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了棋盤園主義的基本原理，等於打開了蒲壽庚獨門內功心法的人門訣竅，抓到了蒲壽庚那只看不見的手，這使得東門達觀心情大好，決定再上鳳山——但不是救紅帥，而是勸紅帥。因為他第一次進山救紅帥時，發現紅帥有如20世紀許多被拐到農村做媳婦的少女，竟然拒絕解救。這當中的原因頗為複雜，要從紅帥被拐那夜開始說起。
烏龍幫全軍覆沒那夜，紅帥誤以為東門達觀折回練功，興沖沖奔出門去。由於鐵觀音穿的也是夜行衣，全身只露出兩隻眼珠，凌晨的天色又不易讓頭腦發熱的紅帥從身材判斷來者是否達觀兄，因此她就撲到了鐵觀音身上。剛剛被三十六道殺人機關折騰了三十六次的鐵觀音，本來就差一口氣就該結束了他傳奇的一生，當時如果撲來的是男人，或者是個不怎麼樣的女人（不需具有蒲家大奶那種殺傷力），光那點體重就能把鐵觀音壓斷氣。但在朦朦朧朧中，鐵觀音清楚地看到懷裡是一個最絕色最可愛的美人，鼻子聞到的是世界上最誘惑最煽情的氣息，當即所謂百感交集，激動、激憤、激昂、激揚、激情之類的詞彙全不能形容，體內潛能被傾盆激發，抱起紅帥，一口氣長途奔襲了一百多里，一直抱到自己的床上。
騰雲駕霧地進了山，紅帥有些犯暈，這種感覺坐過長途的人都有過，何況鐵觀音的輕功本就不錯，加上當時的狀態，其速度遠非長途汽車所能比。躺到床上後，紅帥迷迷糊糊地，知道是在練功，卻香軀酥軟，四肢無力，無法擺出許多姿式去配合。不過我們知道，紅帥與東門達觀所練神功與別的武功不同，既不枯燥也不煩悶，是一種身心愉悅的功夫，能迅速恢復疲勞——不要奇怪把疲勞恢復來做什麼，這裡說的是既獲得了恢復，又產生了疲勞，把一種疲勞恢復成另一種疲勞，中國文字的博大精深在此可見一斑，但這個說法只適用於這個特殊行為，用在別處就完全狗屁不通了，特別是廣告。因此，練了半個時辰後，紅帥便進入狀態，開始恢復了正確的感覺和判斷——但不是對人，是對練功。於是紅帥皺起眉頭，伸手使勁地拍了身前那屁股一巴掌，大聲說，你有沒有搞錯？練了半天就練虎游式，別的招式呢？
鐵觀音哼哼了兩聲，停了動作，顯然是有點莫名其妙。紅帥也不多話，主動反轉玉軀，擺出神功第八式兔婺式的姿式，說，今天我練功特別有感覺，咱們一口氣把神功十大式都練上三遍吧。
八個時辰後，神勇大異尋常的鐵觀音把神功十大式完完整整地練過三遍之後，癱倒在紅帥身邊，氣若游絲地說了句，你母的！原來人可以活得這麼過痛！
泉州方言，你母的就是他媽的，雖有第二人稱與第三人稱的差別，意思卻完全一樣。這種語言在棋盤園裡沒有，塗門街卻常聽見，因此紅帥覺得有點不對，睜開了眼睛。
以上這些細節，東門達觀是不知道的，因此在他初上鳳山與鐵觀音大打出手，誤會消除後紅帥竟拒絕了他的解救之後，愣了許久才結結巴巴地問，為什麼？
紅帥的回答很簡單：我愛上他了呀，傻瓜！
這是東門達觀第一次聽到愛，這個字他以前在佛經上讀到過，那指的是對人對萬物之愛，並非具體的男女之愛。玩發風機的時候，東門達觀曾在歌詞裡聽到大量的「愛」，但那既然是大量演繹的，就沒有實質性的意義。因此，東門達觀就完全不懂紅帥這種具體的男歡女愛，問紅帥說，你們怎麼愛？
東門達觀此問有兩重意思，一問愛的具體內容，即如何地愛，二問愛的來龍去脈，即為什麼會愛。紅帥予以具體詳盡的回答，一如從前對她的達觀兄，崇拜傾慕之情完全沒變，雖然不再大師長大師短，連達觀兄也不多叫了，而是你呀你的，並夾雜了許多傻瓜、笨蛋之類的新稱謂。這些稱謂沒有不尊重的意思，只是在鳳山大寨跟著鐵觀音及嘍囉們學的，學得快，用得也快，如魚得水，如魚人水。
關於為什麼會愛，這是世間任何一對有真愛情的男女所無法回答的問題，事關感情一旦有存在的原因和條件，必然就有再不存在的原因和條件，只有無緣無故的存在，才是真正能存在的存在。這個道理不是紅帥說的，是東門達觀自己悟的，因為這便是禪。懂了禪便懂了愛，或者懂了愛便懂了撣，所謂覺悟不過如此。不過這說起來簡單，真要悟出則難矣。東門達觀雖是禪宗大師，卻是個還未經接引印證的假冒大師，此時既不懂禪，也不懂愛，如此覺悟要到後來才悟出。
關於愛的具體內容，紅帥說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吃飯睡覺練神功，只不過吃飯特別香，睡覺特別甜，練功特帶勁。這話把東門達觀嚇了一跳，問說鐵施主怎麼也懂神功。紅帥說，他不懂，我教的。
事實上，紅帥教給鐵觀音的遠不止棋盤園主義神功，用鐵觀音自己的話說，是紅夫人給了他第二次生命。別以為如此文學的語言不能從一個土匪頭子嘴裡說出，鐵觀音可是讀過私塾的，以前在海上與外商做生意，還經常教他們現代文明——20世紀的中國人做著相反的事情，真不知有何面目去見祖宗。
當然，斯文的話只適合在斯文的場合說，鐵觀音這句斯文話是與東門達觀比武後喝酒時說的。
那次比武落敗，被東門達觀點了穴，傻呆呆地僵立了兩炷香的工夫，鐵觀音怒不可遏，解穴之後，他先大罵了十幾個你母的，然後吹響號角，要把寨中上千嘍囉招來與東門達觀群毆。東門達觀不懂你母的是什麼意思，虛心地向紅帥請教，如此更令鐵觀音憤怒。紅帥偏偏又忘記了介紹她的達觀兄，只顧興高采烈地撲到東門達觀身上，問東門達觀為何穿得如此老土，順便解釋你母的就是你媽媽的，至於是你媽媽的什麼，紅帥一時解釋不清，說那就隨便吧。誤會消除之後，鐵觀音得知打敗自己的是少林寺的達觀大師，怒氣頓消，大讚東門達觀不愧是西山鐵擔你母的高徒，能與他烏龍幫主大戰三百回合不敗，當可算武林頂尖人物，並即吩咐嘍囉殺雞宰牛擺宴，要與東門達觀痛飲三天三夜，更挽起東門達觀的手，帶他參觀鳳山大寨，介紹給嘍囉們。介紹時，遵照東門達觀的囑咐，鐵觀音隱瞞了他的真實身份，沒有介紹什麼少林高手傑出青年達觀大師，而說這位是紅夫人的神功師父。
從相貌來看，鐵觀音的確長得就像上匪，丈八魁梧的身材，橫豎怒刺的絡腮鬍子，骨節粗大，青筋暴露，言語間常問候對方的母親，連在誇獎東門達觀武功的時候也不忘說，你母的武功就是高，穿著這身傻戲服也能點我的穴，對了，這兩條白布是什麼兵器？東門達觀很想告訴鐵觀音，他自幼出家，根本不知家母是誰，至於家母的武功是否很高，恐怕只有九泉之下的家父才知道。但鐵觀音一直沒有給東門達觀發言的機會，不是勸酒就是問候，說七說八，其中涉及最多的便是紅帥。
確如鐵觀音所言，紅帥的確給了他第二次生命，這不單是鐵觀音在人生最最倒霉的時候，被紅帥突然注入了新的生命力，躲過了滅頂之災，更重要的是回山後練的那場神功，讓鐵觀音找到了新的人生存在價值。鐵觀音以前在海上走私，後來在山裡紮寨，過的是一種充滿暴力的動盪生活，其間雖不乏雲雨風月之事，但據他向紅帥交代，以前他只是把人拽上床來，以不倫不類的虎游式瞎練小半個時辰就完事，完事後把人家一腳踹下床去，自己埋頭大睡，因此白活了三十有六，竟不知人間有此美妙無窮的活法。特別是紅帥批評他練了半天只練虎游式的時候，在他屁股上狠拍的那一巴掌，簡直就如晴天霹靂，將其人生從夢中拍醒。過去，鐵觀音只知給別人巴掌，或者刀子，從來就沒挨過誰的巴掌，更別說是天下最美之美人紅帥的巴掌了。紅帥那乾脆清楚的一掌，把鐵觀音打人了九霄雲中，欲仙欲死，獲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最真實的生命體驗，從此脫胎換骨，重新做人。這裡說的重新做人當然不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再到泉州城裡見義勇為抓小偷，畢竟從本質上說，鐵觀音天生就該當土匪，哪怕他讀過四書五經。而從形式上說，鐵觀音不當土匪也是沒有活路的，既養不活自己，也養不活紅帥。要知道紅帥是棋盤園的紅帥，過去幾年過的是泉州城內最奢華的生活，現在雖然也愛罵人傻瓜笨蛋，也經常問候人家的母親，卻未必吃得下蕃薯和肥肉，要是把天仙一般的紅帥活活餓死了，鐵觀音倒也不須重新做人了，做鬼更好。因此，這裡所說的脫胎換骨，是另一種意思，具體地描述，就是這麼一種情形。每到要練功的時候（不論白天黑夜），鐵觀音就會把紅帥好生扶人房內，遞上香茶一杯，然後脫掉衣服，展現一身剛猛的肌體，背對著紅帥，擺一個健美力士的造型——即屈膝弓身，屁股高高翹起那種——說，鬧！
然後，紅帥就會把手掌遞向香唇，往掌心狠吹一口香氣，高高舉起巴掌……
烏龍幫嘍囉們都知道，自這位少年壓寨夫人上山後，幫主房裡經常傳出辟辟啪啪的聲響，有時猛烈，有時輕柔，有時雜亂無章如冰雹砸地，有時和著《陳三五娘》或《愛你不商量》等流行歌調，輕緩有序，鏗鏘有力。與此同時，紅帥歡快的笑聲會飄出房外，與辟辟啪啪一道在山中綜繞，讓人想入非非，意亂情迷。
假如知道了這些細節，東門達觀是否還會再上鳳山勸紅帥回城，怕就不得而知了。東門達觀上次戎裝闖山無功而返，吃喝了一通就被鐵觀音恭恭敬敬地送下了山。這一次，他打扮成書生模樣，打算語重心長地勸說紅帥，隨他回棋盤園繼續練功，但結果還是沒有得逞，連勸說的時間都沒有，因為他來得完全不是時候。
所謂不是時候，是因這天烏龍幫召開全幫大會，搞民主評議，選舉幫主。東門達觀的到來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做為惟一的幫外民主人士，被推舉為選舉評議會的主任委員。
烏龍幫這場民主評議，是幫內百十名流落異鄉的番客發起的，這些番客土匪來自阿拉伯、意大利、花刺子模、馬八兒國等世界各國，分別信奉釋迦牟尼。穆罕默德、耶穌、瑪利亞、摩尼光佛、毗濕奴、濕婆等等各地天界神明，因此觀點不一，追求各異，惟一共同之處就是都靠偷盜搶掠為生，有如流落美洲大陸的不列顛、法蘭西、西班牙等國蕃客，一樣都急於擴張掠奪，發展人權事業。但幫主鐵觀音自蒲家大厝受挫歸來後，霸氣盡失，不思進取，整日與紅帥卿卿我我辟辟啪啪，荒廢了幫務，失去了人心。鐵觀音的一百零七位兄弟全部遇難，沒有了幫手，籠絡不住那些雖是同胞卻被和平演變的唆羅。發動民主的番客土匪們說，鐵幫主雖然武藝高強，功夫一流，但做為一幫之主，不能只憑勇武力氣，否則一場舉重比賽就可決定，是蠻野民族的行為方式，不符合中華文明古國的國情，更不適合身為福建手工業偏門行業同會會長地位的烏龍幫。烏龍幫的幫主應是智商過人、見識超凡的人物。鐵幫主雖然做了多年幫主，但鐵幫主的智商實在叫人難以恭維，考慮到幫主最近領導的一次行動結果，再結合幫主娶了壓寨夫人後令人失望的表現，大家不得不為烏龍幫的前途擔憂。為了來自海內外四面八方兄弟們的共同事業，有必要進行一場民主評議，討論鐵幫主是否適合繼續領導兄弟們，如果結論是否定的，便當場免去鐵前幫主在幫內幫外的一切職務，留幫察看一年以觀後效，大家再投票選舉新幫主。
東門達觀來鳳山的目的是要勸紅帥隨他回去，但他知道此事最大的障礙就是鐵觀音，並且從紅帥樣子看起來，做壓寨夫人確實比做棋盤園的棋子好玩，因此心中全無把握。但見烏龍幫忽起內證，要把鐵觀音趕下台，東門達觀當即幸災樂禍得不行，心裡暗叫天助我也，更一改謙遜恬退的優良作風，興高采烈地登上主席台，坐在鐵觀音和紅帥中間，就任選舉評議會主任，準備幫助推翻鐵觀音，雖然鐵觀音一直把他當做鐵哥們好朋友，毫不計較他破了自己夫人的處子之身。
但東門達觀高興得早了點，坐下後即被鐵觀音潑了一盆冷水。鐵觀音湊到他耳朵邊說，這幫吃裡執外的狗番客，民你母的主！讓他們先玩玩，要真把老子選下來，老子立刻砍掉他們的腦袋。紅帥也湊過來說，達觀兄，一會兒打架的時候你要幫忙，打贏了我再跟你練兩次神功，打輸了看我還理不理你！
從鐵觀音的態度可以發現，文明的民主必須以野蠻的暴力為基礎。20世紀有個偉人說，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確是真理。番客土匪們就算民主獲得了勝利，也只是嘴皮子和心理上的勝利，當真動起粗來，西洋拳永遠不是中國功夫的對手。東門達觀對暴力的認識遠比番客們深刻，因此聽到鐵觀音的話後，心裡即刻涼了半截。
由於遊戲規則是番客們定的，民主評議便在他們的操縱中得到了結果，考慮到鐵觀音的智商係數，夜襲蒲家大厝的慘敗下場，辟辟啪啪之擾亂軍心，種種不利因素，全幫大會通過了對幫主鐵觀音的不信任提案，決定公開選舉新幫主。
選舉也是有規則的，參選的條件以智商為優先條件，武功被放到了最次要的地位，只要能打贏一隻公雞，便不算手無縛雞之力，武功過關，獲得參選的資格。一輪篩選下來，大部分幫眾都能回答諸如六加六等於十二之類的智商過關考試，打贏了寨裡負責鳴曉的那只公雞，獲得了參選資格。特別是那群番客土匪，無一不過關。但提名考試的難度就大多了，這是以智商為根本要素的考驗，考官是一位來自不列顛的香客，他負責出題，自己不參加競選，所有題目的答案都事先寫下來，交到選舉評議會主任東門達觀手裡，由東門達觀照著答案和評分細則打分，以示公平公正。
第一道題目是這樣的，考官在桌上擺了紅、白、藍三個木匣子，每個匣子上各貼了一張紙，上面各寫一句話。
紅匣子的話是：蕃薯在我這裡。
白匣子的話是：蕃薯不在我這裡，
藍匣子的話是：蕃薯不在紅匣子那裡。
考官告訴大家說，有一塊蕃薯就放在這三個木匣子當中的一個，但三個木匣子所講的話裡，最多只有一句是真的，要參選者據此猜出蕃薯放在哪個木匣子裡。
一千多位幫眾面對著三個木匣子，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腦筋稍靈活的，還會皺著眉頭苦思冥想，只會彎弓射山雞的那些，則乾脆主動棄權，自顧埋頭灌酒。只有那些番客土匪面露竊笑，等著大家都放棄後，再上前揭破謎底。但這些崇尚西方邏輯思維的番客們顯然低估了中華民族的智慧，更沒有想到，烏龍幫幫眾雖多是五大三粗的野蠻漢子，當中卻有一位聰明過人的，玩智商遊戲成了精的——紅帥。
紅帥樂顛顛地從主席台上走下來，到桌子前一把抱起那只白木匣子，扔給考官，得意洋洋地說，這匣子說的是假話，蕃薯就在裡面，你母的，來點有難度的好不好！
東門達觀從番客土匪們失望的表情中看出，紅帥猜中了，至於怎麼猜中的，蕃薯為什麼會在白木匣子裡，東門達觀絞盡了腦汁也想不明白，只好打開手裡的答案。上面寫道：紅匣子的話與藍匣子的話自相矛盾，所以兩者必有一句是真的。既然已經有木匣子講了真話，那麼白匣子的話必是假話。白匣子說香薯不在它那裡，蕃薯就一定在它那裡。
原本革命形勢一派大好的造反派們，被橫空殺出的紅帥打了個措手不及，許多番客土匪都很不服氣，嘟嘟囔囔說，我們也知道的，蕃薯就在白箱子裡，夫人頂多就跟我們一起競選。
那位考官被紅帥搶白得灰頭灰臉，氣哼哼地說，夫人說要來點有難度的，不知要難到多少度？
紅帥瞪了考官一眼說，就來難這麼多度的。說完，紅帥把桌上剩下的兩隻木匣子抱了去，又把考官手裡的蕃薯搶了過來，說，我也請你們幫我找這塊蕃薯。然後她把兩隻匣子鼓搗了一會兒，再放回桌上，木匣子上重新貼了紙條。
紅匣子上寫的是：蕃薯不在我這裡。
藍匣子上寫著：我的話和紅木匣子的話，只有一個是真的。
這道題確實難了許多度，判斷蕃薯在哪只匣子的關鍵，取決於紅匣子講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如果是真話，蕃薯便在藍匣子裡，反之則在紅匣子。但判斷紅匣子的真偽卻要依據藍匣子的話是真是假，因此藍匣子的話是整個邏輯的基礎，但它講的卻是屁話。但屁話也有屁話的邏輯，如果藍匣子講的是真話，就證明了紅匣子講假話，即證明了蕃薯在紅匣子裡；反過來的話，如果藍匣子在講假話，就說明了兩個匣子可能都在講真話，或者都在講假話。這樣一來邏輯就混亂了。
不過，這些番客土匪當中還是有一位腦筋轉得動的，他細想之下便理清了思路，從藍匣子人手。這匣子講的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真話，要麼是騙人。如果藍匣子講的是真話，則說明藍匣子與紅匣子有一個在講假話，這裡既然有藍匣子講真話的前提，就必然是紅匣子騙人，因此蕃薯在紅匣子裡。換過來，如果藍匣子在騙人，那就是說兩隻匣子或者都在講真話，或者都在騙人；既然前提條件是藍匣子騙人，那麼紅匣子也必定是在騙人，因此蕃薯就在紅匣子裡。以上的兩種可能，結論都只有一個：紅匣子在騙人。顯而易見，蕃薯就在紅匣子裡。
番客土匪想通了之後，開懷大笑，對紅帥說，夫人這道題也難得不是太多度嘛，我找出來了，你們有誰找得出來？蕃薯在哪裡？他問的是其他正在喝酒的幫眾。那些幫眾當中有一位喝得滿臉通紅的小頭目，正看不慣搞什麼民主的番客們，就搖搖晃晃沒好氣地說，老子大字不識一個，六加六等於幾都不知道，不過你問的我偏知道，氣死你。
那番客得意洋洋地說，那好呀，你來告訴我，蕃薯在哪裡？
那頭目說，你真的不知道？真笨得夠嗆，告訴你吧，蕃薯就在地裡。
滿堂哄笑聲中，番客土匪連連搖頭說，還是文明古國吶，一點道理都不講。
那位腦筋靈活的番客土匪神氣活現地走向桌子，指著紅匣子說，我敢拿我的腦袋保證，蕃薯就在這裡，然後把蓋子打開，望著空空如也的匣子，傻了眼。
這位懂邏輯的番客土匪顯然對結果很不服氣，氣急敗壞地把他的推理過程詳細地解釋了三遍，要大家證明他的推理完全正確，蕃薯一定就在紅匣子裡，要紅帥說明為什麼蕃薯不放在紅匣子裡。紅帥說，你們這些番客也真奇怪，我為什麼一定要把蕃薯放在紅匣子裡？我高興放哪兒就放哪兒，我餓了還不能把它吃了呀？
番客的推理過程讓許多人聽得雲裡霧中，搞不懂蕃薯的去向，卻有幾位腦筋清楚的聽明白了，連烏龍幫的賬房先生都聽出了道理，不得不惋惜地表態說，這位兄弟說的確有道理，老朽聽不出毛病，蕃薯似乎好像差不多或者應該在紅匣子裡，不過，夫人出此題目想必自有夫人的想法，蕃薯如今身在何方，還請夫人示下。
紅帥樂顛顛地敲著筷子說，其實呢，剛才已經有人說出蕃薯在哪裡了，就是那位大字不識一個的兄弟。紅帥用筷子指向那位喝酒喝得正歡的頭目。
眾番客土匪一半人驚詫地瞪著那頭目，另一半人則疑惑地望著紅帥。那位喝得已差不多的頭目則紅著眼目瞪那些番客土匪，搞不懂他們瞪他做什麼。
紅帥把手中的筷子一翹，指向站在柱子邊的番客考官的腳下，說，那位兄弟說，蕃薯就在地裡，你們看，不就在那地裡麼。
大家舉目望去，考官腳下的的確確有一塊紅通通胖嘟嘟的大蕃薯，該蕃薯也的的確確就是考官剛才考大家的那塊蕃薯。那本是議事堂內極為顯眼的位置，誰要放眼一望，都能望見到那塊肥碩突兀的大蕃薯，只是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桌子上的木匣子上，誰都不去注意它。哄堂大笑聲中，夾雜著急紅了眼的番客土匪吵鬧聲，那考官更是滿臉不屑地連連搖頭，在笑聲漸落後，上前對紅帥說，夫人性情活潑，天真爛漫，出這個題目給大家搞搞氣氛，本也無可厚非，不過眼下進行的是選舉幫主的大事，似乎該嚴肅一點，夫人如果想玩遊戲，在下改日一定陪夫人玩個痛快。
紅帥卻一臉嚴肅地說，誰說我玩遊戲了，我明明是在考你們的智商，我問你，我剛才出題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考官回答說，夫人出題時說的是，我也請你們幫我找這塊蕃薯。
紅帥說，噎！你的記性滿好，一字不錯，那你告訴我，我有沒有要求過你們，一定要在木匣子裡找？
考官瞠目結舌地說，這，這，的確沒有。
紅帥說，我把蕃薯放在這麼顯眼的地方，叫你們把它找出來，不算很難吧？
考官說，的確不難。
紅帥說，那位不識字的兄弟都知道在地裡找，你們這些番客怎麼就是不懂，非要去折騰那兩個木匣子，唉2難怪城裡人要罵誰笨蛋，都說這個人真蕃。
一直不曾發表過意見的東門達觀，這時突然開了口，很嚴肅地說，我可以證明夫人說的話是真的，我見過有些師弟做了傻事之後，師兄們都說他，你真善！你是真夠蕃！你怎麼這麼蕃！以前我知道這是罵人，卻不懂是什麼意思，現在懂了。
東門達觀話音剛落，身邊「撲通」一下，發出了一件頗有份量的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東門達觀與紅帥雙雙低頭一看，竟見鐵觀音摔到地板上去了。
鐵觀音四仰八叉地倒在桌下，雙手捂著肚子，笑得手腳亂顫，臉色發白，青筋暴起，兩隻眼珠像彈弓上的彈珠，就要發射出去一般，顯然是笑岔了氣，導致內息紊亂，血脈逆行，必須施以急救。
東門達觀連忙把鐵觀音抱起，快步奔向後堂，點穴推血折騰了半個時辰，才救活過來。活轉來的鐵觀音一個箭步奔向床邊木架，端起架子上一盆洗臉水，咕咚咕咚地仰天喝了個乾淨，然後才發出一陣豪邁奔放的狂笑，抖落了一屋的塵灰。
回到議事大堂，東門達觀被告知，經全幫幫眾投票選舉，新幫主已經產生，今後烏龍幫幫主再不是鐵觀音，而是一位年輕有為的武林後起之秀，此人在江湖有個響噹噹的名號——紅大帥。
東門達觀第二次闖鳳山也不是全無收穫，起碼讓鐵觀音欠了他一個人情，還參加了烏龍幫新幫主升座大典兼吃喝會，並在吃喝時接到了口交會的通知。
東門達觀進鳳山的途中，身後一直跟著個小地痞，救治鐵觀音的時候，小地痞被守寨的土匪們綁了起來。紅大帥開座就任幫主的時候，小地痞才被帶了進來，把口交會召開特別全委會的通知送到東門達觀手裡。這一屆特別全委會在口交會歷史上非常著名，具有劃時代的歷史意義，叫做「小山全會」。
「小山全會」的召開，與東門達觀對棋盤園主義的突破性發現具有直接關係。如前所說，東門達觀發現了棋盤園主義的使用價值偽造原理，之後便向口交會呈交了一份研究報告，在報告裡詳細解釋了他的偉大發現，並在報告的最後，作出了一個驚人的，徹底改變了誅賊大業之偉大進程的結論。
報告裡，東門達觀從褲杈的使用價值偽造過程推導出，世上無論什麼東西，不管死的活的，本來有的還是原本沒有的，五行中的還是三界外的，只要是件東西（比如褲杈，比如豬），或者不是東西（比如品牌，比如他親屁股穿過的概念），棋盤園主義都能替它偽造出使用價值，並讓百姓相信它的使用價值，花銀子去消費，從而實現其價值。東門達觀舉豬為例，說豬們的使用價值本是被人食用，但經偽造，可用來驅動轎車，偽造出另一種使用價值，使豬們超越了自身價值，原本僅賣十兩銀子一隻的豬，變成了可賣一百兩銀子的驅動豬。豬們使用價值偽造的最成功範例，是一種寵物豬，呆在寵愛它的人家裡，除吃喝拉撒外什麼都不幹，一隻能賣三百兩銀子。不但是具體的豬，便連豬的概念也可偽造出使用價值，這種東西剛剛面市，叫做寵物機關豬，是用木牛流馬原理製造的微型自動機械豬，一隻賣八百兩銀子，能跟真的豬一樣走動和嗷叫，隨時向主人要求餵食，要求排泄，要求睡眠，要求愛情，要求民主，要求人權；偶爾也承擔點義務，娛樂一下主人，用豬嗓子唱上一曲：我要的不多，無非是一點點溫柔感受，我要的真的不多，無非是……
說到唱歌，必要提及發風機。以往，發風機問世以前，唱歌是一種簡單的娛樂，演唱場所是自家大厝，可能是客廳，也可能是浴室或茅廁，興致特別高時還可跑上東嶽山，對著少林寺大唱《愛佛祖不愛美人》，或到洛陽橋頭向大海高歌《我是一隻小小豬》；水平高一些的，則可到城內各家戲院上台玩《陳三五娘》，弄點掌聲娛樂一下。九奶發明發風機時，並沒想要開辦無數娛樂棧，把百姓召集來一起哭嚎，她只是閒極無聊，使用了棋盤園裡閒置的樂師與樂器，玩點新鮮花樣而已。但這種新的使用價值被善於捕捉商機的商人們所發現，投資開辦了專業生產發風機的發風機坊，把蛇皮管子與整體隔音房間連同樂師一併出售，百姓們很快接受並愛上了發風機，各家娛樂棧和美食棧迅速裝配了發風機。城內迅速掀起了發風機熱，冒出了大批專業發風機愛好者，自稱為「發風機發燒友」，把自己關在松木製成的全封閉隔音發風室裡，通過蛇皮管子和椰子耳機欣賞隔壁樂師們演奏的音樂，享受最最真實的模擬現場仿真效果，體驗中毒加發燒加細胞爆炸的綜合感覺——比禪機還深奧，不可言傳也無法意會。
聽歌唱曲被賦予新的使用價值，掀起一個長盛不衰的娛樂新潮流，帶動了泉州文化娛樂產業迅猛發展，連帶裝飾業、制琴業、蠟燭業、油燈業、服裝業等等相關行業，以及與這些相關行業再相關的造樓業、竹木業、油脂業、織染業、釀造業等等行業，都得到新的發展契機，同時還提供了更多的就業機會如樂師、演畫員、服務員、迎賓、小姐、媽咪、老虎等等，連負責向小姐和媽咪收取保護費和敲詐費的地痞流氓業都獲得了新的機遇，幫助治安街役們增加紅包收入。大家銀子增加了，就會把銀子拿到娛樂棧點唱《陳三五娘》或《我是一隻小小豬》，購買若干豬驅動車或者玩寵物機關豬，通過消費來促進生產，促進全面泉州經濟飛速發展，從而推動更多的人偽造更多的使用價值，推動百姓偽造更多的慾望，以生產促消費，以消費促生產，如梅花間竹異性互追，你追我跑你跑我追，越跑越快。
結合了自己與紅帥、九奶修煉棋盤園主義神功的體會，東門達觀還發現了偽造使用價值的變速規律：當偽造速度達到極致，必有一個回落的過程，有高潮也有低谷。因此棋盤園主義的經濟是波浪式發展，高峰與低谷此起彼伏，某個高峰可能是轎車產業帶動的，下一個高峰則可能為鐵牆業導致；上一次低谷是烏龍茶倒進兩翼齊飛白布帶所造，這次的低谷或許是豬臭污染所形成。就如神功修習，上次國欣賞九奶燈下補褲的美景，導致紅帥上不了高峰，跌下低谷，後因九奶加入，大家都走出了低谷，同攀高峰。
當然，與紅帥與九奶練功的具體情況和體驗，由於師父吩咐過要保密，東門達觀就沒有寫進報告裡，僅進行了理論方面的提煉，總結說，低谷是高峰產生的契機，高峰是低谷出現的前提，就如發風機的發明生產促成了一波高峰，但由此又造成了蛇皮管子過剩，直接導致另一次低谷。
蛇皮管子是製造發風機必不可少的原材料，取自蛇們。自從蛇皮管子被商人偽造了新使用價值，成為發風機主要零部件後，蛇們命運就此改變，從此不得安生。眾多山民獲得新的就業機會，成為捉蛇專業戶，滿山圍捕長蛇，使福建四域各種蛇類全部榮升為瀕臨滅絕野生動物。蛇皮很快就供不應求，價格暴漲，連累了外省同類也被大量捕殺，連皮帶向運進泉州，導致蛇皮供過於求，蛇類產品價格指數出現負增長——其實就是價格暴跌，棋盤園主義常使用這種不倫不類的說法，目的是增加字數，為印刷業和造紙業添磚加瓦，推動城民經濟發展。不但蛇皮供過於求，蛇肉更是如此，它們大量充斥市場，以豆腐的價格賤賣，迫使豬肉牛肉等肉類食品行業全面降價以求生存。豬肉價格的整體滑坡連累了驅動豬價格的整體滑坡，導致轎車產業首次出現負增長，連帶影響了飼料、養殖、鑌鐵。皮革、治污、三包、風箱、木桶、掃笊等等諸多相關行業都出現負增長，導致泉州城民經濟陷入新的低谷。但不要緊，就如神功修煉的過程一般，低谷的出現預示著新高峰即將出現，棋盤園主義神功能自發調節內息運轉周天，在起落中保持穩步向上的趨勢。世上任何武功都是人門容易提高難，不進則退，惟棋盤園主義神功人門後便能自發進步，自動走出低谷。
蛇類產品危機解決後的狀況是這樣的，東門達觀走在食肆如雲的西街上，一炷香後，他的雙手就被塞進了十幾張廣告傳單，上面詳細介紹了蛇肉的營養保健價值，說蛇肉含有人體所需維我命甲乙雨一直到癸、人體極需微量元素「丁冬壹寅」、「壬春捌胎」和防衰老特效活力因子等等東西。具有延緩衰老、恢復疲勞、永葆青春、提高房事頻率等等神奇的功效，是泉州營養學會認可，炊飲業行業同會統一推薦，專利局給予專利認證的高營養多好處全方位綜合完全滋補食品。與廣告相配合的情況是，泉州在兩個月內一下子冒出三百多家蛇餐棧，一百多家蛇肉乾作坊。
在這些蛇餐棧和蛇肉乾作坊門口，東門達觀遇見了許多美貌少女，她們在身上纏了幾條活蛇，或者掛著幾條剝了皮的蛇肉乾，披著印有坊棧字號的彩色緩帶，大聲誦讀廣告詞。這邊曰：「人人都為營養愁，我吃西門好蛇肉！」那邊道：「軟了，吃蛇肉；痿了，洩了，更要吃蛇肉！」對面則唱說：「不怕房中流大汗，就怕不備蛇肉乾，夜夜做得春宵事，是我中華大好男，來一條滋陰補腎治虧壯陽回春通津蛇肉乾！」等等。這些廣告美女風姿綽約，儀態萬千，招引無數房事頻率較低的男百姓駐足圍觀。東門達觀不懂房事頻率，不知道自己頻率的高低，因此沒有停下來觀賞。但像東門達觀這樣逆潮流生存的百姓，在棋盤園主義時代屬於少數，大家被廣告科普教育之後，紛紛覺得自己衰老得很快，青春「葆」不住，性功能指數負增長，體內缺少了「壬春捌胎」成分，特別需要補充防衰老特效活力因子，於是蛇餐棧生意興隆，蛇肉乾銷路順暢，蛇類產品價格指數出現恢復性增長，價格重攀高位，開始新一輪的暴漲，從而使泉州城民經濟發展又獲得新的增長點，再攀高峰。
解決了蛇肉，還須解決蛇皮問題。一位淫技院院士首先提出了解決方案，建議用蛇皮管子送水，在清源山建造一個巨大的水池，用蛇皮管子輸送進城，通過蛇皮管網送達用戶家中。如送到蒲家大厝，蒲家丫鬟從此不必到井裡打水，直接把蛇皮管子打開，山泉就嘩嘩流出，如水銀瀉地，甚至可把管子接到平章大人床頭，大人躺在床上就可直接洗澡。當然，由於成本的問題，馬上建成全城自來水管道網絡顯然有難度，因此院士建議說，以城內知府衙門和塗門街棋盤園為中心，劃出兩個直徑三里的區域做試點，率先鋪設蛇皮自來水管道，試驗供水，為此應提前向全城百姓徵收管道鋪設費、管道初裝費、管道懸掛費、管道人戶費、城市供水增容費、城市供水預收費等等稅費。該建議得到了蒲壽庚的賞識，該院士即被委任為泉州自來水局局長，負責向百姓徵收自來水管道鋪設費、初裝費、懸掛費、人戶費和城市供水增容費，籌集自來水工程建設資金。可惜的是，該工程的資金雖已籌措了三年，現在仍未上馬，原因出在技術方面，比如怎麼在空中固定那些軟綿綿的蛇皮管子，灌滿自來的水後也不掉下來；比如怎麼防止蛇皮管子被水泡爛泡臭的問題。為解決這些問題，自來水局在摩天、摩雲兩根大樓裡進行了試驗，在兩根大樓頂上建造了兩個大水池，安排居民每天下樓打井水，挑上樓頂灌滿水池，再通過蛇皮管子輸送到樓內居民家中，居民們只須在廚房裡把蛇皮管子上的結解開，自來水就嘩嘩地流了出來。由於沒有人發明水龍頭，居民們用水時須解開蛇皮管結，比較費勁，通常需耗時半個時辰；用完水後給蛇皮管子打結也很辛苦，常濺得滿屋子的水，把鍋碗瓢盆連桌椅板凳一併衝下樓去，每天都發好多次水災，生活頗為麻煩。可敬的是，兩根大樓的居民們早就習慣了生活的日新月異，所以都沒什麼意見。
自來水工程沒有解決蛇產業過熱（過熱即發燒，即得病，也是棋盤園主義的語境）造成的蛇皮氾濫問題，才導致了供氣工程的發明。
供氣工程是泉州治污局一位工程家設計的，目的是利用蛇皮管子傳送空氣，治理城市空氣污染。由於城裡的若干豬驅動車越來越多，交通越來越擁擠，空氣越來越污染。門前三包政策解決的是百姓伸手掩鼻無手消費的問題，治標不治本。據治污局統計，要使污染問題不成為阻礙城市交通發展的瓶頸，須把泉州人口擴增十倍，從幾十萬增加到幾百萬，並且讓這幾百萬居民全部從事門前三包工作，才能徹底解決空氣污染問題。此方法在理論上是成立的，實踐上卻有難度，一來泉州百姓的生殖能力難以跟上交通事業的發展速度，進補蛇肉製品增加房事頻率也不頂用；二來也不能讓全體百姓都做三包工，畢竟其他工作也需要人干。治污局的工程家明白這個道理，因此設計出用蛇皮管子解決空氣污染的系統工程，就是把蛇皮管子接駁起來，安裝到清源山頂，抽取山間新鮮空氣，輸送進城，再通過蛇皮供氣管道網絡，送達每家每戶，有償供應新鮮無豬屎味氣體。考慮到這也是造福百姓的工程，應提前向全城百姓徵收管道鋪設費、管道初裝費、管道懸掛費、管道人戶費、城市供氣增容費、城市供氣預收費等等稅費，然後在以知府衙門和棋盤園為中心的兩個區域試點。試驗很快便獲得成功，蒲家大厝的空氣頓時變得新鮮無比。之後，治污局很快就建成了全城供氣管道網絡，泉州百姓從此都能呼吸到新鮮空氣，蛇皮管子造成的經濟發展低谷很快被填平，帶動了城民經濟走向新的高峰。蛇皮管道供氣工程也因此獲得蒲壽庚的嘉獎，成為知府當年為民所辦十件實事中最成功的一件。
按照棋盤園主義規律，高峰過後必然就是低谷，這次新低谷仍與蛇皮管子有關，而且是蛇皮管道供氣工程直接導致的，因此在次年知府承諾的為民所辦十件實事中，第一件就是廢除全城管道供氣系統。
供氣工程之所以被廢除，源於抽氣設備的設計失誤。這套位於清源山上的設備，由一群巨型風箱氣袋及動力裝置構成，動力裝置是一個轉盤及一系列齒輪和軸承，由轉盤帶動齒輪和軸承拉動風箱，把空氣灌進氣袋，再壓進蛇皮管道。轉盤的轉動原理與轎車驅動原理一樣，也是由豬們完成，也採用梅花間竹法則，讓豬公豬母們繞著轉盤互相追逐團團轉。由於城內所需的空氣容量巨大，這個抽氣設備的功率也非常巨大，按設計標準，要正常供氣需七千五百豬力，高峰期則需兩萬三千豬力，因此清源山的抽氣設備就像個大型養豬場，上萬豬公豬母日夜圍著轉盤團團轉，滿山豬臭，叫聲震天。百姓家中的送氣口噴出的非但不是新鮮空氣，反而是熏死人的臭氣，同時還送來吵死人的豬叫聲。百姓們於是紛紛自髮結扎送氣口，結果導致空氣回灌，搞得山上的巨型風箱氣袋多次發生爆炸，炸死無數豬公豬母和送氣員。治污局為此進行了多次改進工作，比如把豬換成驢，但驢也一樣拉屎放屁，一樣叫得不亦樂乎。後來採用水輪轉盤，但清源山水力資源有限，連三千豬力的功率也達不到，風箱根本鼓不起來。再後來換成人力推輪，人雖然懂得進茅廁出恭，想放屁就奔到山下脫褲子放，還可以一聲不吭地默默工作，但卻要穿衣吃飯，養家餬口，勞動力成本過高。治污局也試過提高收費轉移成本，但百姓承擔不起，紛紛打報告申請斷氣，把治污局長搞得焦頭爛額，無計可施，最終被迫下令全面停止供氣，讓知府多幹了一件造福百姓的實事。清源山上的巨型風箱氣袋全部改做了溫室，給機巧淫技院搞傳交雜種實驗去了。
蛇皮問題由是一位社會學家解決的，利用閒置的蛇皮供氣管道網絡，發明出大元帝國時代先進的通訊設施，通過蛇身傳送人話——其功能雖與21世紀的電話一模一樣，但通話原理不同，不用電脈衝，而用聲波傳送，因此叫做蛇話。
泉州蛇話局設在城中心崇陽門樓，裡面有六百多名接管員，負責把樓裡的無數蛇皮管子互相轉接，樓外則伸出無數色彩斑斕的蛇皮管子，通向城內各家各戶。這種蛇話的使用比較複雜，舉個例子，假如有個住在城南寮仔巷的現代派文人，想找城北朝花樓某個妓女談談愛情，他就無須步行橫穿泉州城，來回奔命，只須坐在書房，對著桌上一條張著大嘴的蛇頭（即蛇話口，尾巴一直通向崇陽門樓）高喊：朝花樓，朝花樓，這裡是寮仔巷雨厝。蛇話局接管員聽到文人的叫喊後，一手抓過通向文人家裡蛇話口（也是張開大嘴的蛇頭），一手在一堆寫滿「城北」、「朝天門」等等地名的蛇皮管子裡查找，找到「朝花樓」那根，就把兩條管子接上，即是讓兩個蛇頭互相咬住——看上去像接吻。之後，文人就可與妓女進行語言交流了。
由於技術還比較粗糙，蛇話的通話效果比不上21世紀的電話，雜音甚多，時斷時續，而且需要大聲叫喊，對方才聽得見，使得溫馨浪漫的談情說愛也要用吵架罵街的方式進行。就如那位現代派文人，臉上青筋暴脹，表情兇惡，衝著蛇頭大吼大叫，暴跳如雷，一會兒又把蛇頭舉起來咬自己的耳朵，瞇著眼睛，皺著眉頭，很痛苦的樣子，不知情的以為他在搞創作。假如他突然罵出「你母的」，不要以為他跟妓女鬧翻了，那是蛇話裡有人在斥責他卑鄙無恥下流齷齪，文人才挺身而出，奮然回罵。這說明蛇話的保密效果不佳，容易串線。罵完街後，文人給妓女解釋說，那傢伙顯然沒有文化，不懂得愛與性的完美結合，嫉妒我跟你的關係。那妓女便向文人請教什麼是愛與性的完美結合。文人解釋說，我懷著對全世界的愛與你交媾，就是愛與性的完美結合。這時候蛇話又傳出另一個人的聲音，是個哆嗲的女聲，對現代派文人說，我覺得你好偉大好偉大幄！我能不能跟您交個朋友好不好嘛？文人聽出嗲女子的語病，也聽出嗲女子屬於年輕那一類，於是就問她姓甚名誰，芳齡幾何。嗲女子嗲嗲地說，你好壞呀你，是不是對我不懷好意了呀？文人趕緊聲明說他懷的絕對是好意，自己也絕對是個好人，不然他怎麼可能給一個低賤的妓女講解崇高的愛情？於是兩人開始了新一輪愛情討論，朝花樓妓女則主動退出，接客去了。文人與嗲女子討論沒多久，又有一人插進來參與討論，並表明身份說他是某蛇肉乾坊的坊長（潛台詞即大款），說自己渾身銅臭，思想荒蕪，所以特別渴望愛情。嗲女子馬上接茬說她渾身思想，銀子荒蕪，所以也特別渴望愛情。文人聽後立即建議嗲女子進修文學，並表示他願免費做老師。說完後，得不到嗲女子的回答，估計被蛇肉乾坊長泡走了，文人於是就破口大罵，痛斥金錢罪惡，道德沉淪等等，也不管蛇話裡有沒有人在聽——這是不用擔心的，這種蛇話系統就像21世紀的互聯網絡，誰都可以跑進來胡說八道。文人大聲疾呼沒幾句，馬上就有人附和，與他討論起人文拯救的偉大命題。假如對方是男性，文人就會繼續鄙夷銅臭詛咒金錢；假如有女的參與，文人就會先瞭解女方姓甚名誰芳齡幾何，高矮胖疫學歷住址，滿意後就會感歎說，現代社會什麼都是假的，惟有交媾是真實的，等等。
從該例可以得知，這種蛇話講起來沒完沒了，通話對像不斷更換，不知所終也不知所云，確實像極了互聯網。許多坊長棧長從中發現了新的使用價值，僱傭了許多聲音好聽的女子，在蛇話上面發佈貨品信息，害得許多人在談情說愛的時候，不斷聽到跳樓、吐血、割肉之類的血腥叫賣，大煞風景。
東門達觀不曾用過蛇話，但在佛跳牆專賣棧見識過，有位勤工儉學的假冒服務尼姑用蛇話向書院老師請假，從詞句上聽得出她很尊敬師長，但從表情、語氣和聲量上判斷，更像在跟公公婆婆吵架，因此他在報告裡說，蛇話不但替蛇皮偽造了使用價值，還把好學生偽造成惡媳婦，直接把人都偽造了。
但不管偽造的是什麼，蛇話網絡系統開通半年後，蛇話產業立即成為泉州經濟新的增長點。所謂增長點，東門達觀無法給予準確的書面解釋，他在報告裡說，棋盤園主義的語境比他師父的禪機還難懂，明明是搶錢，偏叫做創收；明明是知府不會當家人不敷出，偏叫做赤字預算；明明是物價飛漲坑害窮苦老百姓，卻說是價格指數良性增長；抬高供氣費蛇話費等公共事業收費，就叫做運用價格槓桿，刺激社會消費總水平上升；這種例子數不勝數。比如偽造使用價值，官員和商人們都知道公開宣稱偽造太過露骨，因此都說是「發現」、「挖掘」或「賦予」使用價值，或者另造別的詞彙，比如策劃、包裝、坊業革命、發展生產能、第丙次浪潮、提高勞動生產速等等。中國文字博大精深，造個詞遮掩真相實在容易不過。
東門達觀在報告裡說，使用價值偽造原理決定了東西（使用價值）永遠不會被偽造光，蛇們偽造完了有豬們，豬們偽造光了還有大象們、雞們鴨們貓們狗們等等。就算所有動物都絕了種也不要緊，還有植物；所有活的東西都沒了也不要緊，還會出現人造動物（寵物機關豬已證明了這一點）和人造植物（淫技院的傳交雜種實驗即是）；看得見的東西搞完了，就搞看不見的東西（東門達觀的見識超前了七百年，20世紀便有人偽造了股票、期貨等等看不見的使用價值）。總之，棋盤園主義能無限地偽造出使用價值，無限地生產貨品，使經濟無限地繁榮和發展。舉例來說，偽造了蛇皮管子的使用價值後，泉州四野蛇類絕跡，鼠們大獲其益，迅速繁衍肆虐，滿山遍野地歡呼狂奔，不但偷糧，還把農民家裡的豬也整頭搬走，這就為商人們創造了商機，開辦作坊，僱傭百姓生產滅鼠神通，既增加了社會貨品總量，又增加了就業機會。所謂就業機會，就是給百姓偽造與兌現自身使用價值的機會。滅鼠神通在消滅鼠輩的同時，順便也把土地和水源污染幾次，這不是壞事，馬上有人開辦生產治污藥的作坊，僱傭百姓生產治污藥，繼續增加社會貨品總量，增加就業機會。治污藥在治污的過程中，順便給大米和青菜添一些成分，讓人吃了拉肚子，或者得神經病，於是又有必要開辦生產清潔劑的作坊，僱傭百姓生產清潔劑，繼續增加社會貨品總量，增加就業機會。這種偽造——消費——偽造——消費——偽造的過程，是個無限循環、無限膨脹的過程。由此可見，棋盤園主義確實是厲害到極點的武功，已臻「無招勝有招」的武學至高境界（東門達觀從未與蒲壽庚直接交手，就被打敗了四次），其功力化於生存競爭機制，廣佈於滿城官吏商賈，蟻民百姓，蒲壽庚遙控在手，乾坤在握，超越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兵法。
雖然發現了棋盤園主義使用價值偽造原理，東門達觀卻未能破解其中隱藏的內功心法，他給口交會寫這份洋洋數萬言的研究報告，不是報告他已有戰勝蒲壽庚的訣竅和把握，相反，他在詳盡分析了使用價值偽造原理及其偽造過程之後，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悲觀的結論，導致口交會的誅賊事業發生了歷史性的轉折。這個結論就是：在使用價值偽造原理的作用下，泉州的全民誅賊組織——言貝盟——已被棋盤園主義徹底消滅了。
這就是小山全會召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