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早朝,太宗的臉笑盈盈的,經過昨晚和楊氏妃的一番談話,太宗終於下定決心要禮葬李建成、李元吉。他至少想出了兩個禮葬他們的好處,一是可以求得自己的心安,二可以消除他在老百姓心中的「殺兄害弟,古今大惡」的不良形象。
「魏愛卿,」太宗坐在龍椅上探身問道,「朕要下詔禮葬李建成、元吉,你以為如何?」
「此臣之所願。」魏征拱手道。「房愛卿,你的意見呢?」
房玄齡腦子好使,接著答道:
「此舉足顯陛下仁愛,也為玄武門事變劃個句號。死者已矣,也可徹底消除原東宮僚屬心中的疙瘩,大家以後同心同德,忠君為國。」「說的是,說的是,」太宗很高興,經房玄齡這一說,這禮葬的事意義更大了。既然是禮葬,得給死者些稱號、名譽,太宗就問群臣:「眾愛卿看看,追封他們什麼謚號為好?」杜如晦出班奏道:「按照《謚法》,『隱指不成曰隱。不思忘愛曰刺;暴戾無親曰刺。可追封李建成為息王,謚曰『隱』,元吉為海陵王,謚曰『剌。』」
「嗯,嗯。」太宗不住地點頭,此追封甚好,即高待了他們,又指出他倆的「不思忘愛,」申明屠殺他倆的正義性,一舉兩得,甚好,甚好!太宗當即指示杜如晦,「就這樣定了,你具體操辦此事,改葬期、墳址等等,到了那天朕還要親自致祭。」
「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不約而同拱手道。一個君主的聰明才智畢竟有限,胸懷寬廣,善於傾聽別人的正確意見,才能成為一個有所作為的明君。
明天是個好日子。在禮葬李建成、李元吉的前一天晚上,太宗特意擺了一桌,與愛妃楊氏飲酒作樂。融融的燭光下,看著楊氏妃嬌滴滴的樣子,太宗拍拍她的手說:
「明天這事辦完,你也安心了,朕也安心了。」
「是啊,」楊氏妃眼瞅著地上幽幽地說,「和他們有關聯的人都可以安心了。」
太宗伸手把楊氏妃攬過來,撩撩她的頭髮說:
擺給你聽聽……他二人雖不曾上戰場廝殺,但隨朕轉戰南北,出謀劃策。每當戰勝,別人都是搜求珍寶,獨有玄齡到處羅致人才。如晦剖斷如流,連太上皇私下都誇獎他們。此二人運籌帷幄,坐安社稷,論功行賞,你覺得該不按捺不住,捲袖子捋腿的,欲上前討個說法。有的指天劃地地嚷嚷著:「某年某月什麼什麼仗,我立了多少多少功,現在封食邑了卻不如他!」有的武將則卡著腰叫道:「戰場上咱流血流汗,到頭來不如幾個文面書生!」淮安王李神通更是氣得青筋乍現,呼呼直喘……
見朝堂上亂哄哄的,太宗又說道:
「量定封邑可能不那麼恰當,眾卿有意見可以盡量提。」話意剛落,淮安王李神第一個上來奏道:
「義旗初動,臣潛入-縣南山,費盡千辛萬苦,聯繫上京師大俠史萬寶,舉兵響應,這可以說明我是乾的最早的,是首義功臣;後來我數次隨陛下出征,先後殺敗宇文化及,激戰竇建德,雖然未立什麼大功,但多少次出生入死,身上的刀疤箭傷也有好幾處。按理說,今次封邑,我不推個一千三百戶,也得攤個一千二百戶,沒想到只給我五百戶。那房玄齡、杜如晦一些舞文弄墨的文人,功勞根本比不過我,卻位居第一,這……這臣怎麼能服氣?」
淮安王說完,攤了攤手,無奈地看了看大家,一些和淮安王一樣憋著氣的人都點頭稱是,將軍丘師利也跟著說道:
「淮安王確實名聲挺響,又是宗室,按理封爵應該在房、杜二人之上。」
唐太宗李世民(599∼649年),唐代皇帝。李淵次子。公元626∼649年在位。哪?」
太宗一番話說完,淮安王已憋得滿臉通紅,這不是當眾揭俺的傷疤嗎?罷了,罷了,早知不出這個頭,不獻這個丑。淮安王定完勳臣爵邑,群臣各就各位,下一步就可以有所作為了。後宮裡、爐火熊熊,溫暖如春,太宗斜躺在御榻上,拿著一個奏表看著,想著下一步的施政措施。楊氏妃在一旁低眉順眼地侍候著,輕輕地給太宗捏著腳,半天,才抬起頭來柔聲問:「到後宮還想著國家大事啊?」
太宗拍拍手中的奏章答道:
「朕終日孜孜,非但憂憐百姓,亦欲使你等長守富貴啊!」楊氏妃莞爾一笑,過來偎在太宗的懷裡,幽幽地說:「臣妾昨晚又做惡夢了。」
「又怎麼啦?」太宗摸摸楊氏妃發黑的眼圈說。「臣妾又……夢見那死鬼了。」
「李元吉?他又來幹什麼?」
「他臉跟白紙似的,拿著一支帶血的箭,望著臣妾慘笑……」楊氏妃說著,美麗的大眼睛已然是淚光點點,楚楚動人,太宗心中一軟,忙用衣袖給她拭了拭,安慰道:
「朕轉戰南北,殺人無數,死人這樣的事不值一提,你不想他就不纏你了。」
楊氏妃點點頭,停了一會,又說:「聽說皇上要禮葬故太子李建成?」
「是啊,還包括李元吉。」太宗說著,欠了一下身子,有些奇怪地問,「怎麼?你也關心這個?」
楊氏妃跪下身子,頭埋在太宗的懷裡,幽幽說道:
「臣妾侍候皇上,從無二心。皇上若能禮葬李元吉,至少臣妾的心裡會安穩一些,望皇上能理解臣妾這顆女人的心。」
太宗摸了摸楊氏妃「朝霞映雪」的臉蛋,歎了一口氣,說:「你曾是他的妃子,朕也曾是他的兄長,所謂『孝惟德本,周於百行,仁為重任,以安萬物。』要不是為了他們三番五次地加害於朕,朕也不會平白無故殺自己的親兄弟;你要不是為了……」
太宗的話說了半截不說了,他覺得這話說得太白了,儘管面對的是自己的妃妾。楊氏妃低著頭,默默地在心裡把太宗的話敘完:你要不是貪生怕死,貪圖富貴,怎麼也不會安心侍奉殺夫的仇人。
第二天早朝,太宗的臉笑盈盈的,經過昨晚和楊氏妃的一番談話,太宗終於下定決心要禮葬李建成、李元吉。他至少想出了兩個禮葬他們的好處,一是可以求得自己的心安,二可以消除他在老百姓心中的「殺兄害弟,古今大惡」的不良形象。
「魏愛卿,」太宗坐在龍椅上探身問道,「朕要下詔禮葬李建成、元吉,你以為如何?」
「此臣之所願。」魏征拱手道。
「房愛卿,你的意見呢?」
房玄齡腦子好使,接著答道:
「此舉足顯陛下仁愛,也為玄武門事變劃個句號。死者已矣,也可徹底消除原東宮僚屬心中的疙瘩,大家以後同心同德,忠君為國。」「說的是,說的是,」太宗很高興,經房玄齡這一說,這禮葬的事意義更大了。既然是禮葬,得給死者些稱號、名譽,太宗就問群臣:「眾愛卿看看,追封他們什麼謚號為好?」杜如晦出班奏道:「按照《謚法》,『隱指不成曰隱。不思忘愛曰刺;暴戾無親曰刺。可追封李建成為息王,謚曰『隱』,元吉為海陵王,謚曰『剌。』」
「嗯,嗯。」太宗不住地點頭,此追封甚好,即高待了他們,又指出他倆的「不思忘愛,」申明屠殺他倆的正義性,一舉兩得,甚好,甚好!太宗當即指示杜如晦,「就這樣定了,你具體操辦此事,改葬期、墳址等等,到了那天朕還要親自致祭。」
「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不約而同拱手道。一個君主的聰明才智畢竟有限,胸懷寬廣,善於傾聽別人的正確意見,才能成為一個有所作為的明君。
明天是個好日子。在禮葬李建成、李元吉的前一天晚上,太宗特意擺了一桌,與愛妃楊氏飲酒作樂。融融的燭光下,看著楊氏妃嬌滴滴的樣子,太宗拍拍她的手說:
「明天這事辦完,你也安心了,朕也安心了。」
「是啊,」楊氏妃眼瞅著地上幽幽地說,「和他們有關聯的人都可以安心了。」
太宗伸手把楊氏妃攬過來,撩撩她的頭髮說:
供給人們的甜食己經夠了,他們的胃因此而得了病;這就需要一起,他感到一種深深的滿足,當中還夾雜著一些折磨人的快樂……
「皇上。」一個內侍走過來,輕輕地叫一句,太宗從陶醉中醒過來。「皇上,皇后求見。」
皇后?她從不在我和別的女人取樂時打擾我,今天她一定有事。太宗坐直了身子,整整衣服,對那內侍說:「快快有請!」
一陣環-響,衣著得體的長孫皇后腳步輕輕地走了過來。太宗不待她施禮,忙起身相迎。
「皇上。」長孫皇后叫一聲,拿出一個奏本來。
「朕這正喝酒呢。」太宗以為皇后有什麼諫言,這要說的可不是時候啊。
「恕臣妾打擾,」長孫皇后雙手呈上那個奏本說,「黃門侍郎王-、尚書右丞兼諫議大夫魏征等原東宮僚屬聯名上表。因天色已晚,又屬敏感之事,故托臣妾轉呈皇上。」
「這些人想幹什麼?」太宗嘴裡說著,接過表細細看起來。但見上面寫著:臣等昔受命太上,委質東宮,出入龍樓,垂將一紀。前宮結釁宗社,得罪人神,臣等不能死亡,甘從夷戮,負其罪戾,聯錄周行,徒竭生涯,將何上報?陛下德光四海,道冠前王,陟岡有感,追懷棠棣,明社稷之大義,申骨肉之深恩,卜葬二王,遠期有日。臣等永惟疇昔,忝曰舊臣,喪君有君,雖展事君之禮;宿草將列,未申送往之哀。瞻望九原,義深凡百,望於葬日,送至墓所。
太宗看了半天沒說話,半天才神色黯然地說:
「卜葬之日,送至墓所,這些人對李建成還真有感情啊。」
「此陛下之福。」長孫皇后施禮道,「魏征、王-等人侍奉陛下,忠心不二;不忘舊主,情理之中。朝上有這樣的明理之事,陛下應該高興才是。」
「是啊,」楊氏妃也在一旁幫腔道,「李建成、元吉『結釁宗社,得罪人神』,伏誅理所當然,如今禮葬送葬也是『明社稷之大義,申骨肉之深恩』。」
太宗很善於傾聽別人的意見,他見一後一妃說得句句在理,心裡馬上覺得開朗多了,他拍拍那個奏章說:「朕還要明天在宜秋門致祭呢,何況他們?」
「那,皇上准奏了?」長孫皇后笑著問。
「准!」太宗伸了胳膊,大度地說,「詔令原東宮舊臣,齊府僚佐,統統前去送葬!」
長孫皇后莞爾一笑,施一個禮,告辭走了。楊氏妃重新給杯子斟上酒,敬了太宗一杯,又小聲問:「臣妾明日能設案致祭嗎?」
「你?」太宗一口把杯中的酒喝乾,「你就免了吧,讓人看見不好。明日朕致祭,悄悄地代你說幾句就行啦。」
武功鄉下的別墅裡,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小弟兄仨一字排開,各掂一支大毛筆,歪著頭在書案上用心練字。母親竇氏手拿一支小竹竿,不停地指指點點,時而敲一下調皮偷懶的三胡。「好好寫,娘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好吃的犒勞你們。」竇氏說著,放下竹竿出去了。
三胡一見娘出去了,放了竿子,把竹竿搶在手中,裝著娘的樣子,指點著兩個哥哥:
「好好寫,寫不好宰了你倆!」
「連我也宰?」老大李建成說著,從袖筒裡摸出糖塊,遞給三胡。「那……」三胡嘴噙著糖塊,竹竿指著李世民說,「那就只宰這小子。」
李世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手捧著寫好的大字,裝作欣賞的樣子,湊到李建成、李元吉跟前,卻突然從大字紙底抽出一把裁紙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刀一個,刺中了李建成、李元吉的心窩。倆人眼裡泌出血來,捂著咕咕冒血的心窩,手指著李世民艱難地說:
「說著……玩的,你還……真來啊!」
「不狠不能成大事!」李世民陰笑著,看著兩人抽搐著,慢慢倒下……「孩子們,字寫好了嗎?」隨著腳步聲,母親竇氏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李世民慌張起來,他望著地上的兩具屍首,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他撲上去,把李建成、李元吉的首級割了下來,藏在懷裡。
「嘩啦」一下,竇氏手中的茶碟和糕點全撒在地上,她望著地上兩具年輕的無頭屍,驚恐地問:「這是誰?誰死在這兒?」
「我不知道,兩個陌生人。」李世民拿刀的手藏在背後說。「你……你懷裡是什麼?鼓鼓囊囊的……」竇氏說著,走過來欲察看,李世民死死地捂著懷,不讓。掙扎之間,手中的刀露出來,劃在母親的心口,竇氏大睜著眼,指著李世民:「你,你連娘都敢傷?」
「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娘……娘你不能死啊……」李世民哭叫著,撲了過去,懷裡的兩個頭顱也抖落出來,鼓碌碌地滾在地上……
「啊,啊……」太宗忽地從龍床上坐起來,兩眼瞪著龍帳,呼呼直喘。
「皇上,皇上怎麼啦?」楊氏妃也從被窩裡爬起來。
太宗慢慢清醒過來,想想剛才的夢境,有些心悸又有些心酸,他默默地坐了一會,問:「幾更天了?」
楊氏妃忙高聲向帳外問一句:「幾更天了?」
龍床不遠處值勤的近侍應道:「回皇上、貴妃,有三更天了。」
「著衣!」太宗命令道。
值宿近侍忙拍一下巴掌,外殿立即走進來兩個管理衣帽的太監,移燈過來,給太宗穿衣。楊氏妃也爬起,幫太宗穿衣,連連柔聲地問:「才三更天,再睡一會多好。」
太宗搖搖頭,歎一口氣說:
「當了皇帝也不可能無憂無慮啊,朕的心再廣闊,也不能擺脫噩夢的驚擾。」
梳洗完畢,御膳房傳上早膳,太宗簡單吃了一些,便走到殿門口。遠處的花園黑乎乎的,像深淵一樣,太宗好像第一次意識到無名黑暗的可怕。他仰望天空,寒夜沉沉,星斗滿天。母后啊母后,兒子誅殺兄弟,實屬萬不得已,人世間就是這樣。我們姓李的如果心慈手軟,也不可能奪得這萬里江山!望母后不要再用怒責的目光看我,我將視國家為莫大之產業,用心經營,讓太穆皇后您老人家的後代,世世代代安享富貴榮華,讓您以太穆皇后的尊崇永享祭拜;李建成啊李建成,你雖然死了,也用不著感到多麼冤屈,天下的屈死鬼多得多了。即使我不殺你,等你做了皇帝,你也不會對我客氣。這奪取天下的功勞有一多半是我的。我今天禮葬你,這裡包含著兄弟的情分,望你在地下安息吧!元吉,三胡,你本身就是一個搗蛋蟲,三兄弟中就數你搗蛋,就數你無能,我現在不殺你,早晚得被你所殺,至於楊氏,活著總比死了好,二哥替你養著,寵著,你應該知足了……
太宗望著星空,默默地想著,嘴唇輕輕地動著,他希望他的想法能傳達給地下長眠的人兒,生活就是這樣,不是我好,就是你好,很難做到皆大歡喜、大家都好。
「皇上,外面太冷,還是回殿裡吧。」楊氏妃走過來勸道。自己一個人嘀咕半天,太宗顯然解脫了許多,他對楊氏妃含笑點了點頭,折身回殿。人放鬆多了,歪坐在御榻上的太宗困意襲來,剛閉上眼睛,李建成拿著一塊血淋淋的裹屍布,向太宗身上蓋來,罵道:
「你殺了我,是我無能,我服了。可你為什麼連我的五個兒子也不放過,我現在連個後代也沒有了。你必遭到詛咒,你必遭到報應,我要讓你活不到五十歲,我要讓你的子子孫孫也遭人戮殺。」太宗被唬得目瞪口呆,當腥臭的裹屍布蓋在他身上時,他才驚恐地彈跳起來,亂撲亂踢——「朕,朕……」
「皇上!」楊氏妃在一旁叫著。
「咚!」楊氏妃臉上早挨了一拳,太宗似醒非醒,氣急敗壞地問,「誰給朕蓋的被子?」
楊氏妃捂著又痛又麻的左臉,動了動被打歪的下顎骨,跪在床上艱難地回道:
「臣……臣妾怕聖上凍著,臣妾……罪……罪該萬死。」
太宗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怔怔地坐了一會,對一旁愁眉苦臉的楊氏妃說:
「朕和你說一個事,你看行不?」
楊氏妃受寵若驚,忙湊過來洗耳恭聽——「朕想給李建成找個嗣子。」
「誰願意當他的嗣子?」楊氏妃捏了捏還不大靈巧的下巴說。
「這還不是朕一句話,指定誰就是誰。」太宗仰望殿頂,又想了一會,「為了彌補骨傷殘留下的傷痕,朕就以皇子趙王李福為李建成後嗣。」
「皇上大度,此詔一頒,天下人更是頌揚主上仁義。」楊氏妃巧嘴滑舌,又小心地問,「那還給元吉立一個後嗣不?」太宗斜了楊氏妃一眼,對不遠處的一個近侍叫道:「去千秋殿!」
今天是禮葬李建成、李元吉的日子,四更天時,千秋殿直對著的宜秋門外就有了人聲,禮部的那幫人扎棚的扎棚,擺案子的擺案子。李建成、元吉的屍骨也被人收起來,放在兩副高標準黑油油的棺材裡面。好在這兩人葬禮的規格有限,天亮時,一切準備就緒。辰時三刻,執事官來請太宗出殿至宜秋門祭祀。太宗早換了一身深色禮服,乘坐步輦來到宜秋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