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用最溫馨的情絲拴住你
十八歲的趙匡胤,出落得高挑、健壯,略長的臉龐上,嵌著一對幽深的大眼,挺直的鼻梁下,稍顯厚實的雙唇透出一股含而不露的威嚴。不過,若是他啟唇一笑,卻又顯得那麼地親切與溫和。
有語雲:哪個少年不善鍾情,哪個少女不善懷春?趙匡胤的年紀,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按理,當得知父母要給自己操辦婚事了,他應該高興得情不自禁才是。然而,趙匡胤卻低低地對母親道:“娘,孩兒不想結婚……”
趙匡胤怎麼了?是他另有所愛,還是對女人根本就不感興趣?都不是。除了母親杜氏外,趙匡胤很少跟別的女人接觸,因而談不上什麼另有所愛。同時,趙匡胤也覺得,就女人而言,尤其是那些年輕漂亮的女人,的確有一種很難言明卻又極具誘惑的魅力。夏日,走在大街上趙匡胤也曾對那些年輕女人的胸脯和大腿想入非非。甚至,有時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還曾幻想過自己的雙手正在那些漂亮女人的身體上撫動。幻想雖然朦朧,卻也美麗動人。這足以說明,趙匡胤與別的男孩子一樣,其內心深處,也是對女人充滿著憧憬和渴求的。
趙匡胤之所以不想結婚,乃是因為他有這麼一種考慮:結了婚,就有了家了,有了家,就不能到處亂跑了,整天關在家裡,豈不把人悶死?不難看出,在趙匡胤的胸腔裡,既跳動著一顆春心,同時也跳動著一顆不安分的心,而就當時來說,後者顯然比前者跳動得更有力。
聞聽趙匡胤不想結婚,趙弘殷勃然大怒。他把趙匡胤拽到自己的面前,指著趙匡胤的鼻子吼道:“你想讓我們趙家斷了香火嗎?告訴你,你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你都要為我們趙家娶妻生子!”
父親發這麼大的火,著實讓趙匡胤嚇得不輕。不過他同時也明白了這麼一個道理:結婚不結婚的問題,並非只是他個人的私事,而是關乎到他們趙家傳宗接代的大事情。雖說還有一個弟弟匡義,但作為趙家長子,他實在難以推卸延續香火之重任的。
杜氏也勸趙匡胤道:“兒呀,若不是戰亂,你早該成婚了,我也早該抱上孫子了!”
趙匡胤笑對杜氏道:“娘,誰不想結婚啊?我過去跟你是說著玩的。”
是呀,父親要自己結婚,母親也勸自己結婚,他趙匡胤除了答應之外,似乎也別無良策。連那六歲的弟弟匡義,也整天嚷著要吃哥哥的喜糖。不過話又說回來,結婚好像也不是什麼太壞的事情。
那時候的人結婚,都是要聽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娶什麼樣的媳婦,什麼時候娶媳婦過門,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不過杜氏有點例外,在給趙匡胤找媳婦之前,她曾征求過趙匡胤的意見,問趙匡胤究竟想找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做媳婦。趙匡胤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來道:“娘,孩兒想找一個漂亮的女人。”
對趙匡胤來講,還不懂得多少家庭的含義。既然要娶媳婦,那自然是非漂亮不娶了。而杜氏卻也非常贊同大兒子的意見。她深情地撫摸著趙匡胤的臉頰言道:“不漂亮的女人,怎能配得上我們家胤兒?”
找一個漂亮的女人給趙匡胤做媳婦並不難。世上的漂亮女人多得是。比較難的是,那女人不僅要漂亮,而且還要與趙家門當戶對。趙弘殷雖然不是什麼朝廷的顯臣,但好歹也是一個領兵的大將軍。趙家如此門第,總不能隨隨便便地就找一個普普通通家庭中的女兒做兒媳婦吧?果真如此的話,豈不把別人的大牙笑掉?
趙弘殷和杜氏經多方打探,終於找著了一個在汴梁城內小有名氣的媒婆。他們給媒婆開出的條件是:那女兒一要門戶相當,二要年少美貌,三要溫順賢淑。家庭過日子嘛,女兒家溫順賢淑與否是很緊要的。
客觀地講,趙氏夫婦開出的那三項條件是有一定難度的,但這難不倒那小有名氣的媒婆。既是小有名氣,就自有其真實的才干。那媒婆肩負著趙氏夫婦的重托,走東家、串西家,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為趙家說妥了這門親事。
趙匡胤的岳父姓賀名景思,也是後晉朝帶兵的一位大將,與趙家可謂是門第相當。賀景思長女賀氏年方二七,據媒婆所言,有“沉魚落雁之貌,閉月羞花之容”,可謂是既年少又美貌。據媒婆稱,那賀大小姐諸事皆依父母,走路怕踩了螞蟻,說話怕驚了蚊子,世上還有比這樣的女子更溫順賢淑的嗎?
趙弘殷和杜氏夫婦對媒婆講妥的這門親事非常滿意。杜氏問趙匡胤是否也滿意。趙匡胤猶猶豫豫地道:“娘,那女子才十四歲,是不是……太小了?”
是呀,有些十四歲的姑娘,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女孩結為夫婦,趙匡胤能不猶豫?杜氏解釋道:“胤兒,我問過媒婆了,媒婆說,賀家大小姐雖然年少,但去年就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還有,”趙匡胤又道,“那賀家大小姐我沒見過,娘也沒見過,只聽媒婆一張嘴胡說,誰知道她的容貌究竟如何?”
杜氏笑了,“胤兒,媒婆說了,如果那賀家大小姐沒有傾城之貌,她不僅退還全部賞錢,還要跪在我們家門前磕頭謝罪!媒婆這麼說了,胤兒還不放心嗎?”
然而趙匡胤依然沒有完全放心。上述兩個疑問一直堵在他的心間。直到洞房花燭夜的那一刻,趙匡胤的這兩個疑問才終於有了明晰的答案。
趙匡胤和賀氏的婚禮是在這一年(後晉天福九年,公元944年)的金秋舉行的。兩大將軍聯姻,婚禮自然熱鬧非凡。又何況,當時的趙弘殷,手中有的是錢。契丹兵敗汴梁城外之後,趙弘殷雖然沒有得到什麼加官晉爵的封賞——大半功勞都被河東節度使劉知遠占去了——但皇帝石重貴還是在大臣的建議下給了趙弘殷一大筆賞錢。有錢就好辦事,就好講排場。不說別的,單趙家給賀家的聘禮錢,就足夠一個小民吃上一輩子的了。聘禮如此,婚禮的氣派、豪華就可想而知了。
在來賓們喜氣洋洋暢飲喜酒的時候,趙匡胤被母親叫到了一間小房子裡密談。而實際上,聞著那四溢的酒香,趙匡胤心癢得直如被抓被撓。他多想與眾人坐在一起喝個痛快啊!也許,趙匡胤是個天生的貪杯者。他的父親趙弘殷只在高興的時候才喝上兩杯。據說,他的祖輩也沒什麼人喜好杯中之物。而趙匡胤不然,他聞著酒香就感到親切。以至於美酒佳釀陪伴了他一生。最終,他的死,也與飲酒大有干系。
在眾賓客暢飲美酒的當口,杜氏為何要把趙匡胤叫到一個小房子裡密談?其實,說起來也非常簡單,杜氏要對兒子講授一些男女情事方面的知識。趙匡胤雖然不小了,又長得人高馬大的,但男女情事方面的知識,他卻知之甚少,甚至可以這麼說,女人身體究竟是什麼模樣,他都幾乎一無所知。因而,在趙匡胤入洞房之前,杜氏為他補補課,就顯得非常必要而又及時了。
杜氏講授得很耐心,也很細致。她在傳授知識的時候,面色從容而鎮定。只是苦了趙匡胤,他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心口還“突突突”地跳個不停。若是摸摸他的兩頰,定然會燙得怕人。
杜氏講完了,問趙匡胤是否聽懂了。趙匡胤回答:“孩兒聽得……很仔細!”
聽得很仔細,心裡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以至於,當別了母親,走到酒席中與賓客們杯觥交錯的時候,趙匡胤忽然對酒不是那麼太感興趣了。他雖然也喝了十多杯酒,但卻似乎是在給自己壯膽。其實這也難怪,一個從未沾過女人的十八歲的大小伙子,一想到洞房裡正有一個女人在等候著自己,熱血豈不早就沸騰?熱血早就沸騰了,自然就不需要美酒來刺激了。
酒宴依然在如火如荼地繼續。趙弘殷舌頭都喝長了,但還是不停地把酒往嘴裡倒。趙匡胤耐不住了,瞅了個空檔,偷偷地跑向了洞房。等終於來到洞房的門口時,他不覺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是呀,從這裡邁進洞房,他就要從一個大小伙子變成一個大男人了。
趙匡胤以一個大男人的氣概邁進了洞房。紅燭掩映下,一個從頭到腳都紅艷艷的女人正端坐在床沿。那一身紅妝的女人自然就是新娘子賀大小姐了。只是一塊紅布遮住了她的臉,他看不出她的模樣。
他一步步地向她靠近,每一步都很緊張,且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加緊張。緊張得很難受的時候,他挪到了她的眼前。
趙匡胤愣愣地對她道:“你,站起來。”
趙匡胤為何要賀氏站起來?原因是,他要看看她的個頭有多高,是否真的已經長大成人。
賀氏很聽話,乖乖地站了起來。呵,她的頭頂差不多平著他的鼻梁骨了。從身高來看,她確實是一個大姑娘了。趙匡胤似乎放下了一半心。
趙匡胤又對賀氏道:“你,把紅布拿下來。”
賀氏伸出纖纖手指,輕輕地一拉紅布的邊緣,那塊遮住她面目的紅布就飄飄忽忽地打著旋兒輕落於地,就像是秋風中的一片枯葉,更像是她短暫一生的形象寫照。
趙匡胤的眼睛不禁一亮。他面前的這位新娘子,可以說是一個非常標准的小美人:瓜子型的臉,柳葉般的眉,杏眼、桃腮、櫻桃口。再加上燭光的映襯,趙匡胤恍惚覺得,他娶的這位新娘子,簡直就是仙女下凡了。至此,趙匡胤似乎又放下了另一半的心。
心全都放下了,趙匡胤便又倏地緊張起來。因為,按照母親的講授,他現在要解下新娘子的衣衫了。用自己的雙手去脫下一個小美人的衣裳,會有什麼樣的心理感受?
但緊張歸緊張,趙匡胤還是遵照母親大人的吩咐去做了。只不過,他在為賀氏脫衣服的時候,脫得很艱難,因為,他的雙手實在抖動得太厲害……他再也遏止不住了,手忙腳亂地扒光自己的衣裳,又手忙腳亂地撲在了她的身上……
在這麼一個桂花飄香的晚上,趙匡胤終於理解了女人為何物。雖然,他理解得還很膚淺,還很稚嫩,甚至還有些可笑,但畢竟,他可以自豪地說:我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是可喜的,更是令人興奮的。所以,興奮不已的趙匡胤在這個秋風沉醉的新婚之夜裡,幾乎一宿沒合眼。雖然,他在她肉體上折騰的時候,看著她那可憐兮兮的表情,心中著實有些不忍,但是,他體內那一股股充沛的激情,卻又只能在她的肉體上發洩。直到雞叫三遍的時候,他才一手撫著她的乳房,一手撫著她的大腿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趙匡胤剛睡著不一會兒,就被母親在門外叫醒了。趙匡胤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對著門外言道:“娘,我困死了,你就讓我再睡一會兒吧!”
杜氏言道:“胤兒,你爹要去打仗了,你起來送你爹吧!”
聽到“打仗”二字,趙匡胤睡意全無,一骨碌就爬起了身。因爬得太快,他大腦不禁一陣暈眩,又因起得太過倉促,不小心壓著了她的身,她不禁低呼了一聲,但他全然不顧,慌慌張張地穿好衣裳,跌跌撞撞地就朝房門摸去。還沒出房門呢,他便大呼小叫地問道:“娘,爹要去哪打仗?是不是契丹狗又打過來了?”
原來,自兵敗汴梁城外之後,契丹國主耶律德光一直懷恨在心。經過一年多的精心准備,他組建了一支十萬人的大軍再度南侵。而且,這次南侵的統帥,就是他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親自領兵來犯,後晉皇帝石重貴在群臣的鼓動下,這次也不示弱,急急地調來各路兵馬北上抗擊。趙弘殷身為指揮使,又有與契丹軍作戰的經驗,自然就成了後晉軍北上抗敵的主要戰將之一。
趙匡胤懇求與父親一同北上。趙弘殷不同意:“胤兒,你剛剛成婚,撇下新婚妻子征戰沙場,你於心何忍?”
趙匡胤又去央求母親。杜氏這回也不同意:“胤兒,聽你爹說,這次抗戰恐要耗很長時間,也許是半年,也許是一年,這麼長的時間,你若把媳婦一人撇在家裡,你岳父家那邊人心裡會怎麼想?”
父親母親都不同意,趙匡胤就沒轍了。他在想:如果沒有結婚,這次豈不就可以隨父親一道上陣殺敵了嗎?故而,眼睜睜地看著父親一身戎裝離家之後,他便不無埋怨地對賀氏言道:“都是你!若不是你,我現在就躍馬橫刀地同契丹狗拼殺了!”
賀氏十分地委屈,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郎君,是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不讓你去的,妾身從沒有想過要阻止你……”
趙匡胤有些生氣地瞪著賀氏道:“你是沒有阻止我,可要是沒有你,我爹我娘能不讓我北上嗎?”
賀氏無話可說了,只任淚水無聲地滑落。見她那副珠淚漣漣的模樣,趙匡胤不禁輕歎了一口氣。是啊,真要說起來,賀氏也的確沒有什麼責任的。於是,趙匡胤就一邊為她拭淚一邊輕輕地道:“好了,娘子,不要再哭了!我只不過說了你兩句,你又何必如此傷心?”
既然不能上陣殺敵,那就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吧。白天,趙匡胤不是逗弟弟匡義玩,就是出門找石守信、王審琦等人胡吹,或把石守信、王審琦等人叫到自己家裡來神侃,胡吹神侃之後,再與石守信、王審琦等人對飲幾杯,其樂也融融。晚上,趙匡胤摟著賀氏那溫柔的身體恣意地享受著,享受之後再酣然長眠,其樂也融融。這樣一來,趙匡胤的日子就過得頗不寂寞又有滋有味了。而且,與賀氏在床上親熱的次數多了,趙匡胤就不僅對男女情事更加地熟悉,也對賀氏培養出了幾分真情。過去,賀氏是不敢在趙匡胤的面前多言語的,而現在,她有時也會與自己的丈夫對上幾句。
有一天晚上,趙匡胤正在跟賀氏親熱著。賀氏忽然問道:“趙郎,你想過你日後會成為一個何等樣人物嗎?”
趙匡胤還沉浸在快感中,於是就信口答道:“我將來,不是一個文臣,就是一個武將!”
賀氏言道:“在妾身看來,郎君既不會是一個文臣,也不會是一個武將。”
“什麼?”趙匡胤不能不認真了,“娘子,你是說我將來一事無成?”
賀氏羞答答地言道:“郎君誤會了。妾身的意思是,郎君日後若能成為皇上,那妾身豈不就成了皇後?”
賀氏本是說的玩笑話,且也不無討好趙匡胤的意思。所幸的是,她對趙匡胤的預言後來真的實現了。而不幸的是,趙匡胤雖然最終成了皇上,但她卻未能看見皇後的寶座。
趙匡胤內心一陣激動。別看他嘴裡“文臣”、“武將”說的就跟真的似的,而實際上,在他內心深處,早就有了當皇帝的念頭。只是,他現在一文不名,如何才能成為皇上,他心中沒有路數而已。
“娘子放心,”趙匡胤信誓旦旦地道:“我一定會成為皇上,你也一定會成為皇後的!”說完,他就更加勇猛地在她身上運動起來。卻見賀氏,牙關緊咬,眉頭緊鎖,似乎不勝痛楚。
第二天早晨起來,吃過早飯後,趙匡胤就逗弟弟趙匡義道:“你長大了准備干什麼呀?”
趙匡義小頭一昂回道:“哥,我長大了要當皇上!”
一邊的賀氏忍不住地對趙匡胤道:“趙郎,我們家有兩個皇帝了!”
趙匡胤卻認真地對賀氏道:“這不奇怪。我先當皇帝,等我老了不行了,就把皇帝的位子讓給匡義!”
杜氏聞之,把趙匡胤叫到身邊言道:“兒呀,當皇帝的話可不是隨便說的,若叫人聽見告訴朝廷,可就闖了彌天大禍了!”
趙匡胤笑道:“娘,您放心,這種話,我是不會在外面說的,也不會當著外人的面說。”
趙匡胤的確沒有在“外面”說過什麼自己想當皇帝的事,但是,他卻又在“外人”的面前吐露過這種心聲。這“外人”便是他在破廟裡結義的那些弟兄們。
那是一個晴朗的日子,石守信、王審琦等人約好了一起到趙匡胤的家來串門兒。來的時候是上午,等海闊天空地吹過之後,就已經是中午了。石守信、王審琦等人要告辭,杜氏留住了他們,並親自下廚與賀氏一起弄了一大桌子香噴噴的菜餚。
杜氏很喜歡趙匡胤的這幫小弟兄們。這幫小弟兄們有不少人已結了婚,成了大男人了,所以杜氏不僅留下他們吃飯,還為他們提供了一大壇酒。只是在喝酒前,她提醒趙匡胤等人道:“不要喝的太多,喝上幾杯也就是了。”
趙匡胤本來是想按照母親的提醒去做的。可常言說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趙匡胤與石守信、王審琦等人乃是結義的兄弟,就當時情形而言,足可以稱得上是彼此的知己了。既是知己,說話當然投機,說話一投機了,那一壇酒豈能讓它剩下?
因是在別人家做客,石守信和王審琦等人本也不想放開量喝的,但趙匡胤卻屢屢催促道:“喝!喝!今日不把一壇酒喝光,誰也別想走出我家的門!”
這時的趙匡胤,其喝酒時就已經顯出一種豪氣和霸氣了。趙匡胤如此,石守信和王審琦等人也就不再拘謹,學著趙匡胤,一杯一杯地往口裡灌。半壇酒下去,無論是趙匡胤還是石守信、王審琦等人,一個個全喝得紅光滿面的,確乎有些類似那座破廟裡的關公。
酒喝多了話就多,尤其是年輕氣盛之人。而年輕人在一起所談的話題,無外乎有兩大內容,一是關於女人的,一是關於志向的。在趙匡胤的家裡,杜氏和賀氏經常在桌邊走動,趙匡胤等人即使很想談有關女人的問題也不便開口,故而,趙匡胤等人除了喝酒之外,就只能大吹特吹自己的志向了。
年輕人談志向總是遠大的,特別是在酒喝多了之後。當年在那座破廟裡結義的時候,趙匡胤曾說過要當皇帝的話,而石守信和王審琦等人也曾說過要跟著趙匡胤做一個大將軍。後來,年歲漸長,趙匡胤不再在石守信等人的面前說要當皇帝的話了,而石守信等人也不再輕易地言及什麼大將軍。然而現在,在趙匡胤的家裡,熱血已被酒燒得沸騰,石守信和王審琦等人又豪情萬丈起來,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傾吐著自己的遠大志向:以後一定要當一名統率千軍萬馬的大將軍。
只有趙匡胤沒有吱聲。石守信、王審琦等人表達自己志向的時候,趙匡胤不言不語地默默地喝著酒。石守信覺得有些奇怪,於是就打著酒嗝問趙匡胤道:“大哥,你的志向是什麼?”
趙匡胤忽地拍案而起。也真的是拍案而起,手掌往桌面上一摜,身體就躥起多高,幾乎把石守信等人嚇了一跳。
只見趙匡胤,濃眉倒豎,怒目圓睜,兩片厚實的嘴唇一動,竟然噴著酒氣吟出一首小詩來。詩雲:“欲出未出光辣達,千山萬山如火發。須臾走向天上來,趕卻流星趕卻月。”
趙匡胤所吟乃一首詠物詩,詠的是日出時景象,如果給它加上一個標題的話,則就叫《日出》似乎也很恰當。大凡詠物詩都是借物言志的。
趙匡胤自然也是借詠日出景象來言自己志向的。如果僅從文采角度考慮,這首詩寫得確實不怎麼樣,但若從志向角度考慮,這首詩就頗耐人尋味了。趙匡胤豈不是在把自己比作一輪噴薄而出的紅日?
小詩的第一句“欲出未出光辣達”,是說的趙匡胤人生第一曲,即闖蕩天涯階段。這時候的趙匡胤,雖然具有“光辣達”般的志向,但畢竟還在闖蕩天涯,是故“欲出未出”。
第二句“千山萬山如火發”,是說的趙匡胤人生第二曲,即南征北戰階段。這時候的趙匡胤,崢嶸乍露、神威大發,“如火發”一般地在“千山萬山”間南征北討。
小詩的第三句“須臾走向天上來”,是說的趙匡胤人生第三曲,即陳橋兵變階段。這時候的趙匡胤,經過第二曲的有力鋪墊,根基已經打牢,所以在“須臾”之間就黃袍加身,成了大宋的開國皇帝從而“走向天上來”了。
第四句“趕卻流星趕卻月”,是說的趙匡胤人生第四曲,即統一天下階段。這時候的趙匡胤,雖然榮登皇帝寶座,但如“流星”、如“月”一般的大小割據勢力還很多,趙匡胤奮起龍威,將這些割據勢力統統“趕卻”,獨留他這一輪紅日光照天下。
當時石守信、王審琦等人,幾乎都未能聽懂趙匡胤所詠何意。不過,當趙匡胤將四句小詩吟完的時候,石守信、王審琦等人還是一個勁兒地鼓掌叫起“好”來。
“好”聲太長,引來了杜氏。當得知四句小詩的內容後,杜氏不無愛憐地摸了摸趙匡胤的後腦勺道:“我兒有出息!”
看來,杜氏至少是聽明白了趙匡胤詩中所隱含的莫大抱負了。
趙匡胤的生活就在與石守信等人的交往中和賀氏的溫柔鄉中一天天地度過。賀氏懷孕了,趙弘殷還在前線作戰。賀氏為趙匡胤生下一個女兒了,到了第二年(公元945年)的初秋的時候,趙弘殷終於從前線回來了。
趙弘殷不是凱旋而歸的。他是因大腿中箭,感染發燒之後用馬車運回汴梁的。杜氏和趙匡胤見到趙弘殷時候,趙弘殷依舊昏迷不醒,臉色灰白,仿佛死人一般。
杜氏嚇壞了,整天整夜地守候在丈夫的病床前。趙匡胤也嚇得不輕,沒日沒夜地圍著父親的病床轉。那賀氏自然想一直跟在丈夫的身邊,但因為剛生產不久,身子很虛,又要照料自己的女兒,不便陪丈夫一起呆在公公的病房裡,所以,她就常常一邊給女兒喂奶一邊潸然落淚。她潸然落下的淚水,似乎比她乳房裡流出的汁水還要熱、還要濃。
偶爾地,在母親的催促下,趙匡胤也會回自己的房裡看上賀氏幾眼。這麼一看,就看見賀氏流淚了。趙匡胤皺著眉頭問道:“娘子,你在這哭什麼?”
賀氏抽抽噎噎地言道:“公公大人至今尚未醒來……萬一公公大人遇有不測……”
原來賀氏是在為趙弘殷的安危擔憂。實際上,賀氏也是在為趙家的前途擔憂。如果趙弘殷真的長眠不醒,那趙家就必然很快地淪落下去。趙弘殷是趙家的頂梁柱,頂梁柱沒了,家自然是要坍塌的。
趙匡胤卻沒好氣地翻了賀氏一眼道:“你只管在這裡好好地帶孩子,別去胡思亂想。告訴你,我爹是不會死的。”
話雖這麼說,但趙匡胤的心裡也空虛得很。父親回家七八天了,一直昏睡著,若照此情形下去,委實不是好兆頭。不過,一看見母親的臉,趙匡胤的心中又不禁踏實了許多。母親幾乎一直都端坐在父親的病床前,臉色溫和而沉靜,似乎,父親不是在昏迷,而是在熟睡。想當初,父親剛被抬進家門的時候,母親驚嚇得差點也昏過去。而現在,母親表現得竟如此從容、如此鎮定。
趙匡胤受到母親的感染,也不再整日地愁眉苦臉了。他甚至還微笑著勸慰母親道:“娘,不用擔心,爹命大福大,不會有事的。”
杜氏卻靜靜地道:“胤兒,你說錯了。你爹他算過命,他的命不大,福也不大!”
趙匡胤急忙道:“娘,算命的話,不一定靠得住的……”
杜氏輕輕一笑道:“胤兒,你放心,你爹現在不會死的,他現在還不能死。我正等著他醒來呢!”
在杜氏執著的等候中,趙弘殷終於蘇醒了過來。趙匡胤看見,在父親蘇醒的那一瞬間,母親突然嚎啕大哭,眼淚就像大珠小珠一般晶瑩地砸在父親的身上。父親掙扎著言道:“夫人,我知道,你不是捨不得我死,你是怕我現在就死了,胤兒他們會失了依靠……”
杜氏忽地又笑了。她就這麼連哭帶笑地望著趙弘殷道:“你說的沒錯。等胤兒義兒他們都有出息了,你再死不遲。”
杜氏和趙弘殷之間這似真似假的對話給趙匡胤的印象極深。他很想湊上前去對父親母親說些什麼,但想來想去,終也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話。
又過了幾天,等父親能夠靠在床上吃東西了,趙匡胤才去向父親打聽受傷的經過。
趙匡胤聽了父親的講述,竟有些後怕。如果那箭射得端正一些,父親豈還有命在?趙弘殷似乎看出了兒子的心理,淡淡一笑言道:“如果那契丹狗的箭向上偏一點,我們父子今日就不能對話了,如果那箭向中間偏一點,那你爹我恐怕就只能做太監了。所幸的是,那契丹狗的箭法沒有你的箭法神妙!”
趙弘殷說完,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厚,且“呵呵呵”地笑出聲來,也不知是在慶幸自己大難不死,還是因為有這麼一個箭法神妙的兒子而感到自豪。
趙弘殷又問道:“爹,你回來的時候,前線情況怎麼樣?”
趙弘殷臉上的笑容沒了:“……情況很糟。契丹軍隊正在步步逼近!”
趙匡胤心裡一“格登”:“爹,我們能把契丹人擋住嗎?”
趙弘殷搖了搖頭道:“如果沒有援兵,契丹軍隊很快就要打過來了……”
“可是,”趙匡胤急道,“孩兒聽說,這城裡的軍隊都開到北方去了,已經差不多是一座空城了!”
“是呀,”趙弘殷緩緩地道,“為父以為,我們不僅擋不住契丹軍隊,這汴梁城恐也難逃一劫啊!”
趙弘殷自然而然地想起一個人來:“爹,那個郭將軍上前線了嗎?上一回,契丹軍隊困汴梁城,郭將軍不是把他們打得落荒而逃嗎?”
趙匡胤口中的“郭將軍”,當然指的是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的部將郭威。趙弘殷長歎道:“胤兒,你哪裡知道,朝廷給那劉知遠連發了三道令牌,叫他火速領兵前來救駕,可是,那劉知遠就是裝聾作啞,根本不聽朝廷的號令!”
“這麼說,”趙匡胤眼睛張得大大的,“那個郭將軍不在前線?”
趙弘殷不覺“哼”了一聲:“哪裡有什麼郭將軍啊,那劉知遠連一兵一卒也沒有派來!”
“完了!”趙匡胤垂下了頭。“郭將軍不在前線,那一切都完了!”
顯然,在趙匡胤的心目中,只有郭威才能扭轉戰局、打退契丹兵。
趙弘殷輕輕地言道:“胤兒,我們要做離開這裡的准備了。”
趙弘殷所料不差。沒有多久,一股一股的後晉軍隊從北方敗退了回來。敗軍官兵幾乎無人不談耶律德光而色變,都說耶律德光太厲害,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又過了沒有多久,一個確切的消息傳到汴梁城裡:耶律德光率契丹大軍已越過封丘正向汴梁撲來。
汴梁城內頓時就亂了套。首先逃出城去的是從前線敗退回來的兩三萬後晉軍隊。他們已經領教過耶律德光的厲害了,對守衛汴梁城毫無信心,盡管後晉皇帝石重貴及朝中大臣一再嚴令他們與汴梁城共存亡,但他們還是爭先恐後地跑出了汴梁城。
軍隊逃跑了,老百姓當然不願在城裡等死。軍隊前腳剛走,老百姓後腳就一窩蜂地往城外湧。人太多了,又湧得急,踩傷人甚至踩死人的事件屢屢發生。
沒有了軍隊,也沒有了老百姓,皇帝石重貴便嚇得沒有了主張。
於是,石重貴在十幾個大臣的簇擁下,帶著一干皇妃和太監,連皇宮裡的珠寶都沒來得及收拾好,就匆匆地離開了汴梁城。快跑到汴梁西南六十裡外的朱仙鎮的時候,聽說耶律德光已經率著契丹軍開進了汴梁城。
趙弘殷一家是在石重貴之後離開汴梁城的。趙匡胤建議父親西去洛陽,回到他出生的地方。趙弘殷不同意,決定向西南去追石重貴。杜氏對趙匡胤言道:“就聽你爹的話吧。”
趙匡胤只好跟著父親往西南去了。不過,他曾私下裡對妻子賀氏言道:“依我的意思,我真想到別處去闖蕩一番……”
賀氏沒有言語,只將懷中的女兒摟得緊緊的。趙匡胤看了看自己的女兒,不覺歎了口氣。
接近朱仙鎮的時候,趙弘殷連著得到兩條消息。一條消息是皇上就住在朱仙鎮裡,沒再繼續南逃。第二條消息是對第一條消息的補充:皇上之所以沒再繼續南逃,是因為河東節度使劉知遠帶著大軍到朱仙鎮保駕來了,且劉知遠所率的大軍,足足有十萬之眾。
趙匡胤聞之,高興地對父親言道:“劉知遠來了,那郭將軍就肯定來了。郭將軍一來,契丹人就不敢在汴梁呆下去了!”
趙弘殷卻雙眉緊鎖道:“劉知遠帶十萬大軍,為什麼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皇上離開汴梁的時候趕來救駕呢?”
聽父親這麼一說,趙匡胤也覺著有點不對勁兒。“是呀,爹。有十萬大軍,又有神勇的郭將軍,如果早點開來,開到北方去,那契丹人就根本打不進汴梁城。”
趙弘殷不語,只眉頭依然鎖著。趙匡胤小聲地問道:“爹,孩兒覺得,那劉知遠好像在玩什麼名堂……”
趙弘殷開口了,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劉知遠究竟想干什麼呢?”
劉知遠想當皇帝。
劉知遠在朱仙鎮截住石重貴,本是想將石重貴就地廢掉然後自立為帝。在郭威的進言下,劉知遠將石重貴軟禁了起來,還用好酒好肉伺候著。然後,劉知遠就派郭威領兵五萬北上給契丹軍一個下馬威了。
郭威在汴梁和朱仙鎮之間設下埋伏,將耶律德光派出的那支契丹軍包圍,但圍而不殲,然後派人去給耶律德光送信,說希望與之談判。耶律德光考慮來考慮去,最終同意了。
郭威下令將那支被包圍的契丹軍全部放回汴梁。
最終,劉知遠派兄弟劉崇代表自己前往汴梁與耶律德光談判。雙方很快達成協議:劉知遠將後晉皇帝石重貴交與耶律德光任意處置,耶律德光率軍從汴梁撤回契丹境內,並承認劉知遠為新的皇帝。
據說,耶律德光見到石重貴的時候,兩眼立即冒出駭人的光芒來,跟著連連狂笑不已。石重貴在耶律德光的狂笑中一頭栽倒地上,馬上就嗚呼哀哉了。顯然,石重貴是被耶律德光活活嚇死的。
有意思的是,嚇死了石重貴之後,耶律德光的口中突然噴出一股鮮血來。跟著,耶律德光就晃晃悠悠地也栽倒在了地上。耶律德光便也死了,死在由汴梁回契丹的路上。
耶律德光死後,其子耶律阮繼位,正式改國號為“遼”,耶律阮就是遼世宗。遼世宗登基後,由於諸多原因,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發兵南侵。
再說劉知遠,將石重貴交給耶律德光之後,命郭威為先鋒,令兄弟劉崇殿後,在一幫後晉舊臣的簇擁下,洋洋得意地開進了汴梁城。雖然城內早已被契丹軍隊搶劫一空,但劉知遠還是迫不及待地在後晉的舊殿裡大模大樣地登基稱帝。因姓劉,與漢高祖劉邦同宗,所以劉知遠就改後晉國號為“漢”(史稱“後漢”,劉知遠即後漢高祖)。
因郭威功大,被封為樞密使兼天雄節度使。後漢軍政大權卻差不多全握在他的手裡,連劉知遠的兄弟劉崇在他的面前也要矮上一截,足可見劉知遠對他的信任。也就是因為這個信任,使得劉崇對郭威產生了不快甚至不滿。劉崇一生氣,主動要求到太原去做留守。後來,劉崇在太原竟又搗弄出一個國家來,而這個國家,差不多成了趙匡胤心中永遠的痛。當然,此是後話。
劉知遠、郭威等人和耶律德光幕後所做的交易,趙弘殷一家人並不知道,也無從知道。從汴梁逃到朱仙鎮後,趙弘殷很想見上皇帝石重貴一面,但難以如願,甚至,他都打聽不到石重貴究竟住在朱仙鎮的什麼地方。趙弘殷不無憂慮地對妻子道:“我懷疑,皇上被別人秘密地囚禁起來了。囚禁皇上的這個人,恐有不軌之舉……”
杜氏雖是女流之輩,卻也知道丈夫口中的“這個人”指的是劉知遠。杜氏對丈夫說:“成者王,敗者寇,自古皆然,你又何必憂心忡忡?”杜氏的這席話,即便是昂揚男兒,恐也自歎弗如。
趙匡胤與父親不盡相同。逃到朱仙鎮之後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見到郭威。然而,一直等到聽說郭威已經開進了汴梁城,他始終也不知道郭威長得什麼樣。
劉知遠、郭威一行開進汴梁城的時候,趙弘殷一家人依舊呆在朱仙鎮裡。趙弘殷雖說是個後晉的大將軍,且打起仗來也頗為不俗,但因為是個光桿將軍,手中並無一兵一卒,所以劉知遠就沒把趙弘殷放在眼裡,進汴梁城稱帝的時候也就沒把趙弘殷一同帶上。很快地,劉知遠自立為帝的消息傳到了朱仙鎮。趙弘殷在妻子面前咬牙切齒道:“這姓劉的果然居心叵測……”
杜氏似乎很是想得開:“什麼居心叵測?亂世出英雄!我以為,這姓劉的也不失為一個英雄!”
趙弘殷默然。又很快地,劉知遠以皇帝的名義宣告:後晉舊臣一律官任原職,並速回汴梁見駕受封。
杜氏問丈夫何去何從。趙弘殷仰天歎息道:“我也不想再做什麼將軍了,還是回洛陽吧。”
趙匡胤卻不想回洛陽了,因為那個郭威現在汴梁城裡。他找到母親,求母親去勸說父親回汴梁。杜氏搖著頭對趙匡胤道:“兒啊,你知道嗎?這走馬燈似的改朝換代,你爹看的太多了,已經看夠了,有些厭倦了。”
不過,杜氏雖然在趙匡胤的面前搖頭,但還是找到丈夫言道:“你要回洛陽,我不反對,不過,你要為胤兒和義兒他們想一想……”
回到洛陽,就做不成官了,說不定,還會因此得罪了新皇帝劉知遠,這顯然對趙匡胤和趙匡義兄弟的成長不利。至少,杜氏當時是這麼個意思。而最終,趙弘殷也勉強同意了妻子的看法。
就這麼著,趙弘殷一家便從朱仙鎮回到了汴梁城,成了後漢新朝的子民。而趙弘殷便又成了後漢新朝的一位將軍,只是手中依舊沒有什麼兵權,空銜而已。好在將軍的俸祿不曾短少,就過日子而言,趙家卻也無憂。更何況,在後晉一朝時,趙家還頗有積蓄。所以,趙弘殷回到汴梁後,雖然很失意,但日子過得也悠游自在。有時,老朋友來了,比如復州(今湖北沔陽西南)防御史王彥超、隨州(今湖北隨縣)刺史董宗本等一些故交,曾先後入汴梁到趙家做客,趙弘殷都熱情接待,且還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然而,趙匡胤回到汴梁之後卻大失所望,以至於變得悶悶不樂起來,不僅在妻子賀氏的面前很少言語,就是在父母的面前,他也幾乎變成了啞巴。
原因有二:一是他回汴梁的主要目的是想一睹那個郭威的風采的,可是,等他回到汴梁之後,郭威卻離開了汴梁到外地去了。二是石守信、王審琦等破廟中結義的幾個兄弟也都不在汴梁,趙匡胤想找個人大吹一通或大喝一場,都變得十分困難了。如此,趙匡胤自然就不會多言多語了。
但趙匡胤總是要說話的。一天夜裡,他先是溫柔地與妻子賀氏親熱了一番,然後溫存體貼地將她摟在懷裡,接著溫情脈脈地言道:“跟你說實話,我捨不得你,也捨不得我們的女兒。女兒很可愛,你更讓我牽掛。”
賀氏聽出問題來了,趕忙在他的懷裡仰起臉問道:“趙郎,你所說何意?”
趙匡胤頓了一下,言道:“我已經長大成人了,可整天地呆在家裡,實在悶得慌。好男兒志在千裡,好男兒志在四方,所以,我想離家出走!”
“趙郎,”她趕緊叫了一聲。“你,你准備到哪裡去?”
“我也不知道。”趙匡胤回道,“我只是想出去走走,長長見識。像這般整天地悶在家裡只能是一事無成!”
賀氏默然。趙匡胤問道:“你怎麼了?你說話呀?”
賀氏低低地道:“這事,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知道嗎?”
趙匡胤道:“我還沒跟他們說呢。我是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賀氏又默然。默然之後,她吞吞吐吐地道:“如果,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都同意了,那妾身……也沒有意見。”
賀氏沒有意見,趙匡胤接下來就要對父母說自己的想法了。他沒敢先同父親說,因為他知道父親是不會同意的。他先找到母親,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之後,求母親去勸說父親同意。這種先找母親然後由母親去勸說父親同意的招數,他過去屢獲成功。但這一次,他卻失敗了,因為母親回絕了他:“胤兒,我不用去找你爹,你爹肯定不會同意的。如果你爹同意你離家出走,那他當初又何必回這裡來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將軍?”
杜氏說的是事實。趙弘殷當初要去洛陽,是他求母親勸父親回汴梁的。現在,父親回汴梁了,自己卻要離家出走了,這於情於理,似乎都說不過去。
杜氏又勸慰趙匡胤道:“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想出去闖蕩一番長長見識。可是,你也要替你爹想想。你爹也不容易啊!你爹所做的一切,不全都是為了你和義兒嗎?你如何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呢?”
母親都不同意了,趙匡胤只得打消了離家出走的念頭。只不過,這種打消只是暫時的。他要離家出走的念頭就像是一粒豐盈的種子,只要有合適的土壤和水分,它就會難以遏止地萌芽、生長。
趙匡胤等待的土壤和水分來了。趙弘殷意外地被劉知遠召去做了禁軍的指揮使。看模樣,後漢皇帝劉知遠要重用趙弘殷了。然而,沒有想到的是,趙弘殷卻因此惹出了一場麻煩,而且差點把性命丟掉。
既然做了禁軍的指揮使,那趙弘殷就經常地伴在劉知遠的身邊了。雖然趙弘殷打心眼兒裡對劉知遠不快,但迫於情勢,趙弘殷做禁軍指揮使還是盡職盡責的,且曾得到劉知遠的誇獎和賞賜。杜氏笑謂趙匡胤道:“你爹他時來運轉了!”
可就在杜氏說丈夫“時來運轉”之後沒幾天,趙弘殷便觸怒了劉知遠。
那是春暮夏初季節,天已經比較熱了,可在一天上午,後漢皇帝劉知遠不顧大臣反對,毅然下詔到汴梁城外去斗草踏青。
皇帝出游可不是鬧著玩的。光護駕的侍衛,就達千人以上。劉知遠,不僅帶著數以百計的大臣、內侍,還將數以百計的皇妃、宮女帶在了身邊。飽經戰亂的汴梁城,一下子出現了這麼一支皇帝游春的隊伍,的確是一道亮麗的風景。
趙弘殷自然是劉知遠的隨駕之一,且還是劉知遠游春的開路先鋒。但趙弘殷心裡卻對劉知遠很是不快活。劉知遠不是乘的輦車,而是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騎馬倒也罷了,劉知遠還下令,除他之外,任何人不許騎馬,也不許乘馬車。劉知遠這樣做的目的,當然是為了突出自己的高大形象。試想想,數以千計的人都在徒步行走,只他劉知遠一人端坐在馬上,該有何等威風?可威風是威風了,就是苦了那些皇妃和宮女們,她們如何跟得上馬的四蹄?劉知遠雖然沒有縱馬狂奔,但她們也早已氣喘吁吁、香汗淋漓了。而騎在馬上的劉知遠,看著她
們的狼狽相,還開心地大笑不止。劉知遠如此拿女人取樂,趙弘殷的心中怎麼能夠快活?
然而,令趙弘殷更不快活的事情還在後面。那是快要出城門的時候,趙弘殷忽然發現,身後的隊伍停步不前了。他以為發生了什麼不測之事,趕緊掉頭向劉知遠跑去。盡管心中不快,但保護劉知遠卻是他的職責,他不能做一個玩忽職守的人。
遠遠地就看見了劉知遠所騎的那匹馬,但馬上無人。趙弘殷心中一緊,莫非劉知遠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但又不像,如果真有什麼不測之事發生,那些侍衛為何都站在原地不動?
等跑到那匹馬的近旁,趙弘殷才終於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原來,劉知遠騎在馬上正走著呢,忽地發現街道邊上有一個小姑娘長得非常有姿色,於是就跳下馬來,親自跑過去,將那個小姑娘拽到了馬前。恰在此時,趙弘殷喘著粗氣趕到。見劉知遠拽著一個雙目含淚的小姑娘,趙弘殷便忍不住地問道:“陛下,發生了什麼事?”
劉知遠看來很有力氣,只一只手便將那個小姑娘托到了馬背上。之後,他淡淡地回答趙弘殷道:“沒發生什麼事。朕見這個小女子頗為可觀,就帶她一同出城游春。”
“皇上,”趙弘殷立刻就言道,“你如何能在大街之上公然擄掠民女?”
劉知遠正准備朝馬背上爬呢,聞聽趙弘殷之語,他“啊”地一聲,一步就逼到了趙弘殷的近前,且圓睜二目喝道:“什麼?趙弘殷,你適才說朕公然擄掠民女?”
趙弘殷卻也不懼:“正是,陛下。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你將這民女強行拖至馬上,這不是公然擄掠又是什麼?”
這下可惹惱了劉知遠,他命侍衛將趙弘殷打入了死牢。由於朝中大臣上諫,加上他是前朝舊臣,劉知遠赦免了他的死罪,將其削職為民,並讓他吃了一頓板子。
回家後,他才得知那小姑娘死了。原來游春時,她就被劉知遠在一片春草地上糟踏了,後來她又被劉知遠帶回宮中繼續糟踏。她受不了了,就在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又一次被劉知遠糟蹋之後,投入宮中的一口井裡身亡。
就在趙弘殷被削為平民後,越匡胤便想離家出走。但這一決定遭到了父母的反對,反而惹惱了父親趙弘殷。然而趙匡胤不想過什麼安穩的日子,於是對妻子賀氏言道:“我終究是要離開家的,不過不是現在。”
賀氏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趙匡胤回道:“等我爹的氣消了再定。我爹現在氣頭上,要是我突然不見了,我爹說不定會氣出病來。”
於是趙匡胤就等待著父親消氣了。他等得很耐心,也等得很焦急。因為趙弘殷肚裡的氣好像永遠也不會消。每天,從早到晚,趙弘殷似乎都用一種警惕的目光光盯著趙匡胤,生怕趙匡胤會突然消失似的。這樣一來,趙匡胤即使想上街逛逛也得經過父親同意才行。
等來等去的,賀氏的肚子又大了起來。巧合的是,杜氏的肚子也同時凸起多高。當這婆媳二人並肩挺肚走在一起的時候,那場面、那情景煞是有趣。也就在這當口,杜氏告訴趙匡胤道:“你爹為你謀到一個書記的職位了!”
趙匡胤慌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如果做了什麼書記,那就不能到天下去闖蕩了。於是,趙匡胤做出決定:在父親逼自己去做那個書記之前,火速逃離家門。
這是一個陰雨連綿的晚上,趙匡胤和賀氏緊緊地摟抱在一起。趙匡胤已經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賀氏:明天清晨出走。賀氏沒有反對,只是熱淚禁不住地在眼窩裡打轉。
他輕輕地撫摸著她隆起的肚皮:“答應我,你這回一定要為我生個兒子!”
她眨了眨淚眼:“妾身……盡力而為……”
因為懷孕,她的身體豐滿了許多,他忍不住地用唇去吮吸她,吻得她的心房一陣陣地抽搐,咬得她的全身一陣陣地酥麻。她掙扎著問道:“你這一走,何時才能回來呢?”
“我很快會回來的。娘子放心,待我有了落腳點之後,我就馬上回來接你同去。”
賀氏似乎放心了。她合上淚眼,偎在他的懷裡睡了……
第二天,天剛剛亮,也就是城門剛剛打開的那個當口,趙匡胤躡手躡腳地穿衣起床,然後在賀氏的淚眼中,像一個小偷似的溜出了家門。這一天,趙匡胤好像是第一個由汴梁城走到城外的人。
一直到日出三竿時分,趙弘殷才發覺大兒子不見了。他第一次用十分嚴厲的口氣對大兒媳言道:“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杜氏從旁勸丈夫道:“算了!胤兒決心已定,他今天不走,明天還是會走的!”
趙弘殷又想到四個城門處去詢問一下,杜氏阻止道:“即使你問出個名堂,也追不回胤兒了。他離開家,還不像兔子一樣的狂奔?”
趙弘殷重重地“唉”了一聲道:“夫人,胤兒獨自外出,你就能放下心來?”
杜氏回道:“我是放不下心來,但我又以為,胤兒外出闖蕩,不一定是壞事。說不定,胤兒還能闖出一番名堂來!”
趙弘殷自顧搖搖頭,不再做聲。胤兒已經走了,說什麼也毫無意義了。這是公元947年的事,趙匡胤二十一歲。
也就在這一年,賀氏生產了,但未能如趙匡胤所願,又產下一女。賀氏難過得一連哭了好幾天,哭得那趙弘殷的眼睛也紅潤潤的,煞是感人。
賀氏生產不幾天,杜氏臨盆。杜氏又生了一個兒子,趙弘殷為之起名“匡美”,含“匡揚美德”之義。
後漢乾祐元年(公元948年)正月,後漢高祖劉知遠忽然病了。
說“忽然”,是因為在生病的前一天晚上,劉知遠看上去還好好的,還喝了一壇酒,與五六個妃子、宮女在一塊兒盡情地銷魂了一夜。可銷魂之後,劉知遠就頭昏腦脹、渾身發軟,病倒在了床上。
其實,劉知遠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終究是要垮掉的。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病倒在床也並非“忽然”。整天地泡在酒裡,整天地泡在女人堆裡,縱然劉知遠有一副鐵鑄鋼打的身體,也會被酒色泡軟、泡空、泡朽。只是劉知遠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而已。
劉知遠並非不知道沉湎酒色的莫大危害,但他管不了自己。他聞到酒香就想喝,看見女人就想摟。這也難怪,對一般人而言,可用“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來概括,但對劉知遠這樣的人來說,則非“人生在世,酒色二字”不能形容。
此時,他要利用和抓緊人生的最後時間,封鎖了自己患病的消息,將那些素有異聲的大臣和將軍除掉,為自己才十多歲的兒子承祐稱帝鋪平道路。並招來了郭威,讓他輔佐承祐。
劉知遠頒旨宣布郭威為後漢顧命大臣的第二天,就氣絕身亡了。二月初,其子劉承祐繼後漢帝位,是為後漢隱帝。後漢朝中大權,操於郭威之手。但郭威清醒地認識到,劉知遠一死,後漢江山恐就不會太平了。
果然,劉承祐稱帝不到一個月,就發生了趙思綰占據長安、李守貞河中稱王和王景崇鳳翔造反之事,史稱“三鎮之亂”。
於是,郭威就擔當起了平定“三鎮之亂”的重任。可惜的是,那趙匡胤並不知道上面發生的一切。
“三鎮之亂”暴發時,趙匡胤正在陝西境內四處游蕩。
趙匡胤真的是在游蕩。想當初,趙匡胤離家出走時,曾經豪情萬丈、信心十足,滿以為這麼到外面一闖蕩,便可以闖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來。所以,他離開家之後,徑往西北,由河南入山西,再由山西入陝西。有誰知,闖蕩了多日之後,不僅沒有闖出什麼自己的道路,反而把自己的肚皮闖得空蕩蕩的了。
因為是偷跑出來的,所以趙匡胤隨身攜帶的盤纏並不多。若不是妻子賀氏在他臨走時硬把幾件飾物塞入他懷中,他早就該為吃喝問題大傷腦筋了。盡管如此,由山西跨入陝西之後,他的身上也幾乎空空如也了。
沒有錢就得餓肚子。說來也許不信,有一回,從早到晚,趙匡胤只喝了一碗面糊,餓得他是頭昏眼花、四肢發麻,幾乎連路也走不動了。
趙匡胤不能不有所後悔了。居家的時候,雖然悶得慌,但不必為吃喝發愁,現在倒好,吃了上頓就愁下頓,更無錢住旅店,只能隨便找個旮旯拐角踡著身體熬夜,還要時時提防野狗的侵襲。而在家的日子多好啊!那張床何等地柔軟又何等地溫暖。可在外游蕩的滋味呢?他甚至都不敢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因為看到別的女人他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賀氏,而想起賀氏之後,他的心裡就更不是個滋味了。
趙匡胤想家了。一想家就想返回家裡。趙匡胤也確曾生起過回家的念頭。在家的生活多好啊!在外漂泊的日子多難啊!然而,趙匡胤最終又打消了回家的念頭。離家出走是自己的主意,父親竭力反對,母親也未明確支持,如果就這麼狼狽不堪地返回家裡,又有何顏面見父母?還有,大丈夫應該頂天立地,豈能被一點點困難和挫折所嚇倒?
趙匡胤便繼續在陝西的東南部游蕩了。雖然他自詡為一個大丈夫,但當務之急卻不是去頂天立地,而是去想法子填飽肚皮。身無分文,又處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該如何才能填飽肚皮?莫非,趙匡胤要與乞丐為伍?
有一天早晨,趙匡胤在一座小鎮的一條小巷子裡睜開了眼。這條小巷子是一個死胡同,天黑了之後就無人進入了。所以趙匡胤就把它當作自己的棲身之處了。巷子裡雖然很安靜,卻也是很冷。才是二月天氣,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在巷子裡踡了一夜,趙匡胤的身上幾乎都沒什麼熱乎氣了。
但趙匡胤顧不得寒冷,找東西吃才是最迫切的事。他昨天晚上都未能吃飽,早晨醒來後肚子裡就更是抽搐得難受。所以,他剛一睜開眼,就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死胡同。剛一走出死胡同,他就聞到了一股撲鼻的香味。他幾乎連想也未想地就朝著那撲鼻的香味走去。
撲鼻的香味來自於一家小吃店。小吃店裡正在蒸包子、蒸饅頭。不說別的,光蒸籠所發出的那一股股霧氣,就足以使得趙匡胤垂涎欲滴了。
小吃店的店主是一個禿頂的小老頭。他打開一個蒸籠的蓋兒,一股濃濃的霧氣頓時淹沒了他。霧氣散去,一籠又大又白的饅頭呈現在眼前。他又打開一個籠蓋,又是一股濃濃的霧氣,待霧氣飄散,他看見了一籠蒸好的包子,也看見了正走過來的趙匡胤。
“真是晦氣!”禿頂小老頭嘀咕了一句。“還沒開張呢,卻先來了個要飯的!”
要飯的是誰?當然是趙匡胤。此時的趙匡胤,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即使是趙弘殷和杜氏乍見著他,恐也會以為他是乞丐無疑。
禿頂小老頭的嘀咕聲雖小,但趙匡胤還是清晰地聽見了。不過,他裝作沒聽見的樣子,走到那小老頭的近旁,一會兒看看小老頭的臉一會兒又看看籠裡的包子和饅頭。趙匡胤的意思很明確:小老頭,你能不能給我幾個包子或饅頭充饑?
為了加強這種意思的表達效果,趙匡胤還誇張地伸出舌頭舔了舔雙唇。但禿頂小老頭卻很不耐煩地皺著眉頭沖著趙匡胤一翻眼道:“去去去,有多遠滾多遠!你這要飯花子往這兒一站,我這生意就甭想做了!”
趙匡胤畢竟是念過幾年書的人,有些涵養,聽了小老頭的話後,不但沒生氣,反而笑嘻嘻地言道:“老丈此言差矣!聖人雲:君子有好生之德。老丈只需拿些饅頭包子予我,我即刻便悄然離開,不知老丈意下如何啊?”
“喲!”禿頂小老頭顯然很是驚訝:“真沒有看出來,你一個要飯花子,竟然也懂得什麼聖人之言!只可惜啊,我並非什麼君子,只是一個買賣之人,所以啊,你那聖人之言到了我這兒,就等於是一文不值的廢話了!你還是快點滾開吧,不要耽誤我做生意!”
趙匡胤依舊臉帶笑容,只是因為肚裡太空,那笑容也顯得很虛。“老丈此言又差矣!聖人之言,放之四海而皆准。更何況,耽誤你做生意的,並非我,而是老丈你自己。你只要拿幾個饅頭包子給我,不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嗎?”
“什麼?”禿頂小老頭發火了。“臭要飯化子,你是我什麼人?我憑什麼要給你饅頭給你包子?啊?”
“老丈,”趙匡胤竟然沖著小老頭鞠了一個躬。“聖人雲: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你我雖然素昧平生,但依聖人所言,當一見如故,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既如此,你就拿些饅頭包子於我又有何妨?”
“好你個臭要飯的!”禿頂小老頭撐大了眼。“你張口一個聖人雲閉口一個聖人雲,你以為我一個賣饅頭包子的人就不知道聖人雲嗎?我問你,聖人有雲:君子不吃嗟來之食。我就算心甘情願地拿包子饅子給你,你好意思要嗎?”
趙匡胤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於是就信口開河言道:“這位老丈,聖人雖雲君子不吃嗟來之食,但聖人同時又雲:此一時彼一時也。彼一時之時,老丈即使將這所有的饅頭包子予我,我也愧不敢受,然此一時之時,老丈即使只以一個饅頭一個包子贈我,我也不會婉言拒絕。老丈以為如何?”
禿頂小老頭聽糊塗了,也聽憤怒了。他沖著趙匡胤一跺腳,惡狠狠地言道:“臭要飯的,你要是再不快滾,再在這裡此一時彼一時地胡說八道,我就打斷你的腿、扭斷你的脖子!”
趙匡胤的心不覺一涼。耐著性子饒了半天的舌,竟然一無所獲,真是人心不古又世態炎涼啊。既然來文的不行,那就來武的。雖然臉皮十分重要,但有時候,肚皮比臉皮更為重要。
趙匡胤裝著唯唯諾諾的樣子,做出一副轉身欲走的架式,可就在轉身前的一剎那,他的雙手迅疾地抓向盛饅頭的籠屜,然後撒開雙腿就跑。
趙匡胤本是想抓包子的,包子的味道肯定比饅頭可口。但考慮到自己的肚子實在太空,只抓幾個包子很難填充,而那麼大的饅頭,抓上兩個就差不多可以填飽肚皮了,所以,趙匡胤狠了狠心,最終選擇了抓饅頭。
那禿頂小老頭見趙匡胤公然搶劫,氣得拔腳就追,一邊追一邊還聲嘶力竭地叫嚷道:“抓小偷啊!”又覺得“小偷”一詞程度不夠,便忙著改口叫嚷道:“抓強盜啊!”
因是清晨,小鎮的街道上並沒有什麼行人,所以禿頂小老頭的叫嚷聲雖然十分清脆響亮,但對趙匡胤並不能構成什麼威脅。又因趙匡胤年輕,那小老頭年邁,腿腳不利索,故而,氣喘吁吁地追了一段路之後,禿頂小老頭就放棄了努力,暗暗地罵了幾句後便鐵青著臉返回了小吃店。
趙匡胤不敢大意,一口氣跑出了小鎮才晃晃悠悠地打住了腳步。為何晃晃悠悠?只因肚子太餓了。打住腳步之後,他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雖沒有栽倒,卻也一屁股癱在了地上。再看他,張大著口,只顧“呼哧呼哧”地喘氣。
待氣息稍稍平穩了些,他就要吃東西了。他將雙手挪到胸前,他一下子激動起來,那麼大的饅頭,他一只手竟然抓了兩個,而且還跑了這麼長的一段路,真是個奇跡啊!
趙匡胤放心大膽地狼吞虎咽起來。第一個饅頭幾乎還沒覺著啥味兒就不見了蹤影。吃第二個饅頭的時候,趙匡胤開始細嚼慢咽起來。呵,饅頭也真香啊,還有一股甜蜜味兒。
右手的兩個饅頭吃完了,他的左手又不自覺地送到了唇邊。但倏地,他緊緊地閉上了唇。還有兩個饅頭。如果中午弄不到吃的、晚上也弄不到吃的,那有兩個饅頭在身,也就湊合著可以對付了。
趙匡胤使勁兒地咽了一口唾沫,把牙縫裡的一些饅頭屑兒也同時咽了下去。接著,他把兩個剩下的饅頭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然後揣入懷中,又找著一條水溝喝了些涼水,再然後,他就四腿八叉地躺在草地上看東方的日出了。
實際上,趙匡胤是一邊看日出一邊想心思。什麼心思?當然是他的處境和未來。處境如此糟糕,未來又會如何?想來想去,終也想不出個明晰的答案來。
許是肚中有了兩個饅頭墊底吧,趙匡胤雖然沒有想出什麼明確的未來,但對自身糟糕的處境,卻也不再後悔。他甚至還又想起一句聖人之言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餓其體膚、勞其筋骨、空乏其身……他也不知道記憶中的這句聖人之言是否准確,反正,他當時以為,這句聖人之言就是講他趙匡胤的。所以,他口中念念有詞以後,就沐浴著初升的太陽睡著了,臉上還浮現出一種十分動人的微笑。他已經沉入了甜美的夢鄉,夢裡,光明的未來正向他走來。
然而夢畢竟是夢。現實終究是殘酷的。趙匡胤在流浪的歲月裡,不僅飽嘗了饑餓和寒冷,還差點丟掉了性命。
那也是在陝西境內,距趙匡胤偷搶四個饅頭之後不多久。有一天,臨近中午的時候,趙匡胤悠搭著雙手走進了一個小縣城。他本不想進城的,但肚中餓得慌,城裡總比鄉下更容易弄到吃的。有一回,趙匡胤在一座城裡竟然弄到了一只燒雞。那燒雞的香味兒,許久許久之後都還在他的嘴裡洋溢。
這次活該趙匡胤走運,或者說,活該他倒霉。他剛進得城來,便看見十多個少年簇在一起,脖子伸得老長。他一時好奇,就湊了過去。原來,那十多個少年正在用骰子賭博。
一共有兩個骰子,誰擲的兩個骰子的點數相加起來最大,誰就是贏家。一個光頭少年,連續幾次都擲的是最小的點子,可能兜裡的錢快輸光了吧,臉漲得通紅。
趙匡胤不經意地言了一句道:“擲骰子不是很簡單嗎?我想擲幾點就擲幾點。”
趙匡胤本說的是一句玩笑話,說完就想離開。誰知,那光頭少年聽見了,一下子躥到了趙匡胤的面前道:“你剛才說什麼?你想擲幾點就擲幾點?”
趙匡胤也沒賴賬:“是呀,我剛才就是這麼說的。怎麼了?”
光頭少年好像是輸紅了眼,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大把錢來:“要飯的,你要是能當著我的面擲出兩個六來,我這些錢就全給你!”
一個骰子的最大點就是六,“兩個六”就是要擲出兩個骰子的最大點數。平時擲了玩,偶爾地可以碰到這種機會,但要存心擲出兩個六來,非經過專門訓練,實難成功。
趙匡胤在汴梁與石守信、王審琦等人在一起玩耍時曾經擲過骰子,但那也只是玩,並非專門訓練。所以,想在舉手之間就擲出兩個六來,趙匡胤的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但是,那光頭少年手裡捧著的沉甸甸的錢,卻實在是一種莫大的誘惑。要知道,那些錢能買下多少饅頭和包子啊。
趙匡胤問那光頭少年道:“你剛才所言當真?”
光頭少年信誓旦旦地回道:“有這麼多人做證,本少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那好,”趙匡胤點點頭。“我來試試。”
“試試”一詞便可看出趙匡胤的心理:如果擲出兩個六來,自己就能贏到一筆錢,反之,自己也沒有任何損失,雖然,擲出兩個六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對己沒有任何損失的事情,又何樂而不為?
趙匡胤從一個少年的手裡接過了兩只骰子。他先是認真地看了看骰子,然後將骰子窩於兩只手掌中間,還故弄玄虛地朝著手掌吹了一口氣,最後,他才同時將兩只骰子擲於一處較平坦的地面上。那兩只骰子落地之後,滴溜溜地一陣亂轉。
二十多只眼睛一起盯著那轉動的兩只骰子。一只骰子慢慢地停止了轉動,赫然是一個六。有幾個少年不禁發出了噓聲。另一只骰子也停止了轉動,赫然又是一個六。
幾個少年鼓起掌來。那光頭少年一臉懊喪地道:“真他媽邪門!本少爺擲了二十多次,一個雙六也沒擲出來,這要飯的一伸手,雙六就跑出來了!”
趙匡胤喜形於色地沖著那光頭少年道:“給錢吧!”
那光頭少年雖然臉色很難看,卻也不賴賬,規規矩矩地將捧著的錢交到了趙匡胤的手中,且口中言道:“算我倒霉,你都拿去吧!”趙匡胤接過錢的時候,心裡自然是喜滋滋的,不過多少也有點遺憾,那就是,如果手中的錢再多上一倍,就可以到一家酒館裡去盡情地吃上一頓了。仔細算一算,他趙匡胤該有多少時日沒喝上酒了?
巧的是,就在趙匡胤想著酒館差不多要想出口水來的當口,一個臉上印著一道刀疤的少年忽地也掏出一大把錢來對趙匡胤言道:“要飯的,如果你能一下子擲出兩個一來,我這些錢就全歸你!”
兩個一就是兩只骰子的最小點數。然而趙匡胤沒去想自己能否擲出兩個一,他想的是這樣的問題:我自己手裡的錢,加上那刀疤少年手裡的錢,應該可以到酒館裡去吃上一頓了吧?
這樣想著,趙匡胤就先將手裡的錢揣入懷中,然後彎腰拾起骰子,再將骰子窩入掌中,對著骰子吹氣,最後將骰子投擲於地。
眾人看得明明白白,趙匡胤果然又擲出兩個一來。那刀疤少年一邊將錢交與趙匡胤一邊嘟噥道:“他媽的,看來不服氣是不行了!”
然而依然有人不服氣。這是一個頭發自然彎曲的少年,他居然從懷中摸出一小塊碎銀伸到趙匡胤的面前道:“要飯的,你如果能擲出兩個三來,我這銀子就屬於你了!”
這銀子雖小,但起碼可以買到兩壇酒。趙匡胤不聲不響地重新拾起了骰子。
那卷發少年突然道:“要飯的,我把話說清楚了,如果你擲出兩個三來,我這銀子拱手奉送,但是,如果你沒有擲出,那你剛才贏的錢就全部歸我。你聽見了嗎?”
若是換了別人,聽了卷發少年的話後,至少也要猶豫片刻的。因為,已經贏了那麼多的錢了,如果這次失手,那就功虧一簣了。
但趙匡胤不是別人,趙匡胤就是趙匡胤。他對自己充滿了自信。既然第一次能擲出兩個六來、第二次又能擲出兩個一,那這第三次就一定能擲出兩個三來。
趙匡胤默認了卷發少年的話。他的自信贏得了勝利,被他擲於地面的兩只骰子經過一陣翻滾之後,幾乎在同時都呈出“三”來。
十多個少年一時間都怔住了。他們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有像趙匡胤這般如此精妙的手法。他們都在心中問自己:這要飯的究竟是什麼人?
好一會兒工夫之後,那卷發少年才恨恨地言道:“臭要飯的,你等著,我不會就此罷休的!”
只是,趙匡胤沒有聽見卷發少年的話,他早已揣著贏來的錢急急地走了。他會走向哪裡?他自然是走進了一家酒店。酒店老板見他一副破破爛爛的模樣,本是想把他拒之門外的,可待趙匡胤將銀子和錢都掏出來之後,酒店老板馬上就笑著對趙匡胤道:“客官裡面請!”還沖著店內叫道:“小二,快給這位客官泡茶!”
趙匡胤一邊往酒店裡走一邊憤憤不平地想:這世上狗眼看人低的人可真是不少啊!
然而,當香噴噴的酒菜一起端到趙匡胤的面前時,趙匡胤心中的那種不平就很快地消失了。酒店老板曾問趙匡胤要些什麼酒菜。趙匡胤將贏來的所有的錢一骨腦兒地全塞入酒店老板的手中道:“一壇酒,其余全部上菜,有什麼好菜就上什麼好菜!”
趙匡胤是不是太過奢侈了?其實不盡然。他是基於這樣的一種考慮:以前身上沒錢,自然要忍饑挨餓,現在身上有錢了,還不該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頓?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無錢的時候,當“屈”,有錢的時候,自然就當“伸”出來大吃大喝了。
一時間,整個酒店裡的食客都在用一種十分驚詫的目光看著趙匡胤。趙匡胤面前的桌子上,除了一壇酒之外,滿滿當當地全擺的是些雞魚鴨肉之類。那些食客們都在想啊:這要飯的是誰?那些酒菜他一個人能吃得完嗎?
趙匡胤才不管那些食客們怎麼想呢。他只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他喝得“咕嚕咕嚕”直響,吃得“吧嗒吧嗒”崩脆。與他鄰近的幾個食客,似乎被他的吃喝聲音所吸引,爽性停下杯箸,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吃喝。
只見趙匡胤,眼也喝紅了,脖子也吃粗了,肚子漲得就像是一條正在生氣的河豚。饒是如此,一壇酒也未喝完,滿桌菜更是剩下大半。
趙匡胤本是想把酒全喝完、把菜全吃光的。但他還有些清醒。他知道,如果把一壇酒全喝完,自己非醉趴在地下不可,而如果把一桌菜全吃光,那自己的肚皮就肯定要爆炸了。
不過,趙匡胤也不想浪費。他叫來小二吩咐道:“把剩下的菜全部裝好,吾將行也!”
趙匡胤就一手拎著剩菜、一手提著酒壇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小酒店。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趙匡胤在酒店裡差不多整整吃喝了半天。酒店老板殷勤地跟趙匡胤打著招呼道:“客官請慢走。客客下次一定要再來啊!”
趙匡胤打著酒嗝回答酒店老板道:“如果我下次再贏了錢,我就再到你這裡來喝酒!”
剛出小酒店的門,趙匡胤就看見不遠處有幾個真正的乞丐在逛蕩。許是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受吧,趙匡胤先是將那幾個乞丐召到自己的身邊,然後將手中的酒菜朝他們面前一放道:“你們吃吧、喝吧!”
幾個乞丐都用一種疑疑惑惑的目光盯著趙匡胤。在他們的眼裡,趙匡胤無疑也是一個乞丐。一個乞丐哪來的這麼多酒菜?又如何會願意將這些酒菜給別人享用?
趙匡胤“嘿嘿”一笑道:“你們快吃快喝吧,苟富貴,毋相忘嘛!”
幾個乞丐還是沒動手,因為他們聽不懂什麼“苟富貴,毋相忘”。趙匡胤急了,噴著酒氣言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們為什麼不吃不喝?”
幾個乞丐動手了,一個抱過酒壇就喝,一個撕過雞腿就啃。其中一個乞丐還不無埋怨地對趙匡胤道:“你早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不就全明白了嗎?”
趙匡胤一時很感慨:看來,念過書的人和沒念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啊!
然而,趙匡胤的這種感慨很快就消失了。他正沒頭沒腦地朝前走著呢,忽地,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且高聲言道:“要飯的,我終於找著你了!”
趙匡胤揉揉眼。他認出來了,擋住他去路的是那個輸給他銀子的卷發少年。他再揉揉眼,他又看見,那刀疤少年和光頭少年等人也都擋在他的前面。不過,卷發少年身後站著的一個獨眼大漢,趙匡胤很是面生。
趙匡胤問那卷發少年道:“小兄弟,你找我何事?”
卷發少年一閃,那獨眼大漢頂到了趙匡胤的面前,且氣勢洶洶地言道:“聽說你上午贏了不少錢,我獨眼龍不服,來找你較量一番!”
獨眼龍說完,便掏出兩只碩大的骰子來。趙匡胤醉眼蒙朧地一笑道:“我身無分文,拿
什麼與你較量?”
卷發少年不相信:“要飯的,你上午贏了那麼多的錢,都藏到哪去了?”
趙匡胤一拍肚皮。“都換成酒肉裝到肚裡去了!”
卷發少年還是不相信,跑到趙匡胤的身邊動手搜起來。搜了半天,卷發少年哭喪著臉對獨眼龍言道:“大哥,這要飯的真的把所有的錢都給吃了。”
“什麼?”獨眼龍發火了,惡狠狠地瞪著趙匡胤道:“你這個臭要飯的,竟然把那麼多的錢都給吃了!好啊,我叫你怎麼吃的就怎麼吐出來!”
趙匡胤酒喝多了,沒聽懂獨眼龍的話,但他看到了獨眼龍的拳。獨眼龍的右拳重重地擊在了趙匡胤的腹部。
趙匡胤沒覺著怎麼疼,他想張口問獨眼龍為什麼動手打人。他的口雖然張開了,但話卻沒有說出口,因為,他肚裡的東西接二連三地從他的口裡吐了出來。
獨眼龍沖著卷發少年等人叫道:“都上去揍他!錢輸了,揍上幾拳出出氣!”
卷發少年沖上來了,那刀疤少年和光頭少年等人也沖上來了。十幾只拳頭爭先恐後地往趙匡胤的身上打。不光是拳頭,還有腳。有一只腳,恰恰踢在了趙匡胤的頭上。
趙匡胤一身好武藝,為什麼不還手?原因是,他無力還手,連站都站不穩,只能任人拳打腳踢了。如果趙匡胤早知有這種後果,恐怕就不敢喝那麼多的酒了。
打著、打著,卷發少年等人忽地住了手。因為趙匡胤已經直直地躺在了地上,雙目緊閉,動也不動,儼然一個死人。
卷發少年有些害怕了,怯怯地望著獨眼龍。獨眼龍強作鎮定道:“這臭要飯的是裝死,我們走!”
獨眼龍和卷發少年等人一溜煙就沒了影。剩著趙匡胤,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街道的邊上。雖有行人打此經過,但也只是匆匆地瞟趙匡胤一眼,然後繼續走自己的路。
一個當官模樣的人看到了趙匡胤。他皺著眉頭對左右言道:“大街上躺著一具屍體成何體統?把他扔到城外去!”
幾個人連拖帶拽地將趙匡胤扔到了城外。幸運的是,趙匡胤被扔在了一條大路的旁邊。更為幸運的是,在天沒有黑的時候,一位老者駕著一輛驢車從此路過,發現了趙匡胤。老者跳下車,試了試趙匡胤的鼻息,然後費了好大氣力,終於將趙匡胤弄上了驢車。
老者並不知道趙匡胤是因被打而致昏厥,他只是聞到了趙匡胤身上有一股濃濃的酒氣。所以,老者在把趙匡胤弄上驢車之後,曾自言自語地道:“這世道真是說不清啊,一個要飯的,竟然醉成這樣……”
這老者是個熱心腸的人,用驢車將趙匡胤拉回了自己的家,並把趙匡胤放到一個炕上睡著。老者想,睡上一夜,這要飯的就該醒酒了。
然而,第二天早晨,老者醒來,才發覺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樣。趙匡胤依然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再看看趙匡胤的身上,也到處都是傷痕。老者不禁歎道:“唉,作孽啊,竟然被打成這樣!”
不過,趙匡胤的脈搏還在跳動。老者看著趙匡胤的臉道:“小伙子,我也沒錢替你請大夫,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挺得住了……”
趙匡胤挺住了。在老者的家裡躺了一天一夜之後,他終於醒了過來。老者驚喜地道:“小伙子,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得知自己是被老者所救之後,趙匡胤忙著向老者致謝。老者問趙匡胤緣何被打,趙匡胤說出了事情的經過。老者欷歔感歎一番之後,又問趙匡胤緣何來此。趙匡胤也沒有隱瞞,將自己離家出走的經過簡略地說了一遍。老者連忙道:“小伙子,世道這麼混亂,你怎麼能到處亂闖?還是回家去吧!你爹你娘要是知道你被打成這樣,還不急碎了心?”
趙匡胤笑笑,沒有多言語。他承認老者說得有理,但還是不想回家。他就像是一支離弦的箭,除了向前沖之外,別無第二條路,更沒有什麼退路。
稍稍能下地行走了,趙匡胤就准備向老者告辭。老者挽留道:“小伙子,你身體這麼虛,能往哪兒走?我這兒雖沒有什麼好吃的,但總可以填飽肚子,你把身體吃結實了再走也不遲。”
老者既誠心誠意,又說的是實情,趙匡胤便聽從了老者的話。好在老者只一個人過日子,趙匡胤住下來,也沒有太多的打攪。
趙匡胤一共在老者家裡住了五天。好像就是在第五天的上午,趙匡胤聽到了“三鎮之亂”的事。確切講,他是聽到了趙思綰占據長安反叛後漢朝廷的消息。原來,老者所在的這個村莊,就位於長安城的附近。如果騎著老者的毛驢去長安城,頂多只需一個時辰。
聽到趙思綰在長安反叛的消息後,趙匡胤的心不禁為之一動。之所以心動,是因為趙匡胤對後漢朝廷十分不滿又極度失望。所以,他很快便作出決定:到長安投趙思綰去。
趙匡胤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老者。老者勸道:“小伙子,你還沒看出來嗎?這世道混亂得很哪!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來打去,越打越混亂……小伙子,你還是回家去吧!”
但趙匡胤不這麼想。雖然你打我我打你打得世道越來越混亂,但有句俗話說的好:亂世出英雄。世道越是混亂,英雄就越有用武之地。混亂的世道,恰是英雄成就大業的良機。他趙匡胤離家出走,不就是想尋找施展才華的良機嗎?如果說,在此之前,趙匡胤四處游蕩還沒有什麼明確目標的話,而趙思綰據長安叛亂,就使得趙匡胤終於明白自己應該干什麼了。從這個意義上說,趙思綰反叛對後漢朝廷來說不是一件好事,但對趙匡胤而言卻無疑是一件幸事。
那老者見趙匡胤去意已決,也不再挽留,而是把家中惟一的一只老母雞殺了,為趙匡胤做了一頓告別午飯。趙匡胤非常感動,眼淚差點落下來。老者卻微微一笑道:“我是半個身子埋在黃土裡的人了,你還年輕,身子骨要緊!”
吃午飯的時候,老者一個勁兒地勸趙匡胤多吃雞肉、多喝雞湯。趙匡胤哽咽著言道:“……如果我以後有出息了,一定回來報答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老者笑道:“等你有出息了,我早就埋在黃土裡了!”
一老一少正邊吃邊聊呢,忽聽外面有人叫道:“快跑啊!土匪來了!”
老者聞言臉色大變,急忙將未吃完的雞肉和幾張烙餅塞到趙匡胤的手中道:“小伙子,你快走,這些土匪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你千萬不能落入他們的手中!”
老者怕趙匡胤走不脫,硬是將家中的毛驢讓趙匡胤騎走。趙匡胤知道這老者全靠驢車替別人拉東西度日,所以高低不願意騎驢。老者生氣了,臉色鐵青,似乎連喘息都很困難了。趙匡胤生怕老者氣出毛病來,趕緊翻身上驢,“嘀嘀噠噠”地走了。
趙匡胤自然是想朝著長安方向走的,但不認識路。騎著毛驢小跑一陣之後,他見著幾個行人,就下驢問路。行人告訴他:到長安應往回走。趙匡胤就往回走了,走著走著,又走到老者所住的那個村莊附近了。趙匡胤朝村莊裡看了看,村莊裡很靜,連個人影都看不到。許是土匪都走了吧?趙匡胤小心翼翼地進了村。他想先把毛驢還給那老者,然後再奔長安。
村子裡確實沒什麼人。趙匡胤放心大膽地朝著老者的茅屋走去。但還沒有走到茅屋的跟前,趙匡胤就張大眼睛停住了腳步。因為,地上倒著一具屍體,正是那老者。老者的胸口汪著一灘殷紅的血。老者是被劍刺死的。
趙匡胤的頭“嗡”地一聲炸開了。一個鄰居老太婆告訴趙匡胤,先前進村掃蕩的,不是什麼土匪,而是從長安開來的趙思綰的軍隊,趙思綰的軍隊開到村裡來,一是搶糧食,二是拉夫去長安修築城牆,那老者雖然年邁,卻也在被拉之列,老者不願去長安,就被人用劍刺死了。
趙匡胤強忍悲憤,找著一床破被把老者的屍體裹了,然後在村邊挖了一個坑將老者掩埋了,還在旁邊做了一個記號,以待有朝一日回到這裡來祭奠老者。據說,趙匡胤做了皇帝之後,確曾派人到這個村莊來尋找老者的墳墓。只是,這個村莊已經毀於戰火,趙匡胤當年做下的記號也蕩然無存。
料理完老者的後事之後,趙匡胤就騎著毛驢往東南去了。到長安應往西北行,趙匡胤為何去往東南?原來,趙匡胤不再想去長安了。趙思綰的軍隊濫搶濫殺,與土匪何異?去投奔這樣的一個趙思綰,還能闖出什麼前程來?實際上,此時的趙匡胤,已經對趙思綰充滿了仇恨。甚至,他對自己與趙思綰同姓也感到一種莫大的恥辱。
趙匡胤就帶著對趙思綰的仇恨往東南去了。不幾日,他進入了湖北地界。進入湖北地界之後,他又嘗到了忍饑挨餓的滋味。沒奈何,他把胯下的毛驢賣了,然後繼續四處闖蕩。雖然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他堅信,只要堅持闖蕩下去,就一定會有一個好的結果。
只是,一頭小毛驢並不能賣得多少錢。趙匡胤走到復州的時候,身上又空空如也了。他踏進復州城的那天,正是傍晚。中午都沒有混飽肚子,到了晚上更是餓得難受。就在趙匡胤饑餓難耐、准備去行乞的當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父親在湖北有兩個好朋友,一個是隨州刺史董宗本,另一個就是這復州的防御史王彥超。
董宗本和王彥超都去趙匡胤家做過客,都認識趙匡胤,而那個王彥超就住在這復州城裡。趙匡胤不禁想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於是,趙匡胤打起精神,問清了王彥超家的地址之後,就興致勃勃地前去了。他甚至這樣想,反正現在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地,還不如暫時就在王彥超的手下謀個差事,王彥超是個帶兵的將軍,就是在他的手下做個士兵也無妨。
來到王彥超家的大門口,趙匡胤請看門人入內通報。
誰知那王彥超竟是薄情寡義之人,為趙匡胤准備了一頓飯菜,讓僕人給他一些碎銀,打發他當晚就離開了王彥超家。
趙匡胤不僅離開了王彥超的家,還連氣帶怨地離開了復州地界。他自然是氣恨不念朋友之情的王彥超,但同時也埋怨父親趙弘殷。父親真是好沒眼力,居然與王彥超這種人交為朋友。
幾乎是下意識地,趙匡胤又踏入了隨州地界、走進了隨州城。父親的另一位好朋友董宗本就在隨州做刺史。刺史是一個地方最高軍事、行政長官。趙匡胤到隨州來,是不是想考驗一下董宗本是否也如那王彥超一般的薄情寡義?
反正,趙匡胤走進隨州城的時候,身上早已了無分文。王彥超給了他一口袋錢,他沒敢買衣服、沒敢住旅店,勉勉強強地從復州城走到了隨州城。現在身上沒錢了,好像也只有去找董宗本了。
復州城不大,隨州城就更小。但董宗本的家卻不難找。隨州城內最壯觀、最氣派的建築就是董宗本的家。
趙匡胤走到董宗本家附近時有些猶豫了。董宗本家這般庭院深深,會接待我這麼一個漂泊流浪之人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又何必前往自找難堪?
許是肚內“咕嚕嚕”地在作怪,趙匡胤雖然猶豫,但還是不自覺地向董宗本的府門靠近。
當看門人告知董宗本是汴梁趙弘殷之子趙匡胤前來拜訪時,他親自到府門口迎接趙匡胤,隨後吩咐下人去備熱水衣衫,供他沐浴更衣,並為他訂做衣裝。酒足飯飽後,董宗本得知趙匡胤出走原因後便挽留趙匡胤為他訓練部下習武。
趙匡胤應允了。但由於趙匡胤留在董府後,奪了董宗本其子黃遵誨的威風,引起了黃遵誨的極度不滿。
於是趙匡胤就主動地向董宗本請辭。董宗本沒有太驚訝,也沒有再挽留,而是同意趙匡胤離開。
董宗本不只是送趙匡胤出了城,還送給趙匡胤許多的財物。趙匡胤也沒有假客套,就帶著那些財物上路了。雖然他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但有那些財物在身,他至少在相當的一段日子裡不必為吃喝犯愁了,而且高興起來,還住一回旅店、下一回酒館。這時候的趙匡胤,一眼看過去,雖不像某家的翩翩公子,但起碼也不再會被別人誤以為是乞丐了。
有句俗語雲: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趙匡胤幾乎連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他隨身攜帶的財物,會被小偷竊去。
那是在他走到襄陽(今湖北襄樊)的時候,他入了襄陽城,住進了一家客棧。連日奔波,太過勞累,他想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再繼續趕路。
晚上,趙匡胤點了一葷一素兩個菜,又要了兩壺酒,有滋有味地品匝著。人累了喝上幾口酒,的確是愜意。雖然身上還有不少錢,但趙匡胤也不敢鋪張。對流浪者來說,有兩個菜兩壺酒對付,已經是莫大的享受了。
吃罷喝畢,趙匡胤倒床便睡。睡得這個香啊,直到第二天日出三竿時分,趙匡胤才悠悠醒來。剛一醒來,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房門昨晚上關得嚴嚴的,現在怎麼虛掩著了?他一驚,急忙看床上,攜帶的包裹果然不見了。他的錢財和衣物全放在包裹裡。
沒有了錢,趙匡胤自然就被客棧老板趕出了門外。客棧老板甚至指責趙匡胤是“騙子”。趙匡胤也沒與客棧老板計較,因為他又要為吃飯問題發愁了。
早飯當然沒有吃。趙匡胤有些羞於去向別人乞討,因為他雖然身無分文,但一身衣衫還是光潔整齊的,穿著這麼一身衣衫去向別人索要食物,他覺得自己張不開口。
捱到中午,趙匡胤餓得有些禁不住了。他心一橫,為了肚子,就暫且把面子擱到一邊吧。反正在這襄陽城內,也沒人認識他趙匡胤。
就在這時候,就在趙匡胤准備再作一回乞丐的當口,他無意中發現了一座寺廟。他不禁“咦”了一聲。跟著,他就迫不及待地朝著寺廟走去,且臉上還浮現出一種顯而易見的喜悅,仿佛他那被偷去的包裹又失而復得了。
趙匡胤為何會突然面露喜色?原來,他想到了這麼一個問題:寺廟自然是和尚的所在,和尚就是出家人,出家人都應是以慈悲為懷的,既如此,我到寺廟裡去走上一遭,寺廟裡的出家人一發慈悲,我的吃飯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這麼想著,趙匡胤就大步邁到那寺廟的門前,沖著一位迎上來的小和尚言道:“煩這位小師傅入內稟告方丈,就說汴梁的趙匡胤路過此地,因財物被盜,腹中饑餓難忍,想進貴寺吃頓飽飯,恭請方丈定奪!”
那小和尚木然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就走進寺裡去了。趙匡胤在門外等待,心中也不很踏實。雖說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但如果這廟裡的方丈不發慈悲,又為之奈何?總不能沖進廟裡同和尚們搶飯吃吧?佛門乃清靜之地,似乎也容不得動粗的,而且,據說廟裡的和尚大都武功超群,即使自己想動粗的,恐也不是那些和尚的對手,且為之奈何?
趙匡胤正在胡思亂想呢,一聲嘹亮的佛號傳入他的耳中,且震得他的耳內一陣“嗡嗡”響:“阿彌陀佛!哪位是從汴梁來的趙施主?貧僧這廂有禮了!”
趙匡胤定睛一看,眼前已站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和尚。這老和尚像是從寺內飄到趙匡胤的身邊的。而且,在趙匡胤看來,這老和尚雖然披一襲紅色袈裟,但一副仙風飄逸之態,確乎像一位道士。
趙匡胤前趨一步,拱手言道:“汴梁趙匡胤,見過方丈!”
那方丈一怔,雙眉漸漸地蹙了起來,盯著趙匡胤的兩道目光非常怪異。以至於,趙匡胤不禁有些緊張兮兮地問道:“敢問方丈,你為何這般看我?”
方丈仿佛是自言自語地道:“貧僧掐指算來,今日午時必有貴客駕臨,莫非,這貴客就是趙施主嗎?”
趙匡胤又不由得笑了:“方丈,我不是什麼貴客,我是因為肚中饑餓才來貴寺打擾的,還望方丈看在佛祖的面上,不要把我拒之於寺門之外才是啊!”
誰知,那方丈一把拉住趙匡胤的手,神色十分凝重地對趙匡胤言道:“施主請隨貧僧來,貧僧有話對施主言說。”
趙匡胤一邊隨方丈入寺一邊心裡道:方丈哎,你別急著對我說什麼話,你先弄些飯來讓我填飽肚子,我就感激不盡了。
那方丈似乎知道趙匡胤的心思,入寺之後,果然沒說什麼多余的話,而是叫小和尚速速端來齋飯給趙匡胤充饑。齋飯雖然沒有董宗本家的飯菜可口,但吃進肚裡之後,也還是十分受用的。趙匡胤湯湯水水地一連吃了幾大碗。這時,那方丈說話了。“趙施主,貧僧問你,你可想著日後能夠大富大貴?”
“當然想!”趙匡胤抹了抹嘴唇。“我不像你方丈,你是得道高僧,於富貴如浮雲,我只是個俗人,俗人豈有不想大富大貴之理?”
“善哉!”方丈點了點頭。“趙施主雖不是佛門中人,卻也不打誑語,真是難能可貴啊!但不知趙施主可知日後如何才能大富大貴啊?”
“這個,”趙匡胤稍一停頓:“不瞞方丈,我出門在外,孤身闖蕩,就是想找著一條大富大貴的路子……”
方丈笑吟吟地問道:“趙施主可否得償所願了?”
趙匡胤赧然回道:“方丈恐是明知故問吧?我如果找到了大富大貴的路子,又豈能跑到貴寺裡來打攪方丈?”
“趙施主所言甚是。”方丈捋了捋頷下如銀的長須。“不過,貧僧倒想為趙施主指引一條大富大貴之路!你離開襄陽之後,當一直向北走……”
“向北走”之後,方丈就沒辭了。趙匡胤忍不住地問道:“方丈,我一直向北走,該走到何時又走到何處?”
方丈回道:“天機不可洩露,施主只管往北走也就是了!”
趙匡胤心裡想:從這兒往北走,就走回父母身邊了。但趙匡胤嘴裡說的是:“多謝方丈指點!方丈教誨,我已銘記在心!”
那方丈叫趙匡胤“稍坐”,自己起身走了。一會兒,方丈回來,手裡多了一個小包裹。包裹雖小,但看起來很沉。方丈將包裹放在趙匡胤的面前道:“施主遠涉,山高水長,這點金銀,就算是貧僧送與施主做路費吧。”
聞聽“金銀”二字,趙匡胤一驚,急急地打開包裹,包裹裡不是金銀又是什麼?趙匡胤仿佛很是不解地言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視錢財為糞土,方丈如何會有這麼許多金銀?莫非,方丈也不能免俗,是個愛財之人?”
“阿彌陀佛!”方丈趕緊念了一句佛號。“施主以己之心度貧僧之腹,實乃罪過啊!殊不知,這些金銀,是貧僧專為施主而備,施主只管拿去花費也就是了,又何故在此污貧僧耳目?”
是呀,人家方丈好心好意地給我盤纏,我為何要在這裡囉哩囉嗦?想到此,趙匡胤就一邊將那些金銀往懷裡揣一邊露出歉意的笑容道:“方丈不要生氣,我剛才說的都是廢話……如果方丈沒有別的什麼吩咐,那我就告辭了!”方丈一舉手:“施主且慢!”
趙匡胤心裡一“格登”:壞了,我說方丈是愛財之人,方丈生氣了,要索回金銀了。
誰知,方丈這樣說道:“施主北去,千裡迢迢,沒有腳力,豈可成行?敝寺有白馬一匹,貧僧就一並送與施主吧!”
趙匡胤聞言,真是喜出望外,連忙學著方丈的樣兒,雙手合十置於胸前,先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後言道:“都說佛門中人大慈大悲,以前並不足信,今日得見方丈高人,始信也!”
從某種意義上說,趙匡胤在襄陽城的這座寺廟裡得見這位“大慈大悲”的方丈,應該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個轉折點,因為,他本來不一定是想朝著北方去的,從湖北向北去,就是河南了,就要到他父母的家了,然而,有句常言說的好: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軟。趙匡胤不僅吃了方丈的齋飯,還拿了方丈的金銀,又騎走了方丈的一匹白馬,這樣一來,他就不僅嘴短、手軟,連心也軟了。心一軟,他就只能按照方丈的指點向北去了。正是這一北去,他見到了他想見到的人,也由此踏上了那條大富大貴的路。
趙匡胤就揣著方丈的金銀、騎著方丈的白馬向北行了。有了一次被偷的教訓,趙匡胤這回對錢財的保管就越發的細心妥當了。而有了白馬做腳力,趙匡胤的行程自然就越發地快速。不多日,他便由湖北進入了河南地界。
這一天,他來到了歸德城(今河南商丘)。因沒有什麼緊要之事,他就牽著馬在城裡閒逛。逛來逛去的,他走到了一座寺廟的附近。該寺有個名稱,喚做“高辛廟”。許是對襄陽的那位方丈心存感激吧,趙匡胤也沒怎麼考慮就拴好馬走進了高辛廟。
廟裡沒什麼人,既看不見和尚也看不見香客,好像只有趙匡胤一個,所以整個廟宇就顯得十分空蕩又多少有些神秘。趙匡胤悠搭著雙手走進了大雄寶殿。大殿內除了司空見慣的一些佛像外,也只有趙匡胤一個人。不過,趙匡胤看見,在一張神案上,放著一筒神簽。趙匡胤朝著神案走了過去。
神簽是供凡人占卜未來的。趙匡胤本不相信這些,但一來無事可做,二來奔波至今仍沒有奔出什麼名堂,心中多少有些發急,還有,那方丈叫他一路北上,其中可否真的藏有什麼玄機?故而,趙匡胤就想抽回神簽來碰碰運氣。
一開始,趙匡胤沒敢把自己的未來擺得太高。那董遵誨神氣活現的,不就是一個小將軍嗎?難道自己的未來,連一個小將軍也做不成?
趙匡胤抽簽了。抽簽的結果是,他將來不可能做一個小將軍。
一般人若抽到此簽,恐多少有些洩氣。連小將軍都做不成,將來還有什麼前途?既沒有什麼前途,也就沒有什麼希望了,既沒有什麼希望,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抽什麼簽了。
但趙匡胤不這麼想。他是這樣想的:神簽告訴我將來不可能做一個小將軍,那就意味著我將來有可能做一個比小將軍職位要高的官。
比小將軍職位要高的究竟是什麼官呢?他想起了那個王彥超和董宗本,一個是防御史,一個是刺史。既如此,我將來姑且就做個防御史或者刺史吧。
趙匡胤又抽簽了。抽簽的結果是,他將來也不可能做一個防御史或者刺史。
趙匡胤一喜。莫非我將來能做一個比防御史或刺史還要高的官?比刺史高的官是什麼官?只有獨鎮一方的節度使了。
趙匡胤慢慢地抽出了第三支神簽。神簽顯示,他並不是做節度使的命。
趙匡胤有些激動起來。比節度使還要高的職位是什麼官?雖然,朝廷裡的那些重臣,比如宰相、樞密使之類,論職位,都比節度使要高,但是,若論實權,即是宰相,好像也不如節度使。從這個意義上說,比節度使職位還要高的官,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
難道,我將來真的能做一個皇帝?趙匡胤緩緩地從神筒裡抽出了第四支神簽。抽簽的時候,他的雙目是閉著的。簽抽出好一會兒之後,他才慢慢地睜開了眼。
你道趙匡胤這回抽了一支什麼簽?他抽到的是一支“聖筊”。聖者,天子也;筊者,竹簽也。聖筊者,預兆日後可為天子之簽也。
趙匡胤差點樂出聲來。還好,他終究克制住了自己,又偷偷抿了抿嘴,然後鄭重其事地將那支聖筊插回了神筒。而實際上,他是很想把那支聖筊揣入懷中的,只是怕它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盡管,一支聖筊並不能說明太多的問題,但他對趙匡胤的精神卻是一種巨大的鼓舞。更重要的,離開高辛廟之後,趙匡胤對襄陽城那位方丈的話已經深信不疑了:一直往北走,便可踏上大富大貴之路!
於是趙匡胤就精神抖擻地騎著白馬繼續北上了。人精神馬也精神,不多日,趙匡胤就馳出了河南,馳入了河北地界。
大概是馳入河北地界的第三天,趙匡胤在一個小村莊附近遇到了一支軍隊。其首領即為他崇拜已久的郭威。於是,他投靠了後漢樞密使郭威的手下,做了一名士兵。
雖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卻也讓趙匡胤足足高興了好長一陣子。是呀,能在自己偶像的手下做事,還不值得萬分高興嗎?
令趙匡胤高興的事情還不止這些呢。到了郭威的軍營中,趙匡胤才知道,他在汴梁城那座破關帝廟中結義的石守信、王審琦等小兄弟,也都在郭威的帳下。兄弟突然相逢,自然驚喜萬分。驚喜之余,趙匡胤對石守信、王審琦等人道:“我們兄弟抱成一團,跟著郭大人好好地干吧!”
是呀,那時候的趙匡胤,只不過是郭威帳下的一個無名小卒,不好好地干出一些名堂來,就無人知曉他的存在,更不用說要出人頭地了。所以,趙匡胤便又對石守信、王審琦等人言道:“我堅信,只要跟著郭大人好好地干,我們就一定會有飛黃騰達的一天!”
問題是,他趙匡胤要飛向哪裡、騰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