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頭一頓飯吃的是小米綠豆麵條,群眾叫作「鯉魚穿沙」。因為是做頭一頓飯,老支書、隊長玉順都親自下廚房了。
炊事員除了喜旺和四嬸外,又選了桂英。管理員暫時找不到人,就由孫有家的老大孩子金樵擔任。這金樵原是個小學畢業生,後來因為年齡大了,也沒考上中學,就在社裡勞動。老支書這天一早就到了食堂,一到就先燒了一陣火,然後抓住一副扁擔水桶,咕通咕通地往水缸擔起水來。喜旺看著老支書年紀這樣大,還來干的這樣潑,自己有點過意不去。他把幾塊面擀開以後,交給桂英她們切著,自己奪過老支書的扁擔和水桶就去挑水。他一口氣挑了三十來擔,把兩個大水缸挑得彌楞滿沿才算不挑。
吃飯的時候,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來了。雙雙也帶著小菊、小笛、小笙三個小孩子來了。她看著喜旺穿著雪白的工作衣,戴著白帽子,衣服上邊還繡著大紅字兒。她又看著他忙著給大家打飯收飯票,大家也叫著他找著他,好像他也會說了,會笑了,猛的年輕了十幾歲一樣。
吃飯時候,雙雙遠遠瞟著他只是笑。她故意把麵條在碗裡挑得大高往嘴裡吃著,吃得很香的樣子叫喜旺看,意思說:
我也吃上你做的飯,好氣氣他。喜旺看見了只裝沒看見,把臉邁在一邊。
老支書還沒吃飯,他挨桌子問著群眾,瞭解對食堂的意見。他去到雙雙跟前問:「雙雙,這食堂飯好吃不好?」雙雙笑著說:「太好吃了。這多省工夫呀,吃罷飯嘴一抹盡走了,只說趕躍進,什麼心都不操了!」她說著看了喜旺一眼,喜旺心裡說:「好,你現在算是熬成人了。」
吃罷飯,喜旺在食堂裡洗刷一畢,回到家裡,看見雙雙正在給小笛子、小笙子兩個小傢伙洗臉、擦粉抹胭脂,換新衣裳往幼兒園裡送。他進到屋裡也不顧這些,先長長地唉了一聲說:「他娘的!真把我使壞了,渾身上下都零散了!」說著往床上咕通地一放。
雙雙知道他這個愛表功的脾氣,卻先不理他,任他在那兒哼呀咳呀漫天的扯。孩子們收拾好了,進大娘來了。她是幼兒園的園長,來領小笛和小笙子。進大娘把兩個小孩領去後,雙雙這才回來從暖水壺裡倒了一杯水,抿著嘴微笑著雙手端著放在喜旺跟前。
「光累的慌?」雙雙輕聲問。
「我身上像抽了楔子啦。」喜旺故意裝得愁眉苦臉的說。雙雙又打了一盆洗臉水端過來說:「看你那個臉,塗得像個張飛。
就這你還吹著你是大館子出來哩。頭一條衛生你就不講究。現在是『除四害』,要是興『除五害』呀,連你也除了!」
喜旺翻身坐起來說:「我挑了四十擔水,你去試試!」
雙雙說:「我不用去試。我知道那活有多深多淺。我要是做飯回來,決不會像你這樣哼呀!咳呀……」
喜旺洗著臉說:「說大話使不著人!你如今算是站到高枝上了。」雙雙說:「哎,那我也沒閒著。都是工作嘛!老趙說這炊事員還是重要工作。」喜旺接著高興地問:「小菊她媽,你只說麵條擀的咋樣?」
「好。又細又長!」雙雙稱讚著說。
經這麼一誇,喜旺高興起來了。他說:「嗨!你是沒吃過我做的好飯。就這麵條,配上點雞湯,再加上點雞絲、海米、紫菜!那你吃吃看。現在食堂東西不全,從前……」他正要往下講,雙雙說:「我不聽我不聽。」喜旺說:「我沒說完,你知道我說什麼?」雙雙說:「又說你那當年『北山白木店』,你當我不知道!」
喜旺嚥了口唾沫說:「那可不是。」
雙雙看他掃了興,就勸他說,「你怎麼老擺你那個『北山白木店』,我就不想聽。那是舊社會,那時候你在那裡是挨打受氣,你做的東西再好吃,是給那些地主惡霸壞蛋們做的,咱自己家裡吃的什麼!端起碗來照得見人影,糠窩窩捏都捏不起來,過個年也沒見過一個白饃。如今這食堂雖是家常飯,可都是為咱自己勞動人民干的。你也不要吹你那個,我想著咱要能這樣躍進,將來糧食大豐收了,豬喂的多了,魚養的多了,總有一天,非超過你們那館子飯不行。另外你知道你這兩隻手進到食堂,能騰出來多少雙手啊!今天我調到豬場,就餵了十八頭豬。可是過去我在家裡就只能侍候你。」
喜旺點著頭想著:「說的也在理。」他想了一會,漫不經心地問雙雙:「小笛他媽,我今天聽人家說馬克思過去就說過叫辦食堂,你讀過這本書沒有?」雙雙說:「我還沒讀過。可我聽說是恩格斯說的!」喜旺說:「不,是姓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