向他們乞討過同情,更從未鼓勵過他們對他表示友愛!他根本就不需要愛,愛讓他惡心!
他跌落在枕頭上,累得連脫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塞滿了籌碼和鈔票的贏家外套硌得身子難受極了。他掙扎著擺脫了它,任其滑落到地毯上,然後疲倦地閉上了雙眼,以為可以立刻睡著,但那神秘的恐懼隨之就向他展開了猛烈的襲擊,使他的身體像觸電一樣從床上彈了起來。他的四肢不停地痙攣,完全失去了控制。
黎明的小幽靈開始鑽進他那間黑暗的房子裡,安靜下來的佐頓想給妻子打個電話,告訴她贏錢的喜訊,但是他更明白這個電話是絕對不能打的,同時他也不可能和他的孩子或老朋友一起分享這次勝利的愉悅。在這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絞盡了腦汁仍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炫耀好運氣,可以和他一起慶祝贏錢的人!
他起床收拾行李。發財了!要去墨西達斯了!他情不自禁熱淚滾滾,被極大的悲哀和憤怒徹底淹沒了。驀然,他看見了皮箱裡的手槍!這時候的佐頓,思想混亂不堪,過去16個小時在賭場的拼搏又在腦海裡翻騰——擲骰子贏時出現的閃光的號碼,21點賭檔前那雙發牌的手,在橢圓形桌子上穿梭的牌,襯衫雪白的、領帶漆黑的收付賭注的職員高舉著手在唱叫著:“這是一張賭客的牌——”……
佐頓迅速利索地用右手舉起了手槍,頭腦十分清醒,然後就像他贏錢時的手勢那麼優雅自如地把槍口對准了自己頸部的喉管,摳動了扳機——就在這永恆的一剎那,他感到了從恐懼中得到解脫的恬適,而且在生命的最後那一瞬間,他清晰地想到自己永遠不用去墨西達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