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趙光義也沒有急著行動,他要認真地思考一番。謀害一個人與殺害一個人有著顯著的不同,後者可以大明大亮,而前者則只能暗暗地進行。
思考了一番之後,趙光義就親自行動了。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夏季尚未過去,能有這麼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也著實難得。就在這麼一個難得的天氣裡,趙光義獨自一人悠搭著雙手沒事人似的走進了孟昶的住處。
大宋皇弟來了,孟昶自然不敢怠慢,堆起笑臉,弓著腰身,殷勤地圍繞著趙光義轉悠,還一邊轉悠一邊賠著小心。趙光義呢?一點大宋皇弟的架子都沒有,溫和地笑著,謙遜地說著話。他不僅大加贊美孟昶居室內部裝潢布置的華麗,還真誠地詢問孟昶在生活上可有什麼難處。這著實令孟昶大為感動。
臨近中午時,趙光義與孟昶對飲,裝著醉意朦朧的樣子把杯子舉高放低的時候將毒藥融入杯酒之中,然後又故意把自己的杯子與孟昶的杯子放到一起,幾杯對飲之後就跟跟蹌蹌地告辭了。
孟昶卻也“咕咚”一聲,將趙光義杯子中的酒喝了個底朝天。可憐的孟昶並不知道,他剛才喝下去的酒裡,已經融入了另一種物質:慢性毒藥。
趙光義當然沒有喝多,他之所以只與孟昶一人對飲,就是怕別人看見他暗中做手腳。他是在裝著醉意朦朧的樣子把杯子舉高放低的時候將毒藥融入杯酒之中的,然後又故意把自己的杯子與孟昶的杯子放到一起。他一切都做得如此逼真,孟昶哪裡能夠知曉?
趙光義踉踉蹌蹌地告辭了,那孟昶居然還心存感激。殊不知,回到開封府之後的趙光義,差點沒笑折了腰。
大概是三天之後的那個晚上,孟昶開始覺著了不舒服。母親李太後問他哪兒不舒服,孟昶回道:“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就像針扎的一樣……”
李太後忙著派人去喊大夫。可大夫瞧不出孟昶患了什麼病,也無從下藥。李太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痛得在床上打滾。大夫勉強開了兩劑藥,可根本止不住孟昶的疼痛。
孟昶的疼痛越來越厲害。一開始,他還能大聲喊叫,接下來,他就只能低聲呻吟了。到最後,他痛得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了。孟昶被那種莫名的疼痛整整折磨了一夜。一夜之後,他死了。死的時候,他的身體-成了一團。
孟昶死的時候,趙匡胤正呆在花蕊夫人的房間裡。雖說花蕊夫人依舊是一副木然的模樣,但她的肉體卻也著實讓趙匡胤著迷。這不,天剛亮,在花蕊夫人的身邊醒來之後,趙匡胤的雙手便在她的肉體上撫來摸去了。盡管她看上去什麼反應也沒有,但趙匡胤依然撫摸得很投入。
就在這當口,一個太監在外面稟道:“趙普趙大人求見!”
若是往日,聽說趙普求見了,趙匡胤馬上便會整衣出召。但這回不同,聽到太監的叫聲後,趙匡胤並沒有起身,只是停止了對花蕊夫人的撫弄。因為趙匡胤有一個預感,趙普此刻求見,八成與那孟昶有關。若是,自然應該讓花蕊夫人及時地知曉。
所以,趙匡胤就沖著外面問道:“可知趙普求見所為何事?”
那太監回道:“趙大人說,那秦國公孟昶適才因病而逝……”
果然如此啊!趙匡胤一陣竊喜。雖竊喜不已,他的嘴裡也發出了表示極度驚詫的“啊”聲。只不過,有人比他“啊”得更早、更真實,那人當然是花蕊夫人。
趙匡胤這回起身穿衣了,而且速度極快。他還對花蕊夫人言道:“朕一直把秦國公當作是自己的兄長,他此番病逝,朕不能不去看望!”臨走時,他還溫情脈脈地摸了摸她的臉頰。她臉頰上方的眼眶裡,確乎已蘊有了點點淚花。出了花蕊夫人的房間之後,趙匡胤吩咐先前稟報的那個太監道:“這段日子,你就在這裡伺候。花妃娘娘的一舉一動,你都要仔細地留意,切不可疏忽!”
那太監唯唯諾諾,花蕊夫人在後蜀宮中的時候,名之為“慧妃”,而入了大宋後宮之後,趙匡胤也沒有給她封什麼名號,宮中太監諸人為方便起見,就稱之為“花妃娘娘”,叫的次數多了,連趙匡胤都這麼稱呼她了。
趙匡胤親自趕往孟昶住處吊唁。那孟玄吉吉哭得死去活來,許多後蜀舊臣雖不敢當著趙匡胤的面號啕大哭,卻也在嗚咽不已。趙匡胤也情不自禁地灑下了幾行熱淚。
趙匡胤當即追封孟昶為“楚王”,還叮囑陪同的趙普要“以禮厚葬之”。不少大宋朝臣也跟著趙匡胤來到了孟昶的家中。數趙光義表現得最為悲傷。
五天以後,趙匡胤得到稟報:李太後仙逝了。她是絕食而死的。等趙匡胤領著趙普等人匆匆趕到李太後的住處時,趙匡胤驚異地發現,那李太後依然盤腿坐在床上,面色紅潤,就像未曾離開這個世界。
這是一個多麼堅強的女人啊!她之所以保持著這麼一種姿勢告別人間,是因為她的心裡很是不甘:後蜀國那麼大的地盤、那麼多的人口和軍隊,為何竟會毀於一旦?這究竟是誰之過、誰之罪?
也許只有趙匡胤才能深刻地理解李太後的不甘心。所以,在李太後的面前,他又一次落淚了。以前的趙匡胤,可不會這麼輕易地落淚啊!
趙普勸道:“皇上,國母已逝,好好地安葬也就是了,你不必如此悲傷……”
趙匡胤卻問道:“趙普,如果那孟昶聽從國母的教誨,那朕還敢發兵攻打蜀國嗎?”
趙普回道:“非但不敢,恐皇上還得日夜提防蜀軍的入侵!”
“是啊!”趙匡胤看了李太後最後一眼,“此乃國母之大不幸,朕之大幸也!”
是啊,大不幸者俱往矣,大幸者自然活活潑潑地立於這大幸的世界裡。不過,也有那麼一些人,雖然存活在這大幸的世界裡,但卻說不准是大幸還是大不幸,比如那個花蕊夫人。
自孟昶暴死後,趙匡胤有近二十天未踏入她的房門了,一來孟昶尤其是李太後之死,趙匡胤心中實在是悲傷,二來趙匡胤是想利用這段悲傷的日子來等候花蕊夫人的改變。歡樂能改變一個人,悲傷同樣能改變一個人。所以,趙匡胤就故意暫時疏遠了花蕊夫人。
疏遠了花蕊夫人,不等於趙匡胤對花蕊夫人的情況不了解。他不是專門派了一個太監去“伺候”花蕊夫人了嗎?
那太監向趙匡胤報告道:“……秦國公死後的當天晚上,花妃娘娘幾乎哭了一夜……第二天,花妃娘娘哭了半宿……第三天,花妃娘娘哭了有一個時辰……第四天,花妃娘娘只哭了半個時辰……國母死後,花妃娘娘又哭了大半夜……”
實際上,據那位太監觀察,李太後死後的第五天,花蕊夫人就不再流淚了,且飲食起居也基本上恢復了正常。但趙匡胤依然在耐心地等待著。他等待著花蕊夫人能夠有一種較為徹底的改變。她流淚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短,不正說明了她在一點點地把後蜀國和孟昶淡忘嗎?趙匡胤甚至這樣想:如果花蕊夫人真的能夠將後蜀和孟昶徹底的遺忘,那我就擺上一桌豐盛的酒席來好好地感謝趙普。
在“疏遠”了花蕊夫人第二十天的那個晚上,趙匡胤帶著淡淡的酒香邁進了花蕊夫人的房間。當時,趙匡胤的心情非常地忐忑。雖然等待了這麼些天,但如果花蕊夫人依然故我,大宋皇帝又為之奈何?甚至,趙匡胤在邁進花蕊夫人的房間前,曾生起過這麼一個念頭:征服後蜀國易,征服後蜀國的一個女人難啊!
然而,讓趙匡胤驚喜的事情發生了。他剛一邁入花蕊夫人的房間,那花蕊夫人就笑吟吟地迎上來施禮道:“臣妾恭候皇上大駕。”
趙匡胤一時間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花蕊夫人的臉上只是掛著淺淺的笑容,但在趙匡胤看來,那淺淺的笑容,絕對是世間最璀璨的花兒!
啊!花蕊夫人終於面對著他趙匡胤露出笑臉了!那一特定的時刻,趙匡胤一下子變成了天底下最為幸福的人了!
幸福太濃烈了,又來得太突然了,往往會使人在瞬間發呆。當時的趙匡胤就處於這種狀態。他呆呆地看著花蕊夫人,就像從未見過她似的。
花蕊夫人不太明白,被趙匡胤看得有些心裡沒底,口裡不覺喃喃言道:“皇上,臣妾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沒有,愛妃絕對沒有惹朕生氣!”趙匡胤回過神來,一下子將她攔腰抱離了地面,一邊急急地向床邊走一邊急急地言道:“朕連高興都來不及呢,又哪會生氣?”
來到床邊,趙匡胤輕輕地將她橫陳在床上,跟著就迫不及待地解卸她的衣衫。她嬌滴滴地言道:“皇上是不是太性急了?”
他毫不掩飾地答道:“多日未見愛妃,朕有些性急,也合情合理!”
早晨醒來,趙匡胤禁不住地又是一陣狂喜。原來,花蕊夫人正緊緊地纏繞在他的軀體上。過去,都是他擁她而眠,他若不去擁她,她就決不會依偎在他的懷裡。可現在不同了,她就像一根溫柔的籐,正無比親密地纏繞在他的軀干上。這只能說明花蕊夫人已經心甘情願地承認了這麼一個事實:趙匡胤是可以無條件地占有她身心的惟一男人!
故而,趙匡胤醒來之後,真想立即頒詔曉諭天下:朕已經得到花蕊夫人的心了!
如果說趙匡胤征服了後蜀國是大宋王朝一次莫大的勝利的話,那麼,趙匡胤此番徹底征服了花蕊夫人便無疑是他個人的一次偉大的勝利!
趙匡胤醒來之後的又一個念頭是:應該好好地去感謝一下趙普。他並不知道孟昶之死乃趙光義所為,他把花蕊夫人得以回心轉意的功勞幾乎全記在趙普的頭上了。
巧的是,趙匡胤正要召見趙普,趙普卻主動地入宮了。只不過,趙普此番面見趙匡胤,並非為了報喜,而是來報憂的。
早在這一年(乾德三年)的春天,也就是王全斌率宋軍占領了成都後不久,趙匡胤就派人通知王全斌:把蜀國的降兵降將集中起來,然後一起送到汴梁來。趙匡胤此舉的目的有二:一、宋軍雖然占領了成都,但蜀國的地盤很大,為數不多的宋軍還有很多任務要完成,所以,如果不把蜀國的降兵降將全部集中起來,那就會有潛在的危險;二、把蜀國的降兵降將送到汴梁來,可以從中挑選一些“精兵強將”來充實宋朝軍隊,趙匡胤的統一大業遠未完成,宋軍自然要大大地充實。
可據趙普言稱,這麼多天來,他一直沒有得到那些降兵降將的任何消息。
趙匡胤見了趙普,本是滿心歡喜的。花蕊夫人沖他笑了,這豈不是天大的喜事?然而,聽趙普這麼一說,趙匡胤的眉頭馬上就緊鎖了起來。與軍國大事相比,花蕊夫人的笑容似乎也算不上什麼天大的喜事。
乾德三年十月,一天晚上,確切說,是在一天的子夜時分,趙匡胤正與花蕊夫人交頸而眠。突地,一個太監的尖叫聲把趙匡胤和花蕊夫人都驚醒了。那太監尖叫道:“皇上,趙普趙大人有要事求見!”
趙匡胤一骨碌便翻身下了床,花蕊夫人也趕緊下床為趙匡胤穿衣。趙匡胤面色沉重地道:“趙普此時求見,不是北邊發生了戰事,就是成都方面發生了意外!”
果然,趙普告訴趙匡胤:王全斌來信緊急求援,說是後蜀國降兵和百姓叛亂,叛亂者多達十數萬之眾!
有關後蜀國降兵和百姓叛亂的消息接連不斷地傳到汴梁來。對趙匡胤而言,聽到的都是壞消息。
參加叛亂的人數足有十七萬,號稱“興國軍”。叛首叫全師雄,自稱為“興蜀大王”。全師雄開設幕府,置立節度使二十多人,儼然以皇帝自居了。
後蜀國四十六州中響應全師雄叛亂的多達十七州。叛軍分據要害之地,重兵把守劍門,中原與蜀地的聯系幾乎完全隔斷。
全師雄正在調兵遣將,准備攻打成都。
趙匡胤令趙光義帶二萬禁軍和一萬廂軍火速南下,從歸州一帶馳授成都,平定叛軍。
趙匡胤雖然沒有親自率軍入蜀平叛,但他在汴梁皇宮中,卻對平叛之事日夜牽掛。以至於冷落了不少朝政,冷落了不少朝臣,甚至冷落了那位花蕊夫人。
想當初,他對花蕊夫人可謂是朝思暮想,得償所願之後,他對她幾乎是三千寵愛在一身了,有空沒空,他總愛往她的住處走上一遭,有事沒事,他又總喜歡將她納入懷中盡情地親熱一番。他如此地專寵於她,惹得原先受他寵愛的韓妃等人窩了一肚子的怨氣。然而,自趙光義領兵入蜀之後,一連數月,花蕊夫人只見過趙匡胤數次。平均起來,他一個月只去她那裡一回,即使去了,他也帶有很明顯的敷衍色彩。而在此之前,只要他與她單獨呆在一起,那纏綿悱惻的動人情景就會立刻出現。
趙匡胤冷落花蕊夫人,自然是因為太過牽掛宋軍平叛之事。但花蕊夫人並不知曉。她身處深宮,哪裡聞得那麼許多紛紜世事?她認為,大宋皇上已經對她不怎麼感興趣了。
她本就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大凡才女(包括才子),似乎總脫離不了多愁善感的品性。她固然識義識理,但更識情識趣。在孟昶的懷抱時,她備受寵幸,轉投趙匡胤的懷抱後,她又使得大宋後宮佳麗黯然失色。可現在,大宋皇帝仿佛是在倏忽之間便對她不親不熱了,這怎能不讓她黯然神傷?
因此,花蕊夫人瘦了,而且瘦得還很厲害,偶然見她一面的趙匡胤也看出來了。於是,趙匡胤就問她:“愛妃何以如此憔悴?”
花蕊夫人答道:“臣妾就像一朵花,有綻放的時候,也有凋敗的那一天!”
她的意思是說,她已經開始凋零了。趙匡胤笑道:“愛妃言之謬也!在朕的眼裡,你永遠都在絢麗的綻放!”
與她耳鬢廝磨了一些日子,趙匡胤也變得有些詩意了。花蕊夫人忽然低吟出一首小詩來:“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花蕊夫人所吟,乃盛唐山水詩人王維的一首《辛夷塢》。王維作此詩,本是想借一種大自然的尋常景致來闡明一種禪的境界。花蕊夫人將它拿來借以表達自己因“澗戶寂無人”而“紛紛開且落”的寂寞難耐的心境,不僅十分恰當,也十分含蓄。
趙匡胤雖然不知花蕊夫人所吟是何人詩篇——他還以為此詩是花蕊夫人所作——卻也能夠聽出詩中有一種憂怨意味,而且還立即就明白了她因何而憂怨。
於是,趙匡胤就將她輕輕摟入懷裡道:“愛妃近來頗為冷清,朕是知道的,但愛妃休得埋怨朕……”
花蕊夫人言道:“臣妾豈敢埋怨皇上?”
跟著,她又吟出一首小詩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這回趙匡胤聽出來了,她所吟乃王維詩作《相思》。據載,唐朝“安史之亂”之後,當時名動天下的歌手李龜年從宮中流落民間(主要是在江南),經常為人演唱這首《相思》,使得王維的這首小詩成為當時廣泛流傳的小曲。趙匡胤自然不會對它陌生。
而且,趙匡胤不僅聽出了花蕊夫人所吟乃《相思》一詩,還聽出了花蕊夫人是以紅豆自喻來表達對他的無限情思。紅豆為何物?據說,紅豆乃一女人魂魄所化,那女人因思念丈夫而死,死後化為一粒紅豆。花蕊夫人對他趙匡胤思念如此,他趙匡胤還不為之動容?
趙匡胤摟著她的雙臂就不禁增加了幾分力量,口中深情地言道:“愛妃啊,你知道嗎?朕雖熱愛美人,但更愛江山啊!”
趙匡胤的深情中無疑蘊著幾許的無奈。他真想把蜀人叛亂之事告訴她,從而說明自己為何會冷落她的原因,但他最終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有一種不大不小的擔心。他擔心的是,如果把蜀人叛亂一事告訴她,會不會勾引起她對已經滅亡了的後蜀國的懷念?更主要的,她會不會想起那個已經死去的孟昶?
趙匡胤覺著自己有些對不起花蕊夫人,所以他就又想:待蜀地的局勢好轉之後,一定要多抽點時間來陪陪花蕊夫人。
這一年(乾德四年,公元966年)的七月,一天早朝的時候,趙普告訴趙匡胤:趙光義和曹彬擊潰了全師傑的叛軍、打通了中原入蜀的通道,已經和王全斌等人兵合一處,正在全力圍剿全師雄的叛軍。
趙普還環視文武百官言道:“我以為,那賊首全師雄雖還有幾分力量,但叛匪大勢已去,我大宋軍隊徹底平定叛亂恐只是個時間上的問題了!”
君臣聞言無不歡喜,趙匡胤自然也高興萬分。雖然平叛行動尚未結束,但蜀地大局已定,至少,那全師雄看來是掀不起什麼大浪了。
心中一高興,趙匡胤就想念起花蕊夫人來了。於是,當天中午,他傳下旨去,著花蕊夫人到他的寢殿侍酒。侍酒當然不是主要目的,他的主要目的是叫她侍寢。一想到馬上就可以盡情地擁抱她那美妙的身體,趙匡胤不禁熱血沸騰起來。
二人相聚後,趙匡胤一杯接著一杯地往嘴裡灌酒。她忍不住地勸道:“皇上這般飲法,恐有損龍體……”
趙匡胤卻道:“朕好長時間沒有這麼痛痛快快地飲酒了,朕今日一定要飲個痛快!”
她只得暗自歎息一聲。她本以為,她今日定能與他好好地柔情蜜意一回,沒成想,他把精力都放在酒上了。看起來,與酒相比,她在他的心目中也的確是微不足道啊!
她當然是誤會了他。趙匡胤的本意,是想喝上幾壺酒來增添男人的豪氣,然後再與她盡興。但事與願違的是,他喝著喝著喝順口了,只想著一醉方休了。這樣一來,可就苦了滿懷期待的花蕊夫人了。
他一杯杯地飲,她一杯杯地斟。最終,他竟然喝醉了。她無奈,只好叫太監宮女把他扶到龍床上。她正要為他寬衣呢,他卻早已酣然入睡了。
一個老太監勸花蕊夫人也去休息,花蕊夫人沒有同意,相反,她把太監宮女都打發走,自己坐在床邊,一邊默默地凝視著他的臉龐,一邊默默地想著心事。
是呀,如果趙匡胤此時能夠坐起身來,並把她溫柔地攬入懷中,那對她而言,該有多麼地幸福啊!然而,一個時辰過去了,太陽都偏西了,趙匡胤依然酣睡如故。
她不禁打起盹來。坐了這麼長的時間,中午也喝了幾杯酒,她實在沒有精力再睜著雙眼凝視他了。可就在這當口,一個太監匆匆走到她的身邊,說是宰相趙普求見。
花蕊夫人蹙眉對那太監言道:“皇上如此,又如何見宰相?”
太監回道:“宰相大人已經在殿外候了一個多時辰了!”
花蕊夫人問道:“你沒告訴宰相大人,說皇上中午喝醉了嗎?”
太監剛要回答,那趙普卻甩著雙手走了進來。見了花蕊夫人,趙普躬身施禮道:“臣普給娘娘千歲請安!”
花蕊夫人連忙道:“趙大人,皇上飲酒過量,尚未醒來……”
趙普走到床邊,雙膝著地,然後高聲言道:“微臣趙普有事叩見皇上!”
趙匡胤沒有反應。趙普連叫了數聲,趙匡胤只是翻了一個身,又扯起了呼嚕。花蕊夫人一邊問道:“趙大人,這如何是好?”
趙普回答:“娘娘休急,臣普自有辦法。”
說完,趙普站起身,轉向那太監言道:“煩公公端盆涼水來!”
太監離去。花蕊夫人趕緊問道:“宰相大人,你要涼水何用?”
趙普回道:“臣用涼水澆聖上的臉,聖上立刻就會醒來。”
花蕊夫人大驚:“這……如何使得?”
趙普淡淡一笑道:“娘娘休得擔心!臣過去曾做過此事。”
趙普過去的確用涼水澆過趙匡胤的臉,花蕊夫人不知道,所以就慌了。一慌之下,她沖著趙匡胤喊道:“皇上,你快醒醒,宰相大人要用涼水澆你!”
還別說,花蕊夫人這麼一喊,趙匡胤真的醒了。巧的是,那太監正好端著一盆涼水走進來。
趙匡胤坐起身,先看看趙普,再看看那太監端的涼水盆,然後又看著趙普言道:“你,是不是又想用涼水澆朕?”
趙普回道:“臣不敢!”
“不敢?”趙匡胤指著那太監問趙普道:“你既然不敢,為何又叫他端來了涼水?”
趙普哈腰言道:“臣叫這位公公端來涼水,是因為臣現在有些糊塗,想清醒清醒。”
說著話,趙普便從太監的手裡接過盆,又將盆舉過自己的頭頂,然後“嘩啦”一聲,把盆裡的涼水從頭淋到了腳。
花蕊夫人很是吃驚,趙匡胤卻“哈哈”大笑道:“趙普,你現在清醒了嗎?”
趙普認認真真地回道:“啟稟皇上,臣現在完全清醒了!臣清醒之後,立即就悟出這麼一個道理:作為一國之君,既不可好色,也不可貪杯!”
趙匡胤臉上的笑容馬上就凝固了:“趙普,你是在責怪朕既好色又貪杯嗎?”
趙普言道:“臣子哪敢責怪皇上?只是微臣澆了涼水之後頭腦有些清醒了,悟出了這麼一個道理,隨口說出而已!”
趙匡胤哼了一聲道:“趙普,你別在朕的面前裝腔作勢!朕且問你,從去年年底到現在,朕去後宮的次數屈指可數,這能叫好色嗎?從今年年初到今天,朕只醉了這麼一回,這也能叫貪杯?”
見趙匡胤有些生氣了,趙普慌忙道:“看來皇上真的是誤會微臣了!微臣自認識皇上的那天起,就從未說過皇上是什麼好色貪杯之人!微臣過去沒這麼說,現在更不會這麼說,將來也不會這麼說!皇上,臣的為人,你還不了解嗎?”
趙普的臉上,現出一絲討好的表情來。趙匡胤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趙普,你一肚子花花腸子,天下誰人能了解你?好了,你也別囉嗦了,說吧,你現在來見朕,究竟有什麼事?”
趙普回道:“有一個叫孔宜的人想求見皇上。”
趙匡胤雙眉一皺:“這個叫孔宜的人在何地任何職?”
趙普答道:“孔宜本是曲阜人氏,乃一介平民耳,正在殿外等候見駕!”
趙匡胤雙眉一瞪:“趙普,你是不是成心跟朕過不去?一介平民想見朕,你就闖入宮中打擾朕的午休,還要用涼水澆朕,還信口雌黃地大談什麼好色貪杯之理!趙普,如果天下的百姓都跑到京城要求見朕,你是不是都把他們領到宮裡來啊!”
趙普言道:“請皇上聽臣把話說完。這個叫孔宜的人雖然是一介平民,但又十分地特殊。他是孔子的四十四代嫡孫!臣以為,皇上應該見他一面!”
趙匡胤不覺“哦”了一聲,他算得上是一個重視文化的皇帝,他曾在朝中大張旗鼓地要求文武百官都要努力地學文化。既然如此,孔子的嫡孫要求見駕,他似乎沒有理由拒絕。
“趙普,”趙匡胤的語氣明顯的有些緩和:“那孔宜求見,朕自會答應,但你明日再來稟報,莫非就遲了?”
趙普解釋道:“皇上有所不知,那孔宜從曲阜一路直到京城,吃盡了苦辛,又無門路得以求見皇上,只得忍饑挨餓在京城流浪。微臣是在入宮前不久才得知此事,所以就斗膽前來打擾皇上。”
趙匡胤斜視著趙普:“這個孔宜如何會在京城裡忍饑挨餓?他要求見朕,又所為何事?”
原來,孔宜居家讀書數十載,歷經數朝,但從未考取過進士,家道日趨衰微,竟自到了衣難遮體、飯難果腹的境地。這一回,他想方設法地弄了一點盤纏,一路步行到了汴梁。他聞聽當朝皇上非常重視讀書人,所以就希望大宋皇帝能夠看在孔老夫子的面子上賞賜他孔宜一個差事做,也好使得他這一支孔子的血脈延續下去。只是到了汴梁之後,苦於沒有門路得以進見皇上,他便只好一邊在京城乞討流浪,一邊無望地繼續等待。就在這當口,他幸運地遇到了趙普。
趙普對趙匡胤言道:“皇上,孔宜已過了半百之年,就是再考下去恐也難以高中,更何況他還早已家徒四壁了……”
趙匡胤點了點頭道:“好吧,朕這就出去見他一面。”
在花蕊夫人的服侍下,趙匡胤穿好了龍袍。趙普呢,依然一身濕淋淋的衣服,好在這是夏末季節,穿著濕衣服也並不寒冷。
剛出寢殿,趙匡胤就低低地對趙普言道:“朕知道自己有貪杯的壞毛病,但你在花蕊夫人的面前說那等好色貪杯的道理,豈不是故意給朕難堪?”
趙普趕緊道:“此乃臣之大過也!不過臣先前所言,實乃玩笑,還望皇上萬萬不可當真,否則,臣心實難安矣!”
趙匡胤撇了撇嘴道:“你心裝在你的肚裡,朕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趙普沒再表白自己,因為他與趙匡胤已經走到了那個孔宜的近前。孔宜當然是跪著的,額頭緊貼著地面,趙匡胤的腳幾乎都要碰著他的頭顱了,他也渾然不知。
趙匡胤沉聲問道:“下跪之人可是孔宜?”
孔宜反應過來了,連忙磕頭呼道:“草民孔宜,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匡胤叫孔宜“平身”。孔宜不敢起身。趙匡胤又言道:“孔宜,你乃孔夫子之後,不必在朕的面前長跪!”
孔宜這才哆哆嗦嗦地爬起。雖然孔宜沒敢抬頭,但趙匡胤卻也看見,孔宜的臉上,刀刻般的皺紋縱橫交錯,而每一道皺紋似乎都在向別人訴說著生活的辛酸。孔聖人之後,竟然淪落到這步田地,趙匡胤心中確實有些不忍。
“孔宜,”趙匡胤輕輕地道,“你的情況,宰相大人剛才都已經對朕說了,朕對你的遭遇深表同情!這樣吧,朕現在就賜你進士出身,如何?”
孔宜“咕咚”跪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孔宜,你起來吧,朕的話還沒說完呢。”待孔宜再次爬起身,趙匡胤又言道:“孔宜,你光有進士出身還不行,朕還得封你個官做,不然,你以後的日子依然艱難!”
趙普一旁奉承道:“吾皇聖明!”
趙匡胤看著趙普問道:“可知曲阜縣衙有什麼官職空缺?”
趙普答道:“回皇上,臣入宮前曾詢問過吏部,吏部告訴臣,曲阜縣尚缺一名主簿。”
趙匡胤暗道:“趙普啊,你如何知道朕一定會讓孔宜在曲阜為官?”趙匡胤嘴裡說的是:“孔宜,你就在你的家鄉做一名主簿吧!此官雖不大,卻也可使你衣食無憂。朕記得,你的先人孔夫子曾說過這樣的話: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你乃孔夫子之後,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趙匡胤引用孔子的話,是擔心孔宜嫌主簿一職太小。趙匡胤的意思是:孔子說“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我現在讓你孔宜“衣食無憂”,你也該知足了。
殊不知,對孔宜來講,由一個窮困潦倒又屢試不第的老書生一躍成為僅次於縣令的主簿,真不啻於是從地獄走上天堂了,故而,聽了趙匡胤的話後,孔宜一下子因驚喜交加而怔住了,以至於都忘了謝恩了。
趙普及時提醒道:“孔宜,快謝恩啊?”孔宜這才伏地叩首道:“謝主隆恩!
趙匡胤“哈哈”一笑道:“孔宜,你起來,朕還有話要說!”
這倒有點出乎趙普的意料了,趙匡胤已經賜孔宜進士出身,又封了孔宜的官,還有什麼話要說?
就聽趙匡胤言道:“孔愛卿,朕聽趙宰相說你飽讀詩書數十載,所以,朕現在就想出兩副對子讓你應答,你可有興趣?”
一句“孔愛卿”,叫得孔宜的骨頭都酥軟了:“小臣能與皇上答對,是小臣的莫大榮幸!”
趙匡胤先是乜了趙普一眼,然後對著孔宜說出了上句:“花徑不曾緣客掃。”
孔宜立即對曰:“蓬門今始為君開!”
趙匡胤點點頭,接著言道:“紈-不餓死。”
孔宜對道:“儒冠多誤身!”
趙匡胤笑道:“好!孔愛卿,宰相大人說得沒錯,看來你真的是飽讀詩書啊!”
表面上看起來,趙匡胤好像是在考查孔宜是否真的有真才實學,其實不然,趙匡胤出的那兩句對子,甭說是像孔宜那般終日與書為伴的人了,就是趙普,也能毫不費力地答出來。“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二句,本出自唐代大詩人杜甫的《客至》一詩,而“紈-不餓死,儒冠多誤身”二句,也是出自杜甫的《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一詩中。這都是廣為傳誦的名句,孔宜焉能不知?
既如此,趙匡胤又為何要拿這樣的詩句來與孔宜作對?個中道理,趙普立刻就明白了。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二句,本是杜甫用來表達對朋友崔明府的深厚情誼的。兩句詩的大意是:我家中長滿花草的庭院小路,從來沒有因為客人的到來而打掃過(實謂杜甫不輕易地接待客人),但今日,你崔明府來了,我家的“蓬門”才第一次打開,詩中除了表達杜甫與崔明府之間的深厚友情外,還明顯的含有杜甫對崔明府的無比敬重。這就不難看出,趙匡胤是以杜甫自喻的,同時把孔宜比做了崔明府。趙匡胤這樣做的最終目的是想含蓄地告訴孔宜:我之所以這樣待你,是因為我是一個仁義之君。
“紈-不餓死,儒冠多誤身”二句詩,本是杜甫的憤激之辭。“紈-”者,貴胄子弟也。“儒冠”者,讀書之人也。杜甫用這兩句詩是在告訴朋友和後人:在他所處的時代裡,那些紈-子弟,不學無術,卻偏偏過著腦滿腸肥的生活,根本沒有“餓死”之虞,而像他那樣的讀書人,雖然滿腹經綸,卻只能掙扎在“餓死”的邊緣,竟至“誤身”(主要指耽誤了事業和前程,同時也包含著耽誤了性命之意)。趙匡胤借與孔宜答對引出這兩句詩,當然是想反其意來告訴孔宜:我所統治的這個時代,根本沒有“紈-不餓死,儒冠多誤身”的現象發生,你孔宜不就是個鮮明的例證嗎?所以,我趙匡胤就不僅是個仁義之君,還是個聖明之君。
故而,待那孔宜被一個太監領走之後,趙普就一邊眨著眼睛一邊沖著趙匡胤言道:“吾皇陛下真是個至仁至義、至聖至明又聰明絕頂的君王啊!”
趙匡胤眼皮一抬道:“趙普,只許你聰明一世,就不許朕聰明一時?”
趙普忙道:“皇上是聰明一世,臣只能聰明一時!”
“是嗎?”趙匡胤的表情認真起來:“趙普,朕且問你,朕即刻便要回殿與那花蕊夫人一起玩樂,你說,朕此舉是不是有好色之嫌?”
趙普趕緊賠笑道:“皇上好像還在生臣的氣啊!”
趙匡胤卻道:“朕豈敢生你的氣?”說完,便拂袖而去。剩著趙普,站在趙匡胤的寢殿外,好長時間都沒有動身。
趙普便以為,皇上是真的生氣了,不然,天色將晚,皇上為何不留他趙普一起用膳呢?這麼想著,趙普就有點惴惴不安起來。不管怎麼說,惹皇上生氣總不是一件好事情。所以趙普就又這麼想:我怎麼老惹皇上不高興呢?
但沒多久,趙普就發現,他那種惴惴不安似乎是多余的。因為,有一天晚上,趙匡胤又跑到他趙普家裡來吃狗肉了。
那天晚上,趙普覺得腰有點不舒服,所以吃過晚飯後不久就上床休息了。妻子和氏很解風情,騎在趙普的雙腿上,為他溫柔地揉腰。她只揉了那麼一小會兒,就不僅將他的腰部揉得舒舒服服,還將他的欲望給揉得升騰了起來。
於是趙普就仰過身來,將她摟入自己的懷中……
就在這節骨眼上,門外傳來一聲吆喝:“皇上駕到!”
“皇上駕到”之音尚未完全落,趙匡胤就已經破門而入了。這似乎也不能全怪趙匡胤:趙普的房門應該是拴上的。
破門而入之後,趙匡胤不覺怔住了:“趙普,你這麼早就上床休息了?”
待瞥見趙普身後的和氏正在匆忙穿衣時,趙匡胤又忙著改口道:“哦,朕明白了!朕現在來的不是時候!”
跪在趙普身後的和氏,雖然衣衫零亂,面上卻也從容:“萬歲爺,你是一國之君,你什麼時候來豈能由別人決定?”
趙匡胤笑道:“聽大嫂的話音,大嫂像是生氣了!這樣吧大嫂,朕下次再來,先叫你的僕人通報一聲,如何?”
趙普忙道:“皇上萬萬不可!皇上乃國之至尊,哪有事先通報臣子的道理?”
“好,好!”趙匡胤一邊找了個凳子坐下一邊言道,“趙普,你和尊夫人快下床吧!你們那麼跪在床上,朕也不好同你們說話啊?”
趙普及和氏依次下了床。趙匡胤忽然道:“趙普,你手腳很麻利啊!朕從屋外走到屋內,這麼短的時間,你連朝服都穿上了?”
趙普尚未開口,和氏接道:“萬歲爺,我家老爺哪有這麼快的手腳?只因你經常突然而至,我家老爺怕有失君臣之禮,所以連晚上睡覺都不敢脫去朝服!”
前文中說過,臣子見了皇上是要穿著朝服的。而和氏所言也並非虛妄,史書中確有這般記載。從此可以看出,趙匡胤是趙普家的常客,而且往往不打招呼。只是趙匡胤沒有去注意什麼朝服不朝服的問題。
趙匡胤盯著趙普問道:“尊夫人所言當真?”
趙普回道:“臣不敢在皇上面前說謊,拙荊也是如此!”
“此乃朕之過也!”趙匡胤搖了搖頭,不無自責之意,“趙普,從今往後,不論在何時何地,你都可以穿任何衣裳見朕!”
趙普躬身道:“臣不敢也!”
和氏卻道:“有什麼不敢的?萬歲爺的話就是聖旨,老爺莫非想抗旨嗎?”
趙匡胤笑道:“嫂夫人所言極是!”
趙普也笑道:“那臣就遵旨了!臣今日黃昏剛剛殺了一條狗,不知皇上可有興致就著狗肉喝上幾杯淡酒?”
趙匡胤立即言道:“趙普,你真是越來越了解朕了!朕此時來此,就是想吃大嫂煮的狗肉的,但又擔心你這裡沒有……”
和氏言道:“萬歲爺,你恐怕小看我家老爺了!我家老爺隔三岔五地派人去買狗在家裡養著,萬歲爺你什麼時候來,都有現成的狗肉吃!”
趙匡胤高興地道:“趙普,你真是用心良苦啊!”又轉向和氏道:“也有勞大嫂了!”
待和氏走後,趙普言道:“皇上,如果臣所料不差,你是因為今日傍晚得知那叛首全師雄又被光義兄弟大敗了一次,心中一高興,才想起到臣這裡來吃狗肉的吧?”
趙匡胤言道:“你只說對了一半。光義近日來連連大敗叛軍,朕的心裡的確十分高興。但高興之余,朕又在想,待蜀人叛亂被徹底平定之後,朕究竟該如何處置王全斌等人?”
趙普言道:“臣記得,皇上曾在朝廷上說過,如果蜀人叛亂確由王全斌等人所引起,那麼,縱然王全斌等人有滅蜀之大功,皇上也要嚴懲他們!”
“是呀,是呀。”趙匡胤點頭道,“朕說過的話,朕豈能輕易忘記?只不過,王全斌等人一舉滅蜀,這功勞也的確是非同小可啊!”
趙普馬上道:“皇上,如果蜀人叛亂確由王全斌等人引起,那王全斌等人的罪過也同樣非同小可啊!”
“你說得沒錯,”趙匡胤接著道,“這樣看來,即使蜀人叛亂真的是由王全斌等人引起,王全斌等人的功過好像也可以互相抵消啊!”
趙普聽出來了:皇上有饒恕王全斌等人之意。而且,趙普還敢肯定:皇上一定是知道了蜀人叛亂確系王全斌等人引起,不然,皇上就不會當著他趙普的面說什麼“功過”“可以互相抵消”的話。
而事實上,趙普的推測是正確的,趙光義和曹彬擊潰了全師傑、打通了中原入蜀的通道後,趙光義就秘密派人將自己調查的情況稟報了趙匡胤。趙匡胤得之後,暗暗思忖了好幾天,最終,他悄悄派人回復趙光義:暫不要對王全斌等人采取什麼過激的行動,一切都等到回京以後再作處理。故而,金堂之戰後,趙光義雖然從大局考慮、抓捕了王全斌等人,但也只是抓捕而已。
趙普雖然猜中了趙匡胤已經知道蜀人叛亂的緣由,但也沒有就此詢問。他深知,與趙光義相比,皇上的心腸是比較軟的。實際上,他早就預料到:即使蜀人叛亂是王全斌等人一手造成的,皇上也不會對王全斌等人怎麼樣的。
趙普想了想,然後言道:“皇上,臣以為,現在討論如何處置王全斌等人為時尚早,一來叛亂還沒有徹底地平定,二來蜀人叛亂的原因還沒有真正地弄清楚。說不定,蜀人叛亂與王全斌等人本無多大的干系呢!所以,臣的意思是,等王全斌他們歸京之後,由滿朝文武集體議論他們的功過是非比較妥當。不知皇上以為如何啊?”
趙普留了一手。趙普的意思是:由滿朝文武來決定王全斌等人的功過,你皇上恐就不便太過自作主張了。
趙匡胤聽出了趙普的弦外之音,剛要開口,那和氏端著一盆熱氣騰騰又芳香撲鼻的狗肉走來。趙普忙道:“皇上,狗肉煮好了,快趁熱吃罷!”
趙匡胤只好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和氏熱絡地言道:“萬歲爺,臣妾適才煮了半只狗,你就敞開肚皮吃吧!”
趙匡胤喜笑顏開道:“好,好!大嫂既然如此盛情,朕也就不客氣了!”
趙匡胤真的不客氣,大塊吃肉,大口飲酒,趙普的肚裡雖然一點也不空,但也強撐著陪趙匡胤吃喝。君臣二人相對而坐,一邊吞著狗肉一邊頻頻舉杯,氣氛著實融洽無比。而趙匡胤一邊吃喝一邊還時不時地對狗肉的味道稱贊幾句,那氣氛就越發地融洽了。
但不一會兒,趙普和趙匡胤之間的氣氛就變得不那麼融洽了。是趙匡胤先挑起的一個話題,然後趙普從中作梗。二人幾乎爭吵了起來。
一開始,二人的意見倒是一致。趙匡胤言道:“趙普啊,眼看著光義就要把叛亂平定下去了,屈指算來,也快有一年的時間了,這一年裡,朕在宮中是吃不香又睡不穩,所幸的是,北方一直沒有什麼大的變故,不然,朕這一年真不知道如何才能熬得過來啊!”
趙普問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是想到京城之外去走上一走?”
“沒錯!”趙匡胤立即道,“不瞞你說,朕這一年確實憋得難受,所以朕很想與你一道到京外去走走!”
趙普點頭道:“臣完全贊同皇上的意見。臣聽說,京城周圍的土地,今年秋天的莊稼都長得很不錯,可以說是豐收在望。臣以為,皇上正好可以私訪一下民情!”
“你說得對!”趙匡胤也點了點頭,“朕自登基以來,老想著如何才能一統天下,而實際上,朕應該多抽點時間去微服私訪。雖然朕不可能走得太遠,但在京城周圍轉轉也是會有收獲的!”
趙普問道:“皇上准備何時出京?”
趙匡胤言道:“事不宜遲,明早就動身,反正微服私訪也不需要做什麼准備。”
趙普言道:“臣以為,皇上這次出京,應該到鄉村去看看,不然,皇上就不能真正地體察到民情。”
“好!”趙匡胤同意了,“現在正是稻花飄香的季節,在這個季節裡去鄉村轉轉,定然有一番詩情畫意!”
如果這個話題只說到這裡,那趙普和趙匡胤之間就不會鬧別扭了。問題是,趙匡胤緊接著又說了這麼一句話:“趙普,朕這次微服出京,除了帶上你之外,朕還想帶上另外一個人。”
趙普一皺眉:“另外一個人可是那位花蕊夫人?”
“正是!”趙匡胤似乎有點殷勤地為趙普斟上酒,“知朕者,惟趙普也!”
但趙普好像不領情:“皇上,敢問你為何要帶花蕊夫人同行?”
趙匡胤道:“趙普,你也不是不知道,那花蕊夫人本是一個才女,經年累月地呆在宮中,豈不是悶得慌?所以呀,朕就想趁這個機會帶她出去散散心。說不定啊,她在鄉村的田野上這麼一走,會觸發許多的靈感,然後寫下許多美妙的詩篇,讓朕與爾等細細地欣賞。趙普,朕之所言可有幾分道理?”
趙普悠悠言道:“皇上所言自然是有道理的。但臣想,皇上既然如此關懷花蕊夫人的才情,那何不干脆將她放出宮去?”
趙匡胤擠眉弄眼道:“你這不是開天大的玩笑嗎?她這樣的女人,朕好不容易才得到,又如何捨得放她出宮?”
“既然如此,”趙普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皇上就不要帶她出行!”趙普說得干淨利落,趙匡胤不禁一怔:“這是為何?”
趙普回道:“因為皇上此次出行是微服私訪民情,而帶上花蕊夫人,那皇上就只能游山玩水了!”
趙匡胤做出幾縷笑容道:“趙普,朕在微服私訪民情的同時,順便游游山玩玩水,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趙普言道:“這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如果皇上明日帶上了花蕊夫人,那就恕微臣不能奉陪!”
趙匡胤一愕:“趙普,你這是何意?”
趙普繃著臉道:“臣的意思是,臣只想私訪民情,臣不想游山玩水!”
“趙普!”趙匡胤來氣了,“你是在指責朕嗎?”
趙普答道:“臣不敢!”
趙匡胤越說越來氣:“趙普,究竟你是皇上還是朕是皇上?”
趙普回道:“當然皇上是皇上!”
“那好,”趙匡胤差點站起來,“既然朕是皇上,那朕的意見,你為什麼要反對?”
趙普的臉上現出一種無辜的表情來:“皇上,臣何曾反對過你的意見?皇上說明日要帶花蕊夫人同行,臣並沒有說不同意啊?退一步說,即使臣再不同意,恐也無用啊?臣的意思是這樣的:既然皇上明日帶著花蕊夫人出京去游山玩水了,那臣就理應留在京城代皇上處理國事。皇上,臣這樣做,莫非也有錯?”
趙匡胤冷冷地問道:“趙普,依你的意思,是不是只有你的心裡整日地裝著國事,而朕的心裡卻整日地在想著游山玩水?”
趙普溫和地笑道:“皇上,這是你說的,臣可不敢這麼說!”
“好!”趙匡胤終於站了起來,“這就是朕說的!朕就這麼說!朕明日就帶花蕊夫人一同出京,你趙普還有什麼話說?”
趙普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皇上,臣現在無話可說了!臣該說的話已經說過了!”
趙普還笑嘻嘻地為趙匡胤斟了一杯酒。趙匡胤追問道:“趙普,你明日究竟隨不隨朕同行?”
趙普回道:“臣已經說過了,臣現在無話可說了!”
“你!”趙匡胤要發火了,就在這當口,那和氏端著一碗狗肉走進了屋。
見趙匡胤挺立身軀,圓睜二目的模樣,和氏故意將手中的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擱,然後沖著趙普大聲道:“老爺,你怎麼又惹萬歲爺生氣了?萬歲爺一生氣,豈不是又要把老爺你趕出京城?”
和氏舊事重提了,趙普連忙道:“夫人,你誤會了!皇上沒有生氣,皇上是因為狗肉吃多了站起來順順氣!”
“是嗎?”和氏盯著趙匡胤的臉,“萬歲爺,你真的沒有生氣?”
“沒……有!”趙匡胤趕緊坐下,“大嫂,你煮的狗肉這麼好吃,朕連高興都還來不及呢,又如何會生氣?”
“倒也是呀!”和氏自顧笑了笑,“臣妾記得,萬歲爺曾當著臣妾的面說過,說再也不會對我家老爺發火了,既如此,萬歲爺今天晚上又如何會對我家老爺生氣?”
趙匡胤自嘲地一笑道:“大嫂真是好記性啊!”
雖然,經和氏這麼一攪和,趙匡胤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但屋內的氣氛,終究沒有先前那麼融洽了。而且,一會兒工夫之後,趙匡胤就匆匆地離開了宰相府,說是已經酒足肉飽,不能再吃喝了。
但旋即,一個太監又重返宰相府,說是皇上有話要對趙普說。
趙普跟著太監走出府外。不遠處,一團陰影裡,趙匡胤筆直地站著。趙普趨上前去問道:“皇上有何吩咐?”
趙匡胤面無表情地言道:“你晚上多准備些錢財,明日隨朕出京!”
趙普應喏一聲,跟著問道:“但不知明日伴駕者除臣之外,還有何人?”
趙匡胤回道:“只你宰相大人一人!”說著,便轉身走了,腳板踩得地面“咚咚”直響。很顯然,趙匡胤雖然不再堅持帶花蕊夫人同行,但心中老大的不高興。而對趙普來說,能最終強過皇上,也就足夠了。
第二天早晨,趙普剛剛起床,正與妻子和氏依依惜別呢,一名宮中侍衛就如風如火地跑進了宰相府。那侍衛告訴趙普:皇上已在京城南門外等候。侍衛還說,皇上叫趙普打扮成管家模樣。
趙普一邊打扮自己一邊對和氏言道:“皇上看來很性急啊!”
和氏一邊幫著趙普打扮一邊言道:“老爺,妾身也想開了,同那位萬歲爺爭吵,對你終究是沒有好處的,所以,你這次出城,就不要再惹他生氣了!”
趙普笑道:“夫人,我何嘗想惹他生氣?可他非要生氣,我也沒法子啊!”
“說得也是,”和氏蹙了蹙眉,“當皇帝的,好像都喜歡生氣!”
趙普打扮好了,又背上一個大包袱,然後急急地朝南門奔去。呵,南門之外,大宋皇帝已是一副財主老爺的裝扮,幾名隨從模樣的男人正牽著幾匹馬在。那當然不是一般的隨從,他們都是宮中身手不凡的侍衛。
趙普剛一奔到近前,趙匡胤就陰沉著臉問道:“大管家,你姍姍來遲,是不是不想出城啊?”
看起來,趙匡胤還在生昨晚上的氣。趙普賠笑道:“本管家沒想到老爺會起這麼早……”
趙匡胤沒有笑:“大管家,你說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趙普言道:“既然老爺出了南門,那我們就一直朝南走吧。”
趙匡胤不再吭聲,也沒要人扶持就翻身上了馬。趙普和幾個侍衛跟著上馬。一行數人沿著一條小路便朝南馳去。實際上,那條小路略略有點偏西。
因為趙匡胤始終繃著臉不發一言,所以這一行人在南下的時候就十分地沉默。不過還好,這沉默大約只延續了三十多裡地,三十多裡地之後,他們穿行在一大片稻田中了,趙匡胤的臉色開始緩和了,也開始說話了。
趙匡胤說的是:“這稻花香味兒真好聞啊!我很久沒聞過這種香味了!”
趙普趕緊附和了一句道:“老爺說的沒錯,這稻花香味兒真是沁人心脾啊!”
趙匡胤似乎很是不滿地翻了趙普一眼,然後一拍馬屁股,又急急地向前馳去。趙普招呼身後的幾名侍衛道:“加快速度,千萬不能把老爺給弄丟了!”
又走了三十多裡,臨近中午的時候,趙匡胤勒住了馬。眼前又是一片飄溢著稻花香味兒的田地。趙匡胤不禁言道:“真的是豐收在望啊!”
趙普湊上前去言道:“老爺何不下馬走上一走?”
趙匡胤雖然沒吱聲,卻也下了馬,然後拐入一道田塍,信步走著。趙普下馬之後,先叫幾名侍衛把馬看好,不要讓馬跑到田地裡去踐踏莊稼,接著緊走幾步,跟在了趙匡胤的後面。趙匡胤走走停停,趙普也停停走走,倆人的步調非常地一致。
趙匡胤不走了,趙普趕緊打住腳。趙匡胤回頭皺眉問趙普道:“你啞巴了?怎麼半天不吭一聲?”
趙普回道:“做老爺的不說話,做管家的哪敢隨便吭聲?”
趙匡胤哼了一聲道:“老爺我不是開口了嗎?你倒是說話啊!”
趙普點頭道:“老爺叫我說,我就說。我想說的是:這兒的景色真美啊,我真想馬上吟出一首詩來!”
趙匡胤道:“那你就吟啊?”
趙普道:“可我吟不出來!”
趙匡胤笑了:“大管家,我量你也沒這個才氣!”
倏地,趙匡胤又不笑了。就聽趙匡胤悠悠地言道:“如果,此時此刻,那個人能走在這片稻花飄香的田地裡,定會詩興大發,出口成章!可惜啊,真是可惜啊!”
“那個人”當然是花蕊夫人了。趙普言道:“老爺用不著如此可惜,小人這就可以回京叫那個人來陪伴在老爺的身邊,老爺以為如何?”
趙匡胤一瞪趙普道:“你用不著在我的面前賣乖!我可惜的是,你這個大管家,平時自負滿腹經綸,而此時卻連一首詩也吟不出來,豈不荒唐可笑?”
趙普點頭哈腰道:“老爺所言極是!不過,小人斗膽以為,雖然小人此時吟不出一首詩來,但老爺此時也未必能吟出一首詩來!”
趙匡胤“哈哈”一笑道:“大管家,跟你說實話吧,非老爺我不能吟,而是老爺我不願吟,亦不必吟也!這滾滾稻浪、陣陣花香,豈不是天地間最美妙、最動人的詩篇嗎?”
“哎呀,老爺!”趙普故作驚訝狀,“小人今日才發覺,老爺你是自盤古開天地以來最偉大的詩人啊!什麼李白、杜甫、白居易,他們統統都該跪拜在老爺你的腳下跟老爺你學詩!”
趙匡胤雙眉一緊:“大管家,你這話是不是太肉麻了?”
趙普咧了咧嘴:“小人本以為老爺最喜歡聽肉麻的話!”
趙匡胤有些不高興了。恰在此時,一老農走了過來。這老農看上去五十多歲年紀,一臉的笑容,手提一桿旱煙袋,正有滋有味地吸著。
趙普迎上去,與老農熱情地攀談了起來。趙匡胤不甘寂寞,也湊了過去。
這老農姓夏,他住的這個地方名喚朱仙鎮。老農告訴趙匡胤和趙普:去年的收成很好,今年的秋天看來又是一個好收成。
老農在講到收成的時候臉上樂開了花。趙匡胤聽了心裡也是樂滋滋的。君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老百姓有一個好年成,做皇帝的自然會高興。
趙普問老農道:“去年收成不錯,今年的收成看來也很不錯,老丈應該要好好地感謝老天爺了吧?”
老農先是拱手朝上道:“老漢感謝老天爺!”接著又拱手向北道:“老漢感謝萬歲爺!”
趙普偷瞟了趙匡胤一眼,只見趙匡胤,樂得幾乎連嘴都合不攏了。
因為已是中午了,老漢盛邀趙匡胤一行人到他家吃飯,還指著東邊的一個小村落道:“我家就住在那裡,很近的!”
趙匡胤同意了,又暗暗囑咐趙普道:“吃完了飯,多給他一些錢!”
趙普悄悄回道:“那是自然。人家都表示過感謝了,怎能不多給錢?”
姓夏的老農樂呵呵地把趙匡胤一行人領到了小村落,領進了自己的家。夏家人口雖多,但無一例外地都露著笑臉。趙匡胤等人剛到,夏家人就忙著殺雞宰鴨了。
趙匡胤不禁感歎道:“真是人丁興旺、合家歡樂啊!”
趙普卻低低地言道:“百姓如此安居樂業,老爺定要多喝他幾杯!”
趙匡胤笑吟吟地點下了頭。趙普忽又輕聲言道:“老爺,有酒沒酒可還不一定啊!”
趙普為何說這樣的話?前文中曾交代過,大宋朝廷對酒的控制雖然較前朝為寬,但依然很嚴。這朱仙鎮一帶是否有酒,也真的很難說。故而,趙匡胤就繃著臉皮對趙普言道:“即便無酒,老爺我也能挺得住!”
然而事實是,姓夏的老農家不僅有酒,而且酒還多得很。只不過,這酒是自家釀制的,味道很甜,酒味兒不足。
吃飯的時候,夏老農對趙匡胤言道:“酒不好,菜也不好,老爺你只能將就著吃了!”
趙匡胤馬上道:“老丈不必客氣!在我看來,這酒是天底下最好的酒,這菜是天底下最好的菜,我今日定要在此大吃大喝一場!”
趙匡胤所言並非完全客套。他為人雖很儉樸,但在宮中的吃喝享受卻是不難想像的。故而,坐在老百姓的家中,吃著農家燒的菜,喝著農家釀的酒,對趙匡胤而言,著實是一種別樣的享受。結果,趙匡胤一連喝了近二十大碗酒。酒味兒再不足,喝下去這麼多酒,趙匡胤的頭也開始發暈了。
趙普勸道:“老爺,不能再喝了,我們下午還要趕路呢!”
趙匡胤擺手道:“管家不必勸我!我今兒個高興,是喝不醉的!”
趙普真的不再勸了,還偷偷地一樂。為何?因為趙普發現,趙匡胤一邊喝酒一邊暗暗地把目光瞟向左邊。左邊坐著夏老農的小女兒夏氏。夏氏十五六歲光景,雖沒有什麼珠光寶器的點綴裝飾,卻也清純可愛,令趙普不禁想起“清水出芙蓉”之類的詩句來。而看著趙匡胤那頻頻注目的模樣,趙普又不禁想起“秀色可餐”這四個字來。
趙普心道:“皇上,你如何能不高興?你是把那村姑夏氏也當著菜吃進了肚裡,當著酒喝進了心裡啊!”
趙匡胤又同夏老農共飲了五六碗,終於表示喝好了。吃罷,趙匡胤向趙普使了個眼色,趙普會意,掏出許多銀錢來遞與夏老農。夏老農高低不願接受。趙普言道:“老丈不必推讓。我家老爺喜歡你釀的酒,你多弄些酒來與我等帶上給我家老爺在路上解渴也就是了!”
夏老農這才勉強收下了錢,又忙著吩咐家人備酒。趙匡胤贊許地看了趙普一眼。趙普卻又掏出一副銀手鐲遞與那夏氏道:“姑娘,我家老爺見你如此年少美貌卻無任何飾物裝扮,便令小人將此物奉送,還望姑娘不要推辭!”
夏氏愉快地接受了手鐲,還充滿感激地看了看趙匡胤,小臉竟然有些羞紅。趙匡胤則微皺著雙眉盯著趙普,似乎在問道:“趙普,我什麼時候叫你送手鐲了?
那夏老農聞知手鐲一事後,忙著跑到趙匡胤的身邊,問趙匡胤是否婚娶。趙匡胤瞥了趙普一眼後答道:“不瞞老丈,我早已婚娶,且妻妾眾多!”
夏老農明顯的有些失望。但失望歸失望,他還是高高興興地將趙匡胤一行人送出多遠,並請趙匡胤下次打此路過時再到他家做客。
趙匡胤不無埋怨地對趙普道:“如果你不送那村姑手鐲,我本想在那老丈家多休息一會的,可你送了手鐲之後,我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告辭!”
趙普言道:“老爺休得怨我!吃飯的時候,我見你的目光老是在那村姑的臉上滴溜溜地轉,還以為老爺對那村姑有意,所以就多此一舉了!”
趙匡胤一撇嘴:“趙普,我一邊喝酒一邊看那村姑幾眼,又有何不妥?你這豈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趙普笑道:“老爺說的是!老爺本就是君子,趙普也本就是小人!”
趙匡胤也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送手鐲給那村姑,我心裡的確很高興。那村姑……也著實有幾分姿色的!”
忽地,趙普指著地下問道:“老爺,你看這是什麼?”
順著趙普的手指,趙匡胤看見,地下開著兩朵花,一朵花嬌艷欲滴,另一朵花則未免有點黯淡。
趙匡胤懶洋洋地言道:“大管家,你問的是這兩朵花嗎?”
趙普將兩朵花摘在手中,一邊搖頭一邊言道:“我的老爺,看來你真的是喝多了。這哪裡是兩朵花呀!”
趙普說著,還誇張地歎了一口氣。趙匡胤不解地問道:“趙普,你手裡拿的可不就是兩朵花嗎?”
趙普煞有介事地先舉起那朵嬌艷欲滴的花兒言道:“老爺,這是那位花蕊夫人。”又舉起那朵有點黯淡的花兒言道:“這一位呢,便是那個姓夏的村姑了!”
趙匡胤啞然失笑道:“我的大管家,你這種比喻倒也很恰當啊!”
趙普將兩朵花分別送到趙匡胤的鼻子底下,輕聲問道:“老爺,味道如何?”
趙匡胤知道趙普的意思了,所以就故意大聲言道:“嗯,香!都很香,都香到老爺我的心坎裡了!”
趙普還未及開口呢,趙匡胤緊接著又問道:“趙普,你是不是想叫這兩朵花都在我的身邊綻放?”
“老爺就是比做下人的聰明!”趙普有些涎著臉,“小人剛剛想起,老爺就已經說出來了!”
“你少給我出這種餿主意!”趙匡胤直直地瞪著趙普,“你把老爺我看成是什麼人了?”
趙普嬉笑道:“在小人看來,老爺應該是一個憐香惜玉之人!更何況,那村姑對老爺有情,老爺也對那村姑有意!情投意合,豈不是人間的美事?再者,小人也決不會在背地裡議論老爺好色,而且,小人還願意從中牽線搭橋!”
趙匡胤卻像是陷入了沉思:“趙普,你剛才說我是一個憐香惜玉之人?”
“是的!”趙普點頭。“小人以為如此!”
趙匡胤緩緩地搖了搖頭:“老爺我真的想做一個憐香惜玉之人呢!”
是呀,從小至今,趙匡胤究竟憐過什麼香惜過什麼玉?也許,惟花蕊夫人一人而已。
趙匡胤慢慢地從趙普手中拿過那兩朵花,又輕輕地放回到地面上,然後自言自語般地道:“任何花朵,只要開放在宮中,就會很快地枯萎!一朵花已經枯萎了,我又何忍讓另一朵花也很快地枯萎?”
趙普不禁對趙匡胤肅然起敬了。肅然起敬之後,趙普正兒八經地言道:“老爺,小人我適才做錯了事!”
趙匡胤問道:“你何錯之有?”
趙普回道:“小人之錯有二:一、不該摘下這兩朵花;二、不該自作聰明地對老爺囉嗦這麼多廢話!如此看來,正如老爺先前所言,我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了!”
趙匡胤“哈哈”大笑道:“趙普,你終於承認你也有犯錯的時候啊!”
趙普剛要說話,趙匡胤打斷道:“趙普,你承認犯錯了,我心裡很高興!我心裡高興了,就不想聽你再囉嗦了,我要縱馬馳騁了!”
好個趙匡胤,翻身上馬之後,一拍馬屁股,就連人帶馬地躍出多遠。趙普無奈,只得咽下一口唾沫,然後招呼那幾名侍衛,一起揚鞭催馬地向趙匡胤追去。
離開朱仙鎮之後,趙匡胤一行人沒再繼續朝南走了,而是折而向東,走了一百多裡,到了一個叫做平城的地方,然後掉頭北上,走了近一百裡,抵達黃河之南的許貢莊(今河南蘭考西北十幾裡處)。趙匡胤與趙普商定:在許貢莊一帶逗留幾天後,就向西返回汴梁。不管怎麼說,趙匡胤的心裡總在惦記著趙光義在蜀平叛之事,他不可能一門心思地在鄉村微服私訪。
當然了,趙匡胤在鄉村轉悠的時間雖不長,並且也有饑餐渴飲、曉行夜宿之苦,但趙匡胤的收獲還是蠻大的,至少,他一路走來,心情是十分順暢的。所過之處,田野裡,到處都是一派豐收在望的景象;農家中,幾乎戶戶都是豐衣足食,家家都有喝不完的自釀的酒。有幾回,若不是趙普適時而巧妙的勸阻,趙匡胤恐早已醉倒在農家小屋裡了。
趙匡胤曾認認真真地對趙普言道:“真希望百姓年年都有這樣的好收成啊!”
不過,到達許貢莊之後,趙匡胤的心情就不那麼順暢了。原因是許貢莊一帶百姓的生活相比較而言有些清苦,而且,趙匡胤發現,許貢莊以南的大片大片土地都荒蕪著。
趙匡胤問一位農夫道:“那些荒蕪的土地,你們為何不開墾?”
農夫答道:“那些都是鹽鹼地,長不出什麼好莊稼的。”
趙匡胤言道:“雖長不出什麼好莊稼,但收成一點,豈不是可以補貼家用?”
農夫回道:“你這位老爺說得倒輕松!你知道官府的規定嗎?開墾荒地生田,征稅與熟田一樣!甭說是這些鹽鹼地了,就是河岸邊的那些荒地,也無人願意開墾的!”
趙匡胤大驚,轉問趙普道:“竟有這等事?”
趙普言道:“過去曾有耳聞,今日親見,方知確有其事。”
趙匡胤又大怒,不覺當著那農夫等人的面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真是豈有此理!朕早已頒布過詔令:百姓開墾荒田者,不許新增賦稅!這些州縣之官,對朕的旨令為何充耳不聞?”
趙普回道:“州縣之官這麼做,當然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百姓受到盤剝,朝廷也沒得到好處,最主要的,許多田地都荒蕪了!”
趙普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趙匡胤立即命令身邊的侍衛把當地的縣令、主簿等一干官吏速速地喚來。他還氣呼呼地言道:“朕要好好地教訓一下這些只顧中飽私囊的貪官污吏!”
但趙普卻把趙匡胤勸住了。趙普言道:“皇上,臣以為,這種情況恐不是個別現象。即使皇上砍下這裡官吏的腦袋,效果也不一定很好!”
趙匡胤愕然問道:“趙普,難道你要朕對這些貪官污吏不聞不問?”
趙普回道:“臣不是這個意思。臣的意思是,或許有更為有效的方法……”
接著,趙普在趙匡胤的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陣。趙匡胤笑道:“趙普啊,你這方法還真的有新意!朕也正想活動活動筋骨呢!”
只見趙匡胤,當即叫那農夫等人扛來一些鍬、鋤等農具。跟著,趙匡胤卸去外衣,露出裡面金光閃閃的龍袍來。然後,向南找著一片荒地,趙匡胤就領著趙普及那幾名侍衛埋頭開墾起來。
大宋皇帝在鄉村親自開墾荒地,這還了得?許貢莊一帶的百姓扶老攜幼地都跑到趙匡胤的身邊,能干活的就跟著趙匡胤干活,不能干活的便擠在周圍觀看。趙匡胤呢,一邊開荒一邊時不時地與農人們親熱地打著招呼。那情那景,就是趙普看了,也著實感動。
從上午到中午,趙匡胤足足干了有兩個時辰的農活,卻依然精神抖擻,額頭與鼻塵沁出的汗珠和龍袍發出的金光交相輝映。趙普不行了,雖然他一直在干干停停,可到中午的時候,他依然累得氣喘吁吁,連鋤頭都難以舉起來了。
趙普挪到趙匡胤的身邊低低地道:“皇上,照這樣干下去,頂多再過半個時辰,臣就要累趴下了!”
趙匡胤“嘿嘿”一笑道:“趙普,這是你給朕出的主意,你能怨誰?”
趙普“哎喲”道:“皇上,主意雖然是臣出的,但那些狗官的動作也太遲緩了……”
趙普的話音剛落,“呼啦啦”地馳來了數十匹馬,馬上之人,不是州官就是縣官。這些地方官吏聞聽皇上在許貢莊附近開荒,哪個敢不來?
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官吏在距趙匡胤二百多步遠的地方一起下了馬,然後連滾帶爬地走到趙匡胤的屁股後面跪下了,動也不敢動。趙匡胤呢,就像沒看見似的,依然挖著土。趙普卻運足了一口氣,沖著那些地方官大呼小叫道:“你們還不快來替換皇上干活?”
那些地方官如夢方醒,一個個爬將起來爭著去替換趙匡胤。趙普也當然趁機卸下了手中的鋤頭。不過,趙匡胤、趙普和幾名侍衛加在一塊兒也只有幾個人,絕大多數地方官都垂著雙手誠惶誠恐地看著趙匡胤。趙匡胤沒好氣地對他們道:“你們都看著朕干什麼?那裡正好有幾十個老百姓在挖地,你們就去換他們吧!時已正午,他們也該回家吃飯了!”
好家伙,數十個州縣之官在趙匡胤的目光裡排成一路縱隊“哼哧哼哧”地鋤草挖地。而數以百計的老百姓則圍在趙匡胤的身邊,有滋有味地看著他們的父母官在荒地上流汗。因為有趙匡胤的目光,所以那些地方官誰也不敢偷懶,一個個干得十分地賣力。
趙普笑道:“皇上,這些父母官都比臣有力氣!照此進度,在日落之前,這片荒地就要被他們開墾完了!”
趙匡胤卻低低地道:“趙普,朕有些餓了,能不能弄些吃的來?”
趙普一拍腦門道:“微臣真是該死!”
趙普忙著掏出一些錢來,對幾個農夫說,要給皇上買些吃喝之物。這一說不大要緊,幾乎所有的農人都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在“哇哇”亂叫喚。
趙匡胤皺眉問道:“趙普,這是怎麼回事?”
趙普回道:“百姓們都回家為皇上拿吃喝的東西去了!”
果然,工夫不大,那些農人們便都又回來了,幾乎每個人的手裡都捧著吃的或喝的東西。趙匡胤高興地道:“趙普,就讓我們與民同樂吧!”
也真的是與民同樂。趙匡胤和趙普夾在農人之間,大口地吃喝,大聲地說笑,幾乎與農夫們不分彼此了。為了加強這種與民同樂的效果,趙匡胤還把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親熱地抱在了自己的懷裡,感動得那小男孩的父母一個勁兒地掉眼淚。只苦了那數十個地方官了,忍饑挨餓不說,還得拼命地干體力活。
趙匡胤吃喝得差不多了,便對一名侍衛言道:“叫那些大人們都來吃東西吧!”
數十個地方官哆哆嗦嗦地走過來,一起跪在了趙匡胤的面前。趙普言道:“皇上不是叫你們來跪的,是叫你們來吃東西的!”
地方官們只眼巴巴地看著趙匡胤,一時沒敢動手。趙匡胤雙眉一緊道:“當朝宰相的話,你們也不聽嗎?”
再看那些地方官們,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了,當著老百姓的面,一個個狼吞虎咽起來。趙普“嘿嘿”一笑道:“各位大人聽好了,你們吃的東西都是老百姓的,吃完了是要付錢的!”
地方官們一聽傻了眼,再也不敢伸手吃了,因為他們誰也沒帶著錢。趙普又笑道:“各位大人盡管吃!你們這頓飯,皇上請了!”
地方官們一起三呼“萬歲”,然後小心翼翼地又繼續吃起來。雖然他們很餓,但終也沒敢吃飽就相繼住了嘴。
趙匡胤笑問道:“各位大人,滋味如何啊?”
眾地方官七嘴八舌地說“香”。趙匡胤突然把臉一沉道:“朕是問你們這飯菜的滋味如何嗎?朕是問你們先前開荒的滋味如何?你們為何一個個都答非所問?朕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何朕規定百姓開墾荒地官府不得征稅,你們卻置若罔聞,原來你們一個個都是瞎子,朕的詔令你們根本不看!你們一個個也都是聾子,朕說過的話你們根本不聽!”
龍顏大怒這還了得?幾十個地方官慌忙趴在地上一邊不住地磕頭,一邊不停地口稱“該死”。當著那麼多老百姓的面,這些父母官現出如此狼狽相,也著實可憐。
趙匡胤又大喝一聲道:“爾等都抬起頭來看著朕!”
幾十個地方官又趕緊僵硬地仰起頭顱看著趙匡胤。趙匡胤冷冷地言道:“爾等身為大宋的臣子,百姓的父母,卻不思為朝廷效忠、為百姓謀福,只顧盤剝百姓、中飽私囊,朕就是將爾等碎屍萬段,爾等也死有余辜!”
嚇得那數十個地方官戰戰兢兢,連磕頭的姿勢都不規范了。趙普輕輕言道:“各位大人聽著:爾等違逆聖意,肆意盤剝百姓,依律當斬!但吾皇仁厚為懷,又念爾等畢竟為朝廷做過一些事情,所以吾皇決定給爾等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爾等還不快快向吾皇謝恩?”
這下子,地方官們的磕頭姿勢就很標准了,一個個五體投地,且磕得地面“咚咚”直響。趙匡胤言道:“爾等都起來吧!朕有話要說。”
地方官們躬著腰身爬了起來,頭顱幾乎垂到了膝下。趙匡胤慢慢悠悠地道:“爾等大都是飽讀詩書之人,文化水平都比朕高。不過,朕今日要在此班門弄斧一回。朕想背誦兩首小詩給爾等聽聽!”
幾十個地方官一起豎起耳朵虔誠地聆聽。就聽趙匡胤低沉地誦道:“第一首: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第二首: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誦畢,趙匡胤問一個知縣道:“你不會不知道這兩首小詩是何人所寫吧?”
那知縣慌忙道:“小臣知道!皇上所吟二首小詩乃唐朝文人李紳所寫,詩名曰憫農……”
趙匡胤高聲言道:“各位大人,朕多想爾等都能做一個憫農的父母官啊!”
眾地方官連忙伏地磕頭,爭先恐後地向趙匡胤表態:一定要痛改前非,做一個為民造福的好官!
趙普重重地言道:“希望爾等不要辜負了皇上的期望!”
趙匡胤擺了擺手,幾十個地方官便屏住呼吸四散而去。趙普低低地言道:“皇上,過一段時間,臣准備叫吏部和戶部暗中派員來此考查,看這些人當中有沒有口是心非者!”
趙匡胤接道:“若有,定斬不饒!”
“那是自然,”趙普捋了捋頷下微微的胡須,“皇上如此仁厚,如果他們還不知好歹,那就真的是罪有應得了!”
實踐證明,趙匡胤和趙普在許貢莊一帶的巡游是相當成功的,效果也十分地明顯。不僅那些遭到趙匡胤“教育”的州縣之官再也不敢對老百姓開墾的荒地征稅,就是其他地方的州官縣官,在聞聽了許貢莊發生的事情後,也不敢再打老百姓開墾荒田的主意了,這樣一來,趙匡胤頒布的“百姓開墾荒田,官府不得征稅”的詔令才算是真正地得到了落實,大宋天下的荒地也才算是得到了有效的開發。不僅如此。受此事的影響,不少曾經為非作歹的地方官或多或少地對自己的行為作了不同程度的收斂,因而,那些飽受地方官吏欺詐的百姓也就或多或少地看到了一些吏治的清明。
趙匡胤短暫的微服私訪歷程就算是結束了。回到汴梁之後,趙匡胤興猶未盡地對趙普言道:“如果有時間,朕真想到大宋的各個角落去走上一遭!”
趙匡胤想周游全國了。然而,回到京城之後不到一個月,趙匡胤的這種想法就蕩然無存了。原因是,他得到稟報:有三萬多遼國的軍隊開到了太原一帶,並有跡象表明,在此之前,北漢國的數萬軍隊已經開始在陝北一帶集結。看模樣,北漢國是想趁蜀人叛亂而宋軍久平未定之機對趙宋有所圖謀,而遼國還同意了北漢的想法,決定與北漢聯手,從陝北一帶向南侵犯宋朝。
趙匡胤一時緊張起來,蜀人之亂尚未平定,遼人和北漢又在陝北蠢蠢欲動,這局面不能說不糟糕。如果,遼兵和北漢兵真的聯手從陝北向陝中、陝南侵犯,那麼,正在蜀地平叛的宋軍恐只能北上迎敵了,這樣一來,蜀地就極有可能發生更大的變故。果然如此的話,趙匡胤滅蜀的計劃就只能以徹底失敗而告終。
趙匡胤立即召集群臣商議對策,有大臣向趙匡胤建議:與其被動地等待遼人和北漢來犯,還不如主動地向陝北進軍,或者干脆直接發兵去攻打北漢都城太原。
不少大臣都贊同這種主動出擊的意見,趙匡胤卻搖頭道:“朕以為不妥!雖然大宋還可調集不少軍隊,但軍中精銳多在蜀地平叛,在這種情況下與遼人和北漢開戰,那是難有勝算的,而若不能勝,則遼人和北漢的氣焰就會越發地囂張,我大宋的處境也就會越發地危險了!”
又有大臣向趙匡胤建議:既然戰之難以取勝,那就遣使去太原主動與北漢通好議和,以爭取時間來平定蜀人之亂,待蜀亂平定之後再與北漢認真計較也不遲。
議和的建議也得到了一些大臣的首肯。趙匡胤問趙普道:“你以為如何?”
趙普回道:“議和之議雖有道理,但恐不現實。北漢之所以欲犯我大宋,就是因為我大宋尚未平定蜀人之亂。此時此刻前去議和,北漢必不答應。更何況,我大宋去太原議和,實有示弱之嫌,既如此,北漢不僅不會答應,還會更加肆無忌憚地發兵攻宋!”
趙匡胤點頭道:“朕以為,宰相所言極是!更何況,朕又如何能去向那北漢偽帝劉鈞示弱?”
趙匡胤的話可謂是擲地有聲。但問題是,戰恐不能勝,議和又不甘,那究竟怎樣才能化解陝北一帶可能爆發的危機?
趙普又道:“臣以為,戰不能戰,和不能和,那就只有穩固防守了!”
趙普的意思是:速速派一支軍隊趕往陝中,擺出一副穩固防守的態勢,這樣,遼人和北漢兵就不敢貿然南下。趙普言道:“只要宋軍能在陝中與遼人和北漢兵對峙月余,那蜀人之亂就當徹底平定了!”
大半朝臣都同意趙普的看法。實際上,趙普所言也是無奈之舉。故而,一兵部大臣對趙匡胤言道:“臣以為,防守固然重要,但同時必須做好與遼人和北漢開戰的准備!”
趙匡胤思忖片刻,最終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把京城一帶的數萬宋軍分成兩部,一部向西開往陝中,與當地的宋軍一道,做好防守遼兵和北漢兵南侵的准備;另一部宋軍向西北進發,擺出一副向太原進軍的態勢。
趙匡胤對趙普等人言道:“朕做出這般魚死網破的架式,那劉鈞不可能不有所顧忌!他只要一顧忌,就會有所遲疑,他一遲疑,光義就把蜀亂平定了!”
事實是,趙匡胤做對了。數萬宋軍從汴梁一帶分別開往西部和西北部之後(當時的汴梁城幾乎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市了)二十多天,趙匡胤得到稟報:遼兵已經從太原撤走了,原先集結在陝北的數萬北漢兵也陸續開回到太原附近。換句話說,北漢皇帝劉鈞真的如趙匡胤所願,沒敢對大宋朝用兵。
讓趙匡胤更為高興的是:趙光義和宋軍已經徹底平定了蜀亂,正在北歸,不日即可抵達汴梁。
那是一個黃昏,趙光義和劉光義、曹彬等宋將風塵僕僕地走進了汴梁城。王全斌、崔彥進和王仁贍雖也是與趙光義同行,但卻是被關押在囚車上。而王全斌的部將王猛等百來個宋軍中下級將領其狀更慘,一個個被五花大綁不說,還用繩索拴成了一長串,活像是一隊被逼著去修長城的苦力。
未入汴梁前,王猛找著一個機會對王全斌言道:“大人,進京之後,下官恐怕就要掉腦袋了……”
王全斌對王猛道:“你休要驚恐!我會保你平安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