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園主義 第十七章 活學與活用
    烏龍幫一百單七匪全軍覆沒,獨獨走漏了幫主鐵觀音,倒也無關緊要,世上要是全沒有了鐵觀音這種角色,未免會少了許多故事,生活色彩有些單調。但伴隨著鐵觀音漏網同時發生的另一件事情,卻是件大事。這件事情就是:紅帥被拐走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那夜東門達觀走後,九奶也回房睡覺,紅帥身心舒坦,意猶未盡,心猿意馬,孤枕難眠,又坐到鏡子前化起妝來。大約就在紅帥拿狗毛小掃笊掃自己臉的同時,烏龍幫好漢們正被東門達觀的三十六道連環殺人機關折騰得不成人樣,幫主鐵觀音仗著武功高強,膂力過人,愣是靠一身本領撞破鐵籠子,避過春宮烈焰,打死了三頭餓狼,推翻兩座崩塌的假山,挨了五記狼牙棒,淋了四場喪門釘大雨,游了三次自由泳,吃了無數鞭子,在弟兄們替他擋了所有毒針毒釘毒水毒氣之後,從東大房一路逃到了棋盤園,欣賞完副幫主被大鐵釬插中屁股釘上樓頂的全過程,才孤身一人逃進了三十二間巷。此時鐵觀音已筋疲力盡,兩眼昏花,氣喘如牛,慘不忍睹,別說施展輕功了,便是走路也難。既是氣喘如牛,便吵醒了好多美女棋子。正在鏡子前化妝的紅帥也聽到了,也沒細想這種喘氣聲只應發生在床上,而不應出現在巷子,以為是她的達觀見與她一樣意亂情迷按捺不住,折回棋盤園找她練功來了,當即一躍而起狂奔出門,朝那身夜行衣撲了過去,以神功第二招蟬附式的姿勢,跳到對方身上,雙腿箍腰,香唇嚼耳,溫柔地喊了一聲:鬧!

    所謂世事無常,人生多有峰回路轉之事,鐵觀音剛剛經歷了世上最慘烈的腥風血雨,歷盡九死一生,正是倒霉透了頂,絕望到了無以復加的時候,忽有絕世美女從天而降,投懷送抱,正應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老話。抱著紅帥的酥腰,鐵觀音心中感受想必無人能夠體會。假如鐵觀音是詩人,就會立即蹲下身來,以路為紙,以血為墨,寫出一篇千古絕作,百代名詩,然後被蒲家的親兵抓去砍了頭;假如他是音樂家,就會當即揮舞長劍,以牆為譜,刻下一部足以令貝多芬不敢出世的交響樂,然後在輝煌樂聲中輝煌死去;假如他是現代行為藝術家,便會脫掉紅帥與自己的衣服,與紅帥以蟬附式的姿勢定格在三十二間巷,等待太陽從東方升起,把兩具偉大的藝術酮體沐浴在13世紀的晨曦中,傳達一種結合了古典與現代從而成為後現代經典的後後現代藝術。假如鐵觀音是作家,事情則會復雜一些,因為創作一部愛情小說所耗的時間比較長,因此他會把紅帥帶回家裡,經歷多番上床下床和柴米油鹽之後,猛然發現當初的創作沖動已消失殆盡,要做的當務之急是婚後財產的分配,於是便產生了另一部小說的創作沖動,描寫一位偉大的作家如何毀在一個女人手中;至於後一部小說能否在有生之年寫成,或者是否有任何小說能寫成,則要看他能否再次經歷九死一生絕望已極之際,有一絕代美人從天而投投懷送抱了。

    之所以做以上這些假設,為的是說明鐵觀音他既不是詩人也不是作家,不是音樂家也不是行為藝術家,而是一名武藝高強的強盜,一名差一點就成為革命家的土匪,身臨絕境走投無路之際,忽遇這種連夢裡都不敢想象的,一百輩子都不敢奢望的,卻突如其來變成現實的,不知該如何形容的事情,不會讓他產生任何藝術沖動,只會令其體內生出一股不知哪兒來的強大力量,一把抱起紅帥,兩腿生風如車輪飛轉,飛簷走壁如鵬翔在天,以遠遠超過七十二豬力的強大功率,以遠勝任何現代交通工具的速度,朝安溪鳳山一路狂奔,在不可思議之閃電般瞬間,奔進了鳳山大寨,而且氣也不喘一口,心也不多跳兩下,臉不紅耳不赤,以百分之百充足的體力,把紅帥抱到床上,大練了八個時辰的神功,其神勇當真讓人佩服。

    紅帥被拐,對蒲壽庚來說是件很丟面子的事情,因此他只字不提,只令達魯花赤盡快率軍進山圍剿烏龍幫余孽,抓到鐵觀音就砍頭,紅帥要能救回來就在來年元宵節拍賣,只要沒人知道她曾經被拐,就能賣個好價錢。但老話說的好,沒有不透風的牆,蒲家內外還是有不少人知道紅帥被拐,包括當夜在門縫裡觀賞到後現代行為藝術造型的棋子們,還包括九奶。因此,東門達觀很快也知道了。

    得知紅帥被拐,東門達觀第一個反應是震驚,然後就感覺到一股真氣從心髒附近向下直墜,越過丹田,一直沖出腳底湧泉穴,消失於地板。此後數日,東門達觀的臉色更加鐵青,雙眉更加緊鎖,像是全世界各族人民都欠他八百兩銀子。見過他這副褲樣的達觀迷們立即學會了這種表情,即刻模仿並廣為傳播。於是在那段日子,泉州滿城父母都以為自己欠了子女們八百兩銀子,但細想之下又覺得不對,欠銀子的應是子女而不是父母,因此就都氣不打一處來,紛紛借故責罵子女,拍桌子掄板子將子女逐出家門,而子女們照樣繃臉鎖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時奮起反擊離家出走叛出家門與父母劃清界限斷絕關系等等,搞得滿城家庭劍拔弩張,兩輩之間代溝崩裂,烽煙四起,戰火連綿。

    東門達觀不知道自己在破壞安定團結,他只知道心髒附近走失的那股真氣還在繼續走失,不斷從腳底湧泉穴如泉水一般湧出,消失無影無蹤,導致他內息難以聚結,氣脈運行不暢,練功不能專心,吃飯沒有胃口。

    可以理解的是,紅帥被拐對東門達觀有兩重損失,一是以後沒有紅帥替他下棋,必須分心下棋而不能專心行刺蒲壽庚,成功率大大降低;二是修煉神功少了個合作伙伴。雖然沒了紅帥還有九奶,神功一樣能練,何況九奶在神功上的造詣比紅帥要高得多。紅帥被拐後,九奶把練功場所從三十二間巷轉移到了棋盤園畫樓下,棋盒屋子裡,裡面也有床,而且是好多張床,給下棋的美女棋子們休息用的。這個房間只有九奶有鑰匙,因此比紅帥的屋子還安全。東門達觀依舊每夜飛簷走壁潛入棋盤園,與九奶在棋盒裡練功,但不知為何,真氣走失的狀態依然持續,且越失越多,以至於有時竟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有點像九奶說的那種與佛門空無境界不太一樣的空。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東門達觀便向九奶請教,自己是否十機誤運,八動錯位,抑或神功練到一定進境便會有此阻滯,須調整周天,蓄勁沖關。九奶先是吟吟一笑,繼而長歎一聲,也不指點他沖關訣竅,反而請東門達觀幫她一個忙。

    九奶有求,東門達觀必應,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東門達觀當即停止練功,請九奶明示。九奶說,我很想念紅帥,你能不能上一趟鳳山,把她救回來?

    應該說,在九奶出言懇請之前,東門達觀並沒想過自己可以進山救紅帥,被九奶點醒後,他才想起自己是武林高手,闖個把土匪窩,營救個把小丫頭,應是手到擒來的一樁小事。恍然大悟之後,東門達觀拍了自己腦門一掌,傻乎乎地笑了。

    就這樣,在紅帥被拐後第十八天,東門達觀孤身闖進了鳳山烏龍幫大寨。

    後來有口交會義士批評東門達觀因私廢公,為一己私情以身犯險,差點壞了口交會的大事。客觀地分析,該批評有失公允。紅帥在棋盤上與蒲壽庚大斗陣法,讓東門達觀專心行刺,於口交會事業有功無過,且積極幫助東門達觀修煉棋盤園主義神功,也是為破解看不見的手流大汗出大力,惟一的過錯是破了東門達觀苦修多年的童子功,但這也是東門達觀自找的,非紅帥成心破之。至於私情一說,怕也不太准確,雖然紅帥被拐之後,東門達觀確有些恍恍惚惚,在佛堂念經時會忽然想起與紅帥無師自通瞎練神功的情形,噗嗤一聲笑出來,惹來師兄弟們不少白眼;或者在與九奶練功的時候,突然不知想起什麼,發起呆來,以某個姿式但在床上。但要把這種狀態稱之失戀,卻又未免武斷。事關東門達觀從不知戀愛為何物,從沒認為自己與誰戀愛,失戀一說根本無從提起。就如一個生於金玉滿堂之家,一輩子泡在山珍海味的人,他自然不可能懂得貧窮是什麼意思,你說他精神貧瘠,要給他施捨思想財富,贈送人文關懷,他必定當你是要飯的,裝一副飽含同情與愛心的樣子,實為討兩塊碗糕,於是他情願送一筐碗糕給街上真要飯的,繼續擺一副精神貧瘠的樣子氣死你。東門達觀看起來似乎像失戀,但正如那些看上去精神很貧瘠的富翁一樣,誰要跑來幫他樹立健康正確的愛情觀,施與精神拯救,將會出現一場牛頭不對馬嘴的雞鴨對話,活活被他氣死。相比之下,還是九奶的建議比較科學合理。

    且不論出於私情還是處於公心,反正東門達觀就是這麼做了,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孤身獨闖鳳山烏龍幫。

    按照原來的想象,鳳山大寨應是一個烏煙瘴氣、雞飛狗跳的野蠻之地,裡面的男人個個滿臉橫肉,胸大肌和肱二頭肌像吹脹的氣球,一觸即爆;女人則都五大三粗,聲如獅吼,個個像蒲家大奶的親姐妹,稍不留神連骨頭也會給嚼碎了吞掉。從東門達觀進山的裝束上,就可看出他對此虎狼之地的種種防備。他身披一套重達百斤的鐵羅圈甲,腳蹬“奶客牌”防水除臭兼治腳氣胃寒頭疼症的登山羊蹄靴,頭戴一頂無遮眉的牛皮頭盔,耳下伸出兩根鐵枝,撐著一個碩大的鐵制護鼻器,有點像淫技院傳交雜種專家培育的南瓜型香蕉味蒜頭,這種奇形怪狀的裝備是蒙古騎兵所獨有的,似乎是為保護鼻子不在馬奔跑顛簸時掉下來。為了防護毒瘴侵襲,東門達觀還在腰上別了兩條“棋盤園牌”兩翼齊飛長條白布帶,以便隨時注水掩鼻避毒。對這種婦女專用物品的本身功用,東門達觀是不懂的,就算懂也不妨礙他改良其用途。畢竟是佛門高僧,色即是空,男女無別,東門達觀只知這種東西有兩邊四槽、雙面護翼,既謝絕側漏又婉拒滲透,比任何東西都適合用來做防毒面具。考慮到山上荊棘密布,坑坑窪窪,穿普通的長袍或褲子不太適合,東門達觀就穿了一條新近流行的馬仔褲,這種褲子用粗麻布縫制,織布時加了細牛筋,因此布面緊束,把兩腿和屁股繃得緊緊的。這條馬仔褲是紅帥花了二百兩銀子從塗門街的時裝棧買來送給東門達觀的。口交會批評東門達觀因私廢公的重要依據之一,就是東門達觀穿了這褲子進山,是一種心理暗示。這個說法有沒有道理,倒是難說,畢竟是心理暗示,只有東門達觀的心知道,外人無從評判。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在東門達觀這一系列剿匪裝備裡面,有一樣最重要的東西被忽略掉了,就是武器。我們知道,東門達觀身具少林本門絕技、天下武功精華總粹以及街頭小流氓招式三大類武功,十八般兵器一百單八種暗器七十二種陷阱八十一種機關樣樣精通,要進行剿匪救人這等重大戰斗,連兩翼齊飛長條白布帶防毒面具都配備了,照理不該忽略了武器。事實上東門達觀進山准備前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並費了最多的心思研究攜帶什麼武器合適,研究的結果是,每一樣武器都有其優點和缺點,每一種武器都適合剿匪戰斗,這些都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在於東門達觀只有兩只手,就算把能力發揮到極限,也只能每只手拿兩件武器,還得是短兵器,青龍僵月刀之類的玩藝兒還非得把雙手都用上不可。東門達觀雖師從無數名家學得無數武藝,武功之高強世所罕見,實戰經驗卻是一點都沒有,就在選擇武器這一件事上一再躊躇了半月之久,嚴重延誤了時機,導致結果完全出現在意料之外。

    東門達觀關於武器的最終選擇,是正宗的禪宗大師選擇,就是不選擇。這在邏輯上是沒什麼道理講的,為什麼這樣,就因為是這樣。勉強解釋,就是山裡的土匪使什麼武器,東門達觀就使什麼武器,見機隨手搶一件來使就行了。隨機應變本就是排宗大師的強項,本就不該拖延這麼長的時間才悟出這本就該有的覺悟。

    就這樣,一身古怪行頭卻又不帶任何武器的東門達觀,登上鳳山,假如不是那個蒜頭護鼻器遮住了臉,人們便可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也與行頭一樣古怪,因為他看到的鳳山非但不是烏煙瘴氣、雞飛狗跳,也沒有健美土匪滿山橫行,更聽不到蒲家大奶的老虎姐妹四野吼叫,反而是溪鳥人目,泉聲灌耳,山上一徑幽厭,直通丹壑。但見青苔滿布,蒼松掩映,四山香雲湧起,好花如雨,偶見幾個在田裡耕作的農夫,或幾位在茶園裡修技的少女,全不是一身橫肉,或血盆大口。忽然幾聲尖叫是有的,那是村女們看到長著鐵殼蒜頭鼻,兩條修長的馬仔褲腿撐著百十斤鐵甲四方身軀的東門達觀,不由自主地發出的,既不是向東門達觀示威,更沒有要吃他的意思。這使得東門達觀很納悶,懷疑手裡拿的地圖是假冒偽劣貨品,故意把土匪山寨標到蓬萊仙境裡去了,但地圖上明明又貼著仿真防偽標簽、仿真防偽防偽標簽、仿真防偽防偽防偽標簽等等二十多張標簽,應該不會是假貨。

    見到紅帥,地圖之真偽疑問才被打消,但另一個疑問隨即冒了出來,因為東門達觀看到的紅帥,一點不像被拐賣婦女的樣子。

    紅帥當時正在溪邊洗衣服,用一個長長圓圓的木槌子,在石頭上敲打著一堆衣服,邊打邊唱著歌:我要為你做做飯,我要為你洗洗碗,我要為你做做愛,我要為你——呀!

    紅帥的歌聲是歡快的,紅帥的表情是歡快的,紅帥的動作也是歡快的,至於紅帥的歌詞,東門達觀聽不懂做做愛是什麼意思,無從給予正確完整的判斷,但他聽得出,歌裡最後那聲“呀!”,是沖著他來的。

    紅帥驚叫了“呀!”後,接著就大喊,傻觀音快來呀!有個變態佬!

    山內立即有個粗算如雷聲音炸響:我來啦!

    後來東門達觀問過九奶,做做愛是什麼意思。九奶笑一笑說,做做愛就是做做夫妻。東門達觀愣了半天說,那紅帥就是跟鐵觀音做夫妻了?九奶說,是呀,人長大了總是要做夫妻的呀。見東門達觀悶悶不樂的樣子,九奶就打趣他說,你是不是想跟紅帥做夫妻,捨不得她呀?東門達觀忙雙手合十口頌佛號說,阿彌陀佛!出家人怎會有此世俗之念。

    東門達觀說自己沒有世俗之念,絕非口是心非,事實上他真沒打算把紅帥搶回來做老婆,一身戎裝闖鳳山的目的只是為了把紅帥救出虎狼之地,奇怪的是,紅帥對此卻毫不領情,竟喚來鐵觀音與東門達觀打了一架。

    東門達觀與鐵觀音的比武只進行了半個時辰,若不是一身行頭太累贅,東門達觀十招之內便可擊敗這個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烏龍幫幫主,但由於鐵羅圈甲太過沉重,墜得雙肩發酸;馬仔褲束腿束屁股,與皮膚敏感部位摩擦過度,惹人分神;“奶客牌”羊蹄靴治腳氣和頭疼興許有效,對付溪邊的碎石卻實在不行,沒蹬幾下就裂口開幫。武林高手講究的是下盤堅穩,一腳蹬下去如鐵錐插地,如今一腳下去東歪西扭,實難施展高明武功。那個帶蒜頭護鼻器的牛皮頭盔更加累事,它既遮蓋了東門達觀標志性的紅光滑亮大腦袋,導致紅帥沒認出她的達觀兄,直接促成了這場比武,更在比武的過程中滑來滑去,不時遮住東門達觀的左眼右眼或兩只眼,嚴重影響了他的判斷。東門達觀所攜裝備中,惟一沒有起負作用的,只有別在腰上的那兩條“棋盤園牌”兩翼齊飛長條白布帶,但這只是在比武中不起作用,在整個事件了還是起了大功效的,因為那是讓紅帥誤會來了變態戀物癖的關鍵物事。

    從種種情況來看,東門達觀進山剿匪救紅帥的過程實在是亂七八糟,准備工作雖然做得很足,關鍵問題卻都一概予以忽略,若不是他的武功實在高強,在種種不利的條件下仍能施展出無窮絕招,大戰兩百回合後終於點中了鐵觀音的要穴,東門達觀興許就無端端地冤死在烏龍幫幫主手下,導致口交會誅賊偉業無辜流產。

    東門達觀制服鐵觀音的那一招,是少林絕技蓮花點穴大指法第十六指。被點穴的鐵觀音以一種蜻蜓飛翔的姿式,僵立在溪邊一叢竹子前,很像棋盤園主義神功第九式蜻翔式,形態優雅,表情生動,與強盜身份極不相配。但紅帥似乎頗為欣賞,大聲鼓掌叫好,並在叫好聲中附加命令,要鐵觀音把這討厭的變態佬斃了。當發現鐵觀音並非在賣弄蜻翔造型,而是被點了穴之後,紅帥竟紅急了眼,張牙舞爪地向東門達觀撲過來,又抓又踢,連撕帶咬,完全是拼命的表情和招數。東門達觀對紅帥向來縱容有加,任打任指,以往練功就常挨紅帥打屁股,每夜少則十數下,要是紅帥練得特別高興,就得挨好幾百下,滿屋子辟辟啪啪個不停,卻從未見過她這般紅急了眼拼命的打法,一時竟給嚇住了,搞不懂紅帥被拐十多天後竟就變成這副樣子,要是再遲幾天來救,不定就變成了蒲家大奶的姐妹,那就太可怕了。

    直到紅帥把那副頭盔從東門達觀頭上抓了下來,這場誤會才告結束。

    口交會義士批評東門達觀為一己私情影響工作,倒不是這位義士愛上了美麗的紅帥,吃醋找茬,而是口交會越來越覺得誅賊任務的緊迫性,需要抓緊時間完成誅賊大業,不能再容忍東門達觀拖延時間了。

    口交會一位精於命理學說的義士,不久前得到了蒲壽庚的生辰八字,自己多番研究並請多位街上擺攤的算命先生為蒲壽庚排四柱批八字測易經算太乙(費用可報銷)之後,得出一個完全相同的結論是:蒲壽庚的壽命就在今年完結,准確的時間是七十天以內。要說口交會有許多義士口是心非,一邊批評封建迷信一邊頻頻進廟燒香求神拜佛,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足為怪,但這次的重大發現與事實相當符合。蒲壽庚已六十多歲,傳聞他縱情聲色,淫欲過度,身體已大不如前,健康狀態甚為可憂,年內過世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因此義士們都很擔心,如果讓蒲壽庚壽終正寢,而非死於眾義士的艱苦奮斗,那就太對不起先烈們,太對不起自己,太對不起泉州人民了。因此口交會不惜一連犧牲了十幾條小地痞的性命和十幾兩銀子,給東門達觀發送了十幾道加急指令,要他總結前三次行刺失敗的經驗教訓(實際上是四次,口交會不知道月黑風高破功夜的那次),抓緊時間制定行刺計劃,一定要在兩個月內勝利徹底地完成誅賊大業。

    東門達觀反駁口交會對他的批評,一個很有力的依據便是,在進山救紅帥之前,他已經把該任務完成了一半,把棋盤園主義徹底研究透了,剩下的另一半任務是具體破解之法,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也會勝利完成——與口交會書信往來多了,東門達觀也學會了口交會的語境。

    需要重申的是,打敗蒲壽庚的關鍵所在是破解隱藏在棋盤園主義裡面的神奇武功心法,這項工作從獲知蒲壽庚的獨門秘傳武功便是棋盤園主義那天就開始了,至今已進行了七八年之久,之所以到現在才研究透徹,在於東門達觀經歷了四次失敗的行刺,獲得了寶貴的實踐經驗,才能把理論與實踐結合起來,摸出門道。

    第一次行刺蒲壽庚,東門達觀使用的是少林絕技蓮花點穴大指法,但被蒲壽庚用阿拉伯擁抱拆解,可算是蒲壽庚自己救了自己。第二次行刺失敗,表面上是晉江假藥幫了蒲壽庚的忙,實際上還是蒲壽庚自己救了自己。假如不是蒲壽庚建立起生存競爭機制,晉江淳樸的百姓便不會紛紛下海經商造假藥,讓東門達觀把百死大毒勾魂丹煉成十全大補神功丸。第三次行刺,雖然東門達觀半途而廢,跑去找紅帥練神功,起因卻是在東大房的偷窺引發他內息紊亂,不得不去解決走火人魔的問題,因此也是蒲壽庚自己救了自己。第四次行刺也要分開來看,表面上是烏龍幫死老鼠撞見瞎貓,自己跑去消費了春宮烈焰等三十六道殺人機關,但追本溯源,還是蒲壽庚自己救了自己。若不是蒲壽庚在泉州大搞棋盤園主義,泉州就不會出現這麼高速的經濟發展,百姓就不會有這麼多發財暴富的機會,制造出這麼多有錢人,提供給發不了財的人便捷致富的新途徑,幫助烏龍幫蓬勃發展之後,又不讓人家好好生存,逼得鐵觀音挺而走險,反救了蒲壽庚自己一命。

    總結這四次行刺,結論只有一個:棋盤園主義實在厲害。

    那麼,棋盤園主義厲害在哪兒呢?它所藏的武功心法到底是什麼呢?如何通過棋盤園主義政策措施找出其中所藏的內功心法呢?

    七八年前,查知蒲壽庚神奇武功與棋盤園主義同出一源後,口交會便要求東門達觀從棋盤園主義經濟手段裡查出其獨門內功心法,為此特地派了一位在泉州經濟局任職的義士,給東門達觀上了一堂經濟理論基礎課。

    該義士的課是這樣上的,他告訴東門達觀說,經濟的起源在於交換,被交換的東西表現為貨品,但真正被交換的是東西裡的使用價值,任何東西都是因為有了使用價值,才會被人拿去交換,換回銀子,實現其價值。義士舉例說,東門達觀在寺裡經常要自己做褲衩(且不論布料和針線的來源,假設也都是自己做出來的),假如該褲衩穿在東門達觀的屁股上,並且一直穿破了洞,裂開了襠,成為垃圾,這條褲杈的使用價值就僅僅是東門達觀的使用價值,對別人來說,它沒用,也就毫無價值。但假如東門達觀做的褲杈太多,穿不了,而他師父西山鐵擔又不夠褲杈穿,經常真空出門,並且西山鐵擔很喜歡做襪子,做了很多襪子穿不完,那麼東門達觀就可以拿褲杈去跟師父換一雙襪子。這就是最原始的交換,交換彼此的使用價值。

    聰明的東門達觀很容易便理解了原始交換,寺裡的師兄弟們經常互相交換衣物,誰沒襪子穿了就拿褲杈跟同門換;要是羅漢齋派的弟子,則連交換的手續都省了,沒僧袍穿,隨便拿誰一件穿上就是,誰也不會追過來要他賠一打褲杈。

    理解了原始交換後,義士給東門達觀講述了另一種交換,說假如東門達觀拿褲杈去找師父換襪子,偏偏西山鐵擔的褲杈本就多得穿不完,不需要褲杈,但他老人家需要饅頭,所以不肯拿襪子跟徒弟換褲杈,這時候就需要有個人,他既有好多饅頭,又迫切需要一條褲杈,他就可以拿饅頭跟東門達觀換褲杈,東門達觀再拿饅頭跟西山鐵擔換襪子。東門達觀對這種交換不甚領會,告訴義士說,師父沒那麼小器,我沒有饅頭他也會給我襪子的。義士瞪了他一眼說,我不是說你師父小器,是說你師父不要你的褲杈。東門達觀說,師父不要褲杈也會給我襪子的。義士皺起眉頭說,你師父沒多余的襪子,換不了。東門達觀說,師父會找別人的襪子給我。義上說,別人也沒襪子,你們少林寺一雙襪子都沒有了。東門達觀說,那我就不要襪子了。義士說,你必須要襪子。東門達觀說,我可以不要的呀。義士說,你非要不可,要不到襪子你就活不下去了。東門達觀說,不會的,沒有襪子我就不穿鞋子好了。

    義士被東門達觀的固執氣得胡子亂抖,眼皮打架,當即喝令東門達觀一定要拿褲杈跟西山鐵擔換襪子,否則就是對抗領導,對抗組織,要罰款並給予行政處分。東門達觀不敢對抗組織,即刻一溜煙奔出門去,跑回排房取了褲杈,再找師父換了襪子,再迅速奔回牛棚,把襪子交給義士,把義士氣得當場暈了過去。

    義士醒過來後,拿一塊膏藥貼住東門達觀的嘴巴,才繼續用褲杈換襪子的例子,講解交換的原理。義士說,假如西山鐵擔拒絕交換東門達觀的褲杈,就需要一個人,比如是蒲壽庚,他很需要一條褲杈,手裡又有西山鐵擔要的饅頭,那麼他就可以用饅頭換來西山鐵擔的襪子,再用襪子與東門達觀換褲杈,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歡喜。但是,蒲壽庚日理萬機,不常有時間來少林寺,也不總在東門達觀與西山鐵擔換不成褲杈襪子的時候,帶著饅頭來幫忙,這時候就需要有個辦法,能隨時解決西山鐵擔和東門達觀各自手裡的東西——也就是使用價值——無法交換的矛盾,這個辦法就是找一種大家都願意要的東西,取代蒲壽庚的饅頭。這種大家都喜歡的東西,在遠古時代是貝殼或者石頭,後來換成了銀子,最近換成了數字——看不見摸不著,讓人提心吊膽。但不管以什麼形式存在,這種東西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可取代一切東西,因此統稱為錢。東門達觀把褲杈拿到市場上換錢,再用錢去換回襪子,或者饅頭、梳子、時裝等等一切東西,只要市場上有賣的,就一定能買到。

    東門達觀使勁地點頭,表示他全都聽懂了。義士對學生恢復了信心,就把他嘴上的膏藥揭掉,問他如何理解錢的作用。東門達觀沒有馬上回答問題,而是先告訴義士說,老師剛才舉的例子不合常理,說他不會把褲杈賣掉換銀子,再去換饅頭、梳子和時裝,寺裡饅頭很多,要吃就吃,不須上街買;他也不要梳子,因為他無須梳理頭毛;他更不會買時裝來穿,因為他只穿僧袍;因此他絕不會賣掉褲杈,而會全部送給師父。假如老師你想要,也拿幾條去——望著兩眼噴火的義士,東門達觀戰戰兢兢地說。

    可以理解的是,那時候東門達觀年紀尚小,還沒進入社會,缺少生活體驗,學習態度又過於認真,未免容易氣死老師。後來的情況就不一樣了,東門達觀成了傑出青年,社會名流,見多識廣,智慧超凡,當年打下的理論知識開始發揮作用,為破解隱藏在棋盤園主義裡的內功心法提供了理論工具。

    按照義士的解釋,人們使用銀子進行交換之後,就形成了經濟,換出去的東西和換回來的東西就是貨品(即商品)。貨品所含使用價值越大,就能換到越多銀子;相反,貨品所含使用價值越小,換到的銀子就越少。比如東門達觀穿的僧袍,由於用料較多,制作復雜,使用價值就比褲杈大,拿到市場兌換來的銀子就多一些,實現比褲杈更大的價值。如果大家都用名副其實的貨品交換別人名副其實的貨品,就是鐵板釘釘的使用價值交換另一種鐵板釘釘的使用價值。就如東門達觀賣掉自己的褲杈,換到十個銅板,跑到另一個攤上買回一雙襪子,那就叫做貨真價實,社會就安定團結,世界就平安無事,人們以往幾千年的日子就是這麼過來的。但在棋盤園主義時代,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東門達觀拿同樣一條褲衩去賣,可以告訴買主說,該褲杈除了能裹住屁股,還能刺激內分泌,增加血液循環,幫助某個器官茁壯成長,使人孤枕難眠,激某種運動欲望,還能消炎止痛,根治一切劣疾頑症,節省找老軍醫的費用等等,這就能把褲杈賣出一個很好的價錢,可能是一百個銅板,也可能是一千個銅板甚至更多。同樣一條褲杈,同樣的使用價值,實現的價值卻有巨大差異,這就是棋盤園主義時代與以往任何時代的根本差別。

    使用價值在實現價值時所發生的差異,在少林寺內也能看得出來,以往東門達觀沒襪子穿的時候,隨便找位師兄弟拿一雙來穿就是了,頂多下次還一條褲杈給人家,實現原始的交換。但自羅漢齋派被驅逐殆盡,佛跳牆派一手遮天以後,寺內氣氛已被破壞,有一次東門達觀找不到襪子穿(經常飛簷走壁上竄下跳,襪子破得快),就到隔壁宿捨隨便取了一雙。兩天後,襪子的主人跑過來要東門達觀給他搞一張進棋盤園觀棋的請柬。東門達觀不想麻煩蒲壽庚,就把襪子洗干淨還給師弟,但師弟不要,說襪子已被東門達觀穿過,所有權已隨使用權一並轉移,必須實現交換。東門達觀只好找紹興師爺幫忙,弄來一張請柬。師弟轉手就把請柬賣給都綱司(管理宗教事務的衙門)總管,賺了三千五百兩銀子。襪子增值之快,匪夷所思。

    泉州城裡最能體現這種差異的,就是棋盤園時裝。按正常理解,衣服只有衣服的使用價值,就是御寒保暖以及遮羞,但棋盤園美女棋子的衣服卻不只是衣服,而是時裝。這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後者除了御寒遮羞功能以外,還增加了其他許多使用價值,能創造品牌效應,帶動時髦潮流,實現更高更多的價值。比如說,有一種“前後開刀背女式夾克”,東門達觀曾在街上服裝貨棧見過,一件賣三兩銀子,但乏人問津。一個月後,紅帥下棋時正巧穿了件一模一樣的夾克,再兩天後,城內各時裝棧便賣開了這種棋盤園牌時裝“紅帥粉春系列”夾克,一件賣一千兩銀子,暢銷得厲害。一件款式、制作完全相同的衣服,遭遇天差地別,東門達觀想破了腦袋都不得其解,就跑到少林佛跳牆專賣棧,請教了一位穿著這種夾克來上班的假冒眼務尼姑。假尼姑對東門達觀說,你以為我花一千兩銀子就為了買一件衣服呀,別傻冒了,我穿的這叫品牌,品味,高尚時裝,一千兩我還覺得便宜吶,最褲的紅帥系列你知道多少錢麼?那種紅皮冬裝,三件頭的要一萬六千兩吶!

    關於時裝如何與高尚不高尚的品德聯系在一起,東門達觀沒想明白,但他想明白了另一個道理,服務尼姑以幾百倍的代價換一件衣眼,原因在於衣眼的使用價值已發生變化,再不是衣服的使用價值,而是品牌、檔次、潮流、品味等許多使用價值,就是說,這衣服已經被賦予了新的使用價值,雖然它依舊是些縫起來的布。

    東門達觀知道,除他以外,還有一個人知道時裝只是人身上的布,就是蒲壽庚。蒲壽庚因為自己總穿一身木乃伊白布條,對時裝不感興趣,但他也很驚訝地發現,老百姓們並不把時裝當做縫在身上的布,不把時裝當做御寒遮羞的衣服(從許多姑娘在冬天穿名牌超短裙逛街便可得知),而把時裝當做有品位的高檔時尚。可以證明這一點的是,許多男百姓都喜歡穿一種叫做西裝的棋盤園牌時裝,這種時裝除比較筆挺外,別無優點,且腰身緊束,手腳伸展不便,脖子上還捆了一條叫做領帶的花哨綢帶子,吊兒郎當,用途不明,但上吊方便,因此很受摩天摩雲兩根大樓居民追捧,一受不了就把領帶往梁上一系,一了百了。這種一無是處的西裝不知為何非常流行,長年暢銷不衰,讓蒲壽庚懷疑泉州百姓是否都打算隨時上吊。但最讓蒲壽庚搞不懂的是,這些成為時裝的衣服,居然比任何衣服都賣得貴,純粹以布料和手工計算,獲利高達百分之幾百甚至幾千幾萬,比市舶司的關稅稅率高得太多了!

    元朝關稅以舶貨總量抽分,粗貨抽十五分之一,細貨抽百分之十。蒲壽庚雖蠻橫霸道以權謀私,也只敢在此基數上加抽三十分之一,即便如此,最高關稅也才不到百分之十四,但已被人咒罵他重稅盤剝,貪污腐化,甚至有人以此為借口,號召百姓造反。讓蒲壽庚極度心理不平衡的是,比起時裝的利潤率,比起開辦名媛時裝坊的五奶,自已怎麼都算不上重利盤剝。但百姓卻從不批評王奶,還樂顛顛跑去搶購那些利潤率高達百分之幾百幾千的新潮時裝,簡直不講道理!

    東門達觀的想法跟蒲壽庚是一樣的,棋盤園主義簡直不講道理!有人到各家美食棧收集泔水,拿回家提煉脂肪,再裝進罐子,貼上“純煉極品食用調合油”的標簽,賣回給各家美食棧;有人幫助娛樂棧設計安裝改善環境的機關,從冰窖和廚房各伸出兩條管子,通到每間發風機房,夏天送冷氣冬天送熱氣,名曰空氣調節機關,偽造氣候。有人把自己偽造成明星,到處演唱《男人是老虎》之類的歌曲,讓百姓如癡如醉地崇拜直至發燒,燒糊塗後就會花銀子買門票買他的飛吻,買印有他頭像或屁股的襯衫,實現超越他自身價值無數倍的價值。那些滿街售賣的棋盤園時裝、四處奔馳的若干豬驅動轎車、到處鬼哭狼嚎的發風機、冷酷森嚴的大厝鐵牆等等許多新興事物,都體現著這種使用價值的怪異變化,且手段之多,變異之怪,可謂五花八門,數不勝數,並呈高速發展的趨勢,如歷史巨輪滾滾向前,永無止境。

    在對棋盤園主義研究的過程中,東門達觀做了這樣一個假設:假如他把自己的褲杈拿到市場上出售,只能換回十個銅板,但要是拿到桂壇巷“東門達觀才迷會”總部大聲叫賣,其結果將是可怕的,會有無數達觀迷扛著整箱整麻袋銀子跑來,瘋狂競價,把褲杈價格推到一個天文數字,其情形可與每年元宵節拍賣美女棋子的盛況相媲美。這說明東門達觀賣的絕不是一條褲杈,而是一條“南少林武林高手、泉州十大傑出青年、少林禪宗大師東門達觀親自設計親手制作親屁股穿過之褲杈”,其使用價值將遠超褲杈,賣出比褲杈高千倍萬倍的價錢,所以該褲杈不再是褲杈,而是一個以褲衩為載體的概念。換一個角度說,這是一條經過了偽造的褲杈。事實上,東門達觀確有一條褲杈經歷過類似遭遇。在某個夜晚,一名“東門達觀才迷會”年輕女會員潛入少林,從東門達觀房中偷走一條褲杈,掛到家中,廣召才迷會會員朋友來瞻仰達觀大師親屁股穿過的褲杈,收取人場費,每日進賬數十兩銀子。這事把東門達觀氣得要命,倒不是因為他損失了一條褲杈,也並非他只有一條褲杈,丟了後無褲杈可穿,而是因為這條褲杈恰好是九奶燈下補過的那條。

    我們知道,東門達觀雖不具備制造曖昧的素質,偏生遭遇的事情總有曖昧成分,被竊的雖只是一條褲杈,對東門達觀的意義充其量只是刻錄了一個圓潤柔和的燈下美景,一幅大唐風韻的仕女繡褲圖,但畢竟跟褲杈本身沒什麼關系——褲杈還是用來裹屁股的。就如一張VCD光碟,看上去只是一塊塑料片,不能吃也不能喝,一點意義都沒有,但通過VCD機播放出來,塑料片就可能是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也可能是一群男女在床上做運動,當然也可能是一些偉大的政治人物在向群眾揮手,這要看塑料片的主人想干什麼。東門達觀想干的事,無疑是把褲杈弄回來。

    使用弄這個動詞,說明東門達觀不打算動粗。以他的身手,到女崇拜者(查明是泉山書院的女學生)家裡搶回一條褲杈根本沒有難度,但強搶豪奪不是佛門弟子的作風,正確做法是上門化緣,化回拆權,但這無疑會斷了人家的財路,也使自己變得曖昧——一個年輕和尚向一個年輕女學生化緣討一條褲杈,相信布告局那些寫報員不難冒出豐富的想象,編出各種版本的連續追蹤報道,貼滿泉州城牆。因此東門達觀采用了另一種辦法,換上一套書生衣冠,扛了一箱銀子(向佛跳牆專賣棧借來),掛著泉山書院校徽,來到女學生家,冒充學兄,與學妹談生意。那個校徽是一個刻著校名的玉墜,是他從一名在佛跳牆專賣棧兼職打工的光頭女學生處借的。光頭女學生也是達觀迷,被東門達觀借了校徽後還巴巴地說,你把我人也借了吧,還不還無所謂的。東門達觀不知道借她的人做什麼用,就沒有一並借走。

    買回自己的褲杈後,東門達觀興高采烈,趕回少林寺穿褲杈。賣掉褲杈的女學生則把賣得的銀子在客廳鋪了一地,然後貼出告示:茲限量發售達觀大師親臨寒捨買回褲杈的銀子,每錠均獲大師親手撫摩,親施體溫,數量有限,價格優惠,每兩銀子僅售六百兩銀子,欲購從速。三個時辰後,這箱銀子被搶購一空。

    讓這女學生大發橫財的主要原因,是東門達觀不擅偽造自己,既然穿上書生衣冠假冒人家的學兄,就不該露出兩扇碗糕大耳朵,也不該開口施主閉口小僧地談價錢。東門達觀最正確的做法應是拿一雙襪子去換褲杈,讓學妹展覽達觀大師親腳“/子穿過之襪子,賺取雙倍人場費——褲杈是一條,襪子是兩只,數量占優勢,肯定能成交。此事說明了一個事實:東門達觀雖文武雙修,智慧超凡,卻非合乎時代需要的實用型人才——即把自己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變成別人所需的使用價值,跟一只雜交傳種改造過的瘦肉型食用豬一樣性質。由於使用價值的不同,這種人才所能實現的價值遠遠要比豬大。

    當然,假如東門達觀是實用型人才,又精通棋盤園主義,沒准他就能超越棋盤園主義,發展出一門達觀主義或者褲杈主義,將其發揚光大,使之戰勝棋盤園主義,從而戰勝蒲壽庚。事實說明東門達觀達不到這等境界,做了虧本生意後竟然還興高采烈,一口氣跑回少林寺,穿上換回的褲杈,再一溜煙跑到棋盤園,脫下夜行衣,把褲杈檔前縫的紅色小手巾展示給九奶,得意洋洋地把買回褲杈的經過給九奶描述了一遍。九奶先是笑得香肩亂抖,嬌軀亂顫,既而落下淚來,摟過東門達觀的腦袋說,傻瓜!不就一條褲杈麼!

    就這樣,東門達觀靈光突現,豁然開竅,發現了棋盤園主義隱藏極深的基本原理:使用價值是可以偽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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