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勳言道:“我不敢肯定。我敢肯定的是,只要我等繞道別處渡河,那即使劉繼業在對岸搞什麼名堂,也奈何不了我等了!”
眾部將紛紛點頭。接下來的問題,是繞道瀟河以西呢,還是繞道瀟河以東?如果繞道瀟河以西,那就重復了去年北伐的道路,而如果繞道瀟河以東,則離太原城就越來越遠。
李繼勳沒有叫部將商議,而是自作主張道:“向河東走,然後找個水淺的地方過河!”
事實證明,李繼勳的這一決定是正確的。當時,北漢的軍隊大多集中在汾河以東、瀟河以北這一地帶,越往瀟河的東邊走,北漢的軍隊就越稀少。李繼勳作出這一決定,就是想暫時避開北漢主力,渡過瀟河,先與那劉繼業戰上一場。
於是,李繼勳就率二萬騎兵沿瀟河南岸向東一口氣跑了七八十裡,跑到一個叫馬首的地方才打住了馬腳。與此同時,李繼勳又派人南下,將自己的做法和想法稟告皇上。
到達馬首之後,李繼勳讓部隊略略休整了大半個時辰。待官兵們吃飽飯、恢復了精神之後,李繼勳便下令渡河。果然,渡河很順利,沒遇到任何攔阻。
渡過瀟河之後,有部將提出:干脆一直向西北打,直攻太原。李繼勳沒有同意。他對部眾言道:“我們應該沿著瀟河向西打,這樣,就可將漢匪主力吸引到我們的身邊,待皇上率大軍趕到之後,我們便可把漢匪主力消滅在瀟河北岸。漢匪主力既完,那太原城就不難攻下了!”
李繼勳說得頭頭是道。其實,他的部將心裡大都很清楚:如果直攻太原,那太原城外的北漢軍隊就極有可能全部縮回太原城內,這樣一來,李繼勳便不大可能在太原城外與劉繼業大戰一場了,而沿著瀟河北岸向西打,那李繼勳就肯定能與劉繼業遭遇。當然了,僅憑李繼勳的二萬騎兵,是不可能攻下太原的,所以,李繼勳說要把北漢軍的主力吸引到自己的身邊,也是頗有見地的。
二萬宋軍騎兵開始向西打了。很快,李繼勳就占領了瀟河北岸的小鎮上湖。又很快,瀟河北岸邊的另一小鎮蘆家莊也落入李繼勳之手。手下回報:蘆家莊以西二十裡,是小鎮段廷,鎮內駐有二千多北漢軍,為首的是北漢皇帝劉繼元的弟弟劉繼欽。
聞聽劉繼欽就在前面,許多宋將便磨拳擦掌地向李繼勳請戰,要率兵去攻打段廷。如果活捉或打死了劉繼欽,那該是一件多麼大的功勞?更何況,劉繼欽的身邊還只有二千多人。
然而,李繼勳卻阻止了部將們的沖動。他皺著眉頭問部將道:“你們說,那劉繼業現在何處?為何我等連克上湖、蘆家莊,劉繼業卻一直沒有露面?”
李繼勳這麼一說,部將們便漸漸地冷靜了下來。是啊,不說別的,那劉繼欽好歹也是北漢皇族,為何身邊只有二千多人?還有,劉繼欽明明知道宋軍的二萬騎兵已經打來,為何還呆在段廷小鎮裡不動?難道,劉繼欽僅憑二千來人,就能夠守得住段廷?
李繼勳突然沖著部將們高聲言道:“我敢肯定,那劉繼業就在我們的身邊!”
李繼勳說對了。一宋將匆匆忙忙地跑來向李繼勳報告,說是有兩三萬北漢軍已經從北邊壓過來,指揮者正是那個劉繼業。
又有一宋將跑來報告李繼勳:段廷小鎮裡的北漢軍突然增加到了近二萬人,有一多半都是騎兵。
宋將們這才明白過來:劉繼業和劉繼欽二人要把他們這二萬宋軍消滅在瀟河岸邊。這樣一想,許多宋將便多少有些緊張起來。
李繼勳卻“哈哈”一笑道:“好個劉繼業,動作真快啊!我李某實在是佩服!”
宋將們連忙詢問李繼勳該如何應對。北漢軍總兵力有近五萬人,且騎兵的數量也不比宋軍少多少。如果宋軍不想應戰,那就只有抓緊時間向東撤,不然,待劉繼業趕到,宋軍便只能往瀟河裡跳了。
李繼勳自然是不想往瀟河裡跳的,而且也不想向東撤。他朗聲對諸將們言道:“漢匪既然已經逼過來了,那我等就在此與他們好好地戰上一場!只要我等能將這批漢匪拖住,那皇上就有時機把這些漢匪圍而殲之!”
李繼勳說得氣宇軒昂,眾將領也都不禁豪情萬丈起來。李繼勳命令道:置北邊的劉繼業於不顧,先全力向西攻打段廷,力爭在劉繼業趕到瀟河岸邊之前,擊潰劉繼欽,然後再回過頭來迎戰劉繼業。
李繼勳是這樣考慮的:劉繼業人數雖較多,但大半為步兵,行動慢,而劉繼欽人數雖較少,但大半為騎兵,行動快,如果不率先將劉繼欽擊潰,那宋軍的處境就會很危險。問題的關鍵在於,宋軍能否在劉繼業趕到之前一舉將劉繼欽擊潰?李繼勳重重地對部將們言道:“告訴弟兄們,在攻打段廷的時候,只許前進,不許後退!誰敢後退一步,定斬不饒!”
二萬宋軍騎兵便甩開馬蹄子向西沖去了。從蘆家莊到段廷,不過二十裡耳,李繼勳很快就率眾佇立在了段廷小鎮外。好家伙,那劉繼欽把近二萬人的軍隊大多都屯在小鎮內,似乎在等候著李繼勳和宋軍來攻打。而段廷鎮外,只有三千余北漢騎兵在緊張兮兮地游弋。
李繼勳不禁笑謂左右道:“這個劉繼欽根本就不會打仗啊!劉繼業與這樣的人合力,豈不是自討沒趣?”
一宋將也輕松地笑道:“是呀,劉繼欽把段廷當作太原了,以為我們非得去攻打它!”
李繼勳立即下達了命令:一萬人佯攻段廷鎮,另一萬人火速把鎮外的三千北漢騎兵吃掉!
戰斗就這樣開始了。一萬宋軍剛一攻打段廷,鎮內的劉繼欽就緊張得不知所以了。雖然眼見著鎮外的三千余人已被一萬宋軍騎兵團團圍住,劉繼欽也不敢沖出鎮子前去解救。這樣一來,盡管鎮外的三千多北漢騎兵英勇異常,卻也被李繼勳率眾殺得落花流水。最終,那三千多北漢騎兵大半戰死,余部落荒而逃。
鎮外的戰斗結束後,李繼勳就鳴金收兵了。他對部將們言道:“我本想在此與漢匪們惡戰一場的,可現在看來,已經沒有必要了。我們就繼續西行,讓劉繼業跟在後邊追吧!”
說來也好笑,李繼勳都領兵離開段廷老遠了,那劉繼欽卻依然龜縮在鎮內動也不敢動。
李繼勳還含笑沖著東方言道:“劉繼業,你人多勢眾,恕李某暫不奉陪了,待吾皇陛下趕到,李某再回頭與你見個高低!”
沒能與劉繼業好好地戰一場,李繼勳實在是有些遺憾。不過,宋將們在離開段廷的時候,卻都是興高采烈的。其中一名宋將大笑道:“如果漢匪將領都如劉繼欽一樣的貪生怕死,那太原城就唾手可得了!”一番話,說得宋將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然而,沒過多久,宋將們就很難露出笑容來了。連李繼勳的臉皮也立刻繃得緊緊的。為何?原來,一條小山脈擋住了宋軍的去路。小山脈雖然裂開了一道峽谷可以通過,但峽谷處卻突然出現了數千北漢騎兵,而且,那數千北漢騎兵中,有一人赫然正是那劉繼業。
許多宋將不明白:劉繼業為何會出現在這條峽谷中?但李繼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劉繼業料定那劉繼欽無法阻擋宋軍,所以就帶著身邊的數千騎兵率先趕到峽谷裡來了。
李繼勳很是懊悔地對左右道:“我低估了劉繼業……我們行進得太慢了!”
李繼勳趕緊命令部將道:“速速沖過這條峽谷,不然,後果將不堪設想!”
是啊,如果不盡快地從這裡沖出,待東邊的大批北漢軍追到,李繼勳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所以,李繼勳命令一下,幾個宋將就帶著近萬名官兵揚起馬蹄一起沖向峽谷。
一個多時辰之後,那幾個宋將回來了。他們沮喪地告訴李繼勳:劉繼業和那些漢匪太過勇猛,加上峽谷地形復雜,怎麼沖也沖不過去。
另幾個宋將不服氣,帶著手下又對峽谷發起了沖鋒,可最終依然無功而返,其中一名宋將還中箭身亡。
又有幾個宋將向李繼勳請戰。李繼勳搖頭道:“不必再沖了!待天黑了之後,叫一些弟兄棄馬登山,繞到峽谷的西面,從背後襲擊劉繼業!”
然而,李繼勳這一招沒有奏效。劉繼業早有防備,在一些地勢舒緩、易於攀登的山坡上埋伏了不少弓箭手、刀斧手。數千宋軍由於地形不熟,折騰了大半宿,不僅沒有繞到峽谷的背後,還折損了千余官兵。
當新的一天到來之後,李繼勳的處境就變得十分危險了:那劉繼欽帶著萬余騎兵終於出了段廷鎮、開到了距宋軍不到五裡的地方。而距劉繼欽不過十多裡,劉繼業原先率領的二萬多北漢步軍也正急急地向西開來。
雖然劉繼欽的動作很遲緩,且有觀望之意,但李繼勳知道,頂多一個時辰,待那二萬多北漢步軍從東邊壓過來,宋軍恐怕就難以走脫了。換句話說,在一個時辰之內,宋軍如果不能沖出劉繼業把守的峽谷,那後果堪憂。除非趙匡胤率領的大軍能夠及時地趕到。李繼勳把幾個將領叫到自己的身邊,神色異常凝重地道:“你們帶上五千弟兄跟我往峽谷裡沖!告訴弟兄們,這次如果再沖不出去,那就沒有任何機會了!”
五千宋兵宋將在李繼勳的帶領下,一窩蜂地沖向了峽谷。人數上,李繼勳明顯的占優:劉繼業的身邊只有二千多騎了,不少人還負了傷。然而,利用峽谷中熟悉的地形和不怕死的精神,劉繼業率眾硬是將李繼勳和宋軍堵在了峽谷以東。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劉繼業的身邊只有不到千騎了,卻依然牢牢地把守著峽谷。而宋軍以東,劉繼欽和數萬北漢軍已經一步步地逼近。如果劉繼欽的動作能夠稍稍快一些,恐早已和宋軍交上了手。
李繼勳急忙下令:大部宋軍掉頭向東,先把劉繼欽堵上一堵,其余宋軍隨他向峽谷發動最後一次沖擊。他還苦笑著對左右言道:“這是最後一搏了……待劉繼欽打過來,我們只能拼一個夠本、拼倆賺一個了!”
說是“最後一搏”,其實李繼勳心裡很清楚:宋軍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來沖擊峽谷了。掉頭東去的宋軍只有萬余人,是根本擋不住劉繼欽及數萬北漢軍的進攻的。退一步說,即使李繼勳此番能夠沖出峽谷,那掉頭東去的萬余宋軍也將陷入劉繼欽及數萬北漢軍的重重包圍之中。
可就在這當口,形勢發生了逆轉。李繼勳正准備帶人往峽谷裡沖呢,卻得到報告,說是那劉繼業已經率眾沖出了峽谷,正向宋軍陣地馳來。
一時,李繼勳身邊的宋軍官兵都大惑不解:劉繼業只有不到千余騎了,這樣主動地沖出來,豈不等於是放棄了峽谷而自尋死路?要知道,李繼勳的身邊還有三千多騎啊!
然而,李繼勳卻大笑了起來。就聽他高聲吩咐道:“弟兄們,快擺開陣勢,把劉繼業攔住!他想逃跑!”
見李繼勳這麼一笑一說,不少宋軍官兵都明白過來了:定是皇上的大軍已經從峽谷西邊打來,劉繼業不敢再呆在峽谷裡了。否則,待李繼勳沖入峽谷之後,劉繼業可就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李繼勳還對身邊的一個部將言道:“快去告訴東邊的弟兄們,就說皇上的大軍已到,叫他們少要擔心、休要害怕!”
說時遲、那時快,劉繼業率八百多騎已經沖到了近前,且恰恰沖到了李繼勳的身邊。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李繼勳一催戰馬、一舞長劍,邊撲向劉繼業邊厲聲叫道:“劉賊,還往哪裡逃?”
劉繼業無心戀戰,也不敢戀戰,雙腿一夾馬肚,縮頭哈腰的,不僅避開了李繼勳的攻擊,還略無停頓地繼續向前沖。
李繼勳馬打回旋,剛准備再次撲向劉繼業,卻被兩個北漢軍官一左一右地纏住了。這兩個北漢軍官的身手不弱,竟然纏得李繼勳無法分身。待李繼勳好不容易地將兩個北漢軍官收拾了之後,那劉繼業早就逃走了。
李繼勳跌足喝問一個掛彩的宋將道:“爾等為何不攔住劉繼業?”
那宋將苦喪著臉回道:“劉賊太過凶猛,下官等實難阻擋……”
李繼勳大叫一聲道:“那就快追啊!”
本來,東邊還有萬余宋軍,劉繼業是很難脫身的,但因為這萬余宋軍已經和劉繼欽交上了手,根本就沒有提防到劉繼業會從西邊沖過來,所以,最終的結果是:劉繼業身邊的八百多騎雖然傷亡殆盡,但劉繼業自己卻成功地與劉繼欽會合了。與劉繼欽會合之後,劉繼業馬上領著數萬北漢軍向太原方向撤去。
這時,從那條峽谷處沖出來數千宋軍步兵,領頭的是有“良將”之稱的曹彬。李繼勳忙著迎上去言道:“曹大人來得真及時啊……”曹彬卻急急地問道:“李大人為何不去追趕漢匪?”
李繼勳回道:“我身邊尚能騎馬作戰者只有萬余,而北撤的漢匪卻有三四萬之眾,那劉繼業還十分地難惹……”
曹彬打斷道:“李大人有所不知,皇上和趙贊大人已率五萬大軍從瀟河東面打來,不日即可抵達這裡!”
李繼勳“哎呀”一聲道:“那我等快去追趕劉繼業!”
於是,李繼勳和曹彬就暫時撇下傷員和步軍,率萬余騎兵向北追去。追了數十裡,在什貼(太原東南六十裡處)的南面,李繼勳和曹彬終於追上了劉繼業和劉繼欽。
曹彬對李繼勳言道:“我們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爭取把這批漢匪拖住,等皇上來收拾他們!”
萬余宋軍在曹彬和李繼勳的指揮下對已經到達什貼小鎮的北漢軍發起了進攻。而劉繼業似乎知道曹彬和李繼勳的意圖,叫劉繼欽率大部北漢軍速速撤回太原,自己則帶著近萬名騎兵留在什貼阻擊宋軍。
兩軍騎兵在什貼一帶展開了一場殊死的搏殺。從早晨戰至黃昏,又從黃昏戰至黎明。搏殺了一天一夜之後,雙方的傷亡都很慘重,且也都搏殺得精疲力竭了。就在這時,趙匡胤和趙贊率五萬宋軍將什貼一帶團團地包圍了起來。
李繼勳對曹彬言道:“這一回,劉繼業恐是插翅難飛了!”
曹彬也道:“雖然跑了劉繼欽,但消滅了劉繼業,就是一樁莫大的勝利啊!”
然而,宋軍並未能消滅劉繼業。劉繼業硬是在宋軍的重重包圍中殺開一條血路,只身逃往太原。這令李繼勳和曹彬大感遺憾。趙匡胤卻似乎沒感到什麼遺憾。
什貼之戰結束後,他笑謂李繼勳、曹彬和趙贊等人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躲得了初一決躲不過十五!”
趙匡胤的意思是,劉繼業今日雖然僥幸逃回了太原,但明日終究難以逃脫。因為在趙匡胤看來,太原城是肯定會被宋軍攻破的。太原既破,劉繼業又能逃向哪裡?
不過,當李繼勳把自己在瀟河岸邊的遭遇說了一番之後,趙匡胤也不禁由衷地贊歎道:“劉繼業真乃人才也!待明日太原城破,朕定要好好降服於他,叫他為朕所用!”
接著,趙匡胤下令:大軍直趨西北,包圍太原城!
只用了大半天時間,數萬宋軍就開到了太原城外。這已經是宋朝的軍隊第二次兵臨太原城下了。
太原城的四門早已緊閉,城牆上的北漢官兵個個荷槍持劍、如臨大敵。趙匡胤對左右玩笑道:“看起來,那些漢匪倒也精神啊!”
曹彬詢問現在是否就開始攻城。趙匡胤言道:“愛卿不用性急,煮熟的鴨子是飛不掉的!再說了,大軍糧草尚未運到,愛卿等就先把太原圍起來吧!”
糧草估計還得數天才能抵達太原城外。所以,李繼勳和趙贊等人就請求帶兵把太原以北的地方掃蕩一番。因為太原以北的許多城市也是北漢國的地盤。
趙匡胤否定道:“不可!朕此番北伐,只是想拿下太原、捉住劉繼元。太原未下便掃蕩北部,恐會惹惱遼人,如果遼人發兵,太原就難克了!實際上,只要拿下太原,處置了劉繼元,北漢也就算完了!”
很顯然,趙匡胤雖然一心想討伐劉繼元、征服北漢,但對遼國的實力,卻也是十分忌憚的。盡管在此番北伐前,趙匡胤已經得知遼國因內部紛爭,不大可能發兵相助北漢,但趙匡胤卻也不敢輕易冒險。
宋軍把太原城圍了起來。趙匡胤又派人南下,催促押運糧草的軍隊加快速度。不幾日,趙普、黨進等文臣武將及三萬宋軍終於押運著糧草趕到了太原城外。
趙匡胤立即對包圍太原城的宋軍作了重新部署:命大將黨進率二萬人駐扎在太原城東,命大將李繼勳率二萬人駐扎在太原城南,命大將趙贊率二萬人駐扎在太原城西,命大將曹彬率二萬人駐扎在太原城北。其余宋軍看守糧草兼作機動。
趙匡胤笑問趙普道:“愛卿,朕如此布置軍隊,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趙普略略思忖了一會兒,此時此刻,他實在不想說出什麼惹皇上不高興的話。思忖之後,趙普言道:“黨進、李繼勳、趙贊和曹彬皆能征慣戰之輩,皇上讓他們圍駐在太原四周,恐太原城內的一只蒼蠅,也休想飛出!”
趙匡胤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道:“愛卿,你以為,朕幾日便可攻破太原?”
趙普回道:“這個問題,臣實不敢妄加推測!”
“哦?”趙匡胤皺了皺眉,“愛卿,莫非你以為朕難以攻破太原?”
“臣不是這個意思,”趙普趕緊道,“臣的意思是,那劉繼元頑固透頂,恐會死守太原。”
趙匡胤“哼”了一聲:“劉繼元再頑固,又能如何?也許你會說,城裡還有一個善戰的劉繼業。不錯,劉繼業是很善戰,但俗語有雲: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劉繼業再善戰,城內也不過四五萬兵馬。劉繼業憑著四五萬兵馬,就能抵擋得了我大宋十萬大軍?”
其實,宋軍當時只有九萬余,而城內的北漢軍也不到五萬。單從人數上看,宋軍應是北漢軍的二倍。
然而,自覺不自覺地,趙普卻冒出這麼一句話來:“皇上,城內的兵馬雖然不多,但城內的百姓卻多達十幾萬之眾!”
“趙普,”趙匡胤的聲音不覺提高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城內的百姓再多,又有何用?”
“皇上,”趙普的聲音也不覺提高了,“臣以為,尋常的百姓,如果征戰沙場,用處的確不大,但如果用來守城,卻又的確不可小覷啊!”
趙匡胤明顯的有些不快了:“趙普,攻城在即,朕不想與你探討什麼百姓的問題。待朕攻破城池之後,再與你好好地理論!”
“是,是!”趙普連忙點頭哈腰,“皇上親自指揮,太原城定當土崩瓦解!”
趙普此話,顯然有言不由衷之嫌。故而,待趙匡胤拂袖而去後,趙普就捫心自問道:我為何又惹皇上生氣了呢?
但生氣歸生氣,趙匡胤和宋軍終歸是要攻打太原城的。只不過,在宋軍發動進攻之前,太原城內發生了一樁變故。這樁變故的發生,對趙匡胤和宋軍攻打太原城是十分不利的:北漢宰相郭無為被北漢皇帝劉繼元殺了。
郭無為之死,自然與他想要降宋有關。李繼勳去年率軍攻打北漢時,郭無為就有了降宋之心,可因為劉繼元的繼位和遼兵來救,郭無為降宋的企圖才沒有得逞。
此番趙匡胤再度北伐,又是御駕親征,郭無為降宋的念頭就更加堅決了。早在宋軍還沒有正式北伐前,郭無為就當眾做過一次自殺表演。表演的目的,當然是為降宋做鋪墊。
那是在北漢君臣的一次酒宴上,郭無為喝著喝著突然號啕大哭起來,劉繼元忙問其故,郭無為抽抽噎噎地言道:“皇上啊,聽說趙匡胤就要派百萬大軍來攻打了!我等這彈丸之地,恐難逃滅頂之災了!每念於此,臣憂心如焚!臣死不足惜,可皇上及百姓將何以堪?萬望皇上三思啊!”
見郭無為那麼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樣,劉繼元只好走到郭無為的身邊,拉起他的手百般的安慰。誰知,郭無為突然拔出腰間的佩刀,作勢自刎,慌得劉繼元連忙抱住郭無為的腰身,眾人又七手八腳地卸了郭無為的佩刀,郭無為的表演才算是結束。
當時,劉繼元還沒有想到郭無為的這番表演是為降宋做准備。因為不管怎麼說,他劉繼元也是在郭無為的扶持下才得以當上北漢皇帝的。但有一個人卻看出了郭無為的意圖,這個人就是宦官衛德貴。衛德貴以為,郭無為過去想降宋,現在依然想降宋。於是,衛德貴便開始備加注意郭無為的行動來。這一備加注意,郭無為就漸漸地露出了馬腳。
李繼勳率二萬宋軍騎兵攻入北漢境內後,有一個叫惠璨的人走進了太原城。惠璨說自己是宋朝的殿前都指揮使,因為犯了罪,所以來投北漢。其實呢,惠璨並非什麼宋朝殿前都指揮使,更無什麼犯罪之事,他是趙匡胤派出的間諜,到太原來偵察情況的。由此也可看出,趙匡胤為攻破太原、征服北漢,確是花了不少的心機。
包括衛德貴在內,許多人都看出了惠璨的身份可疑。然而,郭無為卻把惠璨留在了自己的身邊,並讓惠璨做了供奉官。李繼勳率宋軍打到瀟河岸邊的時候,惠璨溜出了太原城,想向李繼勳匯報情況。沒成想,惠璨在半道上被一個叫李超的北漢軍官及手下抓住了。李超審出了惠璨的真實身份,便把惠璨押回了太原。劉繼元很震怒,令郭無為認真審理此事。郭無為根本沒有審理,而是把惠璨偷偷放了,並且為了滅口,還把李超殺死了。劉繼元一直被蒙在鼓裡,但衛德貴知道,只是一時沒有明說。
趙匡胤率宋軍把太原城圍起來的當天,晚上,郭無為向劉繼元請求率一支軍隊出城,說是要趁宋軍立足未穩之機發動襲擊。劉繼元同意了,還令劉繼業與郭無為同行。衛德貴看出了郭無為的用心:想率一支軍隊降宋。於是,衛德貴就找到劉繼業,如此如此地耳語了一番。夜裡,郭無為和劉繼業率一支軍隊出城了,可出城不多久,劉繼業便擅自把軍隊又帶回了城裡。郭無為不知出於何種考慮,在夜色中兜了一圈之後,也返回了太原城。
如果郭無為當時就投奔了趙匡胤,也許衛德貴就不會向劉繼元揭發郭無為釋放惠璨之事。可是,郭無為偏偏回城了,衛德貴便覺得不說不行了。於是,衛德貴就對劉繼元說出了惠璨一事,還說郭無為此番主動要求率軍出城襲擊宋軍,實際上是想帶著軍隊投奔趙匡胤。
劉繼元相信了衛德貴的話。因為去年宋軍北伐的時候,郭無為就領著一幫大臣勸說他投降。現在再想想郭無為的那次自殺表演,顯然也有鼓動朝臣降宋之意。於是,劉繼元也沒審問,就叫衛德貴帶人把郭無為殺了。劉繼元做皇帝是郭無為一手扶持的,可到頭來,郭無為卻死於劉繼元之手。
郭無為之死對趙匡胤攻打太原城是有很大影響的。如果郭無為活著,那太原城內就會有相當一批人存有降宋之心,而郭無為死後,太原城內的降宋之心便也隨之消失了。沒有了降宋之心,太原城內的北漢軍民就一心想著抵抗宋軍了。俗話說:人心齊,泰山移。
趙匡胤當時並不知道郭無為被殺一事。即使知道,他也仍然是要對太原城發起攻擊的。大軍都圍住太原了,豈有不攻之理?於是,在一天早晨,趙匡胤一聲令下,宋軍便開始了攻打太原之戰。趙匡胤本是想速戰速決的,所以,在最初的幾日裡,黨進、李繼勳、趙贊和曹彬分別率軍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對太原城發動了全面進攻。然而,全面進攻並不奏效。趙匡胤就又改為重點進攻:把大部宋軍都調往城北,由“良將”曹彬統率攻城。
可是,“良將”這回也失靈了。曹彬率數萬宋軍一連猛攻了十數日,不僅未能攻入城裡半步,自己的左胳膊上還中了一箭,所幸中箭不深,並無大礙。
重點進攻也不行,趙匡胤就又改為全面進攻。一連攻了月余,太原城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太原城久攻不下,趙匡胤自然有些著急。他不禁想起趙普所說過的話:太原城內的百姓當不可小覷。可不是嗎?城牆上到處都有老百姓的身影,甚至,一些婦女和小孩也跑到城牆上幫助北漢軍守城。也就是說,宋軍不是在同北漢軍作戰,而是在同太原城內的所有人作戰。太原城內的所有人加在一起,可是要比宋軍多得多啊!
可是,著急歸著急,趙匡胤卻沒想過要放棄攻打太原。因為他堅信,太原城終究是會被攻克的。就在這時,那趙普為趙匡胤出了一個攻城的點子。這點子很實用,差一點就把太原城給攻克了。
流經太原城西側的汾河,在這一帶地勢較高。趙普對趙匡胤言道:“如果把河堤決開,那河水就會流進城裡……”
趙匡胤聞言大喜道:“對!妙!城裡只要灌足了水,太原當不攻自下!”
於是,趙匡胤就命趙贊帶人挖河堤,又吩咐曹彬道:“你多准備一些弓箭手,埋伏在高地上,只要劉繼元派人堵水道,你就放箭!”
趙贊很快就帶人將汾河大堤挖了一個大口子,河水翻騰著直往太原城裡灌。因為河水很急,不到半天工夫,整個太原城就浸了一層沒踝的河水,城內的水位還在眼見著往上漲。
這下子,太原城內的北漢軍民就慌了神。劉繼元急忙下令:在城西堵水,從城東放水。
然而,放水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城內街道高低不平,且房屋縱橫交錯,若想順利地放水,那就必須毀掉許多建築,這顯然難以辦到。而最不容易的,還是堵水。城外地勢高,不管在城內怎麼堵,河水照樣溢進城裡。要想使河水不流進城,那就必須到城外去堵住水道,叫河水流向別的地方。
太原城的西門打開了。數以千計的北漢官兵和老百姓沖出城外,拿著工具去堵水道。那曹彬看得真切,一聲令下,三千多名弓箭手一起放箭,沖出城外的北漢官兵和老百姓紛紛中箭倒地。
河水依然不停地往城裡灌。一批又一批的北漢官兵和老百姓沖出城外,企圖堵死水道。但結果,至少有數千名北漢官兵和老百姓中箭倒在了西門之外,屍體都堆成了小山,可水道依然沒能堵住。
這期間,趙匡胤和趙普是一直站在曹彬的身邊的。看著一批批的北漢軍民沖出城外又倒在城外,尤其是看著那些雖然中了箭卻一時尚未死去的在屍體叢中痛苦掙扎的人,曹彬的心中委實有些不忍。心中不忍了,嘴裡也就說出了相應的話。曹彬低低地對趙匡胤言道:“皇上恕臣無禮,臣總覺得,此情此景,多少有點殘忍……”
趙匡胤挺認真地言道:“曹愛卿,你說得沒錯,這的確有些殘忍,但這怨不得朕,挖堤放水,這是宰相為朕出的主意!”
“皇上冤枉微臣了!”趙普連忙道,“微臣只是建議皇上開堤放水,根本與開弓放箭無關!而命令曹彬大人放箭殺人的,恰是皇上的旨意!”
“趙愛卿,”趙匡胤張大了眼,“你這就是在推卸責任了!你既然向朕建議開堤放水,那就等於是向朕建議開弓放箭。不然,開堤放水又有何用?”
趙普趕緊道:“皇上,臣以為,開堤放水是一回事,而開弓放箭則又是另一回事!”
趙匡胤卻道:“在朕看來,開堤放水與開弓放箭本就是一回事!”
那曹彬慌忙言道:“皇上,宰相大人,請允許微臣言說……微臣以為,眼前的景象雖然有些殘忍,但這怨不得宰相大人,更怨不得皇上,只怨那死不改悔的劉繼元太不知好歹了……”
曹彬之所以這麼說,乃因為他覺得皇上與宰相之間的爭執是由自己引起的,他有責任將話題岔開。而趙普也順勢言道:“曹大人言之有理!只怨那劉繼元頑固透頂、拒不投降,不然,又如何累及這麼許多無辜的百姓?”
趙匡胤“哈哈”一笑道:“兩位愛卿所言甚是!朕倒要看一看,那劉繼元還能支撐多久!”
劉繼元真的快要支撐不住了。太原城內的水位越來越高,平均水位恐已沒膝,而西城門內外的河水最深處已達腰部。照這種情形發展下去的話,要不了幾天,太原城就將變成一片汪洋。
那是一個黃昏,劉繼元頹然地坐在寢殿裡。他的身邊,除圍繞著一大幫妃嬪外,還站著宦官衛德貴和大將劉繼業。衛德貴因檢舉揭發郭無為叛國罪有功,已經榮升為北漢大內都點檢。
劉繼元只那麼頹然地坐著,不言語,衛德貴和劉繼業便也不做聲,而那些妃嬪們就更是噤若寒蟬。寢殿裡的氣氛,自然十分凝重。所幸這寢殿的地勢較高,一時還沒有浸水,但寢殿之外的地面上,早已是波光蕩漾。
忽然,劉繼元抬頭問衛德貴道:“愛卿,朕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朕去年登基伊始,那趙匡胤曾發來一封詔書,說是要封朕為平盧節度使……朕沒有記錯吧?”
衛德貴一驚,劉繼業也一驚。去年,李繼勳率宋軍圍住太原城的時候,趙匡胤的確曉諭過劉繼元:如果劉繼元獻城歸降,可任大宋平盧節度使,那郭無為可任邢州節度使,其他北漢大臣也都有封賞。但問題是劉繼元為何要在此時此刻提出這個問題?莫非劉繼元的心中已經有了降宋之念?
想到此,衛德貴趕緊言道:“皇上,那趙匡胤去年的確說過此話,但臣以為,趙匡胤只不過是在欺騙而已!趙匡胤的目的,就是想欺騙皇上拱手讓出太原城。皇上去年沒買趙匡胤的賬,誓與太原共存亡,結果,宋兵大敗而歸,我大漢都城巍然屹立,劉繼業大人率軍一直打到了黃河岸邊……”
劉繼元“唉”了一聲道:“衛愛卿,誠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去年,有遼人相救,可今日……朕真是憂心如焚啊!”
“皇上,”那劉繼業言道,“臣以為,縱然沒有遼人相援,我等也能保衛太原!”
劉繼元搖頭道:“劉愛卿啊,你智勇雙全,朕是知道的,你說能夠保衛太原,朕也相信,可事到如今,朕也是出於無奈啊……”
劉繼元真的有降宋之心了,只差沒有明說了。衛德貴急忙言道:“皇上可還記得蜀國的那個孟昶?他降宋之後,趙匡胤封他為檢校太師兼中書令,還封他為秦國公,可到頭來,孟昶卻不明不白地死去,孟昶的母親也絕食而終……皇上,趙匡胤的話可千萬不能相信啊!”
劉繼元的身體一震,但沒言語。劉繼業又道:“皇上,臣敢保證,只要再堅守月余,待盛夏來臨,宋軍定不戰自退!”
劉繼元仍舊閉著口。衛德貴壓低嗓門言道:“皇上,臣等死不足惜,但如果讓趙匡胤的陰謀得逞,皇上將何以堪?這些皇妃娘娘又將何以堪?”
劉繼元聞言,不禁朝著周圍的那些妃嬪們看了幾眼。是啊,那些妃嬪們一個個如花似玉,如果給了別人,也著實難以割捨。那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不是被趙匡胤納入自己懷中了嗎?
想到此,劉繼元不禁對著衛德貴和劉繼業長歎道:“愛卿啊,你們以為朕真的忍心放棄太原嗎?可不忍心放棄又能如何?劉愛卿適才說要再堅守月余,可照此情形發展下去,用不了十日,太原就將被汾河之水淹沒!”
衛德貴咬牙切齒地言道:“皇上,堵水之事,由臣來負責,臣若堵不住河水,提頭來見皇上!”
劉繼業也信誓旦旦地對劉繼元言道:“皇上,只要衛大人能夠堵住河水,臣就一定不讓宋軍跨入城內一步!”
“好!”劉繼元終於打起了精神,站了起來,“兩位愛卿既如此說,那朕就重復去年所說過的話:誓與太原共存亡!”
這個劉繼元,應當說還是頗有骨氣的。個中主要原因,自然是他剛剛入主北漢便飽受趙宋的威脅。如果這種威脅一旦消除,北漢天下太平了,劉繼元是否是位明君,那就只能另當別論了。不過,若從歷史發展的角度看,劉繼元終亦不如趙匡胤那麼富有雄才大略,盡管趙匡胤也時常犯錯誤。
衛德貴在劉繼元的面前立下軍令狀之後,就忙著去想堵水的方法了。他一個人自然是想不出什麼好方法來的,若想得出,水早堵上了。於是,衛德貴就利用手中的權力,把北漢宮中的大小太監全召集到一起,令他們為自己出主意想辦法。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俗語又雲:眾人拾柴火焰高。更何況宮中的太監,總是不乏聰慧之人的。所以,北漢宮中的那些大小太監,七嘴八舌地討論了一番之後,還真的為衛德貴想出了一個好辦法。
什麼好辦法?就是用成捆成捆的草漂浮在水面上,人推著草捆往前移動,因草捆很厚,宋軍的箭無力穿出,又因草捆上浸有河水,即是火箭也奈何不得。這樣一來,掩在草捆後的人就可以堵水道了。
還別說,衛德貴的這個辦法收到了奇效。大約只花了一天時間,太原西門外的幾條水道就全部被北漢官兵和百姓封堵死了。因為西門外到處都是河水,宋軍無法沖過來截殺那些封堵水道的北漢軍民,勉勉強強地有些宋軍泅水過來,卻被城牆上的北漢弓箭手給射了回去。這恐怕就是趙匡胤和趙普等人始料未及的了:本想用汾河水淹灌太原城逼劉繼元投降,沒成想,西門外汪積的汾河水,反倒成了宋軍攻城的一道莫大的障礙。
趙匡胤差點沒氣炸了肺。他一邊急令趙贊帶人把決開的汾河堤重新堵上,一邊忙著命黨進、李繼勳和曹彬率軍從東、南、北三個方向對太原城發動猛攻。待城西汪積的河水都流盡了之後,趙匡胤又令趙贊也投入了攻城之中。
可是,太原城內的北漢軍民實在是太頑強了,北漢大將劉繼業、張崇訓、鄭進、衛儔等人自不必說,就是那膽小的北漢皇弟劉繼欽也整日地奔波在城牆之上。而劉繼元則帶著新任宰相張昭敏、大內都點檢衛德貴等一干朝中大臣領著宮女太監及老弱婦幼百姓往城牆上運送吃喝之物。完全可以這麼說,當時的太原城內已經是全民皆兵、眾志成城了。
這樣一來,宋軍就只能是光打雷不下雨了。一連猛攻了月余,宋軍雖然殺傷了數以萬計的北漢軍民,也屢次攻上了城牆,但最終,太原依舊握在劉繼元的手中。更主要的,宋軍的傷亡也當以萬計,而且大將李繼勳也負了傷,傷勢還比較嚴重。
趙普認為自己不能不站出來說話了。他找到趙匡胤言道:“皇上,臣以為,不能再攻下去了……漢匪個個都在拼命,且占有地利之勢,我大宋軍隊不能如此硬拼啊!”
趙匡胤冷冷地言道:“漢匪既然敢拼命,朕的軍隊豈有不敢拼命之理?朕就不相信,那劉繼元會一直拼到底!待太原城內無一兵一卒的時候,那劉繼元還拿什麼與朕拼命?”
看起來,趙匡胤是決心與劉繼元一拼到底了。趙普連忙道:“皇上,這可不是拼與不拼的問題啊!現在已入夏季,臣聞這一帶盛夏多雨,到那個時候,淫雨綿綿不斷,臣擔心我大宋軍隊不戰而自潰啊!”
趙匡胤沒好氣地問道:“依你之見,現當如何?”趙普回道:“臣之愚見,當速速撤軍回朝!”
“不行!”趙匡胤斬釘截鐵地道,“不攻破太原,朕決不罷休!”
趙普無力改變趙匡胤的意志,只得長歎一聲作罷。這樣,宋軍就繼續鼓足力量對著太原城猛攻猛打了。只是無論如何猛攻如何猛打,終也不果。
五月來臨。果如趙普所言,太原一帶下起了大雨,且大雨一連十數日不斷。也真的是大雨,雨點落在地面上能砸起多大的一個坑。雨點還很密,有時候,人與人面對面站立,都看不清對方。當然了,在這種雨天下站立,幾乎沒有人敢睜眼的。
連眼都不敢睜了,還如何攻城?不僅不能攻城了,連吃飯休息都成了問題。那麼大的雨有時還夾雜著那麼大的風,飯沒法燒,覺也沒法睡。守軍的帳蓬,大半都已進風漏雨。一開始還能忍受,時間一長,許多人就忍受不了了。
忍受不了就要患病。在這種環境下,只要有人患病,就會迅速傳染蔓延開去。至五月下旬,宋軍官兵發燒、拉稀的已愈萬人。
趙普再次請求趙匡胤道:“皇上,不能再支撐下去了,趕緊撤軍吧……不然,後果的確是堪憂啊!”
趙匡胤繃著臉言道:“不,朕不撤軍!朕的處境困難,劉繼元的處境也不會好!”
趙匡胤此言多少有強詞奪理之嫌了。除去軍隊數量之外,劉繼元不管在哪個方面的處境都要比趙匡胤好。可是,趙普除了又長歎一聲外,也別無良策。
老天爺似乎成心跟趙匡胤過不去。這一年還有一個閏五月。天氣依然是那麼地酷熱沉悶,大雨依然是那麼地連綿不斷。至閏五月中旬,宋軍患大小輕重疾病的官兵,幾占總數的一半。隨趙匡胤前來觀戰的朝中大臣,除趙普外,幾乎都患了病。
趙普便又想去勸說趙匡胤撤軍。湊巧的是,趙匡胤這回率先主動地把趙普和曹彬等人召到了自己的大帳中。趙普看見,皇上的大帳裡也在滴滴答答地漏著雨水。就聽趙匡胤低低地問道:“你們說,這仗還能不能打下去了?”
因為趙匡胤沒有具體的問誰,所以趙普和曹彬等人就都沒有開口。實際上,趙普很想開口,但因為勸過趙匡胤兩次,趙匡胤都不采納,所以趙普就故意保持沉默。
卻見趙匡胤朝著趙普一瞪眼道:“趙普,朕問你呢,這仗現在還能不能打下去了?”
趙普這才“哦”了一聲道:“皇上,臣本愚鈍,不敢妄言……臣想聽聽曹彬曹大人的高見!”
趙匡胤心中很不快活。趙普這樣作答,明顯的是對他趙匡胤有意見。好在趙匡胤也知道,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所以,趙匡胤就咽下去一口唾沫,轉向曹彬言道:“曹愛卿,宰相想聽聽你的高見呢!”
曹彬慌忙躬身道:“皇上,宰相大人既不敢妄言,微臣就更不敢妄言了……不過,微臣當年奉旨平蜀時,與十幾萬蜀兵交過手,更與數十萬蜀地叛軍交過手,臣以為,蜀兵也好,蜀地叛軍也好,都不如太原城內的漢匪來得凶悍!”
“那是自然,”趙匡胤不覺點了點頭,“不然,曹愛卿攻打太原不久,何以就中了漢匪一箭?”
“曹大人!”趙普突然亮了嗓子,把曹彬嚇了一跳,把趙匡胤也嚇得打了一個機靈。就見趙普沖著曹彬吹胡子瞪眼睛道:“皇上是問你現在這個仗還能不能再打下去了,你為何岔開話題,訴說起當初攻蜀之事來?蜀兵在南,漢匪在北,二者如何能一樣?這麼簡單的道理,皇上難道也不懂嗎?”
若是平日,趙普這般沖著曹彬發火,曹彬肯定會大驚失色。但此番不然,因為曹彬早就知道趙普曾經勸過皇上撤軍之事。同時曹彬還知道,皇上已有撤軍之意,只是不便明說,而趙普正是想借他曹彬的嘴來給皇上下令撤軍鋪下個台階。
所以,曹彬就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對趙普賠笑道:“宰相大人批評的是……曹彬一時緊張,說話跑題了……”
而趙匡胤聽了趙普的話後心裡卻很不是滋味。那“這麼簡單的道理”一句,豈不是在諷刺他嗎?虧得趙匡胤大度,不僅沒有對趙普怎麼樣,還擠出一絲笑容朝著曹彬言道:“愛卿休要緊張。宰相有些性急,說出一點重話來也在所難免。你且歇歇氣,然後慢慢告訴朕:在你看來,這仗還能不能再打下去了?”
曹彬說了實話:“皇上,依臣微見,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且臣以為,早一點撤軍,就少一點損失……”
說完,曹彬暗暗地注視著皇上的臉,卻見趙匡胤轉問趙普道:“宰相,你以為曹愛卿所言如何啊?”
趙匡胤這是在明知故問了。趙普回答得也很得體:“稟皇上,臣以為曹大人所言十分地精當!”
“那好吧!”趙匡胤忙道,“就依曹愛卿所言:待大雨一停,就立刻班師回朝!”
趙匡胤終於做出了撤軍的決定。只不過,這決定的產生似乎來源於曹彬的建議而與趙普無直接關系。在這種時候,趙匡胤還暗暗地與趙普較勁兒,也著實耐人尋味。
說來也有些奇怪,趙匡胤剛一作出撤軍的決定,綿綿的大雨就漸漸地停了。以至於趙匡胤都有些納悶起來:如果我早一點決定撤軍,那大雨是不是早就停了?
雖然已經決定撤軍,但也得有條不紊地進行。傷兵很多,患病者更多,還有那麼多的軍需糧草。所以,趙匡胤就令李繼勳和黨進帶傷病者及軍需糧草先行南下,又命趙贊率一支部隊將太原以南的一萬多戶北漢百姓強行遷至河南、山東等地以此來削弱北漢的實力。而趙匡
胤自己則與趙普、曹彬等人一道領一支萬余人的宋軍殿後掩護。
曹彬本是勸趙匡胤隨李繼勳和黨進一同先行南歸的,趙匡胤卻道:“大宋官兵為朕拋頭顱灑熱血,最終卻無功而返,朕如何還能先行南撤?朕雖然不能與他們一般浴血疆場,但總可以同你一起為他們斷後吧?”
不難聽出,趙匡胤對此次北伐多少有了些悔意。曹彬無奈,只好又去勸趙普與李繼勳等人先走。趙普勃然作色道:“曹大人,皇上斷後,趙普若先走,此為不忠。趙普與曹大人本是兄弟,如果趙普棄曹大人而先行南下,此乃不義。曹大人又何必陷趙普於不忠不義之地?”
這樣一來,曹彬就只好與皇上和宰相同行了。沒承想,趙匡胤和趙普差點被北漢軍隊捉了去。
那是一個還算晴朗的日子,趙匡胤、趙普和曹彬率萬余宋軍開始從太原南郊撤退了。雖無雨,也無風,但因為道路太過泥濘,行走實在不便,所以,趙匡胤等人緊走慢走了一整天,也只不過走了五十多裡。
天黑的時候,殿後的宋軍走到了汾河東岸的一個叫小店的村莊(太原以南約五十裡處)。雖然一天沒跑多少路,但宋軍卻也是人困馬乏。趙匡胤對曹彬吩咐道:“官兵們也都累了,就在此地歇息一宿吧!”
小店村雖小,但因為村裡的百姓都叫先行的宋軍帶走了,所以村莊就很空。當然了,萬余宋軍一下子開進了小店,村莊就立刻被擠得滿滿當當的了。
趙匡胤和趙普是在一間小屋裡休息的。小屋裡有兩張舊床,趙匡胤躺在一張比較大的床上,趙普則躺在一張比較小的床上。屋裡很悶熱,蚊蟲還不知疲倦地唱個不停。曹彬本想叫幾個士兵來為皇上和宰相趕蚊子,卻被趙匡胤一口拒絕了。
雖然很疲倦,但趙匡胤和趙普卻誰也睡不著。這倒不是因為什麼天氣悶熱、蚊蟲叮咬的緣故。即使此刻趙匡胤躺在龍床上、趙普躺在自己的家裡,恐二人也難以合眼。個中原因,當然是此次北伐失敗了。
不過,倆人雖然都睡不著,但仿佛心照不宣似的,倆人誰也沒有提及北伐之事,誰也沒有多說話。在子夜之前,倆人都只各說了一句話。
趙普說的是:“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休息,真是太委屈皇上了!”
趙匡胤說的是:“委屈了朕,也委屈了你趙大人!”
說完了之後,倆人就又不約而同的緘默了。如果此時能下一場暴雨,也許會沖淡這小屋內的沉默氣氛。然而,今夜偏偏沒有雨,夜空中還有幾顆模糊的星星在眨眼。
但子夜過後,趙匡胤和趙普的話就多了起來。因為小屋外有人高叫道:“漢匪打過來了!”
趙匡胤和趙普幾乎是同時爬起了身,而且幾乎是同時跳下了地。不同的是,趙匡胤跳下地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把劍,而趙普沒有劍,所以只能空著雙手。
趙匡胤長劍一舞道:“劉繼元真是欺人太甚!”
趙普雙手一揮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時,那曹彬一頭撞進了小屋。趙匡胤忙著問道:“偷襲的漢匪有多少人?”
曹彬氣喘吁吁地回道:“具體數目不知……臣聞聽有漢匪來襲,便忙著跑來護駕。”
趙匡胤急道:“曹彬,現在不是護駕的時候,你快去組織兵馬把漢匪擊退!”
趙普也道:“是啊,曹大人,只要你把漢匪擊退,皇上也就安全了!”
曹彬不敢怠慢,急急地對身後的一個手下叮囑了幾聲就甩開兩腿跑了。很快地,趙匡胤和趙普的身邊就圍上來一大群宋兵宋將。
趙匡胤沖著那群宋兵宋將問道:“你們都站在這裡何干?”
趙普接道:“他們自然是來保護皇上!”
趙匡胤兩眼一瞪道:“朕不用你們保護!你們都去殺敵!朕也要去殺敵!”
雖然趙匡胤的話說得明明白白,但那群宋兵宋將卻不敢輕易離開。趙普沖著他們大吼一聲道:“難道你們想抗旨嗎?”
趙普這一吼可不得了,那群宋兵宋將立刻就沒了蹤影。小屋內就又剩下趙匡胤和趙普二人了。趙普剛要開口說話,趙匡胤搶先言道:“走,趙普,跟朕去殺敵!”接著又道:“朕許久未親自殺敵了,今夜朕要大開殺戒!”
趙普便跟著趙匡胤來到了屋外。屋外的光線雖很黯淡,卻也能看見到處都有人馬在奔跑、到處都有人馬在交戰,只是那些奔跑和交戰的人的面目,趙匡胤和趙普看不甚清。
趙匡胤有些犯難道:“趙普,這場面亂哄哄的,連敵我都難以分清,叫朕又如何殺敵?”
趙普回道:“依臣看來,皇上不必親自殺敵,皇上只需在此觀戰也就是了!”
“不行!”趙匡胤氣宇軒昂地道:“大宋軍隊正在浴血奮戰,朕這個大宋皇上又豈能在一邊冷眼觀瞧?”
一聲“大宋皇上”可壞了,就聽不遠處有一人高叫道:“弟兄們,快過來!趙匡胤就在這裡!”
隨著叫聲,數十匹快馬一起朝著趙匡胤和趙普馳來。馬上之人顯然是北漢官兵。但旋卻,斜刺裡又沖過來數十騎,截住了那些北漢官兵。這些人當然是宋軍官兵。兩軍一百多人,就在趙匡胤和趙普的眼前殺成了一團。
趙普急急地道:“皇上,這股漢匪來勢凶猛,宋軍恐抵擋不住……”
趙匡胤問道:“你這是何意?”
趙普回道:“臣的意思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什麼?”趙匡胤腰板一挺,“朕乃堂堂的大宋皇上,如何能臨陣脫逃?”
趙匡胤正說著呢,卻聽趙普大叫一聲道:“皇上,漢匪沖過來了!”
果然,一名北漢騎兵沖破了宋軍的攔截,不顧一切地朝著趙匡胤的方向撲來。趙普趕緊言道:“皇上,你快進屋躲一躲……”
趙匡胤卻道:“你且退後,待朕迎敵!”
說話間,那名北漢騎兵就沖到了近前,他手中高舉的長劍在夜色中閃閃發光。然而,這閃閃發光的長劍一時間卻沒有砍下。原因是這北漢騎兵發現,他的面前直直地站有兩個人。所以他就那麼高舉著長劍喝問道:“快說,你們當中誰是趙匡胤?”
只見趙普“啊呀”一聲怪叫,掉頭就向小屋裡鑽。那北漢騎兵以為趙普是趙匡胤了,雙腿一夾馬肚就要追趕。趙匡胤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右腳向前一踏,右手向上一遞,長劍便把那北漢騎兵挑落在了馬下。
趙普折回到趙匡胤的身邊道:“皇上,適才真是好險啊!”
趙匡胤氣呼呼地言道:“趙普,朕叫你退後,你卻偏偏礙手礙腳地站在朕的身邊,朕心中既想著保護你,又如何能放開手腳殺敵?”
“皇上,”趙普也有點不高興了,“剛才若不是臣故意引開敵人的注意力,你又豈能一招便得手?”
趙匡胤哼道:“若不是擔心於你,這漢匪尚未沖將過來,朕便將他斬落馬下了!”
趙普頗為委屈地道:“皇上啊,臣先前冒死引敵以救皇上,你怎麼一點也不領臣的情啊?”
“領什麼情?”趙匡胤似乎也很委屈,“若不是你在身邊,朕能等這漢匪沖到面前還一動不動?”
“好,好!”趙普彎腰把那北漢騎兵的長劍撿了起來,“皇上,臣現在有武器了,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了……”
說著話,趙普還一步一步地向前邁去,只是邁得有些滑稽:他的劍不是提在手中,而是扛在肩上。
趙匡胤不禁問道:“趙普,你要去往何處?”
趙普頭也不回地言道:“臣要去奮勇殺敵!”
趙匡胤啞然失笑道:“趙普,快回來吧!你手無縛雞之力,又焉能臨陣殺敵?”
趙普卻道:“臣如果戰死陣前,皇上豈不是少了一樁牽掛?”
看來,趙普像是真的生氣了。趙匡胤連忙道:“趙愛卿,朕只是叫你退後躲藏,並未讓你上前送死啊!”
說著,趙匡胤就要搶上前去把趙普拽回來。誰知,趙匡胤剛一挪動腳步,那趙普就“哇呀”一聲大叫地掉頭向回跑了,且一邊跑一邊還高聲喊道:“皇上,快躲啊!漢匪又沖過來了!”
只見趙普的身後,十幾匹快馬如風如火地馳來。趙匡胤卻笑道:“趙普,不用跑了,那不是漢匪!”
可不是嗎?十幾匹快馬上的人紛紛跳下地,向著趙匡胤請安。趙普氣喘吁吁地道:“臣眼睛不好,看不真切……”
趙匡胤正要調侃趙普幾句,忽地,一宋兵高叫道:“漢匪打過來了!”
這回真的是北漢軍沖過來了,足足有一百多騎。一宋兵頭目趕緊對趙匡胤和趙普言道:“請皇上和趙大人速速躲避!小人等誓死將這股漢匪攔住!”
趙匡胤催促道:“爾等休得囉嗦,快去殺敵!”
趙普也胸脯一挺道:“有趙某在此,皇上自會無恙!”
十幾個宋軍騎兵不敢再耽擱,一起吶喊著向著敵人沖了過去。趙普急忙碰碰趙匡胤的胳膊道:“皇上,快走啊!”
趙匡胤問道:“哪裡去?”
趙普回道:“臣發現東邊有一個小山包,山包上樹木林立,正好可以藏身!”
趙匡胤不悅道:“趙普啊,你怎麼又想著要做逃兵?”
趙普急急地言道:“皇上啊,非臣想做逃兵,實乃迫不得已耳!這股漢匪人多勢眾,那十幾個宋兵實難抵擋,待漢匪包圍過來,皇上與臣恐遭不測也!臣死實不足惜,可皇上乃大宋之天,天若坍塌,大宋安在?更何況,皇上若有不測,那一統天下之大任,又將交由誰來完成?”
趙匡胤一時默然,但仍無逃避之意。趙普“撲通”跪地,且將手中的長劍擱在頸間道:“皇上若不聽臣之言,臣願即刻死在皇上面前!”
趙匡胤有些慌了:“好了趙普,別拿死來嚇唬朕,朕聽你的話不就行了嗎?”
就這麼著,趙匡胤和趙普肩並肩地朝著小店村東邊的那座小山包跑去。趙匡胤一邊跑一邊還低低地道:“趙普,你勸朕躲避,實出於忠心,然忠心之外,也可看出你的膽小!”
趙普突然打住腳:“皇上若認為臣膽小,臣這就回去殺敵!”
趙匡胤拉了趙普一把道:“快走吧!朕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宋宰相死於漢匪之手?”
趙普也拉了趙匡胤一把道:“皇上,快跑!漢匪追過來了!”
趙普其實是瞎說的。而實際上,確有十幾名北漢官兵沖了過來。他們先是在趙匡胤和趙普睡覺的小屋裡裡外外地搜索了一遍,然後才向東邊馳來。而這當口,趙匡胤和趙普已經跑到了那座小山包的跟前。
小山包自然不大,但樹木的確茂盛。趙普輕聲言道:“請皇上拽住臣的衣襟,臣往哪裡鑽,皇上就往哪裡鑽。”
“你這是何意?”趙匡胤似乎不明白。“你是怕朕鑽迷了路?”
趙普解釋道:“皇上乃聰明絕頂之人,自然是不會迷路的,臣是怕樹林裡的荊棘針刺會毀了皇上的龍顏!有臣在前面擋著,龍顏就不會有損了!”
趙普的解釋雖不無嘲弄之意,但趙匡胤聽了卻也暖暖和和的。於是趙匡胤就湊在趙普的耳邊道:“事已至此,朕由你擺布也就是了!”
趙普不再說話,縮著頭,貓著腰,一步一步地朝樹林裡鑽去。趙匡胤緊緊地貼在趙普的身後,亦步亦趨地鑽進了樹林。
鑽了一會兒,趙普轉身道:“皇上,可以了。漢匪不敢鑽這麼深的。”
趙匡胤低笑道:“此時此地,你說話算,朕說話不算!”
倏地,林外傳來一聲馬嘶。趙匡胤和趙普趕緊斂聲屏氣。就聽林外有人問道:“趙匡胤會不會鑽進這樹林裡去了?”
一人答道:“我們下馬搜一搜吧!”
趙匡胤連忙將劍提起,趙普也把劍橫在了胸前。可足足有半個時辰之後,也並沒有什麼北漢兵搜過來。
趙匡胤輕言道:“看模樣,漢匪可能是離開了……”
趙普連忙道:“皇上不可大意!臣以為,待天亮再出林子也不遲。”
“那好吧,”趙匡胤動了動身子,“朕正好可以在此睡上一覺!”
然而,樹林裡的蚊蟲比那小屋裡的蚊蟲更多,甭說睡覺了,連坐也難坐得安穩。趙匡胤“唉”了一聲道:“那劉繼元欺朕太甚,這蚊蟲也跟朕過不去,真是屋漏偏遇連夜雨、船破又遭頂頭風啊!”
趙普跟著言道:“臣以為,屋漏也好,船破也罷,總是有原因的……”
趙普的話外之意是:如果不主張北伐,你皇上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趙匡胤哼哼唧唧地言道:“趙普,你別在那原因不原因的!這兒蚊蟲再多,朕也挺得住!”
“那是,那是,”趙普的語調聽起來很認真,“皇上乃天之子,小小蚊蟲豈能奈天子何?”
趙匡胤硬是強忍著才沒有開口。不是他不想開口,而是他有點不敢開口,他怕趙普又會把話題扯到此次北伐上來。
趙匡胤不開口,趙普也閉了嘴,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君臣二人誰也沒說話。一直到天亮的時候,二人才相繼開口說話。因為不說話不行了,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而且雨還非常大。
不僅有雨,還有大風,還夾雜著電閃雷鳴。趙匡胤急道:“趙普,回小屋裡避避雨吧!”
趙普搖頭道:“不行,皇上,說不定那小屋裡躲著漢匪!”
趙普所言不是沒有可能。然而,總不能就這麼呆在樹林裡任大雨澆潑吧?雖然樹葉十分茂密,但在大風吹刮之下,樹葉也並不能遮去多少雨滴。更何況,電閃雷鳴之下,也著實有些怕人。
突地,趙普驚喜地道:“皇上,你看,那兒有一個洞!”
其實那不是一個洞。那是一個小炭窯或煤窯,因為廢棄好多年了,周圍都長滿了雜草和小樹。乍看上去,它的確像是一個小山洞。
趙匡胤和趙普也顧不得其他了,一前一後地鑽進了窯洞。還真不錯,窯洞頂上被掩得嚴嚴實實的,風吹不到,雨打不著,且因為天已明亮了的緣故,蚊蟲也驟然少得近乎沒有了。
趙普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言道:“皇上,你真乃大吉之人啊!昨晚漢匪追趕,有這片小樹林掩護,現在刮風下雨了,又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個窯洞。若不是皇上在此,微臣恐就沒有這逢凶化吉的福分了!”
許是邊伸懶腰邊說話的緣故吧,趙普的語調聽來很有些陰陽怪氣,趙匡胤真想沖著趙普發作一頓,但最終卻只是翻了翻眼皮,沒有吭聲。
趙普又道:“皇上,微臣想起一件正經事來!”
趙匡胤沒好氣地言道:“你還能想起什麼正經事?”
趙普湊到趙匡胤的跟前道:“臣在想,那曹彬曹大人現在何處?為何遲遲不來救駕?”
趙普此言倒也正經,於是趙匡胤就看著洞外的風雨道:“昨夜漢匪突然偷襲,宋軍定然猝不及防……但朕以為,曹彬曹大人現在正和漢匪交戰,且最終一定能將漢匪擊潰!”
“皇上所言極是!”趙普點頭道,“臣對曹大人也充滿了信心!只不過在漢匪的突襲之下,宋軍的損失必然很大!”
趙匡胤沒做聲,只定定地看著洞外。趙普暗自歎息一聲,也慢慢地把目光融入到洞外的風雨之中。窯洞內便漸漸地歸於默然了。
一眼看上去,趙匡胤也好,趙普也罷,都倚著洞壁在休息。這也難怪,一夜未睡,又緊張得不得了,自然十分困倦。而實際上呢,無論是趙匡胤還是趙普,恐都沒有什麼好心緒沉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趙匡胤和趙普相繼睜開了眼。趙普輕聲問道:“皇上可是肚中饑餓?”
趙匡胤默默地點了點頭。趙普言道:“請皇上稍候,臣去去就來!”
說完,趙普就一頭鑽出了洞外。洞外依然是風雨交加,只是少了電閃雷鳴。風驅趕著樹枝,雨拍打著樹葉,也確有一番詩情畫意。
一會兒,趙普回來了,從頭到腳都淌著雨水。他的手裡提著一個包裹,裡面裝得鼓鼓囊囊的。當然了,趙匡胤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什麼真正的包裹,而是趙普的外衣。
趙普把包裹打開,裡面裝著好幾十個青色的野果子。這野果子的模樣很像蘋果,只是比蘋果小許多。
趙匡胤連忙拿起一個野果子問道:“趙普,此為何物?可能充饑?”
趙普回道:“稟皇上,此物為何物,臣也不知。臣只知道,此物有點甜,還有點酸,不僅能充饑,還能提精神!”
趙匡胤把野果子放到鼻下嗅了嗅:“趙普,你如何會知道此處有此物?”
趙普答道:“臣居滁州的時候,經常上山走動,因而知道山林之中在此季節會有此物。適才臣出洞尋找,還真的讓臣找著了!”
“哦,”趙匡胤吁了一口氣,“原來如此!”
趙普未遇趙匡胤前,一直住在滁州城外,因為經常上山走動,所以對滁州周圍的山道就非常地熟悉。趙匡胤正是在趙普的帶領下從山道繞過清流關隘,一舉取得了滁州大捷而威名大震。滁州大捷之後,趙普就成了趙匡胤最為得力的助手了。
趙普看著趙匡胤言道:“臣請皇上用膳!”
趙匡胤也看著趙普言道:“請愛卿陪朕一同用膳!”
跟著,倆人一起大笑起來。笑過之後,倆人便不再客氣,大口大口地吞嚼起那不知名的野果來。趙普一邊吞嚼一邊還含混不清地言道:“皇上,臣覺得,這果子的味道比臣過去吃的時候可口多了!”
“豈止是可口多了?”趙匡胤也含含糊糊地言道,“在朕看來,此果是天底下最美味最可口的東西!”
一人一連吃了十多個果子,肚中便大半飽了,吃的速度也就明顯的放慢了。速度放慢了,彼此說話也就能聽得真切了。
就聽趙匡胤言道:“愛卿啊,吃著你采來的果子,朕不禁想起在滁州初遇你的往事來……”
“皇上,”趙普連忙道:“臣以為,往事就不必回首了吧?”
“如何能不回首?”趙匡胤的神情十分地認真,“那往事的點點滴滴,皆珍藏於朕的心間。朕記得,那個時候,全軍上下,包括朕在內,都稱愛卿你為先生……”
“是啊,”趙普也自覺不自覺地沉入了過去,“微臣記得,就連駕崩的太後,那個時候也稱微臣為先生!”
“太後駕崩之前,”趙匡胤深深地望著趙普,“囑咐朕一定要聽從你趙先生的話,當時光義也在場……現在想來,恰如太後所言,若沒有你趙先生,恐就沒有朕的今天啊!”
“皇上言重了!”趙普拿起一個果子遞到趙匡胤的手中,“微臣何德何能?微臣只不過是盡心盡力罷了!”
趙匡胤也拿過一個果子送到趙普的手中:“愛卿啊,即便是放眼天下,能像你這般盡心盡力者,又有幾何?”
趙普微微一笑,趙匡胤也微微一笑。是啊,在趙匡胤登基前後的那些年月裡,趙匡胤與趙普之間的關系是何等的融融洽洽啊!
正因為如此,在接下來的一兩個時辰裡,趙匡胤和趙普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訴說起往事來。什麼往事?從二人在滁州相識,一直訴說到“陳橋兵變”。趙匡胤正要接著往下訴說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響亮的呼喊聲:“皇上!趙大人!你們在這裡嗎?”
這呼喊聲起碼出自數百人之口,且非常地整齊。趙匡胤和趙普這才從往事中回過神來。他們愕然發現,雨早已停了,風也早已停了。而且,青翠欲滴的樹林裡還有陽光在閃耀。
趙匡胤一邊往洞外鑽一邊言道:“不知不覺的,天竟然晴朗了!”
趙普言道:“臣聽出,剛才那陣叫喊聲中,有曹大人的聲音!”
趙匡胤異常驚訝道:“愛卿,你的聽覺有如此靈敏?”
趙普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後伸長脖頸叫道:“曹大人!皇上在此,還不快快過來跪拜?”
趙普的叫聲還未落呢,“呼啦啦”地,從旁邊的林木裡鑽出十多個宋兵宋將來,領頭的一人,正是曹彬。
曹彬與身邊的宋兵宋將一起跪在了趙匡胤和趙普的面前。曹彬誠惶誠恐地言道:“微臣無能,微臣該死,讓皇上和趙大人如此受驚受苦!”
趙匡胤輕輕地道:“曹彬,朕且問你:前來偷襲的漢匪是否已被徹底擊潰?”
曹彬回道:“前來偷襲的八千漢匪,除匪首劉繼業及數十人脫逃外,其余皆被微臣殲滅!只是,微臣所部也損失慘重,官兵只剩千余人……”
趙匡胤連忙扶起曹彬道:“愛卿,你可是立了大功啦!於倉猝之間能將偷襲的八千漢匪徹底擊潰,除了曹愛卿你之外,誰還有此本領?”
趙普接道:“曹大人,我估計現在已是黃昏了。趁現在天晴不雨,趕緊護衛皇上南下吧!不然,若有漢匪再來襲擊,曹大人恐就難有回天之力了!”
“宰相大人說的是!”曹彬言道:“下官這就護衛皇上南下。不過,早在昨天夜裡,下官就已經派人先行南下去搬救兵了……”
趙普“哈哈”一笑道:“難怪皇上會如此看重曹大人,原來曹大人行事果然仔細啊!”
就這麼著,在趙普爽朗的大笑聲中,曹彬領著千余人的軍隊(其中約半數為傷兵)開始護衛趙匡胤還朝了。一路上,既沒有什麼北漢軍再來襲擾,也沒再遭受多少風雨之苦,還朝的路程十分地順利。可是,趙匡胤卻鎖起了眉頭,很少說話。
趙普當然知道趙匡胤為何會如此,只是沒有詢問。趙普還這麼以為:即使自己不詢問,皇上也會主動說出來的。
果然,踏入河南地界後,趙匡胤問趙普道:“愛卿啊,如果朕回京之後就著手南征之事,你看需要多長時間來做准備?”
趙普略略思忖道:“臣以為,至少得一年時間!”
“是啊!”趙匡胤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有一年時間,朕恐怕無力南征啊!”
趙匡胤此話何意?趙普自然明白。趙匡胤雖然沒有明說,但實際上,趙匡胤是等於當著趙普的面承認了自己此番北伐是錯誤的。換句話說,趙匡胤已經在委婉地向趙普認錯了。既如此,趙普還能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