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留意有關伊拉克的新聞,大家一定會記得阿里的故事。一個巴格達的男孩子,在美軍轟炸巴格達的時候被炸斷了雙臂,當傳媒去採訪他的時候,他用微弱的聲音說,救救我。後來在西方一些大型媒體和非政府組織的合作下,拯救阿里的行動展開,他被送往了科威特。雖然他永遠地失去了雙臂,但是和伊拉克其他的有著同樣遭遇的孩子相比,他要幸運得多。
看到哈吉是在我們第二次回到巴格達的時候。當時,我們聽說,巴格達幾乎所有醫院的醫生都不上班了,因為醫院已經沒有人管,而且水電也沒有保障,於是,我們決定到醫院去看看當地的情況。
來到巴格達腦科醫院,走進醫院大樓,可以看到死去的病人被丟在走廊的一角。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來到病房,工作人員告訴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醫生上班了,在這裡忙碌的都是些醫護助理,他們自願來到這裡,因為不想看到那些病人就這樣活活地死去。不過他們能夠做的非常有限,基本上就是一些最簡單的護理,像包紮傷口等等,而且即使是用來包紮傷口的藥品也只夠兩三天用的了。
病房裡面的病人大部分是被美軍的炸彈炸傷或是被子彈打傷的。一個巴格達婦女,在她通過美軍檢查站的時候,被子彈擊中,她的懷孕的姊姊當場死亡,而她已經成為一個植物人躺在那裡。
就在這個病房裡面,我看到了十二歲的哈吉。他的頭上包著繃帶,不斷地呻吟著,在床上轉來轉去。工作人員告訴我們,他是在美軍轟炸巴格達一個市場的時候被炸傷的。那次轟炸,我正好在巴格達,我還記得那是3月26日,我們趕到被轟炸現場的時候,可以看到馬路兩邊的樓房都被炸毀。馬路上開過的汽車被炸成了一堆廢鐵。當時我們走進了一個家庭,在他們的早餐的旁邊就是一攤血跡,臥室的床被整個掀翻起來。
哈吉就是當時五十多個受害人中的一個。炸彈的碎片嵌入了他的腦子裡面,雖然他沒有當場失去性命,但是從那天起,他就一直被腦部的傷痛煎熬。工作人員說,即使沒有戰爭,在巴格達也沒有一家醫院有能力做這個腦部手術,而如果不做手術的話,雖然沒有實際的生命危險,但是他卻要一直過著這種生不如死的生活。
我問這裡的工作人員,為什麼不向美國人求助。他們說,美國人來過一次,但是因為害怕,所有的病人家屬都躲了起來,而美國人也沒有走進這個病房。哈吉的父親,一個消瘦的伊拉克人,他的眼睛已是乾枯得通紅通紅、流不出眼淚的那種。他對著我們的鏡頭說,不管是什麼人,只要能夠救他的孩子,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離開醫院,我總希望自己能夠為這個孩子做一些什麼,雖然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我希望我的報道能夠引起大家對於這個男孩子的關注,另外一方面,我也知道,和西方的大型媒體相比,我們的聲音真的很弱,很難讓哈吉有著和阿里一樣的命運,但是我還是要努力。我告訴所有我認識的西方媒體的同行,希望他們能夠去採訪哈吉,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十二歲的小男孩的遭遇,我也趁著和國際紅十字會做完訪問之後,告訴他們哈吉的事情,問他們到底有什麼樣的方法可以幫助他。不過對方的回答是,紅十字會只是負責恢復巴格達水的供應,他們讓我去找一些非政府組織。
我終於發現,原來自己真的什麼都做不到,我沒有辦法幫助這個男孩子。有的時候我會想,如果我們的媒體的聲音足夠強大,足夠讓國際社會不敢忽視我們的話,那麼哈吉應該可以和阿里一樣。
我知道像哈吉這樣的人很多,他們在這場其實和他們沒有什麼關係的戰爭當中,成為了無辜的受害者,有的更是失去了生命。他們應該向誰去討個公道,到底應該由誰來為他們負責?每一次的戰爭,讓我覺得最為無奈的就是平民和士兵,因為他們沒有選擇,他們沒有選擇生命的權利,而戰爭卻選擇了他們。到底這是誰的戰爭?
直到現在,我還在想,那個十二歲的巴格達男孩子,他現在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