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私密生活全記錄 死上個把王妃算什麼(1)
    死上個把王妃算什麼

    趙匡胤征服南漢,雖然沒有花費太多的氣力,但因為山重水復、路途迢迢,從兵發汴梁到攻克廣州,卻也用了近五個月的時間。一直到開寶四年(公元971年)的四月,潘美、尹崇珂和馬林才押著劉-、龔澄樞、李托等人回到汴梁。

    趙匡胤簡直太高興了。征服了南漢,就意味著他朝一統天下的目標又邁進了一大步。他在設宴為潘美、尹崇珂和馬林等人慶功的時候,一邊頻頻舉杯一邊想:過些時日,我就發兵攻打南唐。他認為,南漢如此不經打,南唐也必然如此。待征服了南唐之後,南方不就大一統了嗎?南方一統了,豈不就可以舉大宋一國之力北上,與北漢和遼人痛痛快快地一決雌雄了嗎?

    想到此,趙匡胤禁不住地熱血沸騰起來。這也難怪,馬踏太原、徹底征服北漢始終是趙匡胤揮之不去的莫大情結。

    然而,沒多久,也就是潘美等人押著劉-等人回到汴梁後不幾天吧,趙匡胤的雙眉又皺了起來。原因是潘美等人從廣州回來的時候,幾乎兩手空空。

    原來,宋軍八年前攻滅荊湖和七年前攻滅後蜀,都從被征服國家的皇宮裡運回汴梁大批的金銀財寶。這些金銀財寶雖然不是供趙匡胤享樂的,但它們是宋軍的戰利品,更大大地充實了宋朝的國庫、增強了大宋的國力。可是現在,潘美等人攻滅了南漢,卻幾乎連一件珍寶也沒有帶回汴梁。要知道,劉-是個只顧自己享樂的皇帝,南漢宮中豈能沒有大批的財寶?

    趙匡胤召來趙普,疑疑惑惑地問道:「你說,潘美他們是不是把劉-的財寶私吞了?」

    趙普愕然反問道:「皇上何出此言?」

    趙匡胤以問代答道:「如若不然,朕怎麼沒見著劉-財寶的影子?」

    趙普張大眼睛問道:「皇上,你是明知故問,還是對潘美他們放心不下?」

    趙匡胤冷冷地問:「趙普,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普答道:「皇上為潘美等人慶功的時候,潘美曾對皇上言起,說劉-一把火將自己的宮殿燒了個淨光……皇上,才短短幾天工夫,你如何便忘了此事?」

    「竟有這等事?」趙匡胤的雙眉攢成了兩座小山:「看來,朕那天的確是喝多了……」

    人逢喜事,喝酒過量似乎也是正常的,但趙匡胤竟然能將這麼大的一檔子事忘得一乾二淨,那該「過量」到什麼程度?

    趙匡胤一拍腦門兒,立即召來潘美。潘美言道:「南漢財寶,小半在海上被人偷走,大半被劉-一把火燒光……」

    趙匡胤勃然大怒道:「劉-狗賊,竟然如此絕情,朕還留他何用?」趙匡胤當即傳旨:將劉-處絞!

    就在這當口,趙普見著趙匡胤道:「據臣所知,放火焚燬財寶一事,既非劉-所為,更非劉-的主意……」

    趙匡胤便將劉-、龔澄樞、李托三人叫到面前,親自審問。別看龔澄樞、李托沒什麼本事,卻也誠實,對放火焚燒南漢宮殿一事,二人誰也沒有抵賴,都老老實實地承認了。龔澄樞還言道:「此事的確與皇……與劉-無干!」

    既然如此,趙匡胤就改了旨令:饒劉-不死,將龔澄樞和李托處死。鑒於龔李二人認罪態度較好,趙匡胤決定給他們一個痛快的死法:改絞死為斬首。

    龔澄樞和李托二人的頭顱落地的時候,趙匡胤在崇政殿設盛宴款待劉-,還召趙普、趙光義等朝中重臣作陪。席間,趙匡胤宣佈:削去劉-帝號,著劉-改穿一品官衣服。據說,聽了趙匡胤的宣佈後,那劉-高興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趙光義私謂趙普道:「趙兄,皇上如此對待劉-,是不是過於仁慈了?」

    趙普點頭道:「你說得沒錯!所以呀,馬林之事,我等實不能讓皇上再如此仁慈!」

    潘美曾當著趙普的面向趙匡胤稟報:每攻下一座城池,馬林就縱容部下燒殺淫掠,馬林還喜好濫殺俘虜。

    趙匡胤對潘美言道:「此事朕已經知道,你就不要再到處亂說了!」「亂說」一詞,足可看出趙匡胤對馬林的態度。

    趙普問趙匡胤道:「不知皇上將如何處置馬林?」

    趙匡胤彷彿很驚奇地道:「馬林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立下了赫赫的功勞,朕為何要處置於他?朕應該大大地封賞於他才是啊!」

    趙普言道:「臣以為皇上所言不無商榷之處。馬林雖立下赫赫戰功,但屠殺無辜、縱容部下胡作非為,也是天理國法所不容!」

    趙匡胤問道:「以卿之見,馬林當如何?」

    趙普回答得很乾脆:「馬林當問斬!」

    趙匡胤莞爾一笑道:「趙普,你開什麼玩笑?馬林有如此功勞,朕如果誅殺於他,那才真的是天理國法所不容呢!」

    然而趙普不是開玩笑,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將馬林置於死地。不過他也知道,要想勸說趙匡胤處置馬林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馬林與那個攻滅蜀國的王全斌何其相似?從某種角度上說,王全斌等人因為縱容部下胡為引發蜀人大規模叛亂,差點使趙匡胤攻蜀的成果毀於一旦,其罪行應該比馬林要嚴重得多,可現在,王全斌等人不依然活著嗎?趙匡胤既然能饒過王全斌等人,那當然就更能放過馬林了。

    雖然很難說服趙匡胤,但趙普卻自信能說動趙光義的心。果然,趙普到開封府對趙光義這麼一說,趙光義立刻言道:「趙兄說得沒錯!馬林那小子自恃皇上寵信、無惡不作,如果不盡快將他繩之以法,那發展下去還怎麼了得?」

    趙普與趙光義二人真可以說是一拍即合。雖然如此,但如何處置馬林終是一件困難的事。趙普言道:「光義兄弟,有皇上庇護,那馬林恐就能逍遙法外啊!」

    趙光義接下來說的一句話讓趙普很是吃了一驚。趙光義言道:「趙兄,我等如果假傳一道聖旨,豈不可以砍下馬林的腦袋?等皇上知道了,馬林的人頭早已落地了!」

    趙普連忙道:「光義兄弟,假傳聖旨可是死罪啊!」

    趙光義不以為然地道:「雖是死罪,但我不相信,皇上真會拿我等去為一個小小的馬林償命!再說了,馬林縱然死上一百次,也是死有餘辜!」

    趙普苦笑道:「光義兄弟,你乃大宋皇弟,即使你親手將馬林千刀萬剮,皇上恐也不會對你如何。但我就不同了,如果我假傳聖旨,皇上即使饒我不死,恐也得將我貶出京城……如此,我豈不就從此失去了榮華富貴?」

    「趙兄說得也是。」趙光義撓了撓頭:「如果因為一個小小的馬林而使趙兄失去了榮華富貴,那就太不值得了!可是,不這麼做,似乎又找不著處置馬林的方法……」

    「方法總是有的!」趙普含蓄地一笑,「我聽說,馬林返京之後,得意非凡,常常呼朋邀友到酒館飲至深夜,且常常暴喝狂飲、爛醉如泥……光義兄弟,這等狂飲爛醉之人豈不極易尋釁滋事?而你這個府尹大人,又豈不就是確保京城一方平安?」

    趙普明顯的是在暗示。趙光義心領神會地道:「馬林之命休矣!」

    這便到了一天夜裡,馬林與三四個朋友,正在一家酒館裡飲酒。趙普說馬林返京之後,常常與朋友在一起飲酒是事實,說馬林與朋友常常在酒館裡飲至深夜也是事實,但說馬林常常暴喝狂飲、爛醉如泥卻不免有造謠之嫌了,馬林並非一無所知的人。他在南征之時可以任性胡為,但在京城之內就不敢過於放肆了,既不敢過於放肆,當然就不會輒飲輒醉了。

    半夜時分,也就是馬林與幾個朋友喝罷酒準備離開酒館的當口,突然闖進來十幾個蒙面大漢。這些蒙面大漢闖入酒店之後,四處翻箱倒櫃,還逼迫馬林等人脫衣服,說是馬林等人的身上藏有錢財。當時正值盛夏,馬林等人根本沒穿多少衣裳,身上也不可能藏有什麼錢財,但那些蒙面大漢不相信,非逼著馬林等人把衣裳脫光,且有幾個蒙面人開始剝馬林那幾個朋友的衣衫了。馬林實在忍不住,就與蒙面人動了手。

    馬林當時還是比較清醒的,他不想把事情鬧大,只想憑自己的拳腳把那些蒙面人打走了事。蒙面人雖多,但馬林的拳腳卻端的厲害。然而出乎馬林意料的是,那十多個蒙面人,竟然個個身手不凡。馬林一時間不僅未能將蒙面人打走,自己的那三四個朋友還被蒙面人打得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直叫喚。

    馬林不敢輕敵了,只得屏氣凝神使出渾身解數與蒙面人交手。這樣一來,蒙面人就不是馬林的對手了,但蒙面人似乎都不怕死,好像要豁出性命與馬林決一生死。再看這家酒店,早被馬林和蒙面人打得一塌糊塗。

    酒店老闆慌了神,忙著跑到開封府報告。都更深夜半了,趙光義居然沒有休息。聽了酒店老闆的報告後,趙光義拍案大怒道:「堂堂京城,怎容這等無恥之徒胡鬧?」

    趙光義當即喚來一名捕頭命令道:「速去將一干尋釁滋事之徒拘捕歸案!」

    那捕頭領命,帶著數十名捕快趕往那家酒店。至酒店時,那十多個蒙面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只剩下馬林和他的那個幾朋友。那幾個朋友都受了重傷,其中一個已經奄奄一息了。馬林見開封府的捕快衝進來,剛要解釋,卻被捕快們一擁而上地縛住了手腳。其中一個捕快還拿什麼東西往馬林的臉上塗抹。再看馬林的臉,黑乎乎的一團,儼然是一個蒙面人。

    馬林沒有掙扎,也沒再解釋。他以為,到了開封府之後,一切都會講清楚的。殊不知,馬林去往開封府,便是去了黃泉路。

    馬林被押到開封府之後,並未能馬上就見到趙光義,而是被那些捕快們利索地套上了枷鎖,嘴裡還被塞進了一大團破布。這之後,他才被推到了趙光義的面前。趙光義的身邊,哆哆嗦嗦地站著那個酒店老闆。

    趙光義指著馬林問酒店老闆道:「你看清楚了,是不是這種人闖進了你的酒店?」

    酒店老闆哪裡能看清楚?光線那麼暗,心裡又那麼緊張,加上馬林的臉上一團漆黑,所以酒店老闆只朝著馬林的方向瞟了一眼,便馬上衝著趙光義點頭哈腰道:「是,大人,就是他們這伙強盜闖入小人的店裡大打出手……」

    「那好吧,」趙光義吩咐酒店老闆,「你在供詞上畫個押就可以回家了。待本大人將那些強盜都緝拿歸案後,再去核實你店裡的損失。」

    酒店老闆滿臉堆笑地走了。趙光義換了一種嬉皮笑臉的表情問馬林道:「你這個小毛賊,為何不及時地逃跑啊?」

    馬林當然想解釋,可嘴裡堵著破布怎麼也說不出話,只能「啊啊嗚嗚」地直哼哼。若不是燈光昏暗,定能看見馬林的眼珠子都急紅了。趙光義愀然作色道:「小毛賊!竟然敢在京城重地殺人越貨,難道你就不怕天理國法嗎?」

    何來的「殺人」一說?原來,馬林的一個朋友在抬進開封府之前就嚥了氣。再看馬林,急得手舞足蹈,可終也擺脫不了枷鎖的限制。

    就聽趙光義大喝一聲道:「來啊!將這個無法無天的小毛賊推出去就地正法!」

    馬林就這麼被砍下了頭顱。不知道馬林在臨死的時候是否已經悟出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如果悟出了,他心中又會作何感想?

    馬林不知道的是,他剛一被推出開封府,趙光義的身邊就多出了一個人,這個人當然就是趙普。

    趙普「哈哈」笑著對趙光義言道:「兄弟辦案真是雷厲風行啊!」

    趙光義也笑道:「兄弟本想逗逗那小子玩的,但又怕夜長夢多,還是早點處置了早點省心!」

    趙普問道:「兄弟明日入宮,可需為兄相伴?」

    趙光義思忖道:「依兄弟之見,趙兄就不要相伴了。不然,我那位皇兄定會起疑心!」

    趙普點點頭:「光義兄弟,抓緊時間打個盹吧,天就要亮了!」

    天剛濛濛亮,趙光義就離開府衙徑往皇宮而去。一開始,趙光義的表情十分地悠閒,可進入皇宮之後,他就做出一逼神色慌張的表情來,而待站在了趙匡胤的面前,他的臉上就更是顯得惶惶不安了。

    趙匡胤急忙問道:「光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趙光義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皇兄,臣弟昨夜誤殺了馬林……」

    「什麼?」趙匡胤大驚:「你把馬林殺了?」

    趙光義忙道:「不是臣弟故意殺了馬林,實乃誤殺……」

    接著,趙光義把那酒店老闆的供詞呈與趙匡胤。待趙匡胤看完供詞,趙光義言道:「酒店老闆指著馬林,說馬林就是蒙面之人,當時天暗,馬林的臉上又抹著黑,臣弟一時沒能認出,就這麼把馬林的腦袋給砍了。直到今日凌晨,臣弟才發現砍錯了人,便慌忙跑來向皇兄稟告……」

    趙匡胤一時沒說話,只緊緊地盯著趙光義的雙眼。趙光義多少有點心虛,喃喃言道:「馬林為國征戰,功勞顯赫,臣弟雖是誤殺,卻也鑄下不可彌補之大錯,請皇兄降罪於臣弟……」

    「光義,」趙匡胤突然開口道,「朕且問你,在你殺死馬林之前,馬林就沒有向你解釋?」

    趙光義回道:「臣弟的手下把馬林的嘴給堵上了!現在想來,在臣弟決定處死馬林的時候,馬林又是搖頭又是跺腳,定是想對臣弟解釋,可臣弟當時誤會了……」

    「光義,」趙匡胤臉色鐵青,「朕再問你:你任開封府尹多年,都是這麼抓住犯人就立即處死的嗎?」

    「那倒……未必。」趙光義小心翼翼的,「不過昨夜是個例外。京城重地,竟有毛賊公然劫財,還犯下命案,臣弟實在按捺不住,就誤將馬林就地正法了!」

    趙匡胤一拍身邊的几案喝道:「光義,你還敢在朕的面前信口雌黃嗎?」

    趙光義做出一臉的無辜相:「皇兄,酒店老闆的證詞,白紙黑字,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構!臣弟錯就錯在不該把馬林誤當了蒙面人,皇兄因何言說臣弟信口雌黃?」

    「趙光義!」趙匡胤本來是坐著的,現在「呼」地竄起了身,「你要朕把那趙普喚來做證嗎?」

    趙光義本能地一愕:「皇兄,此事乃臣弟所為,與那趙普何干?」

    趙匡胤突地縱到了趙光義的近前,並指著趙光義的鼻尖問道:

    「你說,趙普昨夜身在何處?現在是否還呆在你的府裡等你的消息?」

    趙光義無言了。他不敢否認,趙匡胤只要派人出宮便會發現趙普確實坐在開封府裡。看來,故意殺死馬林一事,是瞞不過趙匡胤了。

    趙匡胤冷冷地問道:「趙光義,你怎麼不說話啊?」

    趙光義回道:「皇兄既然都說中了,臣弟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啊!」趙匡胤的眼裡幾乎要冒出了火,「那趙普勸朕將馬林問斬,朕沒有同意,他便去勸你,而你竟然相信了他的鬼話,真的把馬林斬了!你,你眼裡還有朕這個皇兄嗎?」

    事已至此,趙光義也就不想隱瞞了:「皇兄,臣弟以為,那馬林雖有功勞,但又罪惡滔天、罪該萬死……」

    「住口!」趙匡胤逼視著趙光義,「你,你就那麼聽信趙普的鬼話?」

    趙光義急忙道:「不是臣弟聽信什麼鬼話,而是臣弟覺得趙普所言有理。那馬林每到一處,便縱容部下放火、殺人、姦淫、擄掠……皇兄,七年前蜀人叛亂,不就是這樣引發的嗎?莫非皇兄還想看到南漢的百姓再來一次大規模的叛亂?皇兄,趙普勸臣弟殺掉馬林,也是在為皇兄著想、為大宋國運著想!臣弟以為,皇兄應將馬林被斬之事曉諭天下,以安撫南漢百姓之心!」

    「趙光義,」趙匡胤直直地瞪著趙光義,「現在站在這裡的兩個人,究竟誰是皇上?」

    趙光義趕緊道:「當然……皇兄是皇上!」

    「好!」趙匡胤點點頭,「既然朕是皇上,那你是聽朕的話呢,還是聽那趙普的話?」

    「臣弟自然惟皇兄之命是從!不過,趙宰相的有些話,臣弟也不能充耳不聞!」

    「滾!」趙匡胤大吼一聲。在此之前,他還從未如此對趙光義發過這麼大的火。「趙光義,你不要做開封府尹了,你到宰相府去做趙普的管家吧!」

    趙光義不再說話,臉色鐵青地「滾」回了開封府。一見趙普,把入宮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然後苦笑著言道:「趙兄,我可要到你的府上討口飯吃了。」

    趙普「哎呀」一聲大叫,拔腳就要離開。趙光義連忙攔住問道:「趙兄意欲何往?」

    趙普言道:「你今日遭遇,全是為兄之罪!為兄要面見皇上理論,不然,為兄於心何安?」

    趙光義搖頭道:「趙兄啊,皇上氣怒如此,你此時入宮,豈不要惹上殺身之禍?」

    趙普回道:「縱然被皇上千刀萬剮,為兄也無怨無悔!」

    「算了吧!」趙光義將趙普拉回了座位上,「既然此事是兄弟我出頭,那你趙兄就不要去自討沒趣了!如果皇上真要處治於你,那你就是想躲恐也躲不掉啊!」

    趙普歎道:「光義兄弟,我趙普本只想著要把那馬林繩之以法,萬沒料到,竟惹得兄弟你與皇上產生這麼大的矛盾!我說馬林罪該萬死,我這般作為,豈不也是罪該萬死?」

    「趙兄言重了!」趙光義居然笑了笑,「其實啊,我倆是一根繩上的兩隻螞蚱,你若是安然無恙,那我就會平安無事,而若我真的到了宰相府去做管家,那大宋的宰相就肯定不是你趙普了!」

    趙光義所言應該是正確的。也就是說,趙光義與趙匡胤之間雖然鬧出了矛盾,但趙光義與趙普之間的關係卻又大大地加深了一層。這層加深了的關係,對趙匡胤而言,是喜還是憂,是福還是禍?

    不幾天,趙匡胤突然當廷宣諭:馬林恃寵驕縱、恃功妄為,已著開封府依律正法,以儆傚尤。趙匡胤還令趙普代擬詔書,頒布天下。趙光義暗謂趙普道:「看來,皇上是想通了!」

    趙普喟然言道:「在我看來,不是皇上想通了,而是皇上給了我趙普一個天大的面子!」

    從表面上看起來,趙匡胤也的確給足了趙普一份臉面。自馬林死後,趙匡胤一直未在趙普的面前提及此事,似乎馬林之死,與趙普毫無關係,更似乎,本來就沒有馬林這個人。

    連那和氏都覺得有些疑疑惑惑的,她問趙普道:「老爺,皇上是不是變了?」

    這回趙普的回答就與在趙光義面前所言有所不同了,趙普回答和氏道:「不是皇上變了,是因為皇上要攻打李唐了!」

    這一年(開寶四年)十一月,大宋都城汴梁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這不速之客是誰?乃南唐國主李煜的弟弟李從善(李從善時封南唐鄭王)。說來也許不信,李從善竟然獨自一人從江寧渡江北上,一直走到了汴梁。

    早有地方官把李從善朝宋的消息報告了趙匡胤。不過,直到李從善進入汴梁之後,趙匡胤才弄清楚李煜派弟弟朝宋的目的。

    李煜讓李從善帶給趙匡胤一封信。信中,李煜先大大地歌頌了一番趙匡胤的豐功偉績,接著,便謙卑地向趙匡胤請求去掉其國號,改「唐國主」為「江南國主」,改「唐國印」為「江南國主印」。李煜還在信中請求趙匡胤不論在任何場合都可以直呼「李煜」的名號,說是這樣聽來親切。

    趙匡胤看了李煜的信後,自然是萬分的高興。高興之餘,他設宴款待李從善,趙普、趙光義等人作陪。就在李從善喝得面紅耳赤的當口,趙匡胤笑嘻嘻地對李從善言道:「鄭王爺,你就不要回江寧了,就留在汴梁吧!」

    李從善大驚,趙匡胤此言,分明是要拘留於他。可還沒等李從善開口說話呢,趙匡胤又喚道:「來人啊!送江南鄭王去休息!」

    李從善就這麼被帶走了,在座的宋臣大都很是愕然。按理說,兩國交戰都不斬來使,大宋與南唐未交戰,李從善又是李煜的弟弟,還代表李煜來向趙匡胤討好的,趙匡胤應該沒有理由將其扣下。

    不過趙普沒有愕然,因為他覺得趙匡胤有充足的理由將李從善扣留。這理由就是四個字:弱肉強食!在趙匡胤看來,攻滅南唐只不過是小菜一碟。既如此,南唐皇弟主動送上門來,那自然就該叫他有來無回了。

    想當初,趙普與趙匡胤制定統一天下大計時,是把南唐作為南方最強的對手而放在最後一位攻打的。沒想到,時過境遷,南唐國竟然變得如此軟弱。

    不過話又說回來,在趙普的眼裡,南唐國也並非一攻即滅的。所以趙匡胤決定將李從善扣押做人質,趙普就很想勸說趙匡胤幾句。趙普最終之所以沒有去勸說,是因為他想起了馬林之事。皇上既然在馬林一事上沒有找我的麻煩,那我又何必為一個李從善而惹皇上不高興?反正,南唐遲早是要被大宋所滅的。

    趙匡胤扣留李從善而趙普沒有表示異議,這使得趙匡胤很愉快。愉快之下,趙匡胤就在一個夜晚跑到宰相府去吃和氏燒的狗肉了。吃到酒酣耳熱之際,趙匡胤樂呵呵地對趙普言道:「愛卿,那李煜主動向朕請求去掉國號,豈不正說明了他心虛國弱?朕就在想啊,如果朕派二萬人馬過江,是不是就可以把江寧拿下了?」

    不難聽出,趙匡胤有輕敵之意了。要知道,當時的南唐國有數十萬戶人口,趙匡胤想憑二萬人就滅了南唐,口氣也未免太大了些。

    趙普也「哈哈」一笑道:「皇上如果真派二萬人馬過江,即使拿不下江寧,也至少會嚇得李煜尿襠!他向皇上請求去掉國號,只不過是希望皇上不要派兵打他、讓他在江南苟安罷了!」

    「他真是想得美!」趙匡胤冷哼一聲,「若讓他在江南苟安,那朕又如何能心安?」

    「是啊,是啊!」趙普連連點頭,「只有把那李煜捉到汴梁來,皇上方能心安啊!」

    這一夜,趙匡胤和趙普都喝醉了。

    待趙匡胤離去後,和氏走到床前對趙普言道:「老爺,皇上走了,你也別裝了,快起來吧!」

    趙普道:「夫人,我沒有裝,我真的是喝醉了……」

    這年年底,也就是李從善被扣在汴梁之後,沒多久,又有一個人從江寧走進了汴梁。這個人叫杜著,是李煜的一個大臣。

    杜著不是李煜派來的,是自己偷跑出來的。他感覺到了南唐已經朝不保夕了,便想著要為自己找一條後路。所以,他在江寧熬了好幾個晚上,偷偷地寫成了一篇「平南策」,然後又偷偷地渡過了長江。

    所謂「平南策」,就是杜著向趙匡胤獻計如何攻打南唐。杜著以為,趙匡胤看了他的「平南策」之後肯定非常高興,一高興了,趙匡胤就會封他杜著的官,一封官了,他杜著後半輩子就依然可以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然而杜著想錯了。確切說,杜著想對了一半又想錯了一半。想對的一半是:趙匡胤看了「平南策」之後確實很高興。想錯的一半是:趙匡胤並未封他杜著什麼官。

    如果僅僅是不封官倒也罷了,可是,令杜著心驚膽寒的事情發生了:趙匡胤當著大宋群臣的面指責杜著「背叛主子」、「實乃小人」,並立即宣旨將杜著「處絞」。

    趙匡胤如此對待杜著,趙普是很有看法的。雖然,在攻打南唐之前,趙匡胤公開處死杜著確能起到麻痺李煜的作用,但趙普以為,皇上把一個主動投誠的南唐大臣處死,弊實大於利。不說別的,從此以後,哪個南唐大臣還敢主動歸降?

    趙普並沒有把自己的看法對趙匡胤說,而是對趙光義說了。趙光義頗有同感地言道:「看來,皇上是真的以為李唐不堪一擊了!」

    趙普想的卻是:皇上並非僅僅認為李唐不堪一擊,而是行事變得獨斷專行了!於是趙普就吞吞吐吐地對趙光義言道:「如果,能有一件事情,使皇上冷靜下來,那該有多好啊……」

    趙普的這個願望居然很快地實現了。

    開寶五年(公元972年)正月,南唐江都留守林仁肇率四萬兵馬從江西九江出發,沿長江逆流而上,駛入湖北境界,將湖北的東南方洗劫一空。這還不算,當時鎮守湖北的宋將潘美率軍追趕,卻中了林仁肇的埋伏,死傷甚眾,連潘美都負了傷。那林仁肇滿載著勝利果實又返回了九江。

    潘美戰敗之事很快傳到了汴梁,宋廷大震,趙匡胤大驚:本以為攻滅南唐直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萬沒料到,還沒有攻打呢,自己卻率先吃了敗仗。

    盛怒之下的趙匡胤立即將潘美召至汴梁,並要治潘美的罪。趙普覺得自己不能不說話了,於是就問趙匡胤道:「皇上以為,那潘美在我大宋軍中可算得上是一位英勇善戰之人?」

    趙匡胤氣呼呼地回道:「英勇嘛,可以算得上。但是,朕萬沒想到,他竟然會敗在那林仁肇的手下!你說,他這不是在丟朕的臉、丟大宋的臉嗎?」

    「是啊,」趙普言道,「在皇上即將發兵攻打李唐之前,潘美吃了一次敗仗,這的確令人掃興。但不知皇上是否這樣想過:潘美如此英勇善戰,卻敗在了林仁肇的手下,這又說明了什麼?」

    趙匡胤一怔:「你是說,朕低估了李煜?」

    趙普回道:「皇上從未低估李煜,是皇上低估了唐將。初聞潘美落敗,臣便對那林仁肇作了一番調查。據臣所知,那林仁肇不僅治軍有方,且頗有謀略,確是我大宋攻唐的一大勁敵!」

    趙匡胤沒再言語。不過,他也沒再要治潘美的罪,反而賜給了潘美許多錢財。看來,趙匡胤的確是冷靜了下來。

    冷靜了一陣子之後,趙匡胤找到趙普道:「愛卿,朕聽說那林仁肇打了勝仗之後,卻被李煜叫到江寧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臣也耳聞了此事。」趙普笑道,「林仁肇雖善戰,但李煜卻不領情。如此看來,李煜是一心只想偏安而不願也不敢與我大宋為敵啊!」

    「所以,」趙匡胤言道,「朕就想利用李煜和林仁肇之間的不和,在正式攻唐之前先做點小動作……」

    趙普忙著問道:「莫非皇上想事先除掉那林仁肇?」

    「不錯!」趙匡胤點點頭,「林仁肇一除,朕在攻唐時就可避免許多的損失。只不過朕雖然想除掉林仁肇,卻一時想不出什麼有效的方法來……」

    說完,趙匡胤定定地望著趙普。趙普「嘿嘿」一笑問道:「皇上是否想把這個差事交給臣去辦?」

    趙匡胤也「嘿嘿」一笑道:「放眼大宋江山,只有你趙普鬼點子最多,既如此,這差事自然由你辦是最合適的了!至於你如何才能辦好這件差事,那朕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趙普信誓旦旦地言道:「皇上放心,臣若辦不成這件差事,你就取下臣的腦袋!」

    趙匡胤大笑道:「朕要你的腦袋何用?朕要的是那林仁肇的腦袋!」

    許多人以為李煜是個風流天子,其實不盡然。比較準確點說,李煜應是個風流才子。他通曉音律,還會畫畫兒,詩文寫得好,尤其擅長填詞。他喜歡佛經,也喜歡周易,但更喜歡女色,可就是不喜歡朝政。這不是一個典型的風流才子嗎?只不過佔著天子的位子罷了。

    這裡要特別提出李煜的詞。原因有二:一是李煜雖然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帝,但填詞卻有很高的成就。在中國古代詞壇上,李煜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享有「詞王」之美譽;二是透過李煜的詞,便可看出李煜在南唐宮中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而透過這種生活,又可看出南唐國的滅亡其實是一種必然。

    李煜在宮中究竟過的是何種生活?以他所填的《玉樓春》一詞為證:「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照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李煜在宮中整日整夜地與那些「明肌雪」、「飄香屑」又「魚貫列」的「嬪娥」們在一起醉生夢死。這還不算,他竟然在宮中與皇后的妹妹偷起情來。

    與李煜在宮中偷情的女人叫小周後。據南宋大詩人陸游所著《南唐書》載:「昭惠國後周氏,小名娥皇,通史書,善歌舞,尤工琵琶……」這裡的周氏便是李煜原來的皇后,習稱大周後。那小周後就是大周後的妹妹,隨大周後一同入南唐皇宮的。後來,大周後病死,小周後就填了她的皇后位。

    從《南唐書》所載可以看出,大周後未死前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女人,這與天性風流的李煜可謂正相般配。然而那小周後又實在是太美了,李煜意欲佔為己有。可礙於大周後,李煜又不便與小周後大明大亮地共諧魚水,沒奈何,他只能與她偷情了。

    李煜與小周後究竟是如何偷情的?從李煜所填一首《菩薩蠻》盡可看出:「花明月暗籠輕霧,今朝好向郎邊去-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看看,李煜借小周後之口,把一樁偷情事情竟然寫得如此動人。就這一角度來看,李煜當可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皇帝了。

    不過,真正為李煜在中國詞壇上掙得莫大聲譽的,還不是上述這般尋歡作樂的詞,而是帶有李煜某些傷感、某些憂愁的詞。比如,李煜的弟弟李從善出使宋朝被趙匡胤扣留在汴梁,李煜索要不果,很是思念,曾填過一首《清平樂》,詞云:「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李煜的這類詞,語言樸素自然卻又能很得體的抒情,確有很高的藝術造詣。像「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之句,因情景交融又具有高度的概括性,更能引發讀者的共鳴。

    據說,趙匡胤曾看過李煜的這首《清平樂》。看過之後,他頗有感觸地對趙普道:「李煜真是曠世奇才啊!」

    趙普卻問道:「皇上,如果李煜把填詞的功夫和精力都用在治國之上,又當如何?」

    趙匡胤笑道:「那朕恐就不敢圖謀江寧了!」

    是啊,李煜身為一國之君,只留意聲色詩詞而不思朝政,亡國自然就是遲早的事了。故而,得知江都留守林仁肇大敗宋軍之後,李煜不但不加以褒獎,反而將林仁肇召至江寧訓斥道:「你目無皇尊、擅自用兵,你是想把宋軍引過江啊?」

    林仁肇辯解道:「在臣看來,趙宋早晚是大唐的禍患!與其被動挨打,還不如主動出擊,以絕後患!」

    「放肆!」李煜呵斥道,「憑你林仁肇一人,就能拒宋軍於千里之外?朕實話告訴你,如果因為你的所為而召來宋軍大兵壓境,朕就決不輕饒你!」

    林仁肇急道:「皇上,偏安不是長久之計,宋軍是肯定要打過長江的啊!」

    「住口!」李煜發火了,「朕不去惹趙匡胤,趙匡胤又何故惹朕?如果都像你這般無事生非,朕豈有安寧之日?」

    「皇上!」林仁肇的眼淚都差點流出來了,「荊南湖南何曾惹過趙匡胤?西蜀南漢又何曾惹過趙匡胤?可趙匡胤不照樣一個一個地把它們給吞了?」

    林仁肇所言,應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可李煜卻衝著林仁肇吼道:「你若是再敢妄言惑朕,朕現在就不輕饒你!」

    林仁肇不敢再妄言了。還算不錯,李煜當時並沒有治林仁肇的罪,只是將他留在了江寧,而把江西、安徽一帶的十數萬南唐兵馬交給了大將朱令-統領。也就是說,林仁肇打了一次勝仗之後,卻失去了兵權。

    此事不知何故被那小周後知道了。那是一個暮春的夜晚,李煜與小周後一起花天酒地了一陣之後,就攜手走進了花園。當時月色很好,因為早晨下過一場雨,花園裡還都是濕漉漉的。晚風徐來,吹拂著李煜和小周後連袂的衣襟,確有一番詩情畫意。只是這種季節,許多花兒都凋謝了,李煜和小周後的腳下,未免有一些狼藉之感。

    小周後幽幽言道:「妾雖深居宮中,卻也知道林仁肇乃大唐善戰之人,皇上又何故將他閒置京城?」

    連小周後這樣的女人都知道林仁肇的為人,便足見林仁肇在當時的南唐是威名遠播了。李煜回道:「愛後有所不知,朕雖也聽說過林仁肇善戰,但他過於驕縱,好無端生事,朕實在放心不下,只能將他擱置京城。」

    一個國君,竟然只「聽說過林仁肇善戰」,李煜的荒於朝政又到了什麼地步?小周後問道:「皇上說林仁肇好無端生事,指的是他曾大敗宋軍之事嗎?」

    「是的,」李煜言道:「他僥倖打了一次勝仗,便狂妄地勸朕對宋主動出擊以絕後患!愛後想想看,憑大唐一國之力,怎堪與趙宋為敵?既不能為敵,那就當與趙宋和平相處。似林仁肇這般,無端騷擾趙宋,豈不是惹火燒身?如果趙匡胤一怒之下,發兵過江,朕還無話可說……那林仁肇真是不瞭解朕的心事啊?」

    小周後能瞭解李煜的心事嗎?就聽小周後又問道:「皇上,如果大唐永遠都不騷擾趙宋,那趙匡胤是否就永遠不會發兵過江?」

    李煜沉默了很久一段時間之後才低低地言道:「朕希望如此啊……」

    當夜,李煜在自己的寢殿裡,與小周後顛鸞倒鳳之後,又披衣下床,飽蘸濃墨,填下了一首《烏夜啼》:「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李煜把當時的季節與當時的心緒幾乎是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季節是令人傷感的,心緒是令人傷悲的。小周後看完這首《烏夜啼》後,兩行清淚潸然滑落。莫非,李煜對自己未來的日子已經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然,《烏夜啼》一詞中又何來的這麼濃重的悲觀?

    但林仁肇沒有這麼悲觀,雖然他也知道以南唐現有的實力很難與趙宋抗衡,但他卻始終堅信,只要不坐以待斃,只要以攻為守,那南唐就足以與趙宋周旋。只是苦於手中已無兵權,林仁肇的想法再多,也只能是空想。

    不過林仁肇並不死心,他找了一個機會,向李煜提了一個捨己救國的方法。然而,李煜不僅沒有為之所動——更不可能為之所泣——反而拂袖喝道:「簡直一派胡言!」

    林仁肇該心涼了吧?還沒有。他悟出了李煜懼怕趙宋之心,於是就又找了一個機會向李煜進言道:「佔據蘇杭一帶的錢-,一直與趙宋通好,臣料想,待趙宋發兵過江,錢-定會從東邊攻打大唐。請皇上借臣一支兵馬,臣可以據宣歙之地假言叛唐,皇上揚言要討伐於臣,臣就派人向錢-求援。臣估計,錢-必然傾全國之力東來。這樣,皇上就可趁機發兵一舉奪取蘇杭富饒之地。臣以為,只要大唐滅了錢-,奪了蘇杭,趙匡胤就不敢輕易地發兵過江了!」

    客觀地講,林仁肇此計,確是挽救南唐的一條道路。可是,李煜卻質問林仁肇道:「你前番揚言假裝叛唐,此番又口口聲聲假裝叛唐,莫非你真的有了叛唐之心?」

    林仁肇慌忙表白道:「臣對皇上對大唐滿腔赤誠,天地可鑒!」

    然而,李煜只是狐疑地盯了林仁肇一眼,又冷哼一聲,便作罷。

    這一回,林仁肇心涼了。他滿腔報國之心,卻換來李煜對他的猜忌,他又如何能不心涼?因為心涼,他就開始對南唐的前途悲觀失望了。他曾在一次酒後對他人言道:「如此下去,大唐將完……」有誰知,林仁肇的酒話被李煜得知。李煜氣勢洶洶地喝問林仁肇道:「你憑什麼說朕的大唐將完?」

    林仁肇剛說了句「臣一時酒後失言」,李煜就冷冷地打斷道:「什麼酒後失言?分明是酒後吐真言!你不是說大唐將完嗎?好,朕現在就證明給你看:大唐未完,你林仁肇已經完了!」

    李煜大怒之下便要將林仁肇打入死牢。虧得那小周後得知,百般勸說,李煜才勉強同意暫且饒過林仁肇一回。林仁肇雖然死裡逃生,但早已心灰意冷。

    如果說,林仁肇前番大敗宋軍,李煜還只是嫌他多事的話,那麼,自他對李煜提出那兩點建議之後,李煜便對他極度不快又極度不信任了。而正是這種不快和不信任,才給了一直在虎視眈眈的趙普以可趁之機。

    趙匡胤問趙普道:「愛卿何時可取林仁肇的性命?」

    趙普自信地回道:「現在是春暮,到夏初之時,那林仁肇就會命喪江寧!」

    趙普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因為李煜的弟弟李從善就在汴梁,聞聽林仁肇遭到李煜的猜忌之後,趙普便開始在李從善的身上打主意了。

    如果撇開國恨家仇不說,那李從善在汴梁的生活也還是蠻舒服的。除去沒有太多的自由,李從善在汴梁幾乎什麼都有:有華麗的房屋住,有好酒好菜吃,還有一幫丫環僕人什麼的伺候著,而且,近一段時間來,大宋宰相趙普還時常地來看望他李從善。

    來看望李從善的,當然不只趙普一人,南唐使者來汴梁看望李從善的次數似乎比趙普還多。李煜向趙匡胤請求放李從善回唐,趙匡胤不答應,李煜就只好借進貢、朝拜等各種名義派使者入宋探望兄弟。令李煜略感欣慰的是,李從善每次托使者帶回江寧的話都是「很好」、「平安」之類。直到有一天,也就是眼看著便要進入夏天的時候,李從善帶回江寧的話語突然變了。

    這還得從趙普說起。有一回,趙普去看望李從善,閒聊了一會兒,趙普準備告辭的當口,忽然像是不經意地問李從善道:「你們江南是有一個叫林仁肇的將領嗎?」

    「是……」李從善心裡一「格登」:「江南國主的身邊是有一個叫林仁肇的臣子。」

    「哦,」趙普點點頭:「聽他自己說,他很善於領兵打仗,可有此事?」

    因為李從善早被趙匡胤軟禁,所以並不知曉林仁肇曾打敗宋軍之事,聽趙普這麼一問,李從善多少有些緊張了。趙普所言「聽他自己說」是什麼意思?

    李從善竭力擠出笑容來,說話也異常地小心:「趙大人,那林仁肇若是擱在大宋天朝,恐只能算是尋常之輩。大宋戰將如雲,林仁肇豈值得一提?不過,據李某所知,在江南國主臣下,林仁肇也的確算得上是一位善戰之人。江南國弱,自然短兵少將,趙大人這也是知道的。但不知……趙大人何故在李某的面前提及此人?」

    趙普微微一笑——在李從善看來,趙普的這種微笑明顯的有掩飾之意——又擺了擺手言道:「沒什麼,沒什麼,趙某只不過是想證實一下而已。不然,趙某豈不白白受人欺騙?」

    趙普說完就匆匆地離開了。剩著李從善,足足思索了有兩個時辰。趙普「想證實一下」什麼?「白白受人欺騙」又是何意?兩個時辰過後,李從善終于思索出了一個結果:「那林仁肇定是和趙普有過什麼接觸。想到此,李從善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巧得很,就在趙普向李從善打聽林仁肇之後的第二天,李煜的使者就走進了汴梁。這使者姓馬,是奉李煜之命以朝拜的名義入宋來看望李從善的。

    宋廷照例很熱情地接待了這位馬使者。趙普還著人陪著馬使者在汴梁城裡遊覽。游來覽去,就走到了一處正在裝修的房屋前。馬使者不禁停下了腳步觀望。因為那正在裝修的房屋樣式,明顯的帶有江寧一帶的風格,在汴梁城裡十分醒目。

    馬使者就好奇地問陪同者道:「這房屋是何人所住?」

    陪同者回道:「我也不知。我只聽說江南有一位將軍要投我大宋,這房屋好像就是為他預備的。」

    馬使者一驚,忙著問道:「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陪同者一開始好像有點猶豫,但最終還是同意了。再看馬使者,三步並作兩步地就跨進了那處房屋。那處房屋有四五間之多,裡面已經佈置停當,十分地華麗。而最惹馬使者注目的,不是那些佈置,而是一張畫像。那畫像端端正正地掛在一間臥房內。誰?林仁肇。

    馬使者也顧不得再問陪同者什麼了,急急地告辭,又急急地走進李從善的住處,慌慌張張、結結巴巴地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李從善一把抓住馬使者的手腕問道:「真有這等事?」

    馬使者的手腕被抓得生疼:「王爺,是小人親眼所見,怎能有假?」

    李從善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又自言自語地道:「本王明白了……」

    馬使者離開汴梁前,李從善對馬使者囑咐了兩點:一、回江寧以後,將你所見所聞如實稟告皇上;二、代本王向皇上建議:林仁肇不可留。

    馬使者走後,李從善還自鳴得意地自語道:「好個林仁肇,本王和皇上差點被你蒙騙……」

    好個可悲的李從善,中了趙普的反間計不僅渾然不覺,還大大地幫了趙普一回忙,趙普真要好好地感謝他呢!

    更可悲的當然還是那個林仁肇。李煜聽了馬使者的匯報後,頓時怒髮衝冠道:「果然不出朕之所料……」

    不過,李煜並沒有立即下旨逮捕林仁肇。他處死林仁肇的方法似乎也帶有藝術性。他宣旨召林仁肇入宮,賜林仁肇酒食,還親自為林仁肇把盞。

    應該說,林仁肇在臨死之前曾經快樂和興奮過一陣。因為,李煜一邊看著林仁肇飲酒一邊這樣言道:「朕已經想通了,待明日,朕就撥給你十萬兵馬,讓愛卿你打過淮河去,盡收大唐江北失地!」

    只是林仁肇的這種快樂和興奮太短暫了。很快地,他就覺著了腹內如刀絞般的疼痛。跟著,一股苦澀湧滿口腔。他一張嘴,黑色的血水像利箭一般噴湧而出。

    林仁肇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是瞪著李煜說的。他這樣說:「皇上,你為何要毒死我?」

    林仁肇就這麼死了,死得既可悲又可憐。可憐的是:直到死的那一刻,他還不知道究竟是「為何」。

    小周後聞之,花容失色。她顫顫地問李煜道:「皇上,你以為,那林仁肇會真的叛唐嗎?」

    「即使林仁肇無心叛唐,朕留他也無用!」

    小周後「啊」了一聲道:「如果趙匡胤發兵過江,林仁肇豈不是可以率軍抵擋?」

    「愛後,像林仁肇這般喜歡惹事的人都被朕處死了,趙匡胤還有什麼理由發兵過江?」

    這當然只是李煜的一廂情願。趙匡胤得知林仁肇的死訊後,立即當廷宣佈:不日發兵過江,直搗江寧!

    很快,十萬宋軍聚集在了汴梁周圍。大軍糧草也已準備停當。統兵出戰的主將早在遠征南漢前就已經敲定:「良將」曹彬。看起來,萬事俱備,只欠趙匡胤一聲號令了。

    可是,趙匡胤的這聲號令遲遲沒有發出。確切地講,趙匡胤發出號令了,但不是命令曹彬攻南唐,而是命令曹彬、潘美等一大批宋將率十萬宋軍迅速北上。原因是,北漢和遼國聯兵十數萬已屯集在太原之南,顯然有大舉攻宋之意。這樣一來,趙匡胤就只好暫罷攻打南唐之念了。這一暫罷,就是兩年多的時間。

    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裡,宋朝自然會發生很多事情,但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是:趙普終於被趙匡胤趕出了汴梁城。

    從開寶五年五月,到開寶六年(公元973年)五月,這一整年的時間裡,趙匡胤和趙普的關係還是比較融洽的。

    北漢和遼國雖然陳兵十數萬於太原城南準備大舉入侵趙宋,但因為曹彬、潘美等宋將率兵北上及時,特別是曹彬善戰之名早已遠播北漢和遼境,所以,大宋和北漢接壤處雖然兩軍對峙,卻一時並無戰事,只偶爾有小摩擦發生:北漢和遼軍不敢輕易南犯,曹彬和潘美等人則嚴格執行趙匡胤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命令。

    趙匡胤自然是想與北漢和遼人大打一場的。不過他也知道,如果北方戰事端的大開,那吞滅南唐恐就是十分遙遠的事了,而在趙匡胤看來,林仁肇一死,南唐實不足慮。所以,趙匡胤就強自隱忍著,等遼人從北漢撤兵,然後一舉攻滅南唐,再然後,就甩開膀子與北漢和遼人大戰一場。趙匡胤曾藉著酒興對趙普和趙光義這樣言道:「朕此生若不攻克太原,死不瞑目!」

    好在趙匡胤在那段時間裡雖然滿心惦記著攻滅北漢之事,卻也始終沒有改變「先南後北」的統一大略,而且,趙匡胤還多次派人深入南唐國境,偵察南唐軍隊的佈防。趙匡胤最為擔心的是:南唐軍中會突然冒出像林仁肇那樣的將領來。

    趙匡胤只牽掛著南北軍事了。朝廷政務便由趙普和趙光義代為操勞。說實話,在那一年時間裡,趙普也好,趙光義也罷,都兢兢業業地為大宋國事而忙碌。

    當然了,趙普和趙光義不可能每日每夜地都在忙碌著國事。一張一弛,文武之道。開封府裡那麼多的美女,趙光義焉能荒廢閒置?於是乎,在某些時候,如果你走進開封府,看見趙光義放浪於美女群中,也就不足為奇了。

    連那趙普,也並非完全忘我地忙碌。一年之內,他曾忙裡偷閒地去過洛陽兩回。實際上,從某種角度上說,他去了洛陽之後,當比在汴梁更加地忙碌了:洛陽有他豪華的私宅,私宅裡有他蓄養的美妾,他一旦投入美妾懷中,又焉能閒得住?完全可以這麼說,汴梁宰相府裡的趙普與洛陽私宅裡的趙普,簡直判若兩人:宰相府裡的趙普,不乏謙謙君子之相,而洛陽私宅裡的趙普,就活脫脫是一個放浪形骸的登徒子了。以至於趙普兩次去洛陽,雖然耽擱的時間都不長,但每次回來,面容都異常地憔悴,而且,回來後幾天,他都提不起精神來與和氏做床第之事。

    終於,和氏得知了洛陽私宅之事。那是趙普第二次去洛陽尚未回來之時,朝廷參知政事(副宰相)薛居正因事經過宰相府,用玩笑的口吻對和氏道:「趙大人每次去洛陽,整日整夜地不休息,夫人應勸他多多地保重身體啊!」

    和氏言道:「我家老爺為國事操勞,累點也是應該的!」

    薛居正一愕:「夫人……莫非不知道?」

    這回輪到和氏驚訝了:「妾身不知道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薛居正自知說漏了嘴,逃也似的離開了宰相府。

    和氏自然疑心起來。待趙普從洛陽歸來,和氏笑吟吟地言道:「老爺,幾天前有一位大臣到相府來,說是等老爺從洛陽回來之後,妾身應該對老爺檢查一番……」

    趙普多少有點緊張:「不知那大臣勸夫人要檢查老爺我什麼?」

    和氏慢慢悠悠地道:「那大臣勸妾身應該檢查一下老爺的身體到了洛陽之後是不是太過勞累了……」

    趙普立馬就賠出笑臉來:「夫人……莫非全知道了?」

    和氏繃著臉回道:「妾身知道什麼?妾身什麼也不知道!」

    和氏說的應該是實話,但趙普做賊心虛,還是一五一十地將洛陽私宅之事交待了出來,最後還特地強調道:「宅內雖有許多女人,但大半為侍女,她們實與老爺我無染……」

    有兩滴清淚,明明白白地從和氏的眼角滑落了出來。趙普連忙道:「夫人切勿過分傷悲!夫人也是知道的,老爺我每年去不了洛陽幾回,去了之後,也只是逢場作戲而已。在老爺我的心中,天下雖然群芳爭艷,但最艷麗、最動人、最讓老爺我心馳神往的花兒,惟夫人一朵耳!」

    和氏抽抽噎噎地道:「妾身並非小肚雞腸,也不是喜好嫉妒之人。妾身知道,風流偷情乃男人本性,老爺又豈能例外?只不過,妾身總以為,老爺去往洛陽,應該事先如實告知妾身。妾身雖卑賤,終是老爺明媒正娶而來……」

    「夫人所言甚是!」趙普態度非常誠懇,「一切皆我之過錯!不過夫人請放心,從今往後如果得不到夫人的首肯,老爺我決不再踏入洛陽一步!」

    「是嗎?」和氏不再抽噎了,「如果皇上旨令老爺前往洛陽,老爺也抗旨不遵嗎?」

    「不遵!」趙普一本正經地道,「在朝堂之上,皇上的話是聖旨,而在這宰相府裡,夫人的話就是聖旨!」

    「算了吧,老爺!」和氏破涕為笑,「你在洛陽建那麼豪華的宅子,又養了那麼多的女人,如果不常去光顧,豈不有暴殄天物之嫌?只要老爺能夠自律、行事有所節制也就是了!」

    「普謹遵夫人之命!」趙普動情地將和氏攬入懷中,「夫人適才一番肺腑之言,普今生今世感激不盡!」

    是啊,趙普一直把洛陽私宅之事瞞著和氏,就是因為心虛。沒想到,和氏竟然如此大度和寬容。後來,趙普曾深有感觸地對趙匡胤言道:「臣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夫人之腹啊!」

    與趙普相比,趙匡胤當然就不會存有這般「小人之心」了。宮中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成為趙匡胤銷魂解悶的對象,趙匡胤在銷魂解悶的時候,全無一點偷偷摸摸的必要。

    話又說回來,在那麼一段時間裡,趙匡胤即使是個很好色的男人,也不可能全身心地都撲騰在女人的肉體上。南唐眼看就可吞滅,卻不能發兵攻打,北方雖暫無大的戰事,但十幾萬敵軍陳兵邊境,終是一大心頭之患。趙匡胤整天地都在思慮這等惱人之事,又如何有好心情與女人玩樂?沒有好心情,縱然勉強與女人在一起玩耍,恐也算不得什麼快樂的。

    趙匡胤曾召來趙普和趙光義問道:「朕如果再從全國各地徵調十數萬軍隊,可否過江攻打江寧?」

    趙普回道:「再徵調十數萬軍隊不難,但憑這支軍隊過江攻打江寧恐就不易了!我大宋精兵良將幾乎全在北方,以烏合之眾渡江作戰恐非明智。雖李唐之軍多是畏戰之徒,但人數上卻佔優勢,且還佔有地形之利……」

    趙光義接道:「臣弟以為,攻唐之戰不宜早開。南方戰事一開,北方之敵必然大舉侵犯!我大宋現在雖然比較富強,但也恐難以承受在兩線同時作戰!」

    「是啊,」趙匡胤喟然一歎,「北方之敵恐就是在等待朕對唐開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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