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居住於黑龍江流域而得名的黑龍江女真人,共包括五個部落,它們是虎爾哈部、薩哈連部、使犬部、使鹿部、索倫部。
在黑龍江女真居住的這一地區,有水量豐沛的河流,廣闊的草甸,蓊鬱的叢林,茂密的灌木。在楊樹、柳樹、松樹和樺樹的林蔭中,居住著女真人、達斡爾人、鄂倫春人、費雅喀人和索倫人。他們的生活大多依靠狩獵、捕魚、畜牧、採集、種植等。
黑龍江女真的薩哈連部,因為居住在薩哈連烏拉流域而得名。在滿語裡,薩哈連是「黑色」的意思,「烏拉」為「江」的含義;因此,薩哈連烏拉,即黑龍江,亦稱「黑水」。
其實,薩哈連部居住在黑龍江的中游流域地區,東至烏蘇里江口,接使犬部,西鄰索倫部,南到黑龍江虎爾哈部,北抵使鹿部。
薩哈連部長烏齊巴濟的小妹子巴巴莎是烏拉布占泰的妻子,當建州努爾哈赤滅亡烏拉的前夕,布占泰就讓巴巴莎帶著兒子布利奇回到薩哈連部去了。
一晃幾年過去了,布利奇已長得一表人材,由於平日刻苦練功,如今刀馬武藝樣樣精通。
烏齊巴濟部長又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名叫烏金麗絲,與布利奇年齡相仿,又是青梅竹馬,布利奇自然就成為烏齊巴濟的乘龍快婿了。
布利奇念念不忘努爾哈赤是滅烏拉、殺父親的仇人,總想找機會報復一下。
在薩哈連部的南邊,緊緊連著虎爾哈部,布利奇與虎爾哈部長賁侯洛夫的兒子索斯洛夫是一對好朋友,二人來往頻繁。
萬曆四十年(1612年)的五月份,布利奇對索斯洛夫說道:
「最近,建州來我們薩哈連做生意的人特別多,我想把他們集中到一起,殺了,以此來祭奠我的父親以及所有被努爾哈赤殺掉的烏拉人!」
索斯洛夫聽後,立即說道:「這事好是好,就怕被你舅父和我的父親知道了,他們是不會答應的呀!」
「那就不讓他們知道就是了!」
「還是讓我想想再定吧!」
布利奇把嘴一咧,不屑地道:「你還說要與我同甘苦,共患難哩!連這一點小事都不能幫忙,還算什麼朋友?」
索斯洛夫說道:「這不是小事,弄不好會因此鬧成大事,說不定努爾哈赤會派兵來的。」
布利奇急忙說道:「努爾哈赤派兵來又怎樣?我倒真的希望他來,我可以順便把仇報了!」
索斯洛夫不以為然地說道:「你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薩哈連這彈丸之地,能與努爾哈赤對抗麼?」
布利奇聽了,很反感地說道:「唉!你忘了『楚雖三戶能亡秦』這句話了!」
說到這裡,他站起來,告辭道:「你既然不支持我,我一個人也要干!」
說完,就往門外走去。
索斯洛夫急忙過去拉住他,安慰道:「你急什麼?我也沒說不幫你呀!只是對這樣的大事,還是應該謹慎為好。」
於是,兩個好朋友坐下來,悄悄商議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上午,布利奇先回薩哈連去了。
當晚吃飯時,布利奇有意將舅舅烏齊巴濟灌醉,直到老頭子醉後睡倒,他才走出府去。
不久,索斯洛夫來了,二人急忙來到兵營大門前,對守門士兵道:「今晚的值勤將領是誰?」
「是婁巴亞力將軍。」
布利奇立刻高興了,悄悄對索斯洛夫道:「他值勤,我去調兵該不會有問題的。」
二人進到兵營裡面,布利奇向婁巴亞力道:「舅舅要你派出二百名士兵去執行一件公事,他老人家多喝了幾杯酒,要我代他去辦,請將軍發兵吧!」
這位婁巴亞力是一位膽小怕事的人,見是部長的乘龍快婿,哪敢說個不字,忙道:「好呀,我這就去發兵予你。」
布利奇與索斯洛夫興奮地帶著二百名士兵,來到建州商人居住的幾個酒店、旅舍,將其一個個繩捆索綁,全都押到薩哈連城南的牛滿河邊。
布利奇與索斯洛夫一數,整整七十名。他對索斯洛夫說道:「我布利奇做事光明磊落,我要讓這七十人死個明白。」
說完,他站在建州的七十名商人隊前道:「我是原來烏拉部長布占泰的兒子,也是現在的薩哈連部長烏齊巴濟的女婿,今天是個好日子,我要借你們的頭顱為我死去的父親,為那些被努爾哈赤殺死的烏拉人報仇!」
說完,布利奇把手一揮,向士兵命令道:「快動手吧!」
就在這時,那七十名建州的商人一齊喊叫。一時間,叫罵聲,哭鬧聲,驚天動地。
因為混亂,竟有二十多人轉身跳入牛滿河裡,布利奇忙派士兵乘船去追殺,由於夜色沉沉,一個也沒有追回來。
跳入牛滿河裡的二十多個建州商人,水性差的,就淹死在河裡了,有九人終於輾轉返回建州,向努爾哈赤哭訴了這段經歷。
當時,已是六月二十八日,努爾哈赤聽後,氣得拍著桌子說道:「這是報復!」
努爾哈赤立即決定,要派兵征討薩哈連!
此時,不少將領提出一些具體困難,他們向努爾哈赤阻諫道:
「當前六、七月份,正是陰雨連綿的夏季,道路泥濘,行軍不便,再過幾個月,到了冬季結冰,再去征討豈不是更好?」
努爾哈赤說道:「正因為是夏天,咱們才該派兵哩!到了秋天,或是冬季結冰了,他們會把糧食穀物都埋藏起來。那時候,咱們派兵去,他們會立即棄寨逃跑,咱們到那裡什麼也得不到。等咱們一撤兵,他們又會立即返回部裡,扒出埋藏的糧食,餓不著他們。如果乘著這個夏天,咱們派兵突然襲擊,即使他們逃跑了,卻沒有時間埋藏糧食。何況薩哈連部的人,會以為我們不會在這炎熱的夏天去攻打他們的。在他們安閒不備的情況下,咱們派兵去打,難道不是出兵的極好時機麼?」
眾將領聽努爾哈赤說得有理,便只能絕對地服從了。
就在這一年的七月一日,努爾哈赤向全軍發佈了命令:「要挑選強壯的戰馬一千匹,並立即把它們趕到農田里牧放,用盡快的時間將它們養肥。」
七月九日,又下命令道:「從全軍中選派會製造獨木舟的士兵,約六萬人,去兀爾簡河的發源地——深山密林中,要抓緊時間,製造獨木舟二百艘。」
十天以後,一切準備停當,努爾哈赤髮布出兵的命令:「派遣達爾漢侍衛扈爾漢和安費揚古率領兵馬二千人,前去攻打薩哈連城。」
努爾哈赤與軍師柘祜天帶領一千人馬隨後,陸續往薩哈連進發。
扈爾漢與安費揚古帶領二千人馬,曉行夜宿,冒著酷暑,不幾日工夫,便來到了兀爾簡河上游的深山密林中。
此時,二百艘獨木舟早已造齊,每隻船上坐八名士兵,二百艘船坐有一千六百名士兵。另外,還有六百名鐵騎在陸上行走。為了抓緊時間,扈爾漢與安費揚古商量後,當日出發,兩員大將坐在木船上,沿著烏拉河順流而下。
兩岸草木蔥蘢,野花盛開,水鳥不時地在河面上飛來飛去,他們也無心欣賞這優美的景色。
從出發那天算起,到了第十八天頭上,建州的兵馬——水陸兩支隊伍,在一個名叫斡裡的河灘匯合了。扈爾漢與安費揚古帶領士兵棄船上岸,與六百名騎兵會合一起,稍作休整,又出發了。他們又走了兩晝夜,在八月十九日的傍晚,終於趕到了目的地——薩哈連部的治所薩哈連城。
其實薩哈連城是一座木寨,全用又粗又長的樹幹圍築而成。城內的房屋多是泥牆草頂的小屋,部長府與將領們住的房子,都是木頭建造的木屋。
二將偵察過後,安費揚古悄悄對扈爾漢小聲嘀咕了一會兒,便各自分頭準備去了。
再說薩哈連部長烏齊巴濟得知布利奇假借他的命令,私自調兵殺害建州七十名商人的事情之後,大發雷霆,把布利奇喊來大罵一頓。
烏齊巴濟又與虎爾哈部長賁侯洛夫會了面,他們斷定努爾哈赤絕不會善罷甘休,決定暫時讓布利奇與索斯洛夫守薩哈連城,一旦守不住,就撤兵到佛多羅充袞寨子裡去。
且說在八月十九日的夜裡,天交二鼓之時,安費揚古領兵馬一千人,悄悄來到薩哈連部城寨前,用引火物把柵木燃著,轉瞬之間,火光沖天,守門的士兵嚇得不知所措。
安費揚古乘勢發起攻擊,與薩哈連的士兵拚殺在一塊兒。布利奇手執一柄大刀,躍馬上前,與安費揚古迎個照面。
安費揚古舉目細看,這布利奇長得極像其父布占泰,遂自報家門,質問布利奇濫殺建州商人一事。
那布裡奇舉起大刀向安費揚古砍來,二人便一來一往,殺到一塊了。
再說扈爾漢也領一千兵馬,繞到薩哈連城寨後面,一見無人守衛,心裡十分高興,立即命士兵點火。火借風勢,風助火威,不到一刻工夫,大火沖天而起,從柵城一直往裡燒去。
扈爾漢領著兵馬殺進城去,正巧碰上索斯洛夫領著兵馬前來救火,二人也不搭話,便戰到一處了。
平日索斯洛夫很少練武習兵,又遇上扈爾漢這勇冠三軍的大將,戰了七、八個回合,就漸感力不能支。
扈爾漢越戰越勇,看那對手刀法混亂,正想抽刀逃跑之際,便一刀連著一刀,加緊砍殺起來,使他想逃不能,再戰無力,惟有刀下受死一條路了。
索斯洛夫邊戰邊退,他的戰馬尾巴一下燃著了,那馬驚得連尥蹶子,一連幾下,把索斯洛夫掀下馬來,未等扈爾漢上前,便被建州的士兵砍死了。
扈爾漢把大刀向前一指,向士兵們喊道:
「衝啊!」
建州鐵騎如一陣狂風,席地而起,衝殺前去,很快與安費揚古的人馬匯合在一起,繼續追殺著城寨裡的逃兵與部民。
原來,那布利奇仗著年輕氣盛,與安費揚古戰了有四十多個回合,被安費揚古一槍刺於馬下,未等他爬起來,就被建州士兵上前刺死。
見兩位主將已死,薩哈連部的軍卒倉皇四散,有的向河北岸的村寨逃去,有的向河南岸的村寨逃去。
這時,安費揚古抓住了一個逃兵,問明情況之後,便讓扈爾漢領兵去河北岸,乘勝襲取十六個村寨,並警惕武藝高強的將領茂志春。他自己則帶那一千兵馬,沿著河南岸的村寨,一路追殺過去。且說扈爾漢尾隨著薩哈連的逃兵,領著兵馬一路追來,那些村寨裡的部民聞風喪膽,哪裡顧得上埋藏糧食,只顧逃命去了。
扈爾漢沿途過村奪寨,一直追殺到第十六個村寨前面,被一隊兵馬擋住。
他仔細看那將領,生得膀大腰圓,黑臉大鬍子,兩眼露著凶光,心裡說:「這一位可能就是名叫茂志春的將領了!」
扈爾漢勒住馬頭,雙手一抱拳,說道:「那位將軍可是茂志春?我扈爾漢在馬上給你施禮了!」
只見那人鼻子裡哼一聲,說道:
「在下正是茂志春!我想問你:建州的兵馬一路追殺掠取,還不夠麼?何必要趕盡殺絕呢?」
扈爾漢只得向他解釋道:「將軍此話差矣!薩哈連部本與我建州無仇無怨,卻無故殺死建州商人七十名,這是小事麼?至今,薩哈連部長烏齊巴濟未出來見面,我們怎能息兵罷戰?」
那茂志春立即說道:「聽說那位布利奇已被你們殺死,何況你們殺死的薩哈連人何止有多少個『七十』了!」
扈爾漢從他的話裡,已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立刻和緩地向他問道:「那麼,依將軍之意……」
茂志春立即說道:「據說努爾哈赤是一個寬厚之人,我很想與你一起去見見他,以結束這場流血的戰爭。」
扈爾漢聽了十分高興,忙向身後士兵問道:「大王現在已到何處了?」
「已在薩哈連城。」
扈爾漢遂轉向茂志春說道:「那就請將軍與我一起去見大王吧!」
茂志春點了點頭,便與扈爾漢並馬馳回薩哈連城。
再說安費揚古領兵追殺,一路奪取十多個村寨,到了晚上,便在一個名叫瑚哩的寨子裡駐紮下來,準備明天繼續進軍。
安費揚古見隊伍休息了,便在院子裡走走,忽聽寨中一陣鳥鳴聲傳來,他馬上敏感道:「怎麼一回事?這是宿鳥驚飛!」
想到此,慌忙叫醒軍中的幾個小頭目,小聲與他們交待了幾句,然後分頭去準備了。
約在半夜之後,果不出安費揚古所料,薩哈連的大將博濟裡,領著五百人馬,悄悄地前來偷襲建州的兵馬。
誰知他們剛進了瑚哩寨子,就遭到安費揚古的包圍,博濟裡與五百兵馬被堵在一條死胡同裡,兩邊的斷牆殘垣上站滿了建州的弓箭手。
只要安費揚古一聲令下,兩邊萬箭齊發,他們便成為活靶子。
正當博濟裡前進無路,後退不能的時候,安費揚古立勸他們投降。
此時,博濟裡還未說話,那些士兵早已沉不住氣,表示願意投降、歸順。
博濟裡想攔阻已不行了,見大勢已去,只得悉聽安費揚古的安排。
安費揚古命令殺牛宰羊,犒賞將士,然後手拉博濟裡將軍,回到駐地。
二人在酒桌上推杯換盞,談得投機,喝得融洽,不知不覺便提到了戰事上來。
安費揚古謙遜地向他請教道:「聽說薩哈連部與虎爾哈部的兩個部長都跑到佛多羅袞寨裡去了,想與我們對抗到底,希望你能協助軍隊盡快攻破此寨。」
博濟裡聽後,皺了一下眉毛,然後說道:「我已歸順建州,咱們又是朋友,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不過,有句話要說在前頭,明天怎麼打,怎麼攻,需讓我參加指揮!」
安費揚古聽後,立即笑道:「好!就這麼定了,今晚都好好休息,明早出兵佛多羅袞寨!」
一夜無話,第二天兵馬出發前,安費揚古向全軍將士說道:「我們要去攻打佛多羅袞寨子,這一仗由博濟裡將軍指揮,誰若不聽號令,按軍法從事。」
他說完之後,請博濟裡講話,博濟裡清清嗓子,大聲說:「其他的話我不講了,今天行軍任務很重,每人背木板一塊,乾草二十斤,不得有誤!」
將士們聽了,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又不敢不聽將令。
兵馬出發了,博濟裡走在最後,他也身背木板一塊,乾草二十斤。隊伍繞過一個湖泊,穿過一塊很大的草甸,傍晚時,大軍距離佛多羅袞寨不遠了。
走著走著,兵馬漸漸慢了下來,不久,探馬回來報告:「前面無路可走,全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水泡子,沼澤地,一不小心人馬便會陷進去!」
博濟裡聽後,立即說道:「快去通知前頭部隊,撒上乾草,鋪上木板,繼續進軍!」
此時,將士們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博濟裡的足智多謀。
且說躲在佛多羅袞寨子裡的烏齊巴濟與賁侯洛夫,聽逃回來的士兵說,布利奇與索斯洛夫都在薩哈連城寨子裡被殺,兩個部長哭了一會兒,尤其是賁侯洛夫哭得更傷心。
烏齊巴濟安慰他之後,很有把握地說:「咱們這裡有沼澤天險,就怕他們不來,努爾哈赤要是親自來就好了。」
因此,寨子只派少數人防守,未把建州兵馬放在眼裡,絕大部分隊伍都在營房裡睡覺,還有不少士兵在賭博、喝酒、划拳。
不久,建州的兵馬已到寨前,博濟裡先命射箭,他的話音剛落,那雨點一般的亂箭,飛向前去,頃刻之間,就把守寨的那些士兵消滅乾淨。
博濟裡又命全軍合圍進擊,一時間,寨裡寨外,殺聲震天,大軍勢如彼竹,將寨子裡的隊伍殺得潰不成軍。逃跑的軍士全都撞進了博濟裡早前布下的口袋陣。兩個部長全跌在陷阱裡,早已死於非命。
這一仗打得相當漂亮,安費揚古拉著博濟裡的手,親切地笑道:「你智謀過人,見多識廣,使我欽佩,以後要向你好好學習。」
「哪裡,因為我瞭解這裡的情況,沒有什麼了不起。」
博濟裡說著,有些很不好意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