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私密生活全記錄 朕要令目極之處均歸大宋(1)
    朕要令目極之處均歸大宋

    乾德六年(公元968年)二月,當和煦的春風在汴梁城內外柔柔地吹拂時,趙匡胤正式冊立宋氏為大宋皇後,因為此舉非比尋常,所以趙匡胤在冊封皇後的同時,還大赦天下。

    此時,宋氏因得到趙匡胤的殷勤眷顧,已懷有龍種。足月之後,她產下一子,是為趙匡胤的小兒子趙德芳。

    三月,大宋朝廷組織京試,得進士十人。其中,位居第六名的叫陶邴。陶邴是翰林中丞陶谷之子。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回到汴梁後,“請”周世宗柴榮的兒子周恭帝柴宗訓“禪位”的時候,因行事倉促,一時苦於沒有禪位文。就在這當口,時任翰林學士承旨的陶谷掏出了早已擬就的禪文,幫助趙匡胤順利地“繼承”了帝位。

    按慣例,考取進士者的名單要呈給皇上審閱。當趙匡胤御覽那十位登進士第的名單時,趙普也在旁邊。於是趙匡胤就問趙普道:“這第六名的陶邴可是那陶谷之子?”

    趙普回道:“皇上的記性真好!這陶邴正是陶谷之子。”

    趙匡胤又問:“朝中上下,紛紛傳聞,說是這陶谷雖然是學富五車,但卻教子無方。趙普,可有此事?”

    趙普點頭應道:“臣也聽過此類傳聞,說是陶邴性倔,不服陶谷管教,而陶谷也拿陶邴沒有辦法。”

    趙匡胤不覺皺起了眉:“既然如此,那陶邴如何能考中進士?”趙匡胤當即吩咐趙普去查一查這次科考的主考官是誰。一查,趙匡胤更起疑心:主考官正是陶谷。

    趙匡胤問趙普道:“兒子參考,父親為什麼不回避?”

    趙普答道:“臣聽說,陶谷本想主動回避的,可不知為何,最終還是做了主考官。”

    “這裡定有些問題!”趙匡胤道,“去把陶邴的文章拿來讓朕一覽。”

    趙匡胤看過陶邴的文章後,覺得確實不錯。趙普也有相同的看法,且認為若依陶邴的文章來看,名次應該在第六之前。換句話說,趙普以為,陶谷雖然是主考官,但不僅沒有作弊,反而降低了兒子的排名。

    “不!”趙匡胤搖頭道,“這裡肯定有問題!陶邴的這篇文章,許是在科考前就寫好的,說不定,它還是出自陶谷之手!”

    趙匡胤下旨:令趙普會同中書省對陶邴進行復試。趙普雖然認為此舉大可不必,但還是依旨行事了。

    趙普把陶邴叫到中書省衙門。陶邴就坐在衙門內,當著趙普和中書省官員的面做應試文章。在規定的時間內,陶邴交卷。趙普及中書省官員閱後,都認為陶邴的文章寫得精彩。

    趙普帶著陶邴復試的文章面見趙匡胤,且言道:“臣等一致認為,陶邴確有真才實學!”

    趙匡胤在看過陶邴的復試文章後,依然有些不相信:“趙普,這篇文章真是出自那陶邴之手?”

    趙普回道:“稟皇上,陶邴作文之時,臣等就坐在他的對面,寸步也未離開。”

    趙匡胤好像還是不相信:“陶邴真能寫出這麼好的文章?”

    趙普多少有些不快了。因為很明顯,皇上不僅懷疑陶邴和陶谷,連他趙普也懷疑上了。於是,趙普就靜靜地言道:“臣以為,陶邴雖然性倔,陶谷雖然教子無方,但這與陶邴有無真才實學本不是一回事。如果皇上真的以為這其中有假,那皇上可以親自面試陶邴!”

    趙匡胤自然聽出了趙普話中的隱隱不快,所以就輕輕一笑道:“愛卿,既然你復試過了,朕還有何必要再來一次面試?朕只是覺得,為國家選拔人才,應當慎之又慎。如果稍有不慎,出了什麼差錯,恐就要耽誤國家大事!”

    趙普言道:“皇上所言極是!不過,臣聽說,那陶谷對中書省復試陶邴一事頗有看法,據說,陶谷有辭職之意。”

    “他這又是何苦呢?”趙匡胤道,“這樣吧,愛卿,你代朕擬一道旨意:以後凡是朝臣子弟考中進士者,一律由中書省予以復試,復試合格者,方為真正中第,否則取消進士身份!”

    趙普覺得皇上的這道旨意頗有見地,這能在很大程度上防止朝中大臣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在科考中營私舞弊。故而,趙普就真誠地吹捧了趙匡胤一句:“皇上真是聖明啊!”

    因此,當陶谷找到趙普,說是皇上不信任他、他要辭官時,趙普就勸慰陶谷道:“虧你還是飽讀詩書之人,天子多疑的道理你也不懂嗎?如果你真的辭官不做,那皇上就真的不再信任你了!”

    陶谷聽了趙普的話,不再提辭官之事。而趙普也兢兢業業地料理朝政,與趙匡胤相處得十分融洽。數月之內,大宋朝廷可謂是政通人和。最緊要的,宋軍在入蜀平叛之後又恢復了元氣,大批宋軍精銳雲集在汴梁周圍。趙匡胤一統天下的步伐又要開始起動了。

    可就在這當口,也就是乾德六年七月份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情的發生,不僅使得趙匡胤與趙普這君臣二人之間重生裂隙,也使得趙匡胤一統天下的進度大為遲緩。

    這件事情並不是發生在宋朝內部,而是發生在北漢國內。北漢國皇帝劉鈞患病死了,因劉鈞膝下無子,便由其養子劉繼恩承繼了北漢帝位。劉繼恩是一個既沒有多少才能又性格軟弱的人。北漢孝和帝劉鈞在世時,任劉繼恩為太原尹(相當於趙光義的職位)。劉繼恩在太原尹任上,了無政績。劉鈞對此很是憂心忡忡。劉鈞患病時,曾召來宰相郭無為問道:“朕時日無多矣!繼恩雖很孝順,但無治國之才,朕走後,漢家天下如何是好?”郭無為聽了,一句話也不說。而正是郭無為的這種緘默,導致了劉繼恩的極大不滿。劉繼恩以為,郭無為是不贊成他繼承北漢帝位的,只是不好意思明說而已。所以,劉繼恩登基稱帝之後,盡管表面上對郭無為不無尊重,但實際上,他對郭無為卻是日漸疏遠了。而郭無為身為北漢宰相,又深得劉鈞的器重,身邊自有一幫親信骨干。這樣一來,劉鈞死後,北漢國朝政就明顯的分為兩大勢力:一大勢力以劉繼恩為首,另一大勢力以郭無為為首。劉繼恩雖是皇帝,但比較而言,郭無為的勢力要強得多。

    劉鈞病死,劉繼恩繼位之事,趙匡胤不可能不知道。而劉繼恩與郭無為之間互相矛盾的事情,趙匡胤也知道了。所以,在一次朝會上,趙匡胤面對著文武百官突然宣布道:“朕已決定,不日發兵討伐劉繼恩!”

    趙匡胤一言既出,包括趙普、趙光義在內,文武百官大都十分驚詫。因為,在此之前不久,趙匡胤還與朝臣商議南征之事,從沒有提過什麼討伐北漢的問題,可現在,趙匡胤卻突然變卦了。

    一部分朝臣趕緊去看趙光義,更多的朝臣卻是去看趙普。趙普覺得義不容辭了,就先瞥了趙光義一眼,然後望著趙匡胤道:“敢問皇上,為何放棄了先南後北之戰略!”

    趙匡胤微微一笑道:“愛卿,你說錯了!朕並沒有放棄先南後北的戰略,只是現在形勢有變,朕將戰略稍作調整而已!”

    趙普繼續問道:“皇上,形勢如何有變?”

    趙匡胤仿佛大為驚訝道:“趙普,你身為大宋宰相,如何這般孤陋寡聞?劉鈞已死、劉繼恩上台,這你也不知?劉繼恩軟弱無能,且與那郭無為明爭暗斗,這你莫非也不知?”

    趙普言道:“皇上所言,恐朝中大臣盡人皆知。然臣不明白的是,這些事情與皇上改變先南後北的戰略有何關系?”

    趙匡胤愕然言道:“劉繼恩與郭無為明爭暗斗,幾成勢不兩立之志,北漢軍定然混亂不堪、無所適從!北漢國變故如此,朕的戰略自然要隨之變通!”

    “皇上!”趙普不覺提高了聲音,“北漢國雖然有變,但遼國未變!遼人兵馬依然十分強大!如果皇上發兵討伐北漢,那遼人定會發兵來救!皇上,臣以為,我大宋軍隊雖然兵強馬壯,但尚不足以與遼人一決雌雄啊!”

    “趙普,”趙匡胤有些不悅了,“你休要在這朝堂之上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朕且問你,如果遼人果如你說的那般強大,為何在朕發兵攻蜀、平叛之際,遼人未敢輕舉妄動?”

    趙普回道:“皇上許是忘了,我大宋軍隊在蜀平叛之際,遼人的數萬兵馬豈不是開到了太原附近?臣也知道,遼人自己也遇到了一些麻煩,一時還無力南犯,但是,如果我大宋發兵攻打北漢,威脅了遼人的安全,遼人定會傾全力來相助北漢。到那個時候,恐我大宋軍隊就進退兩難了!請皇上三思啊!”

    趙匡胤卻不以為然地道:“趙普,朕用不著三思,朕現在只有一思,那就是:速速派兵討伐北漢!”

    趙普又要發話,趙匡胤立即打斷道:“趙普,你休要再勸朕!朕主意已定,任何人也不能動搖!北漢動亂如此,朕如果不趁機攻而滅之,豈不是錯失良機?”

    趙普無言了,只能輕歎一聲,然後去看趙光義。趙光義呢?半低著頭,默默不語,顯然是在思考著什麼。

    事後,趙普問趙光義道:“莫非兄弟也認為此次北伐定能成功?”

    趙光義回道:“不瞞趙兄,聽你在朝中所言,我覺得很有道理,但同時又覺得,皇上所言,也不無道理。我在想,如果遼人不發兵救助劉繼恩,我大宋豈不是就可以把北漢這個心頭大患一舉除去?”

    趙普緩緩搖頭道:“兄弟啊,即使遼人不發兵救助,我大宋想在短時間內滅掉北漢也是談何容易啊!漢兵不是蜀兵,漢兵的戰斗力實在不可小覷。更何況,北漢與遼人唇齒相依,北漢若真的危在旦夕,遼人豈能坐視不救?”

    趙光義淺淺一笑道:“趙兄雖說的在理,但皇上已作出決定,我等豈能更改?”

    “是呀,”趙普一臉的無奈,“如果遼人真的不來相救,而劉繼恩又和郭無為鬧得不可開交,那麼,皇上此舉就也許能夠成功!”趙普認為宋軍此次北伐“也許能夠成功”,而且還有遼人不來相助、北漢君臣紛爭不已這兩個前提條件。而趙匡胤則不然,趙匡胤以為,此次宋軍北伐,定能一舉成功!

    這年(乾德六年)八月,趙匡胤任命宋軍大將李繼勳為北征大元帥,統兵五萬,討伐北漢。

    出征前,李繼勳問趙匡胤道:“皇上,微臣應該先攻打何處?”

    趙匡胤回答了四個字:“直攻太原!”

    太原是北漢國的首都。看來,趙匡胤已認定北漢內訌、無力抗拒宋軍,所以就想采取快刀斬亂麻的方法,一蹴而攻下太原。

    趙匡胤還這般對李繼勳言道:“愛卿攻下太原之後,朕親率滿朝文武到城外迎接愛卿凱旋歸來!”

    李繼勳是個行事謹慎的人,他沒敢在皇上的面前吹大話,只是恭恭敬敬地對趙匡胤道:“臣一定盡心盡力為皇上效忠!”

    趙匡胤又囑咐李繼勳道:“愛卿,此次北伐,當速戰速決!如果耗時過長,恐有麻煩啊!”

    李繼勳聽出來了:雖然皇上認為北漢內訌不堪一擊,但終究也在擔心遼人會來相救。所以李繼勳就向趙匡胤保證道:“臣決不會浪費一天的時間!”

    李繼勳帶著趙匡胤莫大的希望率軍北上了。這五萬宋軍,不僅有一萬騎兵,更有數百名能征慣戰的戰將,的確堪稱是一支精銳之師。

    宋軍北上前,李繼勳把數百名將領都召集到身邊,言道:“皇上命我等速戰速決,我等當日夜兼程、奮勇向前,決不允許有任何懈怠之事發生!否則,雖我李某有情,但軍法無情!”

    李繼勳雖然這麼說話,卻也不敢莽撞。他命令一萬騎兵先行,且對騎兵將領言道:“爾等遇有漢兵攔阻時,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速速派人回報,決不可意氣用事!”

    一萬宋軍騎兵就率先出發了,李繼勳帶四萬步軍及糧草供應緊隨其後。從汴梁到太原,不足二千裡。李繼勳用玩笑的口吻對左右言道:“如果漢兵不加攔阻,我等一月之後,當站在太原城下!”北漢軍隊當然不會放任宋軍前行。不過,李繼勳得到的消息是,一萬宋軍騎兵攻入北漢境內後,勢如破竹,幾入無人之境。

    北漢軍隊雖然幾次與宋軍騎兵交戰,但都以失敗告終。累計起來,宋軍騎兵至少已消滅了萬余北漢軍,自己的損失卻很小,還沒有耽誤多少行程。

    李繼勳頗有些不解地問左右道:“漢軍如何變得這般不經打?”

    沒人能確切回答李繼勳的問題,只一部下笑著言道:“大人,照此速度推進,一月之後,我們就該在太原城內散步了!”

    李繼勳卻搖頭道:“我們不能太高興了,更不能高興得太早!如果我所料不差,我們將很快與漢軍展開一場大戰!”

    果然,宋軍騎兵派人回報李繼勳:柏團谷一帶發現數萬北漢軍,領軍的兩位北漢大將叫劉繼業、馬峰。

    李繼勳立即命令騎兵部隊:原地待命,決不可輕舉妄動!

    柏團谷在今天山西省祁縣的東南,正好夾在汾河與昌源河之間(昌源河乃汾河的支流),距太原城不過二百多裡。北漢在此集結了數萬軍隊,顯然是想在此把宋軍牢牢地堵住。不然,再過個兩三天,宋軍就真的要開到太原城下了。

    李繼勳之所以要命令騎兵部隊原地待命,倒不僅僅是因為北漢軍隊多,而宋軍騎兵少,以少擊多,恐會吃虧。個中主要原因是,李繼勳認為,那劉繼業和馬峰兩員北漢大將,尤其是那劉繼業,不是尋常等閒之輩。劉繼業和馬峰都與後周軍和宋軍交過手,雖然最終都未能擊潰後周軍和宋軍,但在交手的過程中,卻是勝多負少。

    這裡要特別提一下那個劉繼業。劉繼業並非與北漢新帝劉繼恩有什麼血緣關系。劉繼業本姓楊,名業,因自小便事從北漢孝和帝劉鈞,深得劉鈞的賞識,所以,劉鈞就不僅擢他為北漢統兵大將,還賜國姓為劉,名繼業。

    卻說李繼勳命令騎兵部隊不得擅自妄動之後,自己也帶了些親兵趕到了騎兵營中。騎兵將領告訴李繼勳:駐守在柏團谷的北漢軍共有五萬人,那馬峰率三萬人駐扎在柏團谷之西,劉繼業率二萬人駐扎在柏團谷之東。這兩支北漢軍互為犄角,牢牢地扼守著柏團谷通往太原的道路。

    “從數量上看,柏團谷一帶的北漢軍與北伐的宋軍不相上下。李繼勳對騎兵諸將領言道:“北漢乃區區小邦,本沒有多少兵馬。我估計,除去太原守軍外,北漢的兵馬恐都開到這裡來了。如果我們能在這裡將劉繼業和馬峰打敗,那麼,在通往太原的路途上,就再也不會有任何阻礙了!”

    騎兵眾將領一時群情激昂,紛紛向李繼勳請戰。一將領還這般對李繼勳言道:“漢兵人數雖然不少,但全無斗志!只要我大宋天兵向前一沖,漢兵必然潰不成軍!到那時,我大宋軍隊就可以乘勝追擊、直搗太原了!”

    這個將領的這番言論博得了一陣喝彩聲。李繼勳看得出,這些騎兵將領不僅求功心切、求勝心切,而且因為打了幾次小勝仗,已經開始有些目中無人了。目中無人就是驕傲,而驕兵則必敗。

    所以,李繼勳就重重地言道:“爾等太過狂妄!知道嗎?就是那個劉繼業,在先朝的時候,曾率一萬漢匪南下,深入二百裡,周軍莫能攔阻!就是我大宋軍隊在與劉繼業的對峙和較量中也沒占過多少便宜!似爾等這般目空一切、盲目出擊,必將為劉繼業所敗!”

    李繼勳如此一說,騎兵眾將領就不敢再多言。李繼勳又問道:“誰敢與我立下軍令狀,說只要宋軍向前一沖,漢匪必然潰敗?”

    眾將領面面相覷,終無人敢出頭。李繼勳吁了一口氣道:“皇上命我等北伐,我等一定要慎重啊!稍有不慎,出了差錯,我等就有負皇恩了!”

    眾將領連忙表示:決不能因為要速戰速決就貪功冒進,欲速則不達,一切但憑李大人主張和調遣。

    李繼勳緩緩言道:“那劉繼業誠不可小覷,但那馬峰卻有致命的弱點。據我所知,馬峰雖然不失為一員猛將,但少有謀略,加上在過去的日子裡,他占過宋軍一些便宜,故而他就沒把宋軍放在眼裡,對宋軍的態度也十分地驕橫。李某以為,我等正好可以利用馬峰這一弱點,將漢兵在此一舉擊潰!”

    接著,李繼勳就對眾騎兵將領下達了作戰命令:先繞道西去,然後由西向東對馬峰所部展開攻擊。

    李繼勳強調道:“你們的任務,就是把馬峰引向西去,引得越遠越好,最好能把他引到汾河西岸去。記住,對馬峰展開攻擊的時候,要猛、要狠、要把馬峰打痛,從而激怒於他,然後且戰且退,切不可戀戰!”

    李繼勳還正色言道:“如果爾等因為戀戰而誤了我全盤大計,我決不輕饒!”

    眾將領唯唯諾諾領命而去。李繼勳也沒耽擱,迅速回到步兵大營中。他把四萬步兵分成兩路,一路直插劉繼業和馬峰之間,一路則沿著那條昌源河北上。顯然,李繼勳的戰略意圖是,待宋軍騎兵將馬峰引往西去之後,就對劉繼業的二萬北漢軍進行左右夾擊。

    李繼勳一邊北上一邊默默念叨道:劉繼業,我李某找你報仇來了!

    原來,李繼勳曾統兵駐守在宋朝北境,而劉繼業也曾統兵駐扎在北漢南境。兩個敵對的國家領土接壤,邊防軍之間發生一些摩擦那是很自然的事。就李繼勳和劉繼業兩人之間而言,曾爆發過三次較大規模的戰斗。戰斗的結果是,李繼勳二負一勝。尤其是第三次戰斗,李繼勳自認為是吃了大虧。雙方各有數千人,可戰斗結束後,宋軍死傷近半,而劉繼業的北漢軍卻傷亡不足千人。對此,李繼勳一直耿耿於懷。當然了,李繼勳是不會把自己曾被劉繼業打敗的事情輕易地告訴別人的。當得知駐守在柏團谷一帶的北漢兵將領有一個正是劉繼業時,李繼勳便想著如何好好地復一回仇了。

    李繼勳想著復仇,而劉繼業卻不曾有類似的想法。劉繼業想的是,現在北漢朝政不穩,無論如何也要在柏團谷一帶將宋軍堵住,不然,太原就危矣,北漢國就危矣!

    劉繼業和馬峰是在宋軍騎兵勢如破竹北上之際,才被北漢朝廷匆忙派往柏團谷一帶的。劉繼業和馬峰都知道,他們帶走五萬軍隊之後,太原城內外的北漢軍只有二萬來人了。

    所以,北漢軍開到柏團谷之後,劉繼業便對馬峰言道:“如果我們擋不住宋軍,那宋軍就可以長驅直入了!”

    馬峰卻不以為然地言道:“劉將軍休得多慮!我等皆與宋軍交過手,宋軍不過爾爾!”

    劉繼業忙著提醒道:“馬將軍切勿大意!劉某以為,宋軍已今非昔比,更何況,此番北犯的還是宋軍中的精銳。正是這些精銳之師,竟然在短短的數十天之內便亡了偌大的蜀國!這豈不駭人聽聞!”

    馬峰笑道:“這只能說明,蜀軍太無能了,而並非宋軍有多麼強大!”

    當聞聽此次來犯的宋軍統帥是李繼勳時,馬峰找到劉繼業言道:“據馬某所知,那李繼勳是劉大將軍的手下敗將,趙匡胤派他統軍,劉大將軍還有何慮?”

    劉繼業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彼時,劉某僥幸獲勝,此時,劉某斷不敢言勝也!要知道,在劉某看來,那李繼勳乃一位智勇雙全之人啊!不然,大宋強將如雲,趙匡胤又何必派李繼勳統帥宋軍?”

    馬峰哼道:“劉將軍似乎是在長他人志氣!我馬峰敢保證,如果宋軍膽敢繼續北犯,我定打他個落花流水!”

    馬峰不僅這麼說了,還似乎真的這麼做了。沒多久,馬峰便派人通知劉繼業:遭宋軍騎兵突襲,他已率軍向西追擊。馬峰的部下還告訴劉繼業:馬將軍說了,不把突襲的宋軍騎兵徹底打垮,誓不罷休!

    劉繼業大驚,謂左右道:“馬將軍行事太過魯莽!他這一西去,我劉某在此豈不就勢單力孤了?”

    劉繼業連忙派人西去,要求馬峰趕緊停止追擊、還軍於柏團谷一帶,又吩咐左右道:“速速派人南下偵察!我估計,定有大批宋軍正向這裡開來!

    西去的人回報劉繼業道:馬峰追擊的速度很快,三萬軍隊已大半過了汾河,並拒絕撤回。

    劉繼業跌足道:“馬峰如此一意孤行,正中了李繼勳調虎離山之計啊!”

    南下的人回報劉繼業道:“李繼勳率二萬宋軍正向柏團谷開來!”

    劉繼業一皺眉:“不可能只有二萬宋軍!快,沿昌源河向南偵察,如果我所料不差,定有一股宋軍從東邊開來!”

    劉繼業的“所料”當然“不差”。當得知真有二萬宋軍沿昌源河西岸北上時,劉繼業對左右長歎一聲道:“吾軍敗矣!”

    雖然如此,劉繼業也沒有驚慌失措。他立即作了兩項布置:一、他身邊的兩萬北漢軍一分為二,分別迎擊左右開來的兩路宋軍;二、命人迅速西去告訴馬峰:宋軍大批部隊已開始向柏團谷發動進攻,請趕緊回撤支援。

    當李繼勳的宋軍從左右兩邊對劉繼業進行夾擊時,劉繼業對手下將領吩咐道:“告訴弟兄們,不要考慮勝負,只要考慮戰斗!”

    戰斗的結局雖然早就沒有懸念,但戰斗的過程卻依然十分激烈。劉繼業率二萬北漢軍硬是與李繼勳的四萬宋軍在柏團谷一帶激戰了一天一夜又一天。後來,眼見著就要全軍覆沒了,劉繼業才率殘部突圍北撤。就在這當口,馬峰率軍趕來與劉繼業合在了一處。

    馬峰追過汾河之後,才覺得情況有些不對頭。他發覺,那些宋軍騎兵並不是真想與他交戰,而且為數也不甚多。恰好劉繼業又派人催他東撤,說是宋軍已大舉進攻柏團谷,他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於是,他把屬下數千騎兵留下阻擋宋軍騎兵,自己率軍東渡汾河向劉繼業靠攏。聞聽劉繼業已經潰敗,他就趕緊掉頭北上,及時地追上了劉繼業。

    馬峰懊悔不迭地對劉繼業言道:“馬某一時糊塗,中了李繼勳的計了!不然,宋軍何以能夠得逞一時?”

    劉繼業倒也大度,不僅沒有責怪馬峰,還安慰馬峰言道:“宋軍來勢凶猛,縱然馬將軍不中計西追,我等在此也難以取勝!”

    這一回,馬峰就沒有說劉繼業是在長他人之志氣了,而是惴惴不安地問道:“事已至此,我等當如何應對?”

    劉繼業回道:“在此設一道防線,與宋軍再戰一回!”

    馬峰連忙道:“劉將軍,恕馬某直言,此時此地,若與宋軍再戰,恐毫無勝算啊!”

    劉繼業點頭道:“馬將軍所言甚是!我等在此與宋軍交戰,必敗無疑!”

    馬峰愕然問道:“既然必敗無疑,劉將軍又何必再戰?何不撤軍北上、固守太原?”

    劉繼業喟然言道:“我劉某如何不想撤回太原?只不過太原城內早已是人心惶惶,在這種時候,如果我等撤回太原,恐宋軍未至,太原就已經是一座空城了!”

    馬峰還是不解:“劉將軍,如果我等在此兵馬盡折,那太原依然無足夠兵力防守,太原豈不是依舊會淪於宋軍之手?”

    劉繼業回道:“如果一切如故,太原實難保全!我的意思是:我等在此與宋軍再戰,至少可以拖住李繼勳數日。有了這些時間,如果遼人肯來相救,那遼軍就可以開到太原城外了!否則,太原一破,我大漢就毫無指望了!”

    馬峰明白了,劉繼業是想不惜任何代價以爭取時間。但馬峰又問道:“劉將軍,遼人行為乖戾,他們會來救助太原嗎?”

    劉繼業頗為沉痛地道:“劉某不知遼人是否會來救助,劉某只知道,如果遼人不來救助,那我大漢實不能獨存!”

    不難聽出,劉繼業對北漢朝廷中君臣之間的爭斗很是痛心疾首。馬峰言道:“是啊,劉將軍說的對,宋軍今非昔比了,我大漢也今非昔比了……”

    於是,馬峰就與劉繼業一道,在柏團谷之北迅速地布置了一道防線。劉繼業對馬峰言道:“我估計,李繼勳暫不會對我等發起攻擊。待他的騎兵部隊打過來之後,他才會對我等的防線全線攻擊。”

    馬峰笑道:“那我等就在此恭候李繼勳吧!”

    劉繼業卻搖頭道:“不,我們不必消極等待。我還有二千多騎兵,可令他們西去,與你的騎兵一道,纏住宋軍的騎兵。等李繼勳發覺時,我們至少又在此延宕了一日。”

    果然,李繼勳一舉將劉繼業打敗後,並沒有馬上北追。個中原因,除了等待西邊的騎兵外,還有糧草供應問題。李繼勳的想法是,待大軍糧草送到,西邊的騎兵也趕過來了,再北上與劉繼業、馬峰交戰。李繼勳肯定地認為,打敗了劉繼業之後,雖馬峰及時地與劉繼業會合了,北漢軍也無力阻擋宋軍前進了。

    然而,大軍糧草都送到兩天了,李繼勳卻沒有等到西邊騎兵的消息。後騎兵派人送信過來,李繼勳才得知,宋軍騎兵被馬峰和劉繼業的數千騎兵死死地纏住,一時難以擺脫。

    李繼勳後悔不已地對左右言道:“我們白白浪費了兩天時間啊!”

    李繼勳立即催軍北上。宋軍與北漢軍再次發生大規模的激戰。雖然北漢軍人數比宋軍要少,更無多少能征慣戰的悍將,但在劉繼業和馬峰的督率下,北漢軍依然與宋軍廝殺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後,北漢軍只剩下不足萬人了,實在無力再構築防線攔截宋軍了,劉繼業和馬峰才無奈地領著殘兵敗將向太原逃去。而此時,宋軍騎兵也終於擊潰了北漢騎兵,趕到了李繼勳的身邊。

    李繼勳把部隊稍稍整頓了一下,就馬不停蹄地向太原進發了。與此同時,他派人馳回汴梁向趙匡胤稟報:北漢軍在柏團谷一帶慘敗,死傷數萬人,大勢已去,宋軍正乘勝追擊,不日即可兵臨太原城下。

    趙匡胤得到李繼勳的稟報後,心中的那個高興,實在是難以形容。他立即召見趙普,眉飛色舞地問道:“愛卿,你不是說朕不可發兵攻打北漢嗎?現在,李繼勳就要開進太原城了,不知愛卿心中作何感想啊?”

    趙普回道:“宋軍北伐如此順利,臣心中與皇上一樣的高興。不過,臣想對皇上說一句實話,臣現在還不敢太過高興!”

    趙匡胤知道趙普的話外之意:“你以為,李繼勳攻不下太原城?”

    趙普連忙道:“臣不敢這麼說,也不敢這麼想。臣只知道,那李繼勳至少目前還沒有打進太原城!”

    趙匡胤冷哼一聲道:“趙普,朕現在不想與你斗嘴。待李繼勳拿下太原之後,朕一定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與你好好地理論!”

    趙普滿臉堆笑道:“皇上,臣也在滿心期待著李繼勳能夠早日拿下太原啊!”

    趙普所言自然是心裡話,只不過,趙匡胤聽了總覺得有點不舒服。好在這點不舒服並沒有影響趙匡胤的情緒。而數日之後,已經攻到太原城下的李繼勳又遣人送回汴梁一條消息,趙匡胤就越發地高興了。連那趙光義也這般對趙普言道:“看來,北方的這個心腹大患終於要消除了!”

    是什麼消息使得趙匡胤越發地高興?原來,在李繼勳與劉繼業、馬峰在柏團谷一帶激烈交戰的時候,太原城內發生了一起重大的變故。這次變故的發生,乃北漢皇帝劉繼恩與北漢宰相郭無為之間的矛盾激化所致。

    劉繼恩對郭無為越來越憎恨。郭無為當然也對劉繼恩越來越不滿。矛盾發展到這種地步,就是一種你死我活的斗爭了。前文中說過,劉繼恩性格較軟弱,又很是忌憚郭無為的勢力,所以,劉繼恩雖然對郭無為無比憎恨、早就想把郭無為廢除掉,但卻猶豫不決、一直不敢動手。而郭無為就不同了,他不僅萌生了把劉繼恩除掉的想法,還把這種想法付諸了行動。

    一天夜裡,劉繼恩正在宮內的守喪室中為養父劉鈞守孝,朝廷供奉官霸榮突然帶十數人闖入,不由分說地就把劉繼恩殺死了。可劉繼恩的屍體還熱乎乎的呢,那郭無為又帶人闖入守喪室,將霸榮等十數人又一起殺死了。

    緊接著,郭無為就自作主張立劉繼恩的弟弟劉繼元為北漢新皇帝。

    李繼勳在進軍太原的途中聽說了北漢又一次“改朝換代”的事。李繼勳覺得此事非小,所以迫近太原城下之後,就沒有急著攻城,而是派人火速回京稟報,請皇上定奪。

    趙匡胤聞之大喜。他樂呵呵地對趙普及群臣言道:“朕不僅能夠拿下太原,還會和和氣氣地拿下太原!”

    趙匡胤立即向劉繼元發出了招降令:如果劉繼元及時率北漢臣民投降,則劉繼元可封為平盧節度使,郭無為可任邢州節度使,其他北漢大臣也各有封賞。趙匡胤同時在招降令中還威脅道:“如果爾等拒絕投降,那朕的天兵天將就踏進太原城,將爾等殺個雞犬不留!”

    趙匡胤以為,在大宋軍隊兵臨太原城下、北漢又無力守住太原的情況下,他這麼一招降又一威脅,那劉繼元就肯定會乖乖地獻出太原城,從而了卻他始終縈繞在心的那種“北伐情結”。

    然而,趙匡胤想錯了。那劉繼元雖然剛剛坐上北漢皇帝的寶座,且以郭無為為首的一些北漢朝臣因懼於宋軍的威勢,紛紛勸說劉繼元獻城投降,但是,劉繼元卻在宦官衛德貴和大將劉繼業等人的支持下,拒絕投降,並發出了“與太原城共存亡”的豪邁誓言。

    劉繼元的誓言傳到汴梁城,趙匡胤氣得七竅生煙。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誇口說能夠“和和氣氣地拿下太原”,可那劉繼元卻不給他面子,這令他如何不大為惱火?惱火之余,便是極端的憤怒。憤怒之下,他派人給李繼勳下達了命令:攻進太原城,將劉繼元等人碎屍萬段!

    李繼勳接到聖命後當然不敢怠慢。他組織了一支二萬余人的敢死隊,准備親自率領著一舉攻下太原城。然而,這一切都來得太晚了。宋軍不可能再攻下太原城了。

    就在宋軍即將攻打太原的當口,李繼勳突然接到報告,說是有數萬遼兵正從東面分北、中、南三路向太原方向馳來。

    李繼勳聞之,急忙下令停止攻城,又下令全軍速速沿汾河東岸南撤。有部將不甘心,說遼兵距此尚遠,應在遼兵到達之前先把太原攻下。另有部將說:如果及時地攻下太原,則遼兵就極有可能撤走。

    李繼勳問主戰的部將道:“你們以為,我們最快需要多少時間能夠拿下太原?”

    一部將回道:“一天一夜。”

    李繼勳言道:“遼人多騎兵,至多一天工夫,遼兵就會趕到這裡。到那個時候,我們就處在遼兵和漢兵的夾擊之中了,就是想撤走也不大可能了!”

    於是,宋軍就遵照李繼勳的命令,迅速地集攏到一起,然後准備沿著汾河東岸向南撤。李繼勳對部將言道:“告訴弟兄們,不要考慮其他,只考慮南撤,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一部將對著李繼勳搖頭歎息道:“眼見著就要攻進太原了,可最終卻落得倉皇而退的結局,下官真是心有不甘啊!”

    李繼勳也歎道:“李某何嘗不想馬踏太原?可若是被遼兵纏住,我等恐就回不了中原了。即使我等僥幸逃出,也無法向皇上交待啊!”

    可就在這時候,李繼勳又聞報:劉繼業率萬余北漢軍開出太原城向宋軍撲來。

    李繼勳對左右言道:“劉繼業定是得知了遼兵來救之事,想拖住我等。不要理會他,速速南撤!”

    宋軍南撤的速度很快,一天之內,跑了一百多裡,跑到了一個叫徐溝的地方。然而,劉繼業追擊的速度更快。本來,北漢軍與宋軍之間的距離起碼有十幾裡,可等宋軍跑到徐溝的時候,劉繼業距徐溝頂多只有五裡遠了。

    一將領對李繼勳言道:“劉繼業如此窮追不捨,真是欺人太甚!下官以為,不如在此擺下戰場,將那劉繼業一舉殲滅!”

    李繼勳搖頭道:“你以為劉繼業會與我等硬拼嗎?不,他沒有那麼傻。他只是尾隨著我們、監視著我們!”

    果然,宋軍在徐溝稍作停頓,那劉繼業也馬上停止了追擊,甚至還向後退了些許。李繼勳吩咐手下道:“快,繼續南撤!”

    又撤了一天多,前面不遠便是宋軍與北漢軍曾經交戰過的柏團谷了。這時,劉繼業突然加快了追擊的速度,竟至與殿後的數千宋軍交上了手。

    宋軍將領們忍無可忍了,紛紛向李繼勳請戰。李繼勳以為,既然劉繼業主動開戰了,那就索性在這裡與他戰上一場。於是,李繼勳就撥出二萬人馬,分東西二路向劉繼業包抄過去。李繼勳吩咐部將道:“只宜速戰速決,不宜持久廝殺!”

    兩萬宋軍很快包抄過去,並順利地將劉繼業和萬余北漢軍圍住了。李繼勳一時有些納悶:劉繼業這是怎麼了?為何不向北退?莫非真想與我等拼命?

    但旋即,李繼勳就不再納悶了。因為宋軍剛剛把劉繼業圍住,便有一萬多遼軍騎兵從北邊殺了過來。李繼勳知道情況不妙了,急令圍住劉繼業的宋軍趕緊退離戰場。左右部將不解,嚷著索性與北漢軍和遼軍大戰一場。李繼勳苦笑道:“如果僅僅是劉繼業和一萬多遼軍,我又何懼之有?但問題是我們的南邊馬上就會有大批遼軍出現……”

    李繼勳所料一點不差。宋軍剛一撤到柏團谷,南邊便發現了數萬遼軍,至少有二萬是騎兵。

    一宋軍將領大為詫異道:“遼人如何跑得這麼快?”

    李繼勳言道:“這是另一股遼軍,早就想在此斷我等的後路了!北邊還會有大量的遼軍和漢軍趕來。我等已經處於南北夾擊之中了!”

    雖然處境十分危險,李繼勳卻也並不慌亂。他先把一名將領叫到身邊吩咐道:“你速帶十數人繞道東面南下,將這裡的情況稟告皇上。你就說遼人不僅有全殲我等之心,且還有大舉南犯之意,請皇上早作應對之策!”

    然後,李繼勳把所有的部將都召到身邊言道:“我等現在的處境,大家都已知曉。告訴弟兄們,我等只有拼命向南沖,才有可能沖出一條生路。否則,我等將葬身於柏團谷!”

    想來也有意思,不久以前,這柏團谷一帶還是宋軍大敗北漢軍之地,可現在,宋軍卻要在此作困獸斗。

    盡管如此,宋軍將士們也沒有多少惶恐。這是宋軍中的精銳,軍中有數以百計的戰將。故而,李繼勳一聲令下之後,宋軍將士們就無所畏懼地向南邊的遼軍掩殺了過去。

    遼軍很善戰,也很英勇,但卻難以阻擋宋軍的沖鋒。雖然宋軍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在柏團谷一帶丟下了上萬具屍體,但最終還是沖出了南邊遼軍的堵截。

    遼軍自然不會罷休,會同劉繼業的北漢軍一起,以六萬余的兵力跟在宋軍的後面窮追。因為遼軍騎兵甚多,追擊的速度很快,所以常有掉隊的宋軍官兵被捉住或殺死。也就是說,宋軍雖然突出了圍堵,但危險並沒有消除。

    而對李繼勳來說,危險還不止於遼軍和北漢軍的追擊。按常理,宋軍沖出柏團谷之後,李繼勳應該領著宋軍向東南朝著汴梁城的方向跑。但李繼勳不敢這麼做,因為尾追的敵人太過強大。如果沿途的宋軍不能擋住敵人,讓北漢軍和遼軍打到了汴梁城下,那大宋江山就要險象環生了。

    李繼勳思慮再三,決定依然率軍沿汾河東岸退卻。汾河是黃河的一條支流,在陝西南部偏西的地方流入黃河。李繼勳的意圖是,盡量把尾追的敵人朝西邊引,這樣,不僅可以減輕汴梁城的壓力,也可使皇上有一定的時間來作出應對之舉。

    尾追宋軍的劉繼業和遼軍似乎無意去攻打汴梁,他們似乎只想把李繼勳的宋軍追而殲之。當然了,劉繼業和遼軍也知道,僅憑五六萬兵馬就想去奪取大宋汴京,也只能是一廂情願。所以,李繼勳朝哪個方向跑,劉繼業和遼軍就朝哪個方向追。

    李繼勳很想跑慢些,但不行,敵人追得太急,他只能領著手下一個勁地奔跑,跑得稍稍慢一些,就有被敵人追上圍住的可能。在這麼一種情況下,僅十多天的工夫,李繼勳就帶著宋軍猛跑了近千裡。這時,早已入宋朝地界了。前面不遠,便是宋朝在北方的重鎮晉州城(今山西臨汾,位於汾河東岸)。

    有部將向李繼勳建議把軍隊開進晉州城,與尾追的敵人周旋一陣。李繼勳搖頭道:“劉繼業和遼人正在瘋狂之中,如果我等開進晉州,只會全軍覆沒。”

    於是李繼勳率宋軍繼續南撤。劉繼業和遼人也沒有入晉州城,而是繼續跟在李繼勳的後面窮追。三四天工夫,李繼勳向南跑了近四百裡,劉繼業和遼軍也向南追了近四百裡。

    手下向李繼勳回報:前面二裡處是絳州城(今山西新絳)。李繼勳聞之大驚。因為從絳州城向南走三百多裡就是黃河,而過了黃河後,再向東南走上三百來裡,便是大宋朝僅次於都城汴梁的重鎮洛陽。

    李繼勳暗自思忖道:宋軍如果繼續南撤,那至多十來天,敵人便要兵臨洛陽城下。

    恰好又有部將請求在絳州城一帶與劉繼業和遼軍戰上一場。李繼勳歎道:“我何嘗不想與敵人大戰一場,從而阻擋他們南下?但爾等也知道,憑我等疲憊之師,想阻擋劉繼業和遼人南下,恐只能是一廂情願啊!”

    既不能擋住敵人,又不敢繼續往南跑,李繼勳一時進退兩難了。就在這當口,負責向南偵察的一個騎兵將領回來向李繼勳報告:數萬宋軍正在搶渡黃河北上。

    李繼勳聞言大喜道:“定是皇上派兵來援,我等有救也!”

    然而,當得知北上的宋軍主帥是董遵誨時,李繼勳卻皺起了眉,追問那騎兵將領道:“主帥真的是董遵誨嗎?”

    騎兵將領回道:“是的。那董大人令下官告訴大人:速引兵南下,向古城一帶撤退!”

    李繼勳自言自語般地道:“皇上為何會讓那董遵誨執掌帥印?”

    雖然滿腹疑慮,但李繼勳還是按董遵誨的吩咐下達了命令:全軍拐向東南,朝古城方向撤退!

    古城是山西南端的一個小鎮,位於黃河北岸。從古城過了黃河,便是河南地界了。李繼勳一邊引兵南撤,一邊仍在不停地叩問自己:皇上似乎不該讓那董遵誨執掌帥印啊?董遵誨何許人也?為何李繼勳對他執掌宋軍帥印會有如此的疑慮?實際上,關於董遵誨,前書中已經有所交代:趙匡胤年少時曾跑出家門去浪跡天涯,在窮愁潦倒之際,曾去隨州投奔父親的好友董宗本,董宗本待趙匡胤倒也不錯,但董宗本的兒子董遵誨卻對趙匡胤極為蔑視和極度不滿,正因為如此,趙匡胤才一氣之下離開隨州繼續浪跡天涯。

    趙匡胤與董遵誨的這段過節,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少。李繼勳便是這“不算少”當中的一個。故而,聞知皇上讓那董遵誨統帥數萬宋軍,李繼勳就頗為不解。事實上,在大宋朝廷中,與李繼勳一樣頗為不解的人,也不在少數。

    本來,北漢新帝劉繼元拒絕向大宋投降,趙匡胤向已經包圍太原城的李繼勳下達了攻城的命令後,就一心一意地呆在皇宮中等候著太原城破、劉繼元被殺或被擄的消息了。可是,等來候去,趙匡胤不僅沒有等到什麼勝利的消息,反而等來了大批遼軍攻打宋軍、李繼勳正節節敗退的消息。

    起初,趙匡胤似乎不敢相信遼人真的發兵來救助北漢。然而,面色凝重的趙普對他言道:“皇上,遼人不僅發兵了,而且來勢洶洶!現在,遼人正以日行百裡的速度追趕李繼勳,皇上應早作定奪啊!”

    趙匡胤當然知道形勢的危急。李繼勳送回汴梁的消息是:遼人和北漢有大舉南侵之意。若是過去,趙匡胤肯定會與趙普一起商議應對之策。但此番不同,因為趙普從一開始就反對出兵北伐。現在,北伐失利了,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找趙普問策。

    但問題是,不好意思是一回事,速速派兵去抗擊正在追趕李繼勳的遼兵和北漢兵則又是另一回事。所以,趙匡胤就一邊叫趙光義去調集兵馬,一邊令朝臣推薦掛帥出征大將。

    趙匡胤為何要令朝臣向他推薦?原因是,當時的汴梁一帶,雖有許多宋將,但這些宋將究竟誰可擔任主帥,趙匡胤著實拿不准。他所知道的一些能夠擔當主帥的大將,不是跟在了李繼勳的身邊,就是不在京城附近。俗語雲:千金易得,一將難求。而趙匡胤當時所處的境地是:千將易得,一帥難求。因為形勢危急,時間又緊,趙匡胤只能令群臣向他舉薦帥才。

    趙光義沒費多少力氣就調集了數萬軍隊。因為趙匡胤早有北伐之心,汴梁一帶集結了很多兵馬。可是,朝臣們推薦了許多執掌帥印的人選,趙匡胤卻都不滿意。

    萬般無奈之下,趙匡胤便准備派趙光義領兵去抗擊正在南犯的遼軍和北漢軍。就在這當口,趙普和趙光義二人並肩入宮求見皇上。

    趙普對趙匡胤言道:“臣以為,有一人可解皇上燃眉之急……”

    趙普不說“可以掛帥出征”之類的話,偏說“可解皇上燃眉之急”,這令趙匡胤聽了委實不大舒服。好在趙匡胤還清醒,知道現在不是什麼舒服或不舒服的時候,所以,他就笑吟吟地問趙普道:“不知愛卿所薦何人啊?”

    趙普回道:“此人一月前來到京城,數次去往開封府。論武藝,開封府上上下下無人能敵;論謀略,臣等也甘拜下風。臣以為,若讓此人掛帥,定可解皇上之憂!”

    趙普這回用了一個“憂”字。趙匡胤急忙問道:“此人究竟是誰?竟有如此本領?”

    趙普緩緩言道:“據臣所知,此人與皇上還有一段舊交情。”

    “哦?”趙匡胤把目光移到了趙光義的臉上,“此人是朕的故交?”

    趙光義言道:“他就是董遵誨!一月前,他來到京城,常到開封府走動,希望臣弟能向朝延引薦,但臣弟有些顧慮,一直未向皇上提及。”

    趙匡胤一時沉默了,他自然不會忘記董遵誨,過去的那段經歷,一起湧上他的心頭,他的雙眉不覺皺了起來。趙普和趙光義見狀,也閉口不吭聲。

    沉默之後,趙匡胤問趙光義道:“那董遵誨可親口向爾等提起過與朕的那段往事?”

    趙光義回道:“他不僅親口提及,而且說得十分仔細。在臣弟看來,他早有悔過之心,只是一時不敢晉見皇上。”

    趙匡胤又問道:“光義,那董遵誨真有如此的本領?”

    在趙匡胤的印象中,董遵誨實乃尋常之人。趙光義言道:“臣弟的看法,恰如趙普所言,那董遵誨的武功韜略,確有過人之處!”

    “好吧,”趙匡胤有意無意地瞥了趙普一眼,“就讓那董遵誨去解朕的燃眉之急吧!”

    聞聽皇上已決定任命董遵誨為宋軍主帥,滿朝文武不禁大為驚詫。不知底細的文武大臣以為,讓一個無甚資歷的人去統帥數萬大軍,實難讓人放心。而知道其中底細的文武大臣就更加不放心了:董遵誨與皇上有過節,如果他領著數萬宋軍消極抗戰或者干脆投靠敵人對大宋反戈一擊,那大宋王朝就岌岌可危了。

    許多朝臣都大著膽子三五成群地去勸說皇上,不要讓董遵誨做宋軍的主帥,更有一些武臣向趙匡胤表示:願領兵出征、戰死沙場!趙匡胤對那些武臣們言道:“爾等忠心可嘉!但即便爾等戰死沙場卻不能打退入侵之敵,於我大宋江山社稷又有何益?”

    趙匡胤又對那些文臣們言道:“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已經決定讓董遵誨掛帥出征,爾等也就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於是,趙匡胤不顧群臣的反對,親手將主帥金印交到那董遵誨的手中,還設宴為董遵誨餞行,並讓趙普、趙光義等一干朝中重臣作陪。

    餞行席中,趙匡胤脫下身上的真珠盤龍衣送給董遵誨,並深情地言道:“遵誨兄弟,朕雖然尊為天子,但並無奢侈之物。這件盤龍衣,是朕最為珍貴之物,今送予你,只望能在征途中為兄弟你遮些風沙耳!”

    董遵誨慌忙伏身於地,一邊磕頭一邊欷-道:“皇上對微臣的大恩大德,微臣永志不忘!”

    趙匡胤微微一笑道:“遵誨兄弟有些見外了!你的父親與朕之皇考乃至交,朕與你本就是好兄弟。既是好兄弟,又有什麼恩德可言?”

    董遵誨雖然遵旨平身了,但依然止不住地淚如雨下:“皇上,微臣如果打不退來犯之敵,願提著腦袋回京向皇上謝罪!”

    趙匡胤趕緊道:“兄弟切莫有輕生之念!待兄弟凱旋歸來,朕還要委以重任呢!”

    董遵誨向趙匡胤保證道:“微臣決不辜負皇上的厚望!”

    事後,趙光義對趙普言道:“我記得,當初王全斌率軍從北路攻蜀的時候,皇上也曾脫下身上的皮衣派人送給王全斌,說是給王全斌擋一擋蜀地的風寒……”

    “不錯!”趙普點頭道,“我也記得,那王全斌穿上皇上的皮衣後,就一舉拿下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劍門關!”

    趙光義不覺笑道:“趙普,皇上這麼做,是不是在施小恩小惠?”

    趙普也笑道:“你說得很對!皇上就是在施小恩小惠,只不過,恩惠雖小,卻往往能立下莫大的功勞!”

    趙光義不笑了:“但願董遵誨穿著皇上的真珠盤龍衣,也能如當初的王全斌一樣,為大宋立下一樁莫大的功勞!”

    趙普卻肯定地對趙光義言道:“你這個但願很快就會變成現實的!”

    董遵誨當然不知道趙普和趙光義之間的這段對話。只不過他率軍的行進速度也的確很快。他穿著趙匡胤的真珠盤龍衣,雄赳赳、氣昂昂地指揮著數萬宋軍,一路西進,只用了三四天的工夫,就從汴梁開到了洛陽。

    在洛陽稍作休整後,董遵誨便又馬不停蹄地率軍折往西北,向黃河岸邊挺進。董遵誨對部下命令道:“五天之內,大軍必須全部渡過黃河!”

    結果,在第四天的下午,董遵誨的軍隊就大半渡到了黃河北岸。在河北的古城小鎮,董遵誨遇到了李繼勳的先頭騎兵。

    董遵誨對李繼勳的部下吩咐道:“速速回去稟告李大人,叫他以最快的速度撤向這裡!”

    李繼勳的部下匆匆地往北去了。董遵誨也沒有閒著,而是立即將數萬宋軍作了部署。

    古城的西南面是綿延的中條山,東南面是巍峨的王屋山,西北面是流入黃河的兩條小河,兩條小河與王屋山之間是一條狹長的山道,這條山道由北向南直通古城小鎮。很顯然,董遵誨要利用這裡山山水水的有利地形打敵人一個伏擊。

    看起來,董遵誨的確有過人的軍事才能。他把大部人馬埋伏在王屋山西側的山坡上,而把剩下的軍隊隱於那兩條小河之間。一切布置停當之後,董遵誨就在古城小鎮裡等候著李繼勳的到來了。

    數天之後,李繼勳終於率軍撤到了古城一帶。看上去,李繼勳不僅十分憔悴,也十分狼狽。不過,董遵誨並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而是問李繼勳道:“遼人和漢匪還有多長時間可以追到這裡?”

    李繼勳言道:“聞聽董大人前來,弟兄們這幾天跑得特別快!但據李某估計,頂多兩個時辰,遼人和漢匪就會追到這裡。”

    董遵誨又直截了當地問道:“李大人,你和你的手下還可以一戰嗎?”

    李繼勳回道:“李某及手下雖然疲憊,但尚可拼死一戰!”

    “那好,”董遵誨言道,“請李大人率手下就在這小城內稍作休息。待遼人和漢匪趕到,再請李大人率眾與之拼命廝殺。只要李大人能在此廝殺一兩個時辰,那董某就保證能夠一舉將遼人和漢匪擊潰!”

    李繼勳雖然對皇上任命董遵誨擔當宋軍主帥心存不解,但此時此地,卻也只能言道:“一切但憑董大人吩咐!”

    董遵誨又道:“有件事情想告訴李大人,董某數天前用來渡河的船只,已經撤往別處,如果李大人及手下不能在此堅守一兩個時辰,恐一時也難以渡到河南。”

    董遵誨說的雖委婉,但意思卻十分明顯:你李繼勳及手下只能在古城一帶背水一戰,因為別無退路。

    李繼勳聞言多少有些不快,好在他沒有將這種不快表現出來,而是錚錚有聲地言道:“請董大人放心,我李某及手下雖然被窮追猛打多日,但皆非貪生怕死之輩!”

    董遵誨不再多言,徑去王屋山西側的山坡中去統領軍隊了。一手下對李繼勳言道:“這姓董的大人將我等放在這小城裡拒敵,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啊!”

    李繼勳卻道:“我倒以為,這董大人確有才干!如果遼人和漢匪真的窮追至此,必將付出慘重的代價!”

    而遼軍和北漢軍還真的沿著那條狹長的山道,往古城方向追來了。當得知李繼勳並沒有渡黃河、而是率眾守在古城小鎮裡的時候,那劉繼業便預感到情況有異,於是就對遼軍統帥言道:“李繼勳突然停止南撤,恐非尋常啊……”

    遼軍統帥“哈哈”一笑道:“劉將軍太過小心了吧?李繼勳的身後就是黃河,我等又追得緊急,他一時無法過河,無路可逃了,當然只能在此與我等拼命了!”

    劉繼業連忙道:“大帥雖然言之有理,但劉某以為,那李繼勳早在兩個時辰之前就到達這裡,這裡又是大宋的地盤,如果李繼勳真想繼續南撤,是不可能找不到渡河的船只的!”

    遼軍統帥大眼一翻問道:“劉將軍,你以為這其中有詐?”

    劉繼業點頭道:“我懷疑已有宋軍援兵至此……果真如此的話,我數萬大軍擁擠在這一條狹長的道路上,實在是很不利啊!”

    遼軍統帥突地狂笑道:“劉繼業,爾等懼怕宋軍,但我大遼天兵卻從不知懼怕為何物!即使宋軍真有援兵至此,又能奈我何?”

    遼軍統帥的話中明顯的有輕視劉繼業和北漢軍之意。劉繼業也沒計較,繼續對遼軍統帥言道:“大遼天兵自然是勇不可擋,但是,如果東邊的山林中藏有宋軍伏兵,恐大帥也不好應付啊……”

    遼軍統帥不高興了,冷冷地對劉繼業言道:“如果你要害怕,你就領著你的手下退後!本帥定要打過黃河,直搗洛陽!”

    原來,遼國此番出兵援助北漢,確有趁機大舉犯宋之意。如果這股遼軍順利地打過黃河、攻占了洛陽,那聚集在太原一帶的數萬遼軍就會迅速南下,與這股遼軍兵合一處,東攻汴梁。遼軍之所以要分兩步走,是因為他們尚未摸清大宋朝的實力,不敢貿然與大宋朝全面決戰。

    劉繼業無奈了,只得訕訕地對遼軍統帥言道:“劉某願惟大帥馬首是瞻!”

    於是,數萬遼軍和北漢軍在遼軍統帥的指揮下,一起向著古城小鎮逼進。遼軍統帥還氣勢洶洶地吩咐左右道:“勇往直前,把李繼勳和宋軍趕下黃河!”

    然而,李繼勳並沒有被趕下黃河。他率領手下,居然在古城小鎮裡足足堅守了一個多時辰,而且,趁遼軍和北漢軍暫時後退之機,他還率部出了古城,向遼軍和北漢軍發動了一次反沖鋒,把那個遼軍統帥氣得“嗷嗷”直叫喚。

    遼軍統帥和劉繼業一起,重新組織人馬,對李繼勳和古城發起了更為猛烈的進攻。就在李繼勳覺得實在難以抵擋、古城眼看就要被攻破的當口,那董遵誨適時地領著數萬宋軍從王屋山的西側山坡中鑽出來,對遼軍和北漢軍展開了全線攻擊。

    董遵誨一參戰,戰場的形勢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遼軍和北漢軍正忙著要攻占古城呢,數萬宋軍一下子如猛虎般地從東邊沖過來,遼軍和北漢軍頓時就陣腳大亂。

    劉繼業和遼軍統帥在軍隊陣腳大亂的時候想法是一致的:趕緊撤兵。但在向何處撤兵的問題上,倆人產生了重大分歧。遼軍統帥以為,西邊的小河很淺,應將軍隊撤至河的西岸,重新整頓,然後再與宋軍交戰。很明顯,遼軍統帥雖然遭到了伏擊,但仍不甘心,依然還要擊潰宋軍、打過黃河去。而劉繼業以為,此時已經很難再與宋軍交戰了,更難以取勝,應不顧一切地向北撤,不然將招致重大傷亡。劉繼業還對遼軍統帥言道:“宋軍既然在東邊的山林中設有伏兵,那就極有可能在河的西岸也設有伏兵……”

    劉繼業所言自然是正確的,但遼軍統帥置之不理。遼軍統帥一邊命令部隊死命地抵擋東邊殺過來的宋軍、一邊組織起一支萬余人的軍隊向西涉渡那條小河。結果當然只能如劉繼業所料:萬余遼軍剛剛涉過那條小河,還未在河岸邊站穩呢,一支宋軍就突然沖殺過來,萬余遼軍至少在小河的西岸丟下三千多具屍體,余部又狼狽地逃回到小河的東岸。

    遼軍統帥終於明白情形不妙了,也沒用劉繼業建議,就慌忙下達了全線北撤的命令。只是這命令下達得有些遲了,在宋軍的圍追堵截下,遼軍和北漢軍僅被殺死者就達兩萬多人。古城一戰,宋軍大獲全勝。

    宋軍不僅取得了古城之戰的勝利,還迫使遼軍取消了大舉犯宋的計劃。只不過,遼軍和北漢軍在撤往太原的時候,把宋朝晉、絳二州的百姓和財物一擄而空。對宋朝而言,這自然是一樁不小的損失。

    趙匡胤的使者馳到了董遵誨和李繼勳的軍中。趙匡胤旨令:李繼勳班師回朝;董遵誨因立有戰功,升任晉州刺史,領一路人馬,就駐扎在晉州城內。從此役之後,董遵誨成為趙匡胤和大宋朝的一位獨當一面的地方大吏了。

    當古城大捷的消息傳到汴梁後,滿朝文武都紛紛稱頌當今聖上慧眼識人。連趙光義也情不自禁地對趙普言道:“趙兄,果如你所言,皇上的小恩小惠,還真的立下了大功勞啊!”

    然而,趙匡胤卻好像一點也不高興。他曾鎖著雙眉對趙普言道:“朕現在想來,真的是很後悔啊!”

    趙普暗暗一喜,他以為,皇上定是悟出了現在北伐還不是時機、要繼續“先南後北”的戰略了。誰知,趙匡胤言道:“朕後悔的是,朕不該在劉繼元的身上浪費那麼多的時間……如果李繼勳剛一打到太原城下,朕就命令他立即攻城,那麼,在遼人來援之前,太原城就早被李繼勳所破、那劉繼元也早被朕所獲矣!”

    趙普聽出來了,皇上此番北伐雖然沒有成功,又折損了許多兵馬,但並未放棄北伐之念。

    果然,趙匡胤繃著面孔言道:“若不徹底征服北漢,朕誓不罷休!”

    趙普心中一緊。看來,皇上不吃一次大的苦頭是不會打消北伐的念頭了。

    這一年(公元968年)十一月,趙匡胤改元“開寶”。這樣,宋乾德六年也就是宋開寶元年了。

    從趙匡胤改元開寶始,一批又一批的宋軍陸續開到了汴梁城的附近。至開寶二年(公元969年)正月,聚集在汴梁城周圍的宋軍已達十萬之眾,這還不包括原來就駐扎在汴梁一帶的數萬宋軍。可以說,當時宋朝的大半軍力,都已集中在了汴梁四周。與此同時,大批大批的糧草也從各州陸續運抵京城。更有數百名戰將,從四面八方奉旨入京,這其中,便包括那個“良將”曹彬。一時間,大宋都城汴梁,裡裡外外幾乎都是穿軍服的人在走動。

    趙普的妻子和氏,有一次從街上回到家,見著趙普,連忙大呼小叫問道:“老爺,城裡怎麼這麼多的軍人?”

    趙普“唉”了一聲道:“軍人多了,就說明皇上要開戰了!”

    和氏又問道:“老爺,那萬歲爺這回又要同誰開戰?”

    趙普不禁又“唉”了一聲:“夫人,皇上的事,我如何知曉?”

    和氏不相信趙普會不知曉,但沒再追問。看見趙普那滿臉愁容的模樣,她有些不忍心再追問下去。

    趙普自然是知道趙匡胤要對誰開戰的。實際上,滿朝文武也都知道當今皇上的意圖。如果皇上欲向南征戰,那就沒有必要把大批的軍隊和糧草都集中到京城一帶。故而,雖然趙匡胤還沒有明說,但朝中上下也都能猜得著:皇上要再度北伐!

    所以,在一個黃昏時分,趙普甩著雙手走進了開封府。不巧的是,趙光義不在,問府衙裡的人,都不知道趙光義去了何處。趙普本想離開的,但又一想,徑自在開封府裡坐下了。慌得府衙裡的人,一半恭立在趙普的左右,另一半分散出去尋找趙光義。

    終於,天黑了之後,趙光義急急地回府了。見了趙普,趙光義含笑抱拳言道:“竟讓趙兄等了這麼許久……”

    趙普回禮道:“本也無事,便想找兄弟聊上一聊,順便蹭幾杯酒喝。”

    很快,一桌豐盛的酒席就擺在了趙普和趙光義的面前。趙光義舉杯道:“兄弟以為,趙兄此番前來,定是有事商談,所以兄弟也就沒有相邀別人作陪。”

    趙普言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京城內外集結了這麼多的軍隊,為兄心中委實有些不安,所以就想來找兄弟你談談。”

    趙光義點頭道:“十幾萬軍隊聚集在京城,這並非什麼小事啊!”

    趙普輕言道:“我估計,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要開戰了,不然,這麼多的軍隊,每天要耗去多少糧食?”

    趙光義停頓了一下,然後道:“我剛剛得知,皇上下個月便要再度討伐劉繼元!”

    趙光義所言,雖然在趙普預料之中,但趙普聽了,身體還是不覺一震,且自言自語般地道:“皇上……已經不相信我了!”

    “不,”趙光義連忙道,“據我所知,皇上之所以沒把這一決定告訴你,是因為他怕你反對他再度北伐。”

    趙普搖頭苦笑道:“兄弟,如果我真想反對皇上再度北伐,我早就入宮見駕了,又何必來此與兄弟你把酒閒談?”

    “是呀,是呀,”趙光義言道,“我已經看出來了,只要皇上做出了決定,那誰也無法改變!我改變不了,趙兄也改變不了!”“還有啊,”趙普言道,“如果我真的入宮見駕反對北伐,那我與皇上的關系就很有可能難以收拾了!”

    趙光義一時無言。趙普舉杯道:“兄弟,既來之,則安之。我既然來了,那就應與兄弟你痛痛快快地喝上幾杯!”

    “好!”趙光義展顏道,“今日開封府,只顧喝酒,莫談國事!”

    倆人還真的痛痛快快地喝了幾杯酒。可是,幾杯酒過後,倆人的話題就又轉到“國事”上來了。

    是趙光義先開的頭。他首先言道:“趙兄,我聽說,遼人內部發生了紛爭,劉繼元近來與遼人的關系也不很融洽,皇上在這種時刻發兵攻打劉繼元,遼人恐不會再來相助。這樣,皇上此次北伐,較之去年北伐,結果顯然就會不同!”

    趙光義的意思是,沒有了遼人的相助,皇上的北伐就能夠成功了。趙普卻搖了搖頭道:“我看未必!”

    趙光義也沒追問,只是定定地看著趙普。趙普言道:“我以為,即使遼人不來相助,此次北伐也難成功。理由有三:一、我大宋去年北伐之後,劉繼元定然加強了防備,此時的太原城,無疑是兵精糧足,在這種情況下去攻打太原,難度不言而喻;二、劉繼元雖沒有多少才干,但頑固不化,一心死守太原。俗話說:困獸猶斗。劉繼元莫非不如一頭困獸乎?劉繼元如此,太原就更難攻下了;三、劉繼元雖無什麼才干,可身邊卻有一幫頗富才干的近臣和大將。比如那個劉繼業,就是一個異常善戰之人。有劉繼業這樣的善戰之人幫助劉繼元固守太原,我大宋軍隊想要攻下太原,可就難上加難了!”

    趙光義“嘿嘿”一笑道:“趙兄,劉繼業盡管善戰,可僅憑他一人之力,若想確保太原不失,恐也並非易事吧?”

    趙普言道:“不知光義兄弟可否還記得,十三年前,周世宗柴榮率當今皇上及重兵團團包圍了壽州城,然而,唐將劉仁瞻憑一人之力,硬是在壽州城內堅守了一年多。最後,劉仁瞻彈盡糧絕,又無外援,才被迫獻城投降……在我看來,今日的劉繼業,較之十三年前的劉仁瞻,當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趙光義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忽又言道:“趙兄,那郭無為也許會在太原城內做些手腳。俗話說:家賊難防。劉繼元再頑固,劉繼業再善戰,恐也難抵郭無為在暗中做的勾當……”

    趙普長吁一口氣道:“兄弟,劉繼元不比劉繼恩啊!劉繼恩畏首畏尾,所以身死人手。而劉繼元不僅頑固,更是心狠手辣。我只怕在劉繼元的面前,那郭無為不僅難有作為,恐還會惹上殺身之禍啊!”

    趙光義沉默了。沉默的含義只能是:他是贊同趙普的看法的。就聽趙普輕輕歎道:“光義兄弟,我真想現在就入宮去勸阻皇上……”

    趙光義忙著言道:“趙兄,你不必入宮了……實不相瞞,我剛才對你所說的話,正是皇上對我所言……”

    趙普眉毛一動:“這麼說,你已經同皇上談論過北伐之事?”趙光義回道:“趙兄在此等候之時,我正在宮內同皇上談論。雖然我的見解不如趙兄深刻,卻也知道皇上再度北伐並無十分的把握,所以,我就把我的看法與皇上說了……”

    “於是,”趙普接道,“皇上就把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對你說了!”

    “還不僅如此呢!”趙光義喝了一杯酒,又抹了一下嘴唇。“皇上以為,是趙兄你唆使我入宮去勸說皇上不要再度北伐的。皇上還笑著對我說:你以後不要什麼事都聽趙普的,更不要與趙普一個鼻孔出氣!”

    趙普趕緊道:“你就沒向皇上解釋一番?”

    趙光義言道:“我當然解釋了。我對皇上說,我此番入宮見駕,趙普根本就不知道,可皇上始終不相信!”

    趙普“唉”了一聲道:“皇上真是太冤枉我了!這同時也表明:皇上對我早有成見!”

    “所以呀,”趙光義又喝了一杯酒,“當此時刻,趙兄你就不能入宮勸駕,否則,後果可就難以想像了!”

    趙光義口中的“難以想像”,實際上就是“不難想像”。故而,趙普自嘲地一笑道:“現在想來,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沒去宮中勸駕,而是來找兄弟你飲酒。”

    趙光義也含蓄地一笑道:“趙兄,就讓我們一邊飲酒一邊耐心地等待吧!”

    也用不著什麼耐心地等待。剛交二月,趙匡胤就當朝宣布:再度北伐劉繼元。而且,趙匡胤此次還是御駕親征。

    趙匡胤命趙光義為東京(汴梁)留守,代理朝政,命大將李繼勳率二萬宋軍騎兵為先鋒直趨太原,自己親率趙普等十數位大臣和曹彬、黨進、趙贊等大將及八萬宋軍步兵隨後跟進。瞧趙匡胤擺出的這副架勢,顯然是志在必得了。

    趙匡胤還在朝堂冷冷地宣稱:誰要是勸阻北伐,誰就是居心叵測。這樣一來,大宋滿朝文武,都把雙唇閉得緊緊的,不發一言。所以,從表面上看去,此次北伐,大宋君臣已經是同仇敵愾、別無二心了!

    不過在大宋宰相府,趙普與妻子和氏曾有過這麼幾句對話:

    趙普謂和氏道:“皇上此番是孤注一擲了!”

    和氏問道:“孤注一擲又如何?”

    趙普回道:“或是大勝,或是大敗!”

    和氏又問:“老爺以為,此番是大勝還是大敗?”

    趙普作答:“我當然希望皇上能夠大勝!不過,這只是我的希望而已。”

    不知為何,和氏的眼淚都快要下來了,不禁泣聲對趙普言道:“但願老爺能平安歸來……”

    如果趙普和妻子的這幾句對話讓趙匡胤聽見,趙匡胤的心中肯定是大為不快。因為,北伐剛剛開始,趙普還沒有離開汴梁呢,和氏對趙普就有點生離死別的味道了。

    在李繼勳走後的第二天,趙匡胤就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帶著趙普等大臣、曹彬等大將和八萬大軍及大軍的糧草,浩浩蕩蕩地開出了汴梁城。出城之後,趙匡胤意氣風發地對送行的趙光義等人言道:“待朕歸來,定與爾等大醉一場!”

    李繼勳率二萬宋軍騎兵攻入北漢境內後,真可謂是勢如破竹,又恰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只短短數天工夫,便向前推進了三百多裡。

    過了瀟河,往西北走一百多裡就是北漢都城太原。然而李繼勳卻道了聲“且慢”,接著問部將道:“你們說,那劉繼業為何不戰而退?”

    一部將回道:“因為我大宋鐵騎來勢凶猛,那劉繼業不敢應戰!”

    另一部將言道:“劉繼業只有萬余人,而我大宋鐵騎卻有二萬之眾,劉繼業當然只能不戰而退了!”

    部將所言,自有道理。但李繼勳卻搖了搖頭道:“非也!那劉繼業並非膽小之人,且又詭計多端。我以為,他之所以不戰而退,正是想誘使我等盡快地過河!”

    一部將問道:“李大人的意思是,那劉繼業在河的對岸設有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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