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明媚晨光給殘破的城市塗了一層金黃色調。當它們映照在紅色的斷壁上時,紅黃二色交相輝映,光彩奪目。碧藍的天空猶如帷幔直落九天,遮掩了危樓的醜態。
耶金的女兒手推著淡黃色嬰兒車,小心的臉上顯得自豪而幸福,同時也表露出憂慮和悲哀、她的湛藍色童裝恰與蔚藍的天空渾為一體。耶金在她身旁邊走邊看,分享著她的喜悅,同時沉浸在這個不平凡城市漫長嚴冬後的甦醒之中。
幾節有軌電車穿過街道叮噹作響,為金色的早晨增添了悅耳的鈴聲。到了麥茨大街。耶金遠遠看到莫斯卡和朋友們正往吉普車上裝東西,而海蓮就站在旁邊的樹下。到了他們附近看到利奧和埃迪是在幫莫斯卡搬東西。手提箱和包裹裡塞滿了衣服,木箱裡滿是罐頭食品。旁邊還有個正是他耶金為他們搞到的小煤爐。
耶金拍著女兒的肩說:「吉斯萊,把車推到他們的眼皮底下,嚇嚇他們。」小女孩高興得笑著加快了步伐。海蓮首先看到他們父女倆。耶金聽到她歡喜地叫了一聲,隨後笨拙地疾步走來迎接他們。
「你看它怎麼樣?」耶金得意地問她,「它像我說的那樣好吧?」
「啊,太美了!耶金,它太漂亮了。」海蓮驚喜地叫著。看到她瘦削、安詳的臉喜氣洋洋,耶金完全被感動了。他又看了看嬰兒車。是啊!它是漂亮。四周飄著彩穗像個賽車,米色油漆看起來可愛,停著的地方周圍一片嫩綠,而上方又是蔚藍的天空。
「我女兒,吉斯萊,」耶金說,「她要親自把它推來。」小女孩腦腆地點著頭。海蓮費勁地跪下,寬鬆的大衣在地上折疊起來。「非常感謝,」說著又去吻小女孩的面頰;「幫我把它推到我的新家好嗎?」孩子點了點頭。
莫斯卡從吉普那邊走過來。身上穿的舊卡鞏布制服滿是裙子。「等等我再付你報酬,耶金,」說著又膘了小車一眼。「我們要搬到庫弗斯坦大街。你和海蓮一起推著車走過去好不好?我們裝好東西馬上就到。」
耶金連聲說道:「可以,當然可以。」他興奮地脫帽向海蓮致意。並用德語說:「親愛的女士,可以陪您嗎,」海蓮微笑著挽起他早已伸出的胳膊。他們讓吉斯萊推著車走在前面。
和煦的春風迎面撲來。花草的清香沁人心脾。海蓮邊走邊解開大衣。耶金看到大衣在她胸前敞開,內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滿足和傷感。自己的妻子死了,女兒失去了母愛。現在又走在敵人情婦的身邊。他想,如果海蓮屬於他,生活又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啊!他和女兒能夠享受她的溫柔和摯愛。現在她身上的新生命也就是他們倆的了啊!如果海蓮屬於他,又有現在的良辰美景,生活會顯得多麼甜蜜,他內心的憂傷和恐懼也會一掃而光,吉斯萊也會享受到安全感;想著想著,吉斯萊轉過身來對他們報以微笑。
「她看起來好多了,」海蓮說。
耶金搖了搖頭。「今天我就要把地帶到農村去,在那兒呆上一個月。這是醫生的囑咐。」耶金放慢腳步,惟恐吉斯萊聽到下面的話:「我想她病得不輕。整個冬天她的情況都不好。」
吉斯萊已經遠在他們的前面。手推著車走在燦爛的陽光裡。海蓮又去挽著耶金。他接著說:「我必須把她從廢墟中帶走。滿目瘡痍總使她想到母親的慘死,我要把她帶出德國。」他猶豫了一下才又平淡地說:「醫生講她會精神失常。」他的漫不經心表明他不相信醫生的診斷。
吉斯萊在一片樹影前停下等著他們,似乎她害怕一人走在樹影裡。海蓮想先到女孩面前,便走在耶金前面。她輕快地問吉斯萊:「你願坐在車裡嗎?」小姑娘點頭同意。耶金扶她上去,讓她的兩條長腿在邊上懸著。海蓮推起車笑道:「呵,我有了個多麼大的嬰兒!」說著又搔搔女孩的下巴。她想推著車跑,加快速度使孩子高興。但她太不靈活,跑不起來。吉斯萊雖沒有放聲大笑l,臉上卻露出笑容,而身邊發出的聲響也恰似笑聲。
來到庫弗斯坦大街,他們看到一長排白色石房連成一串。海蓮走到第一家房屋前停下。一段水泥小道一直鋪到門口。她喊道:「桑德斯太太!」一個女人隨聲出現在開著的窗前。她面容憂傷、嚴肅,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從上半身便知,她穿著黑色喪服。
「請原諒我大喊大叫,」海蓮歉意地笑著說。「我現在行的太不便了。請把鑰匙扔下來好嗎,他們一會兒就到。」那女人轉過身去取鑰匙,隨後轉過來從窗戶把鑰匙扔到了耶金早已伸出的手裡。隨即便返身回了房間。
耶金說:「唉;你們在她這兒住,會有麻煩吧!她看起來太正經。」
他意識到自己失言,感到很尷尬!立即住了口。但海蓮卻笑了起來。」那女人很好,會理解的。她不久前失去了丈夫,是死於癌症。所以她現在有兩間空房。由於男人的病,房租特別便宜。」
「你是怎麼弄到這樣好的房子的?」耶金問她。
「我從地區房產管理人員那兒得知的,」海蓮笑道。「不過我先送了他五包香煙當見面禮。」他們彼此會意地笑笑。
耶金看到車滿裝著物品正沿街開過來。利奧像往常一樣衝著人行道上的樹剎了車。莫斯卡從車上跳下,埃迪和利奧也從前門走下車來。他們開始往屋裡搬東西。海蓮在前面引路。待她回來時,手裡拿著一個棕色大包,順手遞給了耶金。「十條,」她說,「可以吧?」耶金點了點頭。吉斯萊正靠在嬰兒車上,海蓮又走近她,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把巧克力遞給孩子,又說:「謝謝你送來這麼一個漂亮的車子。寶貝兒生下後你還會來看我嗎?」吉斯萊點頭同意,隨手把巧克力遞給了耶金。耶金為了讓女兒拿在手裡吃起來方便,把整塊掰成了碎塊。海蓮目送他們沿著庫弗斯坦街走回去。耶金停下來抱起女兒,她把棕色紙包在父親肩上放平扶著。海蓮轉過身走進樓房,爬樓梯走回二樓。
二樓一套四個房間:兩間臥室、一間起居室和一間小廚房。可想而知,莫斯卡和海蓮佔有一間小一點的臥室和小廚房。特殊情況可以使用起居室。桑德斯夫人住了間大臥室,把煤爐放在起居室裡做飯。
海蓮看到莫斯卡,利奧和埃迪都在等著她。小桌上有兩瓶可口可樂和兩杯威士忌。手提包和其它剛搬來的東西零亂地堆放在臥室裡。桑德斯太太在兩扇窗戶上都掛了漂亮的藍花窗簾。
莫斯卡端起面前的杯子,海蓮和利奧也拿起他們的可口可樂。埃迪已經喝完他的威士忌,停下來等他們。
「為我們的新居乾杯!」海蓮提議道。埃迪-卡辛看到海蓮喝了點可口可樂就打開手提包把她的衣服扔到一個赤褐色梳妝台上。
他從未勾引過海蓮,儘管曾「多次在莫斯卡的房間裡與她單獨呆過。他先是迷惘,後又想到一部分原因是海蓮從沒給他過機會。她從未靠近過他,或者說無論言語還是身體她都沒有使他有過可乘之機。她從不賣弄風情。言行舉止完全出於自然,不讓人有任何非份之想。另一部分原因是他怕莫斯卡。他也清楚這種畏懼是很深蒂固的。早聽說過莫斯卡六親不認,還從小分隊其它人那兒聽說過莫斯卡過去打架的事。莫斯卡曾與一個中土幹了起來。為此,他被送到平事法庭;但後來又逃脫了。中士傷勢嚴重,不得不送回國醫治。但這可能是傳言,未必可信,也許只不過是謠言。總的說來,他根木不把誰放在心上。對人缺乏興趣,以致使人對他感到畏懼。埃迪心想:他的朋友有我、利奧、沃爾夫和戈登。不過也許我們自以為是他的朋友。如果我們明天死了,他才不會介意呢!「那個小車,」海蓮突然叫道,「你們把它放哪兒了?」他們都笑了。利奧雙手拍著頭用德語說:「上帝,我把它忘在街上了。」
但莫斯卡慌忙說:「在小屋裡,海蓮、在那個廚房裡。」埃迪想,他甚至不願看到她為一個玩笑而著急。
海蓮走進廚房,利奧一口氣喝完可口可樂,「下周我要去紐倫堡,」他說,「他們要我為那些在布肯瓦爾德當過衛兵和軍官的傢伙作證。起初我說不去,但後來他們說某某醫生也是被告。那傢伙曾常常對我們說,我在這兒不是給你們治疼治癢的,也不是為你們保命的,我的工作是要保證你們每天都能幹活。那個雜種別想聽我為他說幾句好話。」
莫斯卡把酒杯斟滿,又給利奧一瓶可口可樂。「我要是你的話,乾脆把那些雜種都給宰了。」
利奧聳聳肩。「我不想這麼幹。現在我對他們只有鄙視不再感到痛恨了。我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只想離開這兒。」說罷喝了一大口可口可樂。
「我們會在營房想你的,沃爾特,」埃迪說。「你想你會喜歡德國佬的生活方式嗎?」
莫斯卡聳了聳肩;「都於樣吧!」他給埃迪斟滿酒又說;「快走吧,埃迪,喝了這杯給我走,我不想讓你把我的新房東給嚇壞了。別再喝了。」
埃迪-卡辛嚷道:「我又要開始受限制了,」我妻子要從英國帶著孩子來。我的家人要來陪伴我啦。」
莫斯卡搖著頭說:「可憐的女人。我本以為她在你入伍後就另有所愛了。不過你那麼多情婦怎麼辦呢?」
埃迪回答說。「她們繼續存在,別替她們操心、她們一直都活著。」出人意料,他突然變得異常憤懣。「我要把她們全給甩掉。」他拿起外衣徑直走了。
埃迪-卡辛悠然地在庫弗斯坦街上漫步。早春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的。曲徑通幽,樹影斑斑,令人爽快。他想著在營房洗個澡,然後就去地下餐廳吃晚飯。正要拐向麥茨街,他朝庫弗斯坦大街對面瞟了一眼。一片光彩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個少女正站在一棵綠蔭蔭的大樹下面,四個小孩圍著她跳舞。綠蔭道雖寬,他仍能看到,姑娘的臉線條優美、清秀。正瞧著,少女抬起頭望了望午後的驕陽,繼而躲開孩子往他這邊望著。
他看到姑娘對他微笑,笑容裡充滿著天真,而且顯露出性的魅力。這種微笑總使他情慾激盪,因為它是青春的微笑。埃迪想著,姑娘們受到恭維便會這樣微笑。它顯得天真,好奇,似乎在測定女人們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同時又顯得有些興奮,激動。對埃迪-卡辛來說,它表露著童貞——心靈的純潔和肉體的貞節,當然主要還是心靈方面。這是他多次見識過又多次摧殘過的。對他來說糾纏女人或屈身求愛比實際性行為要顯得甜蜜。
他凝視著大街對面,心頭甜滋滋的,卻又有些憂傷。這位白衣少女竟然如此觸動他的心,埃迪感到驚訝。想去找她,卻又猶豫。因為他未修邊幅,而且渾身泥土,甚至自己都能聞到身上的汗臭。唉!反正不能把她們全都佔有,他想。街道這麼寬,儘管陽光燦爛,他清楚姑娘只能看到他優美的體形,看不到臉上因年齡而起的皺紋。她對年齡會怎麼想呢,太老了嗎?
姑娘又回到孩子身邊。她那扭頭轉身的優雅而有活力的姿態和她同孩子們一起坐在綠苗草地上形成的畫面在他腦海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少女身著白色罩衫站在濃蔭綠樹下,兩條袖子幾乎挽到肩膀,乳房使罩衫在胸前突出兩塊,低頭俯視孩子時金髮飄垂,這一切真使他目不暇接,眼花繚亂。他趕快沿著麥茨大街走向營房。
埃迪馬不停蹄地淋浴、刮臉,但往臉和身上擦那香味撲鼻的爽身粉時卻是慢悠悠的。他認真地梳著頭,對兩鬃的灰白垂頭喪氣。他走進寢室穿上帶著文官臂章的橄欖綠色軍服,覺得穿這衣服在她眼裡肯定會比穿便服顯得年輕。
麥耶太太敲了敲門,穿著浴衣便走了進來。這是她慣用的伎倆。如果知道埃迪在洗澡,她也要去洗。埃迪穿衣時,她總是滿身芳香地走進來。通常,她也總能如願以償。
「給支煙抽,埃迪?」問過便一屁股坐在床上,兩條腿交叉一起。埃迪手繫著鞋帶,向桌上示意了一下。她拿了一支點著,又坐在床上。
「打你扮得好英俊,要去看誰吧?」
埃迪又耽擱一會兒,在鏡子裡打量著自己幾乎完美的體形和長著齙牙的悅人面孔。這些誰又不知道呢!他把麥耶太太從床上抱到室外放在門廳裡。「今天不行,寶貝。」說著轉身跑下樓梯奔向大街。他感到激動萬分,心花怒放。順著麥茨街快步向前。走到拐角急忙停下,稍加喘息又轉向庫弗斯坦大街。
極目遠望,馬路兩旁的樹木高高挺立,樹下已沒有孩子們的蹤影。狹長的草地依然猶如一條綠毯,沒有異物破壞綠樹間的清幽和諧。在對面的一排樹下,他辨出了姑娘來過的地方。現在看來就像掛在牆上的一幅畫,每天都看得見,非常熟悉。可是畫上的人像卻突然魔幻般地消失了。埃迪-卡辛穿過街道走到最近的一戶人家。敲開門,他用生硬的德語查問那個照料四個小孩的姑娘。可是無論這家人還是其他人都沒能給他提供任何消息。他去的最後一所房屋是美國文職人員營舍。埃迪認出開門的男子是常在地下餐廳見到的傢伙。「沒看到,」男人說:「她不會住在這條街。我的夥計們已把這個街區的所有女人都給姦污了。我也都認識她們。現在我正想出去勾搭勾搭呢。夥計,你別走遠啊!」他咧開嘴對埃迪-卡辛笑笑,以示同情。
埃迪站在馬路中間茫然不知所措。春天的暮色開始籠罩大地,清風已送來涼意。他看到馬路另一邊和遠一點的地方有許多嫩綠的菜園,平坦的土地以及用木棒和牛皮紙搭起來的小屋。菜農在小屋裡放置農具,有些人就在裡面居住。一些男人還在那些農田似的小塊地裡勞作-菜園裡有座土墩,後面有溪水流過。瓦礫堆間和斷垣之上野草叢生,在這黃昏之際形成了縷縷墨綠的線條。他想再也見不到那個姑娘了。即使見到也不會認出來。內心的激情悠然消失。隨後沿著庫弗斯坦大街向前,一直走到末端,走出了城市。他看到農村未遭兵燹。種植的作物一片齊整,在靜靜地歇息。春天的水綠又帶來了層層新波。農村裡沒有戰爭的灰土黑渣來破壞春天的美!
當天晚上,海蓮就把神話故事浮雕釘在牆上。她說這些畫是為未來的孩子買的。但莫斯卡認為這是一種迷信,一種希望萬事如意的鬼把戲。剛釘好,海蓮便說:「我想我們該過去看看桑德斯太太。」
「哎呀!今天太累了,」莫斯卡說。「今天做的事夠多了。」
海蓮兩手叉著靜靜地坐在床上,眼睛環視這幾乎是最好的房間。淡黃色嬰兒車緊靠著淺藍花布窗簾,看上去就像貼在牆上的一幅水彩畫。小圓桌上鋪著藍色桌布,兩把椅子上都有淺灰色軟墊。地毯因日久已由深紅變成紅褐。床和梳妝台都是赤紅褐色,兩邊牆上各掛著一小幅油畫。畫面淺綠作襯,一片田園風光:紫羅蘭盛開,天藍草綠,溪流漏漏,一道銀白。看著看著,海蓮感列一股幸福的暖流湧遍全身。再看莫斯卡,表情呆板,顯得很不自然。她知道他不舒服,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說:「現在看來,我們又將永不分離。」
「咱們去拜拜女房東吧!」莫斯卡說。
他們這套房間的門都對著門廳!門廳本身的門對著樓梯。要到另一房間必須先走進門廳。夫妻倆敲敲起居室的門,桑德斯太太從裡面喊要他們進去。
她正坐在沙發上看報。海蓮介紹完畢,桑德斯太太站起來與莫斯卡握手問候。莫斯卡看到她不像他原來膘一眼後所顯得那麼老。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臉上雖然淨是皺紋,可她那瘦長的身材穿上飄垂的喪服卻顯得別有一種青春魅力。
「你們要用起居室隨時請便。」她聲音細微,甜美,但純屬客套。
「謝謝,」海蓮說。「您給我們的房間配了窗簾和別的東西,我們很感謝。如果您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助的話,請儘管告訴我們。」
桑德斯太太猶豫著:「我只希望官方不會來找麻煩。」她懷疑地瞅了莫斯卡一眼,好像還想說點什麼。
海蓮猜出她的擔心,說:「我倆都喜歡安靜。他不是那種暴躁的美國人,總有開不完的會。」說罷對莫斯卡莞爾一笑,可莫斯卡沒有以笑作答。「我們只來呆幾分鐘,」海蓮接著說。「我們今天太累了,所以……」她站起身告別,她們尷尬地道了晚安。莫斯卡有禮地一笑告別,桑德斯太太也回禮道別。這時,莫斯卡看出這個女人儘管年長,卻顯得靦腆,想到敵人住在自己家裡感到有些後怕。
回到臥室脫衣就寢時,莫斯卡對海蓮說:「命令終於下來了。米德爾頓一家必須乘船回國。他們下周就要動身。」他差點忘了把這消息告訴海蓮。
海蓮吃了一驚。「哎喲,那可槽了,」她嚷道。
「不要急嘛,」莫斯卡安慰說:「我可以找其他人的供應卡來用。再說,我們也可像本地人一樣去農村買東西。」
到了床上,海蓮說:「怪不得你今天看來憂慮重重。」莫斯卡默然無語。海蓮睡著後。他好長時間還未能入睡。
他終於感到住在這兒很不舒服。許多事情好像都說明了這一點。他是以敵人的面目出現在這裡的。現在,房子裡有德國人,周圍所有房屋裡也都是德國人,他的床上也有德國人,並且還懷著他的孩子。他留戀營房裡晚會的聲響,喜歡聽吉普馬達的轟鳴和收音機裡軍隊廣播站播放的美國音樂。可是這兒萬籟俱寂。突然,門廳邊上浴室傳來嘩嘩流水聲。桑德斯太太在洗澡,他想。那麼他必須等那女人回臥室後才能出去。他起身走到窗前,點了支煙抽起來。凝望著夜空,他追憶著是什麼時候接過第一支槍和第一個鋼盔並表示與敵人英勇作戰的決心的。但是現在看來那些已顯得不真實不重要了。事實證明,實在的還是這個房間,那個嬰車,以及床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