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第一塊「葬禮」招牌,我便停下了車子。我走進鑲著清漆護壁板的黑乎乎的屋子。一個身著端莊的男人站在辦公桌後面接待我。他五十開外,大腹便便,使他顯得格外莊嚴。他摘下仿玳瑁眼鏡,寬宏地指著一張烏木椅子,對我說:
「請坐,先生。」
「謝謝。先生,我來是想安排一個葬禮。我兒子今天早上死了。」
「請接受我的……」
「他現在在兒童醫院。他還是個嬰兒。」
「讓我向您瞭解一些情況。」
他在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的紙堆裡翻尋出一張印著字的紙來。
「是個男的……名字……孩子的名字……出生於……您有自己喜歡的教堂嗎?……我想最好還是拉薩爾的聖洗約翰教堂……我打個電話問問什麼時候能安排得上……照我的意見,最好是星期三上午……
「喂,喂,是聖洗約翰教堂嗎……我是沙皮先生,有個葬禮……一個孩子……星期三……好的……上午八點半……等等,我問一問……好,可以……那就星期三上午八點半,我馬上過來安排……再見
好啦!您都聽見了,同意星期三……當然……有點早,但其他時間都佔滿了……棺材嘛,您要哪種……我們有各種各樣的,您看,這是樣品目錄……這種樣式是最簡單的,這也是,挺不錯的。這還得再……我覺得中間的那個不錯……」
我同意了。
「這是實芯橡木做的,四個鍍金把手,漆成白色,裡面有枕頭和被單,頂上有一個鑲框刻字的牌子和一個光滑的金屬十字架,上面固定著耶穌像……當然,一切都由我們負責,儘管放心……要我給您算算得花多少錢嗎?棺材費、服務費、彌撒費,包括給教堂的募捐,抬棺材的費用、市政稅、請出席儀式的神職人員、額外費用……總共需要一千五百元左右……您能接受嗎?
我同意了。
「好,那就星期三八點左右在兒童醫院的休息室裡見……一切都井井有條,您什麼都不用管……啊!我忘了,殯葬公司……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就打電話給跟我合作的那家公司,我們明天去您家看您……您什麼時間可以接見公司的代表?……」
「噢……我不知道……明天上午吧……」
「明天上午,很好,十點左右……他們有現存的墓穴……不會有問題的……再見,先生。」
我走了過去。我聽了,但沒聽見;簽了字,但沒有看簽的是什麼東西。我沒有討價還價就同意了。這場會見不但沒有使我生氣,反而使我平靜下來。
出於禮貌,我去教堂跟教士打了個招呼,葬禮將由他來主持。他向我提了幾個問題,我詳細而平靜地回答了。他老實地向我承認說,對這種事他不知道怎麼說好。我對他的坦誠表示了感謝。
當我回家時,帕斯卡爾呆在安娜身邊,照看著她睡覺。開門聲把她驚醒了。她朝我笑笑,盯著對面的牆壁,似乎失神了幾分鐘。我們喝了一杯茶,權作中飯,然後便準備去醫院。安娜選了一件繡花的內衣,最漂亮的一件羊毛小背心、兩張尿布、一個襁褓、一頂小圓帽、幾雙鞋和一個玩具,收到的第一個玩具。她幾乎沒有哭。我強迫她多穿衣服,然後在帕斯卡爾的陪伴下,走出門外。
在醫院裡,我請她們等等,自己走進登記處。今天早上見到過的那個職員又讓我在幾張單子上簽字,並另外給了我幾張,讓我去收銀處。結完賬後,我找到安娜和帕斯卡爾,三個人在接待小姐的帶領下,來到離另外幾棟樓有點遠的太平間。
門關著。我按了門鈴。一個年輕的小伙子,穿著一身白衣,打開門,招呼我們。我告訴了他我的名字。他讓我們進去:
「在這裡等一會,我會回來找你們的。」
我們聽見一扇門開了,一輛推車推過來,門又關上了,發出冰庫的門那樣的關門聲。門衛幾乎馬上就過來,請我們跟他走。
這是一個人沒有窗的小房間,雪白,冰冷,只點著一支蠟燭。角落裡有張床,上面安放著愛德華,身上包著白色的裹屍布。
我們抽泣起來。我把安娜緊緊地抱在懷裡,不管她如何反抗,硬是把她拉到外面。帕斯卡爾趕緊過來扶住她。
我把我們帶來的衣服交給那個面無表情的保安。我把那個玩具,背上有棕色圖案的白色小羊羔交給他,叮囑他一定要把它和孩子一起放在棺材裡。他有些困惑。玩具掉在地上,他趕緊撿起來,朝我笑笑。要是在別的場合,我非跟他急不可。
整個晚上,我們都在接待親戚朋友。他們發自內心的悲傷使我們痛上加痛。十點左右,客人們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安娜。我們太累了,怎麼也睡不著。很久了,我們還在回憶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死亡突然把它們變成了回憶。
凌晨兩點左右,安娜給了我一杯咖啡。我擦掉她臉上的淚痕。
她喃喃地說:
「死個孩子就這麼簡單,這麼平常,讓人難以置信……」
她繼續說著……我聽著……我再次直到黎明才睡著。安娜睡著得比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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