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斯跨下馬背,把馬韁丟給馬憧,隨口吩咐道:「一個小時之內不要給它水喝,「我是接了我媽媽的信之後連夜趕回來的,它現在還很累,讓它慢慢休息下來。」
馬僮點點頭。「是的,少爺。夫人吩咐過,您一回來就請立刻去見她。」
這兩個星期以來,麥斯一直在聖塔芭芭拉,他跟薇妮吵架以後就走了。「到底出了什麼事?」麥斯心悸地問道,匆匆脫下手套。「夫人派去的人沒有說。」
馬僮牽著緩繩。「是關於老太爺他……」
麥斯沒有再聽下去,他三兩步就衝出馬廄,趕上正屋,奔到他祖父門口,門一推,就怕發現他正害怕的事情。
房裡靜得出奇,只點著一根蠟燭。麥斯走到床邊,默默審視那張形容枯槁的病容。他的爺爺看起來就像死人一樣。
安娜從跪著的姿勢抬起頭來,揉一探眼睛。「他的情況很壞,麥斯。他一直在問你,我怕你趕不及回來,所以才派人去找你。」
麥斯摸一摸祖父冰涼枯瘦的手。「大夫有沒有說他怎麼樣?」
安娜垂下眼睛。「他說你爺爺撐不過今晚。」
麥斯也跟著跪倒在床邊,滿心淒涼。他對父親的印象很模糊,從有記憶以來,一直就是爺爺在教導他。他不曉得如果爺爺去世,他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能力取代一家之主的地位。
「莉雅在哪裡?」麥斯突然想起來。照理說,他妹妹應該守在病榻邊呀!」
安娜聞言,成串的淚水又滾了下來。「你走了以後,這個家就鬧得天翻地覆,麥斯。你妹妹丟盡了我們的臉,她再也不是溫家的人了。」
「你在說些什麼,媽媽?」麥斯聽得一頭霧水。
「你妹妹跟菲力私奔了,真是家門不幸!」
麥斯猛然心一沉,臉也跟著沉下來。「你說她跟斷力私奔?你確定不是他哥哥塞吉?」
安娜拿手絹捂著嘴,抽噎著搖搖頭。「不!她毀婚,跟菲力跑了。」
「薇妮在哪裡?」他問道。在這種時候,他只能想到她,只有她能給他安慰。兩個星期以來,他終於發現自己沒有她活不下去。他將求她原諒他,他要向她解釋,他和伊蓓沒有任何瓜葛
他發現媽媽遲遲沒有作答,又問道:「薇妮為什麼沒有跟爺爺在一起?」
「她也走了,」安娜終於開口。「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她的聲音裡沒有任何快感。「你走了以後,我們才發現她也不見了。」
麥斯覺得全世界的重量都落在他肩上,一個打擊跟著一個打擊下來,讓他再也撐不住。
他把頭埋在床沿,開始祈禱。今夜他絕對受不了另一個打擊了。
然而他親愛的祖父始終沒有醒過來。凌晨時分,溫龍索在沉睡中溢然長逝。
麥斯在水晶宮門前下馬,猛力推開門,眼裡怒火蒸騰。「好久不見了,溫先生。」吧檯的侍者看到他,笑嘻嘻地打招呼。
「你們老闆呢?」麥斯問道,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一飲而盡。
「泰利大概在辦公室吧!今天我還沒看他出門。」
麥斯丟了一個銀幣在吧檯。「你最好告訴泰利,他的威士忌不太順口,品質應該改善了」
酒保輕輕吹了聲口哨,沒有接話。看來溫麥斯來意不善,不知道跟泰利結了什麼梁子。
麥斯推開辦公室的門,筆直走到泰利跟前。泰利從辦公桌後站起來,眉頭皺在一起。「麥斯,好久不見。我聽說溫爺爺的事了,很遺憾沒能趕上送終。你也瞭解我的感受,我們都會非常懷念他。」
麥斯的皮手套啪的一聲甩在掌心上。「你對他的遺囑大概會更感興趣。他留給你五千元,還有兩百畝河地。」
泰利搖搖頭。「我不能收這份厚禮。」
麥斯傾過身去,玩弄桌上一疊文件。「那是他的意思,我勸你還是收下的好。」
泰利慢慢才發現麥斯不太對勁,他的態度冷淡得有些奇怪,是憤怒嗎?「你的寶貝太太呢?你沒帶她進城嗎?」
麥斯的眼睛瞇成一條線。「你當我是傻瓜嗎?」
泰利點起一根煙。「有時我的確會當你是傻瓜——尤其是最近。」
「我不覺得你像以前那麼好玩了,泰利。從前我當你是兄弟,現在我可不敢這麼說。」
「你最好解釋一下你的意思,老兄。無論如何,我仍然當你是朋友。」他取出一瓶酒,替麥斯斟了一杯。
「她在哪裡,泰利?」麥斯推開酒杯。「我沒興趣喝你的劣酒,也沒心情跟你玩遊戲」
泰利拿起杯子詠了一口。「這碰巧是最好的威士忌,至於玩遊戲,恕我不奉陪。」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問題是什麼,麥斯?」
「薇妮在哪裡?」
泰利放下杯子,搔搔頭髮。不!這不是遊戲。「你弄丟了老婆,為什麼來找我要人?」
「看在我們過去的交情,難道你不能告訴我?」
「我可不以為我們的交情過去了,麥斯。你為什麼變得這樣呢?」
「別逼我說出來,泰利,否則難保我不會痛揍你一頓。我知道你是薇妮的情夫,她不找你又會去找誰?」
泰利勃然大怒。「你這個大混蛋,溫麥斯!」他大吼,繞過桌子和麥斯面對面。「就算你信不過我,難道連薇妮你都信不過……我從來就不是她的情夫,自從上一回我離開『北方天堂』之後,我也沒再見過她。」
「我曉得你們在後花園私會,你們當我睡著了?」麥斯迸出話來。
「薇妮告訴你的?」
「我親眼看見的。」
「那你就該聽到我們說的話了,薇妮一定很高興公開這件事。你這個大笨蛋,居然還把她逼走。」
「慢著,到底你在說什麼,泰利?難道我聽到的和你們說的是兩回事?如果薇妮沒來找你,她又去了哪裡?」
「上帝見證,我已經三個月都沒見過該妮了。如果她真的失蹤,那可大大的不妙,因為據我所知,她沒到舊金山來。」
「你說的是實話?」
「我發誓,現在我跟你一樣擔心。你為什麼不早一點來找我呢?」
麥斯頹然坐倒在椅子上。「發生太多事情了,泰利。如果我真的錯怪你和薇妮,那晚在花園你們到底談些什麼呢?」
泰利捺熄香煙。「你聽到了多少?」
「足夠讓我相信薇妮不願我知道你們在討論的事,我還以為你是孩子的父親。」
「我的天!」泰利脫口大叫。「如果我是,還輪得到你娶她!我早就娶她了。」
「這一點我也想不通。」
「你也知道我對該妮的感情,如果她懷了我的孩子,我斷然不會讓她嫁給你。」
「可是你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吧,泰利?」麥斯硬聲問道。
泰利直視他的朋友。「是的,我知道,不過別問我,我不會說出來的。」
麥斯站起身,掉頭向門口走去。「那就守住你那該死的秘密!只是別攔著我找老婆的路,要不然小心你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見到你真愉快,麥斯。」泰利冷冷地說。「有空隨時來玩。」
麥斯在門口停住。「就算拆掉這整座城,我也要找到薇妮。如果你看見她,告訴她……告訴她……」
「我在聽。」
麥斯走出去了。
薇妮沿著海灘走下去,赤腳踩著柔軟的細砂,享受拂面的涼風和陽光。幾個月下來,她已經慢慢習慣這種安閒隱密的生活,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除了即將臨盆的孩子之外,她什麼都不太去想了。
「薇妮,」莎梅在叫她。「如果你出門再不戴帽子,就要曬得跟我一樣黑了。」
薇妮乖乖地走向莎梅,戴上她遞過來的帽子。「如果我們能在這兒住一輩子,不用擔心會不會曬黑、穿著是否時髦,那該有多好?」薇妮帶笑問道。
「我可不覺得那有多好。這種日子偶一為之也就罷了,我以為你在英國過怕了呢!再過不久,你就必須面對現實。」
薇妮抓起一把砂子,任它自指縫流過。「孩子出世後,就是現實了。」
「多虧魏船長租給我們這幢小木屋,可是夏天一過我nJ就得還他了。」
「那總來得及。要不是碰巧租到這裡,我們真得流落街頭。看來常常上碼頭買魚也有好處。」
莎梅朝屋子的方向點點頭。「我幫你準備了甜瓜和熱茶,今天你不要吃得太多。」
「為什麼?」
莎梅凝視大海。「明天一早你大概就有苦頭吃了。」
薇妮陡然覺得雙肩沉重。五個月就這麼過去了。有的時候想起「北方天堂」的日子,真像在做夢一樣。她沉沉歎口氣,挽著莎梅走向小屋。
「如果我要當媽媽了,最好先做好準備。」
「一切都準備好了,」莎梅說。「我們現在只能等。」
「還是早早結束的好,我真討厭這麼大腹便便的樣子,好久沒看到我的腰了。」
「你的丈夫今晚應該在你身邊,薇妮。你躲他也躲夠了,我聽說他和泰利滿城在打聽你的消息。」
「我不想談麥斯,莎梅。一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就盡快回英國。」
「你犯了一個錯。」莎梅警告道。
「這不是第一個,如果我活得夠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莎梅挽著薇妮的手臂步上階梯。「如果把我們犯的錯搭成一道梯子,大概爬得到月亮上去了。」莎梅笑著說。
兩個女人說笑著進屋去,都沒有注意到屋外的灌木叢裡,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神情落寞的瘦高漢子,一雙濕答答的眼睛失魂落魄地跟著薇妮進了屋,仍然呆呆地盯著門板。
這不是田西爾第一次站在這裡了。自從他偶然在碼頭上瞥見莎梅,一路跟蹤她到這幢小木屋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他眼睜睜看著他心目中的女神挺著大肚子,這件事給他的刺激太大了。如果真善美都可能墮落,他的工作還有什麼意義呢?現在他是水晶宮的常客。每回到這裡徘徊一天之後,他就到水晶宮去買個大醉。只是今天晚上他不知道自己得喝多少酒,才能忘記薇妮挺著大肚子的模樣。
他喝到打烊時候還賴著不走,泰利走到他身邊,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拉開吧檯。「牧師,我送你回家吧!」
「少管我,」用西爾揮開他的手,又趴在吧檯上。「我要喝酒。你給我一瓶酒,我賣你一份情報。」
「我只要你離開這裡,」泰利說,架起他的肩。「我們打烊了。」
「你不是想知道貝薇妮的下落嗎?」牧師喃喃地說。「我每天都看見她。」
「泰利突然又把他推進椅子,招呼酒保拿來一瓶酒,親自替他倒了一杯。「告訴我她在哪裡,」泰利簡潔地說。「這瓶酒就是你的。」
「她是個墮落的天使。」他仍然喃喃地說。「我每天看她挺著個肚子在海邊走來走去,向全世界宣告她的恥辱。我本來以為她是最純潔的……」
「住口!」泰利喝道,一手拿起杯子。「告訴我她在哪裡,不然這杯酒就潑掉算了。」他做勢要潑酒。
「不要!」西爾趕快攔住他,現在酒就是他的命了。「我說,我說。她住在南端海灘上的一間木屋,就在舊金山郊外。」
「我知道那個地方,」泰利若有所思地說,轉身招呼酒保。「等他喝完了把送回去,他姊姊知道怎麼治他。」
薇妮一陣一陣地抽痛,豆大的汗珠聚集在額頭上。痛得厲害時,她就緊抓住莎梅的手。偶爾喘過一口氣,她便門聲說:「我不知道生孩子這麼——-」一語未完,腹部一陣尖銳的痛楚,疼得她又喊出聲音來。
莎梅扶起薇妮的頭,給她喝了些苦藥水。「這個可以減輕你的痛苦,忍耐點,林大夫就快來了。」
薇妮舔舔嘴唇,好像沒那麼難過了。「現在幾點鐘?」
「五點剛過。」
「早上?」
「不,下午了。」
薇妮閉上眼睛。她已經掙扎了十六個小時,為什麼孩子還沒生下來?她昏沉沉地躺在那兒,覺得自己就像在一片痛海上浮沉,不知幾時才會沉沒。
莎梅聽到馬蹄聲,趕緊衝了出去。但是她看見的不是林大夫.而是泰利。她也沒時間驚訝,一把就抓住他。「快去找林大夫來,薇妮要生了,可是情況不太順利。」
泰利二話不說,返身又跨上馬背,發瘋似地向城裡馳去。當他快馬加鞭把林大夫送到木屋前時,屋裡剛好傳來第一聲嬰兒的哭聲。
濃霧籠在太平洋上方,遮住了大部分陽光。薇妮和泰利在海邊散步,泰利看著她唇邊的微笑,知道她又想起了她的寶貝女兒。該妮成熟了很多,孩子讓她更加沉靜,對將來更有把握。
「我沒想到你會給女兒取名丹娜,你不怕有人會聯想到從前那個跳舞的女孩嗎?」泰利迷惑地問道。
「不必擔心,反正我不會留在舊金山。」
泰利心頭一緊。「我就怕你這麼想。你決定回英國了嗎?」
「沒錯,這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談的事。我想在水晶宮再跳一場舞,籌錢回英國。」
他握住她的手。「你不必勉強,我可以給你錢。」
薇妮微微一笑,反握住他。「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可是不行,我必須自食其力。」
「你還是不打算告訴麥斯嗎?」這句話泰利起碼問了ZO遍。「他有權利知道他當了父親。」
「不!我不要他知道丹娜的事。我們的關係已經完了,我不想再提起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裡寫著多少痛苦,泰利卻知道。她仍然深愛麥斯,她瞞不了他。「至少你可以跟他談談吧!他一直在找你,薇妮。麥斯愛你,你應該給他一個機會說出他的感受。溫爺爺去世了,莉雅又和菲力私奔,你可以想見安斯的日子有多苦。」
「我對爺爺的事感到很難過,這個世界不會再有像他那樣的人了。」薇妮的目光像要芽透濃霧。「至於莉雅,我倒是替她高興,至少她嫁了她愛的人。」
「你不瞭解溫家人的榮譽感,在他們看來,莉雅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是丟死人了。莉雅如果得不到家人的原諒,永遠不會有真正的幸福。」
「我會不懂嗎?」薇妮笑著反問。「我還是那種頑固的榮譽感最大的受害者呢!」
「麥斯也是受害者,薇妮。你敢說你真能忘記他?」
薇妮把眼光收回來,無可奈何地笑了。「忘不了又如何?」她淡淡地,然而堅決地說。「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泰利,我要回英國。」
泰利深知薇妮外柔內剛的心情,她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了。「好吧!看你打算什麼時候登場,告訴我一聲,我會安排一切。舊金山的人如果知道喬丹娜重返舞台,只怕就要擠破水晶宮了。」
舊金山:1851年
水晶宮果然擠得水洩不通,甚至連外面街上都站滿不死心的人群。喬丹娜今晚重返舞台的消息傳出後,立刻轟動全城,每個人都想再目睹那個舞孃美麗的丰姿。
在後台的更衣室裡面,薇妮正憋住氣,讓莎梅幫她穿上緊身胸衣。「你的腰不能再像從前那麼細了,這是生一個女兒的代價。」
薇妮看一眼旁邊床上睡著的嬰兒,溫柔地笑了。「我欠她的還下只這些呢!要不是為了丹娜,這幾個月我一定撐不過來。」
莎梅幫她繫上面紗。「你確定今晚可以跳舞嗎?」她關心地問道。「丹娜畢竟才三個月大,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還好,只是有點緊張,希望待會兒別跳錯舞步就好.我太久沒在舞台上表演」
「別擔心,你聽.你的觀眾正在替你暖場」
掌聲一直就沒有斷過,當喬丹娜出現在眾人而剛。轟然的喝采聲幾乎衝破屋瓦。薇妮足足等了五分鐘.熱情的采聲稍稍降低後,才能起舞。這是她的告別作,今晚她願意為舊金山的觀眾做最好的演出,答謝他們的熱情。從今以後,她就要高掛舞鞋了。
她的舞姿美得出奇,一回首,一旋腰,都緊緊地牽動全場觀眾的情緒。她開始轉圈,急速地舞出一朵朵蓮花,觀眾看得目不暇給。她方又縱身一跳,彷彿要輕飄飄地飛出舞台。
就在落地的那一剎那,她捕捉住了一雙熾烈的黑眸。她覺得心一緊,幾乎錯了一步。麥斯也在觀眾席上!天哪!她暗暗叫了一聲。她沒想到還會見到他,當初她真該先跟泰利照會,別讓麥斯來的。
音樂慢了下來,薇妮一舉手一投足彷彿花朵綻開,冉冉舒展。她的動作中多了一點點細緻的、動人的情致。她在為麥斯而舞,這是她對他的告別。
等到音樂全止,薇妮斂足而立,觀眾足足安靜了一刻,然後采聲才轟然爆發。無數的金砂袋和花朵紛紛拋上舞台,薇妮拾起了一朵白玫瑰。這一次她沒有吻它,她的目光飛快掠過麥斯,立刻又轉向瘋狂的群眾,丟了一個飛吻之後,才匆匆退了下去。
麥斯看著喬丹娜退下去以後,默默站了起來,擠開群眾,往泰利的辦公室走過去,他沒有敲門就進去了。
泰利丟下手中的筆抬起頭。「我不曉得你進城來了,麥斯。『北方天堂』不夠你忙嗎?」
麥斯一腳踏在椅子上。「你該曉得我會回來,」他乾脆地說。「你想我會放棄尋找薇妮嗎?」
泰利在煙霧後審視他。「你覺得我的舞孃怎麼樣,比以前好嗎?」
「你知道她是最好的:我要談薇妮,別騙我,泰利,她來找過你,對不對?」
「麥斯,這件事我們已經談過了。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裡,就算我知道也不說。」
「你知道。」麥斯說。許多事直到今天他才想通,他不曉得他能不能信任泰利。說不定泰利會堅持保護該妮,不讓他見她。
泰利站起身,走向窗口。「為什麼你對喬丹娜不感興趣?畢竟她幫你生了一個孩子。」
麥斯的生氣好像一下子全抽光了。「你看過孩子?」
「當然,丹娜很以她的女兒為傲。」
「你說女兒?」
「對,你有一個女兒。」
麥斯跌坐在椅子上,瞪著泰利。「我還以為溫家到我這一代就要絕種了呢!莉雅私奔了,薇妮又消失無蹤,我常常想到丹娜為我生的孩子。」
「你是什麼意思?」
「我想見孩子,不曉得丹娜肯不肯讓我把孩子帶回『北方天堂』」
「你這個大混蛋!泰利衝口而出。「丹娜懷你的孩子時,你想都沒想到她。薇妮被你逼走時,你又何嘗想過她的感受?你憑什麼要別人替你著想?」
麥斯沒有生氣,他只是歎了口氣。「你說得對,泰利。可是我愛薇妮,沒有了她,生命就沒有一點意義。我到處都找遍了,仍然沒有她的消息。如果她回英國去,我也會去把她找回來。」
泰利餘怒未息。「你對薇妮和我說了一些不值得饒恕的話。該妮不見得會原諒你,我也不會。」
「我知道我沒有借口,泰利。可是我那時真的被嫉妒沖昏了頭,希望假以時日你能原諒我。」
「我也許會原諒你,可是該妮會嗎?就算你在英國找到她,憑什麼要她跟你回來?她跟你在一起何曾快樂過?你哄得她嫁了你,然後又侮辱她。你媽媽待她老大不客氣,而你對她就像她是個麻瘋病人似的。」
「我知道,我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我願意不計一切代價只求薇妮能夠回來。」
「她的孩子呢。」
「我要她的孩子。」
泰利研究了他好一會兒,終於走向門口。「你在這裡等一等。我沒把握是否能替你找回該妮,不過也許我可以跟喬丹娜說情,讓你見見『她的』孩子。」
聽到敲門聲時,薇妮剛除下面紗。她趕快躲到更衣的屏風後面去,等聽到泰利的聲音,她才鬆了一口氣。
「你今晚的表演真是太好了,丹娜。」泰利笑嘻嘻地說。
「我跳錯了一步。」她若有所憾地答道。
「沒有人注意到,」他說,握住她的手。「今晚所有的人都愛你。」
「我也這麼告訴她。」莎梅打岔道。
該妮望著泰利的笑臉。「我看見麥斯了。」
「他現在就在我的辦公室,他想見你。」
「我不見他,」她斷然拒絕。「我跟他無話可說了。」
「也許如此,可是他想看孩子,你能拒絕嗎?」
「他沒有權利,泰利。」
「公平點,薇妮。一個人如果愛上一個女人,卻發現她懷著別人的孩子,你能希望他怎樣呢?」
薇妮猛搖頭。「麥斯從來沒愛過我,他愛伊蓓。」
「不!他不愛伊蓓。他從一開始就愛著你,我不懂他為什麼沒告訴你,可是他跟我說過許多次了。」
他看見薇妮眼裡有一抹復燃的希望。「如果他愛我,為什麼還會對我這麼殘忍?」
「他是在吃醋,因為他的自尊受了傷,所以也想傷害你。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他從來不曾要你離開過。你也聽說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在找你,可是你也許不曉得他也在找喬丹娜。他是個驕傲的人,卻也滿懷愛心。他愛你,同時又想補償喬丹娜和她的孩子。」
莎梅和泰利對視一眼,然後點點頭。「薇妮,你不妨以喬丹娜的身份見見麥斯,再決定要不要以薇妮的面目和他相認。你的兩個身份都有一個女兒,別忘了,先把個人感情因素放到一邊去。」
「我怎麼能呢?萬一他再傷我一次,我怎麼受得了?」
「我先出去,」莎梅說,只留下一支蠟燭,然後把面紗遞給薇妮。「把這個戴上,是面對過去的時候了。如果你不能治好舊傷,就無法面對將來。」
「莎梅說得對,」泰利同意。「你準備一下,我去叫麥斯來。」
他們不容她反對,分頭都走了。蔽妮一個人站在昏暗的室內,心裡思潮翻湧。她到床邊抱起女兒,真想抱了她就逃跑。當門上響起敲門聲時,她幾乎驚跳起來。匆匆放下女兒,她含含糊糊說了聲:「請進。」
當麥斯修長的身影映入眼簾的那一剎那,她才發現自己從未停止過愛他。他仍然一樣的英挺深灑,臉上的微笑仍然教人心碎。
「你今晚的演出實在太出色了,丹娜,你的舞藝已經達到完美的境地。」
「謝謝!」她沒忘記裝出法國腔。
麥斯的眼光落在床上的嬰兒身上,他走過去跪在床邊,輕輕握住一隻小手,心中漲滿了父愛。他看著她卷卷的黑髮,小小的嘴唇,覺得她真是他見過最美的嬰兒。
「她叫什麼名字?」他抬頭問道。
「我叫她丹娜。」
他的眼光又落在孩子臉上。「很好,我一向認為你的名字美得出奇。我能抱抱她嗎?」
「當然可以。」薇妮答道,戒備地看著他。
麥斯抱起小女兒,她在他手上居然沒什麼重量。「你能考慮讓我帶她回去嗎?」他問該妮。
「不!你沒有權利!」薇妮立刻恐懼地喊道。「孩子是我的!」
「我是說你也一起來,丹娜。我會好好照顧你們母女,我欠你們的太多了。我真是個睜眼瞎子,你能夠原諒我嗎?」
薇妮不敢相信她真看見麥斯眼裡閃著淚光。怎麼可能呢?她從不曾見他如此謙卑過,他後悔了嗎?」
「我不能跟你回去,麥斯。你已經有妻子了,你要把我放在哪裡,還是當你的情婦?」
他把孩子放回床上,轉向她。「我愛你,」他低語。「我要你當我的妻子。」
她的心亂成一團。「你的妻子怎麼辦?」
「我的確有一個妻子,丹娜。該妮是每一個男人夢想中的妻子,可是我卻太盲目了,我崇拜她的美,卻又嫉妒她的眼睛看著別人,我配不上她。」他清了清喉嚨,才又往下說:「你瞧……我愛薇妮,她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只要她肯回來,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薇妮轉過身去,抹去淚水。「如果你愛你的妻子,又怎能說愛我呢?」
他握著她的肩把她轉過來。「我一直在找你和薇妮,卻一直都沒有消息。然後我聽說喬丹娜重返舞台,我一定要來看你跳最後一場舞。當我今晚看到你的時候,我才知道以前我有多盲目。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個你……薇妮!」
他輕輕摘下她的面紗,凝視那張他朝思暮想的臉龐。「一個妻子是很難瞞過丈夫的眼睛,薇妮。我太熟悉你的身體了,所以當你今晚一出場,我立刻就認出你和喬丹娜是同一個人,沒有人能像你這麼美麗優雅。」
「我」
他把一隻手按在她唇上。「讓我先說完。你能想像我一邊看你跳舞,終於發現真相時的感覺嗎?我想起我多恨那個讓我的妻子懷孕的男人——天哪,我一直在恨我自己!」他看著她的樣子讓她願意答應他任何事。「薇妮,跟我回家去,我愛你。」
她再也忍不住哭倒在他懷裡。他愛她?她幾乎不敢相信,他不會再傷害她了嗎?「伊蓓呢?」她硬嚥著問道。「你和她
「我和她之間一點事也沒有。我只是想氣你才說那些話,當時我以為你愛泰利,整個人都快氣瘋了。我承認我吻了她一下,可是就此而已,我太愛你,心裡再也沒有空;司容納別人了。」
薇妮還是不敢信任他。「你不怪我騙你?」
「我只怪我不值得你信任,將來我會努力贏得你的信任和愛。」他溫柔地看住她。「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薇妮。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愛孩子的父親,你愛我,是不是?」
她望著他,知道所有的風暴都過去了。面前站的是她親愛的丈夫,她唯一的愛人。她願意給他機會,也給自己機會,他們可以在一起重新學習愛與信任。「是的」她低語。「我一直都愛你,麥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